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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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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真心

與慕箴不同,葉明熙十分專心在手下脈搏。

脈象虛浮微弱,她越診越心驚。

是服了什麽毒藥,損了心肺,毀傷身基,具體是什麽毒她也診斷不出,只知道服下沒有多久,若再遲上三月半載,便是晉修親自來都沒法調養,只能任其紮根筋脈,徹底破壞這具身體。

葉明熙收回手,眼神沈沈,頭一次動了怒氣:“是誰?”

“你服了毒,是誰幹的?”

慕箴沒想到她真的會醫術,並且技術不俗,尋常醫師看不出來這味毒,只會當做是他身子有損,他安靜半晌,沙啞道:“是我啊。”

“明熙,這便是我方才對你說的,遠離汴京的法子。”

慕箴的眼神一下變得有些悲傷:“不生一場病,怎麽能順理成章地來漁陽長住呢?”

千思萬算,也斷不會想到是這樣,她猛地站起生氣道:“你有病嗎?這樣作踐自己的身體?!你這樣做,有沒有想過你爹娘!有沒……

她雙眼含淚,硬是吞下了原本要說了,哽咽道:“有沒有想過你自己?”

慕箴握著她胳膊:“我有自己的路要走,明熙,你如今已經知道的太多,聽我的,你……”

“篤篤。”

門外一陣敲門聲。

懷生推門:“姑娘。”

葉明熙捂了捂臉,深深吸了一口氣,收拾好情緒吩咐道:“連著藥爐一起拿進來吧。”

苦澀辛辣的味道瞬間充斥了整間屋子,葉明熙將煮成深褐色的雪梨塊撈進碗中,瀝幹凈藥汁,遞給他:“吃了吧。”

懷生瞪大雙眼:“啊?不是喝藥嗎?”

葉明熙知曉他們沒見過這種另辟蹊徑的藥方,解釋道:“跟藥草一塊熬煮出來的梨子便是藥,剩下的藥渣你瀝出水份,拿烈火烘幹,裝在香囊裏給你家公子日日佩戴著,平日多聞聞,對心肺好。”

一一交代了,回頭見慕箴仍端著碗沒動,皺眉:“吃了呀,我不會害你的,這是我從古籍上學來的。”

慕箴不是懷疑藥性,只是這是她第一次為自己做得,即便是藥,他也是有些舍不得的。

但他沒法說這些,只是搖搖頭,一口口吃掉了。

雪梨跟草藥烹煮,入了藥味,一點點吃下去,已覺得胸悶緩解了些許。

果真有效。

明熙看在眼裏,但效果不是很顯著,方才替他把脈,她心中已經差不多有了決斷,但時隔許久,晉修教的那些她忘得差不多了,還是得回去翻翻醫書。

又重新替他診了次脈,葉明熙在心裏記下,囑咐道:“還剩兩貼藥,回頭我將方法寫給你,懷生你照著煮,兩日一副,四日之後我再帶著新藥方來。”

“不可。”

慕箴平靜地打斷了她。

喝了藥就是不一樣,這麽快氣息便穩定了下來,他看著明熙:“聽我的話吧明熙,不要再來找我。”

“你也聽我的話吧。”

葉明熙愛哭,但並不膽小怕事,遇到她想守護的人,是拼了命也要救下的,如今想來,前生慕箴在李懷序上位後回京,那時可能便已經病入膏肓,藥石無醫了。

如今一切都還來得及,她不可能袖手旁觀的。

葉明熙語氣堅定:“藥,我是一定要給你的,你的病,我也是一定要治好的。你如果敢攔我,我就立刻去大肆宣揚我們的關系,既然上天讓我們在漁陽重逢,我就不會放任你毀掉你自己。”

她軟硬皆施,恰到好處地落下淚來:“就當是為了我,別再推開我了,慕箴,我害怕。”

她這樣,慕箴永遠沒辦法拒絕。

他沈默了很久很久,才與她約法三章道:“每逢十日,你便去風茗藥堂二樓,我派人去那找你。”

“風茗藥堂是慕家的產業,你若是喜愛醫術,常往藥堂跑也沒什麽稀奇,我再找個心腹與你對接。”

慕箴疲憊道:“往後,普覺寺你少來,若有什麽事,你也可以跟我的人說。”

兜兜轉轉,彎彎繞繞,葉明熙有些無奈:“你究竟是要辦多難的事,才要防的這麽小心呀?”

慕箴只慘白著臉搖頭,不再多說。

他已經十分疲倦了,需要休息,明熙雖一時之間沒辦法勸動他,也只能先聽他的。

最後將煮藥事項寫給懷生,又多囑咐了幾句,讓他盡快帶著慕箴回府好好休息,這才帶著聞冬離開。

懷生將院中雜物收拾幹凈,進屋時見公子對著桌上的木盒楞楞出神。

他恍然道:“這是姑娘帶來的點心,說是給公子的。”

今日事出突然,明熙忙了半天,最後卻把點心忘了。

慕箴揭開蓋子,望見白瓷盤上圓滾滾的幾個點心,煞是可愛。

懷生聞到一股柿果的香甜,有些詫異:“柿果已經上市了嗎?我這幾日怎麽在集市沒瞧見呢。”

慕箴沈默著,往嘴裏送了一個。

味道雖不那麽甜膩,但用來沖淡方才口中苦辣的藥味,卻是再合適不過。

用柿果做得點心……

慕箴有些怔然,就連他自己都快忘了,曾經的他也是嗜好這一口甜的。

年幼時喜愛漁陽的甜柿,母親寵愛他,總是會提早為他準備好,柿果軟爛,他又喜潔,便總是用琉璃盞裝著,再用木勺挖來吃。

仍舊難免會沾染汁水到袖口上。

有次他未察覺,出門被明熙瞧見了,小姑娘的臉皺成了一團,自那之後,他便再也沒有吃過了。

就連一起長大的懷生都忘了,自家公子是最愛這一口的。

慕箴一塊一塊地吃著,心下不免有些發散地想,明熙此番是碰巧,還是有意為之?

葉府在漁陽的祖宅藏書不多,關於醫術方面更是少之又少。

回府的路上,葉明熙逛了幾家書店,將能搜刮的醫書盡數買回,還寫了寫孤本名篇拜托掌櫃的去尋。

“不管價格,只要有我便都要了。”

把恩陽侯府的名號報出來,幾個掌櫃的都趕忙答應了,還說再有新的醫書,都直接送到葉府去。

她這才慢吞吞回府去了。

經過這幾日的相處,聞冬已經對她的異樣見怪不怪了:“姑娘將來是想做個女醫師嗎?”

她一怔,這才認真地思考起來:“那你覺得好不好?”

“好呀,”聞冬開心道,“大姑娘總說要您好好讀書,將來能做自己喜歡的事,不受夫家裹挾,才能一直開心呢。”

是啊,葉明芷一直希望她能堅守本心,為自己而活。

但是她上輩子太怯懦了,總是認不清身邊人對自己的善意,到頭來被季飛紹束縛一生。

她淺淺笑:“嗯,那便多學習,爭取當個小醫師好了。”

就算比不上神醫之名的晉修,小病小痛還是可以的。

今日回得晚,葉明芷本想著來訓斥兩句,但見明熙坐在燈前,一本本專心地看書,模樣乖巧地她又不忍心打擾。

她問聞冬:“姑娘做什麽呢?”

聞冬一臉驕傲:“姑娘今日將漁陽所有的醫書都買回來了,說以後想當個女醫師!”

葉明芷聞言驚愕,越春也跟著欣喜:“姑娘怎麽突然這麽乖了。”

聞冬搖頭:“那日落水之後姑娘就一直奇奇怪怪的,奴婢覺得,姑娘那次可能是真嚇著了,這才痛定思痛決定學醫來著。”

葉明芷又深深望了眼妹妹,欣慰嘆氣:“她能有這般決心,我也算放心了。”

深夜,在聞冬三令五申下,明熙才昏昏沈沈地上床睡覺。

後半夜,淅淅瀝瀝地開始落雨,明熙害怕雨天,更害怕雨聲,她睡得不安穩,便又夢到了前世。

那也是剛跟隨陛下來到漁陽沒多久的夏天。

漁陽夏天不常下雨,一下便下得極大。

那時她聽聞季飛紹常來普覺寺,她便也偷偷從家裏跑來,想著能不能遠遠見上一面。

沒想到剛來便是一陣雷雨。

她被堵在屋檐之下,雨天普覺寺見不到人,就連灑掃的小僧都瞧不見一個。

葉明熙害怕極了,巴巴地望著天,祈盼著雨能早些停。

就在那時,一道極淡的雲青色自遠而來,就像是山水畫中極為輕描淡寫的一筆,明熙遠遠地瞧,等近了才發現是個人影。

人影持傘走過來,傘下是道單薄修長的身形,傘面一擡,露出一張面色雪白,一臉病氣的容貌來。

她有些被嚇到,往後退了兩步。

那人見她這般,動作頓住,終究是沒有再上前,只是站在廊外,徑直收起了傘。

雨水瞬間打濕他的衣衫,澆透他的臉,讓本就病氣的容顏愈顯得脆弱。瘦削的下頜是連成一線的水珠,在他的身下又形成一場落雨。

他就那樣站在雨中,上前兩步,彎腰將傘放在廊下她能拿到的地方。

葉明熙錯愕,又驚又怕:“……

男子沒有說話,只是沖她淺淺笑了笑,而後轉身離去。

轟鳴暴雨中,他的身影那樣消瘦,幾乎像要從雨中淡去不見。

卻又如松竹挺直。

等他走遠看不見身影了,明熙才猶豫地撿起地上的傘。

一柄抹了桐油的厚紙傘,內裏還覆了一層絲帛,極為輕巧,一看便價值不菲。

葉明熙舉著傘自己跑回了家,果不其然被姐姐一頓臭罵,後來將那柄傘曬幹後她想著回到寺中還給那人,卻再也沒有碰見過。

再後來,那柄紙傘,與贈傘的人,就如那場午後的暴雨,一同在她的記憶中消散,無影無蹤。

醒來的時候雨聲猶在繼續,葉明熙睜開眼,只覺滿面寒涼,她以為自己仍在夢中。

伸手一摸,才知道是滿臉的眼淚。

那個曾經被自己忘卻了的好心人,當時她並沒有認出是誰,只當是個萍水相逢的陌生男子。

然而一朝深閨夢回,夢中那張病氣纏綿,蒼白脆弱卻難掩關懷的消瘦身影,不是慕箴還能是誰呢。

這是她能記起的,那那些沒有記起來的日子裏呢?

前世的慕箴,究竟在自己看不見,不在意的邊邊角角,為自己謀劃了多少,又付出了多少被她忽視的真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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