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六 三

那是一個夏天，中午好熱，熱的雞鴨鵝狗都找陰涼地兒躲了起來，天空中一只鳥的影子都沒有，連蟲子都不叫，一片安靜，仿佛時間都被烤凝固了，只有大太陽火辣辣地掛在天上，俯視著萬物。

人們都懶洋洋地在家躲著，生怕出來被曬化了。

而左六躺在宿舍的床上卻覺著很悶，所幸爬起來來到大河，他坐在河岸邊，看著清澈的河水靜靜地流著，心裏頓時一片安寧。

他把手裏的口琴放在唇邊，輕輕吹起來。

他只管認認真真地吹著口琴，卻沒有註意身後一個漂亮的姑娘端著盆子來到河邊。

她悄默聲息地坐在離左六不遠的地方，她沒有拿起衣服洗，而是聚精會神地看著左六，聽著他吹的曲子。

忽然，左六的口琴聲戛然而止，猛然扭過頭，與姑娘的目光正好相遇——

兩個人就這樣在大夏天的大太陽底下四目而視。左六覺得自己的心臟撲通撲通的，要跳出嗓子眼了……

從那天起，左六一有空就來河岸邊，吹著他的口琴，有時琴聲很好聽，有時卻很亂。

好聽的時候當然是因為姑娘在了，而亂的時候，自然就是姑娘沒有來。然而，似乎好聽的時候並不多。

其實，左六從來也沒有和姑娘說過話，不過他知道姑娘是場子裏燒鍋爐的鍋爐工王師傅的女兒，王燕紅，因為有一次，他看見王燕紅去找過她爸，而王師傅叫她燕紅。

那個夏天，左六是最快樂的。也許，在左六短暫的生命中唯有那個夏天才讓他知道什麽是幸福吧！

左六沒有把他的幸福告訴別人，只深深地藏在心裏。他甚至都沒有往後想過，唯一讓他不安分的是，他曾經幾次，在傍晚的時候，鬼使神差般去姑娘家門口溜達過，但是，他沒有見到他想見的人。

他停留在姑娘家門口許久，開著的窗戶裏，沒有聽到她的聲音，也許壓根他就沒有聽到過她的聲音吧！幾次之後，他就不再去了，或許是失望還是怕被人看到？總之，他沒有再去過姑娘的家門口溜達。

左六只有去河邊，吹著他的口琴，把所有的思念和快樂讓流淌的河水帶走。希望她能聽到……

他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受，原來生命是如此的美好，如此的令人神清氣爽，充滿了活力，對於未來似乎也有了希望！每天他都覺得很快樂。

然而有時，他也會傷感，這種傷感沒有來頭，莫名的就襲上心頭，不過，很快就會過去了，只要他想到了那條河，想到了屬於他自己的快樂……

天真的左六，以為永遠就會這樣在美好而有希望的日子裏過下去了，可是他不知道，美好的東西總是短暫的。

一天，食堂的大師傅對左六說，今天幫他一天忙，中午，鍋爐工王師傅家在這裏擺宴席。

左六很納悶，擱平時他是不多問什麽的，鍋爐工王師傅家的事他是比較感興趣的，於是問道，“擺什麽宴席？”

大師傅說，“你不知道嗎？鍋爐工的女兒今天結婚回門。”

左六的腦子嗡了一下，險些暈倒，他強裝鎮靜地問，“他家幾個姑娘？”

大師傅說，“一個。他家就一個姑娘。兩個兒子。”

左六搖搖晃晃地回到宿舍，一頭就栽倒在自己的床上——左六幾天沒吃飯，等他緩過勁來後，像個鬼似的，活脫脫地蛻了一層皮。

沒有人知道左六怎麽了，只知道他病得不輕。

從此後，左六再也沒有去過河邊，也沒有吹過他的口琴，他變得更加的沈默了。

……

那個火熱的夏天很快地過去了。而左六像是已經被考熟了似的，整天沒精打采的，每一次看到人時的招牌笑容似乎也不那麽情願了，而是勉強擠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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