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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聽到她聲音,嘆出口氣道:“謝天謝地,我已經快報警了。”

她輕輕唔了聲,捏著浴巾席地坐下來,對方問:“已經到家了?”尹天成又是嗯,向時晏有點不滿道:“怎麽不說話,你正在刷牙?”

她方才開口道:“還沒有,剛剛洗好澡。”

“洗好了?”

“剛好。”

“把睡衣穿好,別著涼。”

“急著接電話,只裹了浴巾。”

“……”

“幸好剛剛沒跟你視頻通話。”向時晏在那頭低聲的笑,聲音如細密絨毛般刮著人耳朵:“你什麽時候才來看喬伊。”

尹天成將手機換了一邊,繼續跟他說:“要等等,家裏一直有人接送。”

向時晏嘶著氣,道:“管得還真是嚴格啊。”

“嗯……”尹天成想了想,說:“這樣吧,學校文藝匯演那天,我一表演結束就過去,你到時候開車來接我。”

向時晏先說了好,緊跟著才停下來逗她,反問:“為什麽要我開車來接你,你怎麽知道我就一定會去你學校?”

那語氣像極了下午送她時,他在車裏調侃時的乖僻,她問我睡覺的時候你都幹什麽去了,他便睜著亮堂堂的眼睛說最怪聲怪氣的話。

“我看你嘛……”他終於想起來要回答她早前的那個問題——為什麽總是一直看著我——答案很簡單的,因為,“你最好看。”

尹天成抓著手機,偷偷地笑,聲音還是四平八穩的。

“你當然會過來,你不是一直在追巴黎老師嗎?”

他反倒擺出一副無辜者的模樣,問:“巴黎?你要想去,以後我帶你呀。”

作者有話要說: 懶得弄時間,直接發算了。

☆、Chapter 05

楊思語對謝家俊還是難以忘懷,在輾轉反側想過幾個晝夜後,仍舊決定拉上尹天成,一道去他學校表白。

她有一往直前的孤勇,和人生順遂培養的不可一世,信誓旦旦道:“就只是表白,如果他拒絕,我就死心了。”

尹天成看她鼻尖帶著的雀斑,心道她這樣一個人,知道什麽叫死心,什麽叫挫折,她又再三問她:“真的要去?”

當然要去,鐵定要去,楊思語深感自己就像是電視劇裏仗劍走天涯的俠客,肩上壓著一份沈甸甸的責任感。

喜歡一個人,自然要去表白,她極有儀式感地換了一套新制服,事先要家裏的阿姨熨得板正挺括,絲襪又薄又軟,黑色皮鞋擦得一塵不染。

尹天成跟在她身後,撥弄著幾天前新買的小狗防塵塞,一邊想,能讓這小姐好好吃一次教訓,倒是也不錯。

當天陽光極好,夏風和煦,空氣裏滿是暖意融融的氣息。穿制服的楊思語和尹天成一出現,所有走在林蔭道裏的學生們都紛紛投以好奇的目光。

隔壁的女校因為封閉和神秘,一直是大家爭相討論的焦點。

同學們一向對它的歷史好奇,不明白在如此發達的社會,怎麽還有這樣封建的孳息,又因為聽說裏面念書的非富即貴,更生出一種天然的隔閡。

有幸參與過聯誼的對此更有發言權,他們眼裏,那些養在深閨的少女們和身邊的同齡人並沒什麽不同,甚至有一部分要更加幼稚更加蠢。

尹天成沒想到的是,她們今天來走的一遭,更加深了這一印象。

先是沒做好準備工作的楊思語問了一溜學生,這才準確找到謝家俊的班級,再是被謝家俊拒絕見面後,早就想好要一往無前的楊思語直接走在他班門外。

“謝家俊,請你出來一下好嗎,我有話要對你說。”

下課時間也安靜的重點班一下沸騰,會做題念書的好學生同樣有八卦的血液,大家拍桌子跺腳一道起哄,陰陽怪氣慫恿謝家俊:“有話說啊,還不出去?”

尹天成瞧見謝家俊的小白臉上頭一次有了紅顏色,染得他耳廓也一道燒起來。他此刻翻書本,頭也不擡地埋進去,打定主意不理這一份糾纏。

楊思語早就吃過矜持的虧,如今怎麽都不肯重蹈覆轍,喊過幾次仍舊沒人理,索性走進去來到他身邊,直截了當說:“謝家俊,我喜歡你,你跟我在一起吧。”

起哄聲更甚,特別是在楊思語自以為瀟灑地扔去他書本後。固執的少女還要表演滑稽:“李丹才不是什麽好人,你知不知道她有多虛偽,她怎麽可能真心呢?”

尹天成看見捧著試卷的胖老師走近,她下意識後退幾步走到窗前,朝裏面的女孩招手。同一時間,講臺上教尺響,那個胖子說:“都不想考大學了是不是?”

尹天成立刻縮起頭,往視線之外的區域走,緊跟著看見謝家俊拽著楊思語跑出來,後者臉上流露著巨大的喜悅,沒想到謝家俊隨即將她推開:“你幹什麽!”

尹天成保持著一個朋友的距離,走至連廊的終點,隔著很長的一段距離看他們互動。聽不到聲音,但光看謝家俊漲紅的臉,也知道他此刻的憤怒溢於言表。

回去的時候,說好不成功便成仁的少女哭成一個淚人,仿佛人生沒有比此更讓她心碎的事,她拽著尹天成的胳膊咬牙切齒,說:“再別讓我看見他。”

她們當天因為遲到被罰站到中午,楊思語鼻子靠墻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讓做出這項決定的老師不由惻然,腹誹是不是真的用力過猛。

緊跟著,她們去隔壁學校找謝家俊的事很快敗露,壓力不僅僅來自於老師,連累著被棒打鴛鴦的李丹借著體育課,跟楊思語兩個人好好罵了一場。

一個盡管貧窮卻受盡寵愛,一個雖然富裕卻時常缺愛。尹天成看她們你來我往,使勁攻擊這些沒用的東西,一下子沒能管住自己的嘴,居然笑了出來。

李丹這才註意到她,忙不疊拉她下水道:“你也不讚同吧,天成,明明知道別人有女朋友,卻不要臉地貼過去告白。但凡是個有素質的,都該自覺跑遠啊!”

楊思語一張臉由通紅至青紫,居然半晌沒能嗆過聲去,她最後無助地看著尹天成,哆嗦著聲音道:“天成,你倒是說句話啊,我沒有錯的,是不是?”

“後來呢,替你那個小朋友說話了沒?”

向時晏手裏抓著根煙,笑瞇瞇地問。

把這件事告訴向時晏的時候,尹天成和楊思語的冷戰已經超過一整個星期。他近來每天至少打來一個電話,更多時候是短信,從早上幾點起床到吃沒吃飯,問得零碎又沒營養。

尹天成偶爾會挑著回一兩條,語句比她接聽電話時還簡單,除了“嗯”便是“哦”,標點也不多一個。他有次抱怨為什麽不能多敲兩個字,她這才許久之後回道:“上課,不方便。”

向時晏從她只言片語裏察覺她近期心情不佳,他的意思是,與之前相比。因為就他看來,尹天成這個女孩,古怪,漂亮,柔順,懂事……但就是不能用高興和不高興來簡單界定她。

她似乎在很多時候都是不那麽高興的。但這種情緒像一層濃得化不開的霧,長久地籠罩在她身上,最後跟她長在一起變成身體的一部分。

這時,就不好說她到底是不高興,還是她就是不高興本身了。

常言道愛笑的女孩運氣不會太差,但偶爾有個反例,就像一堆潔白如雪的珠子裏忽然出了顆通體漆黑的一樣,因為不同,所以彌足珍貴。

男人都喜歡找一顆不同色彩的珠子來傍身,大俗的向時晏不會例外。

尹天成想了又想才說:“我沒有替任何人說話。”事實上,她很快就離開了。楊思語因而說她不仗義,特別是在看到李丹借給她自己做的筆記之後。

向時晏摘煙往煙灰缸裏隨意撣了撣,小女生的青春煩惱,不值一提偏又迷人,他覺得自己仿佛年輕幾歲,說:“這證明你在內心上,是不同意你的小朋友的。”

尹天成不置可否,單是就事論事:“一個人的心是很小的,如果他決定要放一個人進來,怎麽可能還能有另一個人的位置呢?”

“嗯,所以你就由著她去胡鬧,等她自己碰壁,以後就不會再做出這樣的蠢事,是吧?”向時晏自覺好笑:“年紀不大,心眼倒還不小。”

他這麽一本正經地跟人討論交友和愛情,身前一道玩的幾個朋友都拿宛如智障的眼神看著他,覺得這樣知心哥哥的身份與他一貫散漫的形象不符。

但那頭聲音甜軟像觸角似的撓著人心,縱然不善喝酒的也想海飲一大杯。一個個都噤聲如寒蟬,緊緊貼過來聽這留聲機歌唱。

尹天成並不知道他那頭是什麽情況,兀自說:“是這樣的,好話說盡,不如自己吃一次虧。已經有朋友的就該躲得遠遠的,反之亦是如此。”

一眾人訝異,面面相覷無聲道“還有這樣純情的”。向時晏不厭其煩地起身,要躲開這些耳目,在與朋友搶奪手機裏居然按開了免提。

尹天成正渾然不知道:“自己有朋友的也要摘幹凈,不然怎麽能說服別人相信,他是真心實意的呢……你說是嗎,向先生?”

一並狐朋狗友都學這腔調,小聲道:“向先生。”

向時晏登時發窘,關閉免提狀態,去包廂一邊跟她又說了幾句。回來的時候,大家眼神更不懷好意,紛紛問:“這次是哪裏的妹子,聽起來好小。”

唯一知情的發小唐朝揭人老底:“崇德女校的校花呢,才十七歲,時晏追得不容易啊,先搞了她們老師才搞到手,就是現在不知道進行到哪一步了。”

向時晏踹過他一腳,唐朝抱著膝蓋大喊:“好漢饒命。”

這次聚會的主心骨歐陽乾睨了向時晏一眼,說:“英雄所見略同啊,就是越嫩的草才越好吃,崇德女校不錯的,下次有空我也去看看。”

有錢人的圈子也分等級,圈子內外高墻林立,輕易沒法翻越。往往是墻外的人看墻裏,墻裏的人還想再往中心去,踩低再攀高。

歐陽乾便是圈子中心有名的二代,盡管自己能力一般,單靠老子的那點影響,也能混得風生水起,跟向時晏這樣底層上來、事事親力親為的泥腿子截然不同。

向時晏早想跟歐陽公子結識,找了一圈關系才聯絡上,今天是頭一次約出來打牌,原本彼此都有些看不上對方,怎知末了在玩女人這方面達成共識。

不過共識也就只有歐陽乾承認,向時晏心底仍不屑,他的家中既沒有一個臨產的妻子,外面也沒有私生的子女,浪蕩子這一稱號怎好輕易接納?

充其量,該叫一聲風流?

喜歡的便多吃一點,不喜歡的便走遠一點。

向時晏在男女這些事上,看得很開。

崇德女校的文藝匯演上,他看到自己的古怪少女一襲粉衣的在臺上開嗓。今晚的她與平日迥然相異,這大致源自她古意的裝扮,濃墨重彩的妝容。

她很適合這樣艷麗的裝扮,那些死的刻板的油彩,在她那張臉上顯出生動的光彩,峨眉纖細,杏眼上挑,櫻桃小口一吐便是驚艷四座。

他沒有位置,站在人群之外抽煙,有人溫柔提醒“此處禁煙”,他扭頭一看是那位被小丫頭明裏暗裏掛總嘴上的巴黎。他將煙噴人臉上,說:“哦。”

跟尹天成匯合,是在此處禮堂的衛生間外。鄰校偷摸跑來的男生不知從哪裏帶來支玫瑰,被他銳利的眼睛一瞪,唬得當即轉頭跑開。

玫瑰落在半空,被他靈敏趕來的手俘獲,幾秒之後插`在女孩的長發裏。他實話實說:“幸好你是在女校,不然現在我該是踩著屍山血海過來。”

好端端的一件事,到他嘴裏,硬是演繹得血淋淋,尹天成自頭上拿下那支玫瑰,又摘了一支點翠的頂花,說:“要是沒事,就來幫我卸妝。”

向時晏往上推了推袖口,身體力行,兜裏卻是一陣震動。尹天成那描著眼線的鳳眼一飛,落在他臉上,說:“先接電話吧。”

來的是個陌生號,不過向時晏認得,他沒避嫌地接起來。那頭女人的聲音帶哭腔,不停歇斯底裏地質問著什麽。

正是臺上候場的時間,連著這一片也靜謐如深夜,不說一根針落地能聽見,女人的哀怨憂傷還是躲不過尹天成耳朵。

向時晏聽得煩了,一只手反覆撥弄那支紅玫瑰,說:“你管她是誰,你以為你自己是誰……不是跟你說清楚了,不要玩不起好吧?”

尹天成不動聲色地摘了所有的頭面。向時晏掛了電話,一只手按上她堅硬瘦削的肩膀,問:“不卸了好吧,你這樣子真好看。”

尹天成那雙眼睛又飛過來,這回完全如鷹隼,饒是向時晏這風月場老手,也被盯得頭皮麻了下:“不,我喜歡清清爽爽的。”

她垂下眼,鋒芒卻未消:“你呢,也是清清爽爽的了嗎?”

向時晏當即啞然,內心詫異他方才那樣直白的警告,她竟可以選擇充耳不聞。小丫頭真要感謝自己近年沈澱的沈穩,不然早已上演又一段質問。

現在的他只是稍加用力按了按她的肩,說:“當然。”

卻是直到很久之後才知道,這樣的縱容不是出於脾氣好。

只有她的放肆是撒嬌,別人的放肆都是煩惱。

☆、Chapter 06

尹天成卸妝,向時晏就倚在洗手池邊看她,喋喋不休如同一只多嘴的八哥,總要問三問四,又拿著她滿頭的東西在手中把玩。

尹天成起初還能耐心介紹,這叫頂花,那是泡子,小彎用了榆樹膠,水紗幹了之後就緊緊繃著頭……他聽卻聽得不認真,好像只是故意惹她說話。

她漸漸就不聽話了,理也不理他,手腳麻利地整理好自己,等脫了包頭的發網,整張臉終於墜下來,飛揚的眼睛又回了一貫的杏眼。

向時晏在旁看得可惜,她又成了不怎麽高興的她,連忙趕在那生動油彩完全除盡前,擦了下她飽滿的唇,用手指輕輕的碾。

尹天成一怔,要詰他一句,身後忽然有人說話。自鏡子裏看,李丹穿著晚禮服,同樣別開生面地走過來。看到她跟向時晏,假模假樣問:“沒打擾吧?”

尹天成往臉上抹了卸妝油,揉得糊成一團再往水龍頭下沖,等洗得幹幹凈凈再擡起臉,素凈的一張臉像剛剝過殼的蛋,她道:“說什麽呢。”

李丹笑嘻嘻地貼過來,直接問向時晏道:“你是我們天成的叔叔吧?”高高大大,英俊清朗,但看起來年紀的的確確是不小了。

向時晏自認確實不夠年輕,跟象牙塔裏不谙世事的毛頭小子比,這麽多年社會裏的摸爬滾打,多多少少要留下點痕跡。

只是這麽明擺著被說人老還是頭一次,就好比質疑男人行不行一樣,他神經不免要敏感。幸好小丫頭下一秒露出鬼靈精的笑:“還是哥哥呢?”

向時晏一時間如乘雲霄飛車,心情莫測,轉而看到身邊尹天成樂了。她頭一次這麽開懷的笑,原來兩頰上居然有淺淺酒窩,兩只眼睛會勾出柔和的半月形。

膚淺男人的願望,也不過就是博美人一笑,他將那份不滿收起來,轉而把問題拋給尹天成,說:“你問問她看呢,我是她的誰。”

李丹於是瞧著尹天成,後者自餘光裏直直看了向時晏一會,似乎真是在考慮這問題,片刻後眉眼一低道:“無聊。”

她拉過李丹進去衛生間,向時晏中途拉上她胳膊,問:“幹嘛去呢?”

尹天成別開手,說:“我換衣服呢,怎麽,你要跟進來?”

兩個女生一進到裏面就忍不住笑,李丹給尹天成捧著制服,又借她一邊肩膀,說:“我剛剛是不是造次了,可他表情真的好好笑。”

尹天成想到他那張吃癟的臉,心裏也有些快意,說:“沒有,本來也比我大很多,仔細論輩分,說不定真要做我叔叔。”

李丹向她擠眼睛,問:“那他到底是你誰呢?”

尹天成仔細想了想:“誰也不是吧。”

“哦,我還以為你們倆……”李丹勾著兩個大拇指,怪模怪樣笑起來:“不過看他臉好熟啊,似乎是在哪見過。”

尹天成沒理這句話,將衣服整個扯下來,李丹看得嘖嘖稱奇,說:“天成你身材真好,不像我,謝家俊說我是平板身材,十八歲的臉,一歲八個月的身材。”

尹天成接過自己的襯衫跟短裙,將她上下一打量,安慰道:“沒那麽糟糕。”

李丹情緒高漲,情緒又低落,說:“你知不知道,我跟謝家俊分手了。”

尹天成動作一滯,睨過她:“怎麽了……是因為上次的事?”

李丹點點頭:“說是分手,其實也不算。我們約好了大學去同一個地方,現在只是暫時選擇分開……他被老師批評了,家裏也很不理解。”

尹天成點頭。

李丹小聲道:“我們跟你們不一樣,每走一步都要靠自己打拼,學習跟考試,是唯一能讓我們改變命運的事,我們耽誤不起的。”

李丹又說:“我不是一定要跟楊思語吵架的,我那時氣壞了,而且她總是瞧不起人,以為自己是千金小姐……你就不這樣,但你也看不起我的,是嗎?”

尹天成將裙子拉好,聽到這兒不由盯著她臉看。片刻,她搖頭笑了笑做安慰,又用手摸了摸她下巴:“才沒有呢。”

進到向時晏車上,男人對方才的事似乎還耿耿於懷,湊近到她面前道:“你跟你那小朋友躲廁所裏說我什麽了?”

他剛剛抽過煙,身上還留著煙草的氣味,焦枯之中帶著一點點的澀,跟他溫暖的體溫一起隨氣流而來,居然也不覺得有多難聞。

他的鼻息迫在眉睫,神魂顛倒的暧昧裏,尹天成倒還能坦蕩蕩地看著他,反問:“既然知道是躲著說的,怎麽還能告訴你呢?”

小姑娘一耍起賴,向時晏便自覺不往下問了,她巴掌大的一張臉就晃在面前,眼睛亮得像天上星,也確實有更有樂趣的話題在後面,誰還管小孩子們的悄悄話。

他身子更加倚過去,肩膀幾乎壓在她胳膊上,另一只手慢慢挪到她頸邊,目光渙散裏一會看她的鼻尖,一會看她水亮瑩潤的嘴唇。

車子忽然急剎了一下,兩個人因為慣性猛地向前沖過去。司機連忙轉頭說抱歉:“前面突然沖出來一個騎電動車的,所以我——”

他對上一雙滿是陰鷙的眼,再看看後面兩人狀似擁抱的樣子,心下嘆息真是不巧,趕忙把頭調轉回去,車子又平滑駛過。

尹天成又笑起來,推了推他肩膀要他坐坐好。

向時晏小聲嘆息一口,松了松領帶,道:“今晚偷吃什麽了,怎麽老這麽高興。你那位小朋友叫什麽?”

聽他這麽問,尹天成立馬就停下來:“你問這個幹什麽?”

向時晏聽出她語氣不善,打趣道:“怎麽,就是隨便問問。”尹天成將臉別過去,他哄道:“好好好,不問了,總行了吧?”

不知道哪裏得罪上她,這一路總是板著臉,也不說話,直到回到家裏,看到喬伊一字排開的四只小狗,她方才又像個沒負擔的孩子一樣樂起來。

喬伊一身雪白,偏偏四只小狗沒一只像它,都是黑毛黑眼睛跟黑鼻子。不過一點不影響小孩們賣萌,它們稍微一晃肉嘟嘟的身子,尹天成的心都快化了。

可惜壞爸爸巴頓就守在小窩邊,尹天成著急要跟小狗玩,但每每走近就被這條大狗哼哼,轉而想到它在自己腿後留的傷,只能眼巴巴去看向時晏。

向時晏好不容易找到機會,不可能不治她一下,慢條斯理地去脫了外套,又解了袖扣往胳膊上翻襯衫袖子。

回來看到她還緊緊盯著自己,裝作一無所知地問:“怎麽了?”

尹天成著急地抿了抿唇,指指喬伊的窩:“麻煩你了,向先生。”向時晏耳朵不知怎麽不好,湊過去指一指,問:“你喊我什麽?”

尹天成想了想:“向時晏?”

向時晏:“啊?”

尹天成:“巴頓它爹?”

向時晏:“……”

尹天成:“巴頓孩子它爺爺?”

向時晏:“……”

尹天成:“小晏晏?”

向時晏趕忙要她打住,嘆口氣地去將巴頓趕跑,從喬伊懷裏掏出四只還在喝奶的小狗,一齊扔到尹天成懷裏。

尹天成撿了這只漏那只,索性坐在地板上,用短小的裙子接著,一只一只貼著鼻子地看,她由衷說:“好可愛,眼睛都沒睜呢。”

向時晏居高臨下看著她,穿著拖鞋的腳踢一踢她膝蓋,說:“不嫌地上涼嗎,快點站起來,一會兒聽你喊肚子疼。”

尹天成根本沒時間理他,他又嘆一聲,坐到她身後,托著她帶她坐到自己腿上。她起初一楞,身體都僵了。

他毫無間隙地貼著她後背擠壓過來,把亂爬的小狗丟進她懷裏。她摟著小團子,他摟著她,巴頓在他們身邊趴下,安靜地舔著手掌。

等熟悉這份溫度,她方才如同冬眠後,休整過來的動物,略略調整了一下姿勢後,很舒服地倚下來,舉著小狗到他臉前,說:“真像你。”

向時晏:“……”

今晚夜色迷人,卻也怎麽都迷不過院子裏的燈。喬木下綠色的燈帶,照得滿院如同絢麗的春,到處是風過後沙沙的聲音,像無數芽孢鉆出藤蔓。

枇杷已經落了果,枝子上只留細長油綠的葉,向時晏說果子結的好的時候沒辦法送給她,被鳥啄了許多,僅剩的那些便宜了鄰居家嘴饞的孩子。

向時晏又說明年的同一時候你再來,保證你吃得肚皮滾圓。引得尹天成當即好奇睨他一眼,反問:“明年我還能過來?”

她好像很自信,但又反反覆覆確認和旁敲側擊。向時晏很想告訴她,要想男人說好聽話很容易,兩片嘴皮碰一碰,立馬就能讓小姐滿意。

他於是一臉真誠的:“不然到時候我采了送到貴府上?”

尹天成果然就笑起來,只是走出一段路,她沒讓他多送地鉆上車子。車窗落下,她將頭伸出來,樣子又是一慣的淡漠。

“你不用哄我,跟你在一起是我願意。我只要求兩人在一起的時候沒別人,至於能走多遠,我知道是要看緣分的,誰也不能強求。”

小小年紀有這等見識簡直難得,向時晏卻莫名覺得心裏梗著一道,要麽是他年齡漸長,近日確實魅力大減,要麽是她確實古怪乖僻,渾身的油鹽不進。

尹天成一只胳膊墊在下巴上道:“你最近別總給我短信和電話了,我要準備期末考……見面也要等到我放假,我會聯系你的。”

車子開出老遠,尹天成還記掛那幾只小狗,她開了車頂的閱讀燈,拿出手機來翻照片,又挑了幾張最乖的發去給楊思語。

楊思語肯定也在玩手機,幾乎是秒回:“好可愛!”過了會,想起兩人還在冷戰中,驕傲地一甩頭:“哼!哼!”

尹天成盯著手機吃吃笑,看到家門漸近,讓向時晏的司機遠遠停下車。恰好手機又進新短信,向時晏問:“到了嗎,家裏人會不會為難你?”

過了會:“知道不應該打擾大小姐,但我擔心你啊。”

她實在懶得回,看過立馬就刪了。步行走到家裏面,剛一打開門,姑姑抱著兩手站在門後面,一臉的兇神惡煞。

☆、Chapter 07

阿姨給尹天成遞過來拖鞋,小聲問要喝湯還是蜂蜜蛋糕。她將手裏的戲服行頭一起遞過去,手撐在墻上換鞋子,說:“蛋糕。”

做工考究的墻紙,繡著大朵立體的玫瑰,香檳底色經過手長年累月的摩擦,留下一串黑黢黢的印記。小的時候低一些,大了之後自然就高一點。

姑姑抱著手,站直在她面前,問:“晚上到底哪去了,司機開到學校說接不到人,楊家那小丫頭也講不清爽你去向,把我急得團團轉,電話剛剛打到警察局!”

尹天成邊走去客廳,邊脫書包,懶洋洋道:“你不是不讓我和思語玩嗎?匯演結束之後,我坐朋友順風車回來的。”

姑姑追著問:“什麽朋友,男的女的,叫什麽名字,我給她打電話!這都已經幾點了,你也不看看表,人家楊思語半個鐘頭前就回來了!”

尹天成說:“人家是人家,我是我。半個鐘頭也算晚?我卸妝換衣服的時間都不止這麽點,你嫌晚,跟學校跟老師說去,誰要他們就這麽安排的。”

尹天成字字句句聽似在理又無理,姑姑覺得自己就像是天橋上端碗乞討的叫花子,她就是那個放一塊兩塊還充大方的爺。

蜂蜜蛋糕已經端過來,阿姨撞上爭吵想偷偷鉆進電梯裏上樓,尹天成看見了擺手自己接過來,問:“小棠呢,今天怎麽沒看到她。”

阿姨一雙眼睛看後面一副儼然主人相的姑姑,字斟句酌道:“小棠那個人,手腳很不利索的,怎麽教也教不會,我們老早就不打算用她的。”

尹天成心知肚明是怎麽一回事,要那阿姨先下去,皺眉過來看向她姑姑,質問:“你為什麽總要趕跑我的人?”

“你的人?”姑姑上來拽過她胳膊,說:“你也不害臊,她什麽時候是你的人?是我開的她,怎麽了,我就是看她不爽快。”

尹天成按捺著:“我懶得跟你吵。”咚咚咚往樓上走,姑姑追在她身後,仍舊喋喋:“你小時候不是這樣的,很乖很聽話。”

她忽然一梗,嗓音暗啞:“從來不會這麽晚才回來,也不會跟我頂嘴。我只是關心你,你爸爸媽媽都不在,就只有我對你好了。”

屋外像是起了風,原本朗朗明月也藏到厚重雲層裏。好天氣永遠不會持續太久,尹天成自走廊的窗戶往外看,這一夜不知又要落下多少葉。

房間門還沒關牢,就被門外的女人重新推開來,她說:“好好好,我不再罵你了,你讓我看看你的腿,上次被狗撓的地方還留印子沒。”

尹天成被推到沙發上,蜂蜜蛋糕滾上龜背竹花紋的布坐墊。女人捏著她腳踝,把她腿擡起來,一只手摩挲在她小腿後側的皮膚上。

尹天成就這麽看著她,視線順著她手指挪移到自己雪白的皮膚上。對方也看過來的時候,她用力這麽狠狠一踹,姑姑就像倒下的多米諾骨牌。

她隨後一個人把所有的蛋糕都吃了下去。

深夜給人打電話,顯然不是一個好主意,幸虧對面是遠隔重洋,恰逢白天的異國他鄉。接聽的又是爸爸助理,跟她說先生正在會議中。

尹天成淡淡問:“他除了開會,還有其他時間嗎?”

“例行的,中午要和各部門同仁一道用餐,下午還有來賓要接待。今天的行程比較滿,但我可以提醒他在下班路上給你回一個電話。”

話說很多的目的是要人知難而退,尹天成最終說:“不必了,讓他忙吧。”

助理說:“真的謝謝理解,不過我還是會提醒先生的。”

尹天成說:“隨你的便……對了,我媽媽呢?”

“最近沒有見到過太太。”他如機械般說:“要不要幫你轉她的助理?”

“哦,不用。”尹天成躺到床上,說:“謝謝你。”

夜裏的東西吃得太多,她肚子裏像存著一塊僵硬的鐵,揉搓了半天也消不下去。卷子做了一點就有不會的,掏出手機翻app查例題,無意就滑到短信裏。

向時晏後來又給她來過幾條短信,說的都是無關緊要的。她用筆支著下巴沈吟會,拿他這串號碼去微信裏查找。

成功人士都有幾個號,感謝他給的是最私人的這一個,很順利就找到他微信。問她怎麽知道的?頭像是他的證件照,穿西裝打領帶,活像一個賣保險的推銷號。

尹天成加了他好友,沒多會就收到同意的消息。她連忙翻個身,換了個舒服點的姿勢,點進這賣保險的朋友圈看一會……

額,更像是個推銷號了。平日裏轉的不是雞湯勵志,就是健身養生。

他的消息在屏幕頂端亮起來:“不是說好要準備期末考,玩什麽微信?”

尹天成點進去,問:“向先生,你多大年紀了?”一直顯示對方在輸入,可就是沒有消息傳過來,尹天成由衷道:“你好無趣啊。”

對面終於有了回應,頗有點破釜沈舟的氣勢,說:“還好吧……34啊。”

“那比我大了17歲,我剛剛出生沒多久,你就已經成年了。”

“是……吧。”

“我成年的時候,你35。”

“算數還行。”

“等我23歲,你就到40了。”

“……”

沒多一會兒,向時晏打電話過來,靜謐空間裏有手點鍵盤的聲音,他還是那句話:“這麽晚不睡覺,又不好好看書,玩什麽微信?”

許是叼著煙,他將話說得含糊不清,尹天成隔著這麽遠坐著,仿佛也能聞見那股微澀發苦的氣味,小聲道:“你不是也沒睡嗎。”

她沒吃東西,卻也像在鼻腔裏塞著什麽東西,說起話來含含糊糊的。向時晏手裏的動作停下來,問:“是不是回去晚了,被家裏人罵了?”

尹天成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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