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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狼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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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狼狽

慕箴在院中的水桶中打了些水,拿了塊幹凈軟和的帕子在水中絞了絞,又拿在手中等感覺不那麽涼了,才遞給明熙:“擦擦臉吧。”

她接過,將臉埋進去,悶熱的臉頰觸到帕巾,涼爽多了,等臉上溫度下去了些,她才重新擡起頭。

見慕箴又是煮茶又是擦杯的,她委屈地癟癟嘴:“你生氣了嗎?”

慕箴動作一楞,朝她看了一眼,而後認真地搖頭:“沒有,明熙,我沒有生氣。”

她不信,垂著頭,望著地面解釋道:“我知道當初是你教我,沒辦法了就哭,我才能平安從金鴣樓回來。我挑了很久的玉料,想要送給你。”

慕箴已經停下動作,坐在她對面,認真地聽她說話。

“那玉料可好了,特別軟,你用來篆刻一定很襯手,但那時家裏不讓我出門,我才托聞冬送去給你。”

她方才哭得有些狠,此刻眼睛還是紅的:“我看到你的字條,嚇壞了,當時就想來找你,我姐姐說會有宴會,不能出門,果然當日長公主的帖子便來了。”

葉明熙擡眼,望著他:“真的是脫不開身,今日所有的事塵埃落定了,我立馬就來找你了,你別生我的氣。”

說到這她的眼淚又開始彌漫:“你別不理我。”

懷生進了門,見二人有些凝滯的氣氛,也不敢多話,將藥瓶放下又匆匆跑了。

他跑出門長出一口氣:“裏面真嚇人。”

一旁的聞冬有些惱怒瞪著他:“明明是你們公子,絕情得嚇人。”

懷生也這麽覺得,只能不好意思地賠笑。

此刻他二人口中絕情之人,正挖了一塊藥膏,在掌中揉熱了,擡眼:“過來。”

葉明熙還跟他鬥氣呢,此刻紋絲不動,焦心道:“我說真的,不許生我的氣了!”

慕箴也不說話,見她不來,便自己過去,半跪在她面前,指尖沾著一點點揉在傷痕上。

“趙家的金瘡藥雖好,但都是上戰場的士兵們用的,不比玉真膏清香細膩。”

慕箴細細替她塗著藥,明熙再次在他身上感受到那股溫暖的和善。

恐慌感淡去,她輕聲問:“慕哥哥,你不討厭我吧?”

慕箴恍若未聞,眼神只盯著自己掌心的藥膏和她眼下的傷,認真專註的模樣讓明熙差點以為自己是他掌中的玉。

“怎麽會討厭你呢。”

就在她以為不會有回答的時候,慕箴聲音有些苦澀道:“永遠也不會討厭你的。”

“那你為什麽要懷生說那些話?為什麽要丟掉我。”

丟掉她?

慕箴一瞬有些茫然。

從未擁有過的明月,又何來舍棄之意。

“那是為什麽?”她不解追問。

藥膏抹完那一刻,慕箴立即克制收回手,就再無動作,沈默地維持著動作,半跪於她身前。

葉明熙望著他,只覺得此次漁陽重逢,這個竹馬比記憶中要沈默寡言的多。

慕箴是什麽人啊,慕家雖為商戶,地位不高,但因慕家主純真性情,年年寒冬開倉濟糧,救助孤民,汴京文人好風骨更好仁善,故而慕箴以商戶之子身份入讀汴京聞名的應天書院時,也沒人會低看他一眼。

更不必說他本就文采斐然,性情溫潤,為人如松如竹,只等著科舉中榜,平步青雲。

如今身處漁陽修養,原先霽月清風的一個人,如今卻如同一攤死水般深沈,毫無活力可言。

葉明熙驚覺,他以漁陽為圍城,將自己封困於此,舍棄了汴京,舍棄了家族爹娘,如今與自己意外相逢,現在的反應竟也是拒之門外。

“你到底怎麽了……”

慕箴凝視著她又起霧氣的雙眼,眼中淒苦情愫悄然洩露,輕握住她瘦弱的肩膀,擡頭祈求:“不要問,明熙。”

“我來漁陽,是有我自己的目的,我不能牽連你。”

他說的那麽籠統,葉明熙不可能就這麽放過:“那就明明白白地跟我說清楚了。”

慕箴沒有答應,只搖頭:“我要做的事很危險,我來漁陽,一方面是為了修養,一方面也是為了遠離汴京,將父母推出此事,明熙,你難道不明白,我同樣不願你也牽涉其中,受到哪怕一分的危險嗎?”

葉明熙望著他,驀然伸手抓過他嶙峋的腕骨,忽然十分難過:“一定要做?哪怕將自己陷入如今境地,也絕不後悔嗎?”

慕箴正要回答,忽而停頓住,臉色飛速變得刷白,他猛地起身,攥住胸前衣領,唇瓣圓張,豆大的汗珠瞬間滾落。

葉明熙:……

意識到不對,她緊張站起:“怎麽了?”

他說不出話,只面色痛苦搖頭,大口喘息,就像被擱淺在岸上的魚,腳步蹣跚,腰間撞到身後的木桌,大力之下桌上的瓷杯摔落,發出尖銳聲響。

“……公子!”

聞聲而來的懷生進門,見狀大驚跑上前。

慕箴一下死死抓著他的手,用顫抖的手指了指葉明熙。

懷生慌亂地攙著他,好像沒了他的倚靠下一秒慕箴便要倒下,語氣急迫:“姑娘,您先回吧,我們公子他,他發病了……”

病?什麽病?

葉明熙震驚地望著眼前畫面,大腦一片空白。

不是因為生了場病身體虛弱,來漁陽修養的嗎?什麽叫發病?難道還經常發作嗎?

她上輩子怎麽一點也沒聽說!

葉明熙上前,想抓住他手腕。

沒曾想自己的靠近令慕箴嚇壞了,他瞪大了眼睛飛速後退,整個人就像驚弓之鳥般躲著她,不讓她接近半分。

葉明熙著急,也顧不得什麽隱瞞:“你讓我看看,我會點醫術……”

話還沒說完,她就見慕箴一臉哀求地望著自己,眼神淒切,又或許是喘不上氣的緣故,他指節用力抓著衣襟,望過來的眼尾薄紅。

幾欲破碎。

懷生怎能不明白自家公子在想什麽,他急的也快掉眼淚了:“姑娘,我求求你,你先出去,先出去好不好?”

慕箴這病看著危急,自己站在這,慕箴不願讓她看到,再耽擱了還更要命。

葉明熙想通後便迅速轉身離開,還貼心地幫他們關好了門。

聞冬探頭過來:“裏面怎麽啦?”

她招手讓她靠近,十分嚴肅地吩咐她:“你記好,就去寺邊那家風茗藥堂,要朱黎草三兩,冬青葉一兩,杏核兩錢,辛槐香半錢,再去挑斤新鮮的雪梨來,坐馬車去,盡快。”

聞冬有些楞神,接過遞來的銀子,一時呆滯。

葉明熙著急道:“記清楚沒?”

聞冬這才點頭:“記住了,可是……”

“剩下的回頭再說,”她打斷,“你快去買,盡快!”

一連催了幾次,聞冬這才領悟到緊急性,來不及問清事情原委,只點頭:“我知道了。”

說罷便小跑離去。

葉明熙拿不準,方才慕箴病發時喘不上氣,卻又不似憋悶時漲的臉發通紅,反倒蒼白如紙。

沒有把脈,她也無法定奪所患何病,只能先吩咐聞冬按照喘證抓藥,這個方子照理來說潤肺清氣,是個萬金油的良方。

聞冬去的很快,那藥堂離得最近,一炷香時間都沒到便回來了,她行事細心,還買了一套的藥罐和藥杵。

這麽一會功夫,裏屋的門還是沒開。

聞冬將火升起,葉明熙便開始挽起袖子配藥。

冬青葉和杏核都是治喘疾的,但是朱黎草通常是配來活血,辛槐香就更離譜了,味道辛辣,都是富貴人家拿來入菜的,這麽八竿子打不著的配方,方才去抓藥時都被大夫詢問許久。

聞冬有些囁嚅:“姑娘,你在配藥?”

這些劑量算三次的,葉明熙分好取出一份開始煮,有些漫不經心:“嗯。”

聞冬有些奇怪:“這是這些藥……效差的有些遠吧?姑娘從哪學來的。”

藥湯剛要沸時,她掀開蓋子看了眼,往裏丟了幾個雪梨塊,聞冬見了更是眼皮一跳。

“……會壞藥性嗎?”

從哪學的?

葉明熙望著搖曳的火苗,想起前世那個亦師亦友的先生。

那時的她望著晉修往藥爐中扔了幾塊辣椒,她也是聞冬一樣的反應,目瞪口呆:“你怎麽往我的藥裏加辣椒啊!毀了我的藥!”

晉修那時見她發火,只是對著藥爐輕聲說:“明熙,你知道神農嘗百草嗎?”

“知道啊。”

晉修望著爐中火:“如果沒有人踏出嘗試的那一步,誰也分不清是解藥還是毒草。”

她當時聽完表情覆雜:“你在拿我來做實驗?”

晉修聞言沈默了很久:“不是。”

他這才轉過身,神色晦暗地面對她:“明熙,我是想告訴你,我已經替你試過了,這是解藥。”

葉明熙這才看見,從不吃辣的晉神醫,唇角上火的燎泡。

她閉上眼,回過神來,對著聞冬笑了笑。

“不會,因……已經替他試過了。”

懷生開門的時候,院中滿是藥味,苦澀辛辣。

葉明熙起身:“怎麽樣了?”

懷生慘白著臉,有些被嚇住般點頭:“已經平覆了……”

“我進去看看他。”

“姑娘!”

懷生一臉驚慌攔住她,苦口婆心:“姑娘,我家公子不願,……他留些體面吧。”

葉明熙聞言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過就是生病了,治就是了,怎麽就沒體面了。”

她拍拍懷生的肩:“我學過醫術,你讓我進去替他看看,不然我實在放不下心,連覺也睡不安穩的。”

懷生咬牙,主要他也是在覺得慕箴可憐,如今好不容易有個關心他的,他是在不願趕人走。

於是他安靜退開,望了眼院中的藥爐:“姑娘還熬了藥?那我去拿個碗來。”

她想了想:“還要個香囊,你一起拿來。”

懷生走後,她自己進了屋。

屋內燭火盡數熄滅,屋子本就不透光,如今更顯幽深。

慕箴坐在凳上,斜靠在櫃門,手指像是脫力,虛搭在胸前,仍在小聲喘息著,像剛從鬼門關回來一趟般,整個人都被汗濕透,沒什麽生氣。

無力地瞥了一眼,見是明熙,絕望地閉上了眼。

“你別怪懷生,”她走上前,坐在他身旁,“是我執意要進來的。”

“別看我,”慕箴閉著眼,整個人都在顫抖,“我衣著不整,你,你別看。”

只是多出了些汗,胸口前有些褶皺,她沒看出哪裏衣著不整了。

葉明熙沒搭理他的話,只問:“我想給你把脈。”

慕箴搖頭:“你回去吧。”

她面無表情道:“你若是不給我把脈,我便日日都來普覺寺,還要大張旗鼓地來,用三五個喇叭邊走邊喊,我要去找慕家二公子……”

還沒說完,一截腕骨已經伸到她眼前,慕箴嘆口氣,睜眼望她:“診吧。”

明熙伸出手,指尖觸在那瘦得驚心的腕上,只覺冰涼一片。

乍然觸碰,筋疲力盡間,慕箴只覺明熙的手指滾燙,就像是一團火,從自己的手腕一路燃燒,直直燒到自己心底。

他被燙得擡眼,一下望進她那雙明亮雙瞳。

心頭猶遭電擊,怦然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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