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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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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絕

城內,雞鳴寺。

寶釵帶了香菱和鶯兒,趕去寺廟上香。

香菱愈發清瘦了,人似那河邊的蒲柳,一陣風便要吹倒似的。不過她倒是很開心,出來上香,有半日功夫在外頭,好不得叫夏金桂生生折磨了去。

鶯兒覷著寶釵的神色,道:“姑娘,我害怕。”

寶釵看了她一眼,問:“怕什麽。”

鶯兒:“好多人啊,總覺得都在看我們。”

寶釵唇邊掛起一個微笑,安慰道:“你不去看他們,又怎知他們在看你。心放穩了,則什麽都不怕。”

鶯兒低下了頭:“是。”

寶釵說出口的這話,連自己都不大相信。

哪有那麽容易做到心穩。

縱觀過活的這些年,寶釵發覺自己竟是沒攢下一兩個能敞開說心裏話的知己,如今母親已經言明賈府的意思,便是要她嫁與寶玉,做寶二爺夫人。

寶釵一腔苦水沒處倒,只好想著來說給菩薩聽。

雞鳴寺香火旺盛,煙氣燎動。

香菱好奇地左看右看,似什麽都新鮮,看不夠。鶯兒則記著姑娘說的心穩,低著頭,守在門口。

寶釵用團扇半遮住臉,拿了筒簽,擡起右腳跨進廟內,跪於菩薩身前。

閉上眼睛,她心裏暗暗講道:“神靈菩薩,小女有許多事情無眉目,望得指引。”

“我如今年紀到了,依照常理,實在該談婚論嫁。家裏頭早先給我看好了寶玉,如今兩家也沒意見,我與寶玉亦相識多年,他的人品自是沒話說的,可問題不出在這上頭,我心裏生出些別扭。”

“菩薩看得見,大觀園裏住著好多女兒家,我們在一處長大,相扶相伴,雖說如今散的散,去的去,可前塵往事擺在那裏,不願想也會想。”

“有個叫做黛玉的女兒,她很好,好到有時我心頭也難免生出些許羨慕。因如此,我打眼瞧著,寶玉的心裏一直是她,從未變過。”

“談婚論嫁乃是父母之命,並且薛賈兩家早就是一體的,但我亦怕為著這個,即便苦心經營,婚後仍不得和睦,枉費一生。”

“我不敢與母親和哥哥言明要害,母親卻與我說了許多窩心子話。比如前些時日眼瞧著賈府裏的各種事端,心頭生了些動蕩悔意,可目前又似平穩下來,想著賈府的根基擺在那處,於我算樁良配。”

“加之賈府對我很是喜歡看重,想著將來不會生出太多愁悶。”

“但我意不在此,可眼見著薛家愈發沒落,實在需要我的一樁姻緣來穩固關系,我知母親是為了家好,也是為了我好。”

“這樁樁件件下來,我便沒了主意,覺得這樣亦可,那樣亦可,心下難安。”

“望菩薩下賜明言。”

寶釵默念完這些,睜開眼睛,搖起筒簽,一根簽子落了下來。

她深吸了口氣,撿起簽子看罷,只見上頭寫著:“順可舉案齊眉,逆則言恨無緣。”

看罷,寶釵的眼眉微皺起來。

轉眼,已是過了七八日,眼瞧著婚服上的主刺繡成型,只還剩袖口,肩線處的點綴,到了收尾的階段。

王夫人想在賈母跟前討個好話,又想表明自己確是為了寶玉的婚事忙活,遂將兩套婚服送去。

賈母撫摸著上頭的金絲彩線,嘆道:“這丫頭的手藝愈發了得。”

王夫人順從地笑道:“是,老太太眼光好,晴雯別的不說,這一塊兒算是拿捏住了,全憑她的意思,我並無作幹涉,甚至細小的改動也沒提出。”

兩人說了會兒話,她見老太太的神情毫無異樣,心頭的算計落下。

這些想要勾引寶玉的妖精,下流坯子賤種,憑她是哪個,我必都得替我兒除幹抹凈。

回到東廊,王夫人叫玉釧去了怡紅院,讓襲人帶寶玉過來說話。

寶玉見著王夫人,忘了與母親問好,一頭便在小榻對面坐下。

襲人有些心虛地嗔道:“太太,寶玉他……”

她本想說寶玉近來精神不濟,望太太莫要見怪,王夫人自是明白,笑著打斷道:“不妨事。”

王夫人看向寶玉,問:“最近可有讀書?”

寶玉晃了幾下腦袋,呆呆地道:“那書讀著有什麽意思,書中孔孟真意,有幾個能真正領悟的,左不過為了討取功名,混口飯吃。”

聞言,王夫人的笑容凝固。

襲人朝寶玉使眼色,寶玉卻不看她,急得她只能將頭低了下來。

王夫人緩了半晌,見寶玉無所謂似的拿起小案上的果子吃,又綻開笑容,道:“總歸我是管不住你了,需得叫個人來管著你。”

寶玉:“我才不要叫人管束著。”

王夫人輕言絮語道:“這話可不興說,男兒上對天地,下拜父母,中間還得有個人兒時時在身邊。可以說是陪著,也能說是管著。這些事,你總會有理解那天。”

寶玉不置一詞,嚼著嘴裏的果子。

王夫人又道:“我的寶玉如今也大了,是時候該談婚論嫁,母親給你挑了個姑娘,可看看合不合心意。”

寶玉眼底閃過一絲深邃的幽光,看向她道:“哪個姑娘?”

王夫人笑道:“寶釵可好?”

那道光頃刻之間就散了,寶玉垂下眼眸,道:“我想要的要不來,便是誰也無所謂了。”

此言一出,王夫人心下大驚,怒氣直接上了臉,襲人急得跺腳,忙道:“二爺,瞧瞧你說的什麽話!”

寶玉:“我自是說的心裏話。”

王夫人狠狠揉起太陽穴,緩了好半天,才道:“既這般說了,便是當我兒應了。”

說罷,她看向襲人,吩咐道:“回罷,其餘的,我自會處理。”

襲人恨不得長出翅膀直接飛走,聞言如獲大赦,快步上前扶起寶玉,告辭道:“是,太太,我先帶二爺下去。”

待他倆走後,王夫人獨自默了半柱香時間,叫了玉釧來,吩咐道:“你去請個大夫來,就說我頭疼得緊,須得看看。”

安排完這事,她難得主動一次,去找了賈政。

瀟湘館裏。

這段時間,整個賈府太過安靜,安靜到紫鵑害怕。

黛玉和雪雁連著算了好多天賬,最終確定了林家帶來的真金白銀,在二百二十萬到二百六十萬之間。

只要拿到鳳姐的那本私賬,數目合得上,那便是林家的家產無疑。並且修建大觀園的賬目肯定不止鳳姐的手上有,賈府的兩位老爺,特別是賈政,應當也有記錄,便可作為鐵證。

但這份安靜帶來的恐懼沖淡了紫鵑的喜悅。

她和黛玉照例去了幾回鳳姐那裏,得到的消息皆是晴雯在王夫人那裏做針線女紅。而晴雯平時基本不露面,要想看到她,黛玉得去找寶玉。

紫鵑萬萬不敢讓她這般做。

這天,賈府的聘禮單送到了薛家,這便是昭告天下,寶玉和寶釵要成親了。

一時間,府裏熱鬧起來,準備三書六禮都夠忙活好一陣兒,進進出出的人,更是多了平時的幾倍不止。

只是為此,除了賈母的傳召黛玉必得要去,其它時間,她幾個再不出門,恐惹禍上身。

晴雯在王夫人那裏收尾的幾日,王夫人一改平時的態度,不僅備了好茶,甚至還給她做了補藥湯,說是辛苦她。

晴雯現下已瘦得不成人樣,為了少聽幾句虛偽之詞,憑它是補藥還是毒藥,皆一言不發地悶頭喝下。

不止如此,王夫人甚至正大光明地將補藥往怡紅院裏送,對外的說辭便是:“晴雯這丫頭手藝難得,我喜歡得緊。”

眾人不置一詞,笑笑作罷。

她又安排襲人道:“我的一番心意全在這湯藥裏頭,你必得眼睜睜看她喝下。”

襲人忍不住抖落起來,王夫人道:“想什麽,我給她的東西還能是壞的,單是烏犀角一項,便是多少銀子填在裏頭,你只管放心。”

襲人只好領了命。

晴雯越來越瘦,已是臥床不起。

時節入秋,氣溫一日比一日低,姑娘丫頭婆子們都添了衣裳。

一碗碗湯藥下去,晴雯的喉嚨和胃熱起來,別的臟腑卻生了寒涼,涼得她手抖腳顫,蓋著被子也終夜無暖。

她怎能不知,自個兒的身子已完全垮了,再沒有幾日功夫。

只是不能一個人下地獄。

因著前段時間襲人撞見寶玉和晴雯抱在一起,現下她看寶玉愈發的嚴,寶玉在她眼皮子底下,好不容易偷摸去到後院,見了回晴雯。

晴雯只瞧了他一眼,語氣生硬地道:“二爺往後莫來了。”

這日,下了第一場秋雨。秋紋給晴雯送來飯菜,她忍著胃裏攪騰的酸水,好好吃了。

不知是什麽作用,手腳竟恢覆了點力氣。

趁著入夜,晴雯穿起最喜歡的桃紅襖兒,上面是自已親手繡的蕊帶點紅的海棠花,又裹了件薄披風,往衣袖口袋裏塞了個物什,朝王夫人的東廊走去。

玉釧見著她,驚道:“婚服不是已經繡好了麽,你不必來這裏了。”

晴雯朝她緩緩笑了:“有一處不夠精細,我來看看,好做些改動。”

玉釧見她實在怪異,道:“你先等著,我去通報太太。”

晴雯:“好。”

王夫人聽見晴雯為婚服的事而來,覺得沒什麽大不了,便叫了她進來。

晴雯佇在門口不動,她在等玉釧如往常一般離開。

王夫人問:“哪處還不夠精細?”

晴雯:“心口那處,有朵祥雲可添上幾根金線,或者紅線,會更生動好看。”

聞言,王夫人叫了玉釧去內室取婚服來,晴雯見玉釧進了裏去,低聲道:“太太,我一個人夜裏走路,很是寂寞。”

王夫人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皺眉道:“什麽?”

晴雯往前走了幾步,聲音放得更低,道:“我來帶太太一起走。”

說罷,一把銀光閃閃的剪刀出現在晴雯手裏,她歪頭笑了下,猛地朝王夫人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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