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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沒回應,隨即便說自己要休息了。

向時晏唔了聲,又聽她道:“你周末下午還能有空來學校嗎?”

向時晏問:“嗯?不回家了?”

尹天成咬了咬筆,說:“嗯,不回家了。”

向時晏道:“那又該被罵了啊。”

尹天成倒不怕罵,只是為了不必要的口舌,還是要廢一番功夫。最新的僚機由楊思語轉為李丹,一句“好好學習”搭配她與學霸的照片,家裏那邊沒了聲響。

只是中途被楊思語看見,本來緩和的關系陡然變僵,她板臉撅嘴,收拾東西的時候將桌子拍得啪啪響,昂著頭往班外走。

李丹沖著她背影做個鬼臉,回望尹天成道:“又讓你難做啦。”尹天成將擺拍的書本裝進包裏,說:“算了,再過一段時間她就好了。”

李丹將下巴墊在交疊的胳膊上,朝她眨眼睛:“你今天這麽漂亮,又不肯回家,是要跟誰去約會嗎?還是上次那個叔叔?”

尹天成沒有刻意打扮過,連紮頭發的發圈都是最簡單的,心裏知道她是恭維的,仍舊承接了下來,說:“是啊,就是他。”

“哇,你們現在是在談戀愛嗎?”李丹揪著她手:“他是做什麽的,他多大年紀了,你們怎麽認識的,他對你怎麽樣?”

尹天成笑,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腦袋,說:“你一下子問這麽多,要我回答點什麽才好?而且我也不知道啊。”只有姓名和年紀是確定的。

李丹說:“你不知道?好奇怪啊,你都不覺得好奇嗎?”

尹天成想了會,然後搖了搖頭。

“我跟謝家俊在一起的時候,連他祖宗十八代的事都知道。你別笑,這不是很正常的嗎,喜歡一個人就是想要了解他的一切的。”

尹天成支著下巴仔細想了會:“那可能是我不喜歡他吧。”

李丹更迷糊:“那你還跟他在一起?”

尹天成說:“在一起的兩個人,也未必是一定要互相喜歡的。”

李丹一聲訝異:“那還有什麽意思?”

尹天成將明亮的杏眼垂下來,撥著襯衫上的扣子,說:“還是有意思的。”

下樓,向時晏還在老地方等。仍舊是西裝革履,清貴逼人。高檔寫字樓裏,這樣的打扮縱然得體,烈日當頭,恐怕就很不好受。

向時晏脫了外套,搭在一邊胳膊上,空下來的那只手用來夾煙,腳邊則放著一個logo明顯的寵物包。見她下來,他仍舊是掐了煙,拎上那包走過來。

尹天成一只手招在額頭上,擋住陽光,他用衣服遮過來,問她熱不熱。他才是真熱,額上滿是細密的汗珠,尹天成搖頭,問:“你拎得什麽?”

向時晏將那包遞過來,尹天成往裏一看,驚喜得幾乎喊出來,跳著摟住他胳膊道:“你怎麽把你孫子孫女也帶過來啦?”

“……”向時晏刮了下她鼻子,她興奮地一張臉都發光,從包裏捧出一小只,往臉頰上蹭了蹭,跟它嘴對嘴親了親,模樣天真可愛。

他這才理順了情緒,似抱怨似調侃地說:“見誰都不高興,非要帶著它們才能見到你笑臉。走吧,一會兒想去哪逛逛?”

尹天成註意力全在小狗上,被不平整的地磚絆得踉踉蹌蹌。

向時晏去牽住她一只空閑的手,她怔了怔,要摸回去小狗,被他霸道地重新拽回到身邊,說:“我怕你一會兒摔了。”

尹天成楞了片刻也就順從了,托在懷裏的小不點好像也沒方才那樣軟萌溫暖,那只被他握住的手才是熱度的源泉。

身邊花壇裏,紫色的喇叭花伸展腰肢,微風裏慢慢展開打褶皺的花瓣。她心裏也仿佛有什麽在慢慢打開,外露在肢體上,是慢慢碾轉的手。

向時晏隨意用衣袖擦了擦臉,一粒鹹味的汗鉆進眼角,他被漬得瞇起眼睛,手緊緊扣了扣她的,說:“怎麽,老瞎動什麽?”

她睨了他一眼,走出很遠才小聲道:“電視裏不是都要十指相扣嗎?”他心一動,笑呵呵地照做,五指夾住她細細的關節,指腹在她手背上輕蹭。

車還停在老位置,合歡樹下灑了一地的汁水。司機正抽了濕巾,分著兩腿趴在車前臉上,清理一面受災嚴重的玻璃。

車後座上,一抹身影清麗,正合攏雙手罩在後車窗上,往車裏看。聽到腳步,她起身擡頭,當即一怔,視線自向時晏臉上徘徊到他與人相牽的手上。

巴黎朝他們直勾勾看來。

尹天成很自然地將手從向時晏那裏抽回來,將餓得吮自己手指的小狗送進寵物袋裏,向身邊人小聲道:“你的事情處理好,我去車裏等你。”

☆、Chapter 08

成年人的解決方式,不比稚氣未脫的小孩子,尹天成還記得楊思語跟李丹吵架那天,完完全全是電閃雷鳴,大風貼著地面急刮而來,不多會便是暴雨傾盆。

如今轉成向時晏與巴黎,則儼然是官員會見遠道而來的賓客,外事無小事,禮貌周到裏還帶著一分平時鮮見的慎重嚴謹。

向時晏抱著兩手,腰板挺得筆直,偶爾隨著說話的女人看一看車內。他說話的時候,她似乎也認可,頻頻點頭只是態度有些許急躁。

尹天成將小狗都放出來,它們半睜著眼睛,趴在她腿上隨著呼吸顫動。她一邊輕輕摸著順毛,一邊跟著車裏的另一個人看熱鬧。

索然無味的談話,直到快要結束的時候才有進展,巴黎在扭頭離開前給了向時晏一耳光,不只是尹天成驚訝,司機也沈不住氣地倒吸口冷氣。

意識失態已經晚了,司機扭頭向後看了看,神情尷尬。尹天成還存心跟他過不去,打趣道:“不應該這麽驚訝吧,這種事不是早就該司空見慣了?”

司機扶了下額,說:“沒有,尹小姐別開玩笑了。”

向時晏劈頭蓋臉吃這一掌,面子上實在有些掛不住。烈日炎炎裏在原地多站了一會兒,歪著頭,用手揉了揉發酸的腮部。

上車的時候,倒是幸虧尹天成沒多話,只是丟了一個小狗到他的手裏。他問想去哪裏吃飯,她心不在焉道:“隨便啊。”

向時晏看著她柔和的側臉,自嘲地笑道:“怎麽好像每次見你,都要靠這種小家夥助攻……”他想到一個很嚴肅的問題:“我真的那麽無趣?”

尹天成嘴角揚起,那淺淺的酒窩又生:“無趣。”

向時晏由此反思,承認大抵真是年齡作的祟,三歲一代溝,按照這麽算,他和小丫頭不知差了幾條河來幾條溝。

她的微信頭像是動漫人物,朋友圈裏全是萌寵,跟他說話的語氣,時而頑皮似小孩,時而深沈如大人……如果這算是有趣,那他確實充滿了求知的欲望。

小狗在手下發出嗚嗚的叫聲,尹天成循著聲音找過來,目光疑惑地看著他手。她手指靈巧,一只只描摹他的,模樣認真。

向時晏索性將之翻過來,擱去她腿上,她很聽話地覆上去,手指嚴絲合縫地契合,他一下子收攏,將她拽過來,問:“怎麽?”

她感慨:“你的手好大。”

小狗在自己這裏要好好捧著,到他那裏就像趴在手心的一個糯米團,當然了,黑糯米的……向時晏這時候很有自信地說:“那當然了,不只是手,我哪裏都大。”

車裏空氣仿佛安靜了一兩秒。

司機在前面清過一兩聲喉嚨,見向時晏涼涼盯著他看,小心說:“我是,是嗓子癢……真的是嗓子不舒服。”

尹天成偷偷笑起來,裝作若無其事地往窗外看,向時晏將她拉進懷裏,說:“你是十七嗎,我看你怎麽什麽都懂。”

兜裏手機響,他不甘心地握她的手:“一會再來收拾你。”

向時晏接電話,尹天成便禮貌地往一邊坐了坐,他卻一點不避嫌地仍舊拽著她,將手裏抓著的小狗擱在她肩上,癢得她一陣咯咯的笑。

向時晏語氣不佳,臉上倒是帶著笑,很隨意地說道:“去你的,沒我就混不下去了?沒空……嗯,那你就光屁股吧。”

他掛了電話,溫柔視線順著尹天成鬢角淌到她尖俏的下巴,咕噥著“吃什麽長大的”,又問:“朋友喊我去玩,你要不要跟著一起過去?”

她點了點頭,將肩頭的小家夥拿下來,用手托著小屁股伏在他領帶上,黑漆漆的眼睛看向他道:“只要能給它們餵奶,我就過去。”

會所是平時常去的那一家,向時晏中途打電話先點了餐,預備一會兒帶尹天成到了後就先吃飯。問她喜歡什麽,她頭也不擡地說:“蜂蜜蛋糕。”

小孩子胃口,是以還沒到地方,唐朝就知道他要帶女人過來,很好心地提醒一小下:“葉婉如也在的。”向時晏立馬回:“有病。”

進到房間,唐朝來迎的門,樂呵呵地笑道:“你來就好了,我總算是不至於輸得脫褲子。”看到一邊的尹天成,微怔,說:“果然是美人啊。”

向時晏完全沒打算介紹,摟著尹天成肩膀就往裏走。房裏除了葉婉如,歐陽乾也在,面前的八仙桌上扔了一堆牌和籌碼。

向時晏這才向另兩人道:“尹天成。葉姐你見過的,這位是歐陽。”

被忽略的唐朝不甘心地寄過來,笑瞇瞇地朝尹天成探過頭,又在她面前誇張地揮了揮手,像逗猴子:“那個,我叫唐朝。”

尹天成點著頭,說你好,唐朝要去握她手,被向時晏打得一下跳起來。

房裏的人都笑起來,葉婉如眼神往旁一飛,說:“時晏趕緊帶天成去吃飯吧,剛剛端過來的,別一會兒冷了,還要重做。”

向時晏牽著尹天成坐過去,給她先舀了一碗酸蘿蔔麻鴨湯暖胃。她兩只小手捧著骨瓷碗邊吹熱氣邊喝,還不忘包裏的小狗們,說:“給它們找點奶。”

向時晏只好喊人準備,再親自拿著奶瓶挨個伺候,等它們一個個吃得肚皮渾圓,躺在桌墊上打起瞌睡,自己好不容易剛扒了幾口飯,就被唐朝喊過去湊人頭。

四個人坐在一起玩摜蛋,向時晏跟歐陽乾坐對家,唐朝摩拳擦掌,深感翻盤有望,朝葉婉如擠眉弄眼說:“一會兒咱們好好打,非要時晏跟歐陽輸得脫褲子。”

歐陽乾懶洋洋地叼著一根煙,陷在座位裏,嘲著唐朝道:“屁話,你今天褲子是脫定了,我跟時晏這麽聰明,能被你拽下水?”

唐朝一嗤,葉婉如也樂呵呵地笑:“這你就不知道了,時晏這人在旁的方面或許不錯,在玩牌上——”她搖頭:“是真不行。”

歐陽乾:“嚇死我。”

唐朝笑得直拍桌:“你還別不信,一會兒有你哭的時候。他聰明什麽啊,一路過來全靠蒙,頂多就是在女人身上有兩把刷子。”

他下意識看一眼葉婉如,又看看另一邊吃飯逗狗的尹天成,小聲咕噥道:“這麽小一個,快當女兒養了吧,圖什麽呢。”

向時晏擡腳一踹,在桌子下面給了唐朝一下子,暗流之上,是他不動聲色地先手出牌:“四個2……先炸為敬。”

歐陽乾眉梢直抽抽:“你這出的什麽吊東西?”

牌過兩輪,會打一點牌的都能瞧出每個人的風格。歐陽乾也完全摸出向時晏套路——不過他的套路就是,完全沒有套路。

向時晏出牌完全只看心情,能壓的壓,不能的就pass,高興起來,手裏的大小炸一通亂丟,完全不講究策略和配合。

歐陽乾有幾次明明能帶著他一起過關,他偏偏要在千鈞一發的時候扔牌來壓。手裏又沒有當家的,一張不知所謂的小牌下來,唐朝跟葉婉如涉險而過。

歐陽乾被氣得直要掀桌子,說:“你牛啊,大哥,看來今天真能光屁股回去。”忽然有個窈窕身影入畫,女孩用獨有的甜糯聲音道:“我來看看。”

桌上四人重新洗牌,摸牌。尹天成原本張手,將下巴磕在向時晏肩頭,只想倚在那上面看,可惜被他來來回回的手晃得腦袋疼。

葉婉如含笑瞧她,說:“去搬個椅子來坐嘛,總這麽站著多累。”

尹天成向她還以笑容,黑亮的眼睛四下一看,最後索性讓開向時晏的手,坐到他的腿上去——向時晏眼中有光一跳,摸牌的手當即停頓兩秒。

唐朝睨去一眼,撇了下嘴,跟一邊葉婉如無意撞上,痞性的笑笑。

尹天成起初只是懶洋洋地趴在桌上幫忙,最後直接從向時晏手裏全面接管過決定權。她像極了畫報裏乖張的女郎,一只手撐著下巴,一只手輕點牌面。

向時晏按照她的吩咐打出去,不假思索。

也確實心不在焉,一來本就對打牌這事意興闌珊,二來有溫香軟玉在懷,又哪裏還有什麽心思管他利欲驅人萬火牛。

跟向時晏截然不同,尹天成的出牌老辣許多,既懂得顧及對面的歐陽乾,又聰明得知道找準時機來壓唐朝和葉婉如。

起初她出牌出得很虎,臉上又始終帶著不動聲色的笑,每每讓人覺得她有一手好牌在握,直等順利率先放下最後一張,才知道是被她的虛張聲勢嚇到。

偶爾又喊牌一般,無聊得去挑蜂蜜蛋糕吃,等大家松懈下來,歐陽乾也找辦法發力,她卻指揮向時晏打出一連串的炸,轟得大家灰頭土臉。

唐朝縱橫江湖幾十年,深知牌品即人品,心內驚訝於小小丫頭有這等城府,再一看自己好不容易攢回的籌碼見了底,又開始不男人的埋怨。

“我說你這小丫頭平時到底是忙著念書呢,還是忙著打牌呀!”唐朝敲著桌邊耍無賴:“觀棋不語真君子,打牌也是一樣啊,時晏你給我坐回來,從現在起可不許拉外援了!”

向時晏從他面前撥過欠的籌碼,說:“這裏就你屁話最多,把嘴閉著,我聽了頭疼。”他空閑的兩手摟在尹天成腰上,帶著她往腿根上坐了坐,說:“繼續!”

對面歐陽乾一直盯著尹天成,這時候忽然一臉恍然大悟道:“尹天成……你爸爸是不是叫尹建國啊?”

葉婉如跟唐朝心照不宣地互視一眼,都拿眼風快速瞄一眼旁邊的向時晏。他仍舊不疾不徐地摸牌,臉不時貼一下尹天成後腦。

尹天成說:“是呢,怎麽了?”

歐陽乾哈哈笑,說:“我說怎麽看著這麽眼熟呢,居然是你這丫頭。你不記得我啦,你滿月那天我抱過你,你還在我手上尿了一場呢。”

尹天成咂嘴:“那你該趕回去,問問滿月的我認不認識你。”

大家都笑起來。

唐朝更加著急,說:“這怎麽還認起親來了,這牌更沒法打了,兩個人是舊相識,根本心靈相通啊。”

歐陽乾沒理他,對尹天成道:“你今年多大了?念的崇德?馬上該高考了吧,不好好念書,怎麽還談起戀愛了。”

尹天成先出牌,讓向時晏打了一張最小的單牌,謹慎行事。一雙眼睛滴溜溜落在對面人身上,問:“怎麽,你要告訴我爸爸?”

歐陽乾滿臉高深莫測地笑:“你猜猜?”

牌過一圈,尹天成輕松應下,說:“我從來不猜。”

歐陽乾道:“小小年紀,脾氣還挺大。不告訴你爸,你都這麽大的人了,談談戀愛有什麽。你們學校還有像你這樣的嗎?”

“我哪樣呢?”

“聰明,漂亮,又有個性。”

“那就多了。”

“給我介紹一個唄,就要跟你一樣的。”

“有什麽好處嗎?”

“你想要什麽好處,哥哥都給你準備。”

“你都抱過我,還算哥哥嗎,是叔叔吧。”

空調出風口往外呼呼地吐著氣,氣流冰冷地刮過一盆蘭花,纖細的抽枝隨風搖曳,淡紫的花裏散出清幽的味道。

唐朝一連清了幾次嗓子,做個不□□分的聽眾,視線又不自主與葉婉如相撞,彼此眼神交換,都覺得這房裏的氣氛變了味。

小心看過向時晏,他正輕輕拍了拍尹天成肩,說:“站一下,一會自己坐……我去旁邊抽根煙,順便看看小狗。”

尹天成立馬擡了屁股,又從他手裏接過一疊牌。

他大手抓得穩當,到她這裏就分外吃力,她於是埋了幾張牌到桌上,對面歐陽乾好奇:“別都是炸吧?”

她朝人瞇一瞇眼睛,說:“噓,一會兒打得他們落花流水。”

“天成,你怎麽這麽聰明可愛呢,我可真喜歡你。”

……

……

做閑事的時候,時光總是一晃即逝。尹天成陪人打了一下午的牌,面前堆了一簇籌碼,她心滿意足地伸個懶腰,舒服地嘆出一口氣。

大夥解散,唐朝送葉婉如回店裏,歐陽乾趕著回去參加家宴。

兩人面對面擦過,歐陽乾跟尹天成擊一次掌,又熱乎地勾肩搭背耳語幾句。尹天成被逗得直笑,輕聲說:“我都知道了,記得了。”

“再喊一聲哥哥來聽聽。”

“大叔。”

“小丫頭一點都不聽話。”

曲終人散,房間裏終於恢覆起久違的安靜。有小狗醒過來,在包裏揮動軟綿綿的小爪子,東邊撓一下,西邊抓一下。

沙沙的聲響響起,與頭頂的風聲呼應。

尹天成想開包去逗弄,無意看到旁邊煙灰缸裏滿滿都是抽剩下的煙屁股。她用手指磕著那邊緣,扭頭問一邊坐著的人:“都是你抽的?”

沙發上卻沒有人影,下一秒,沈重的腳步聲灌進耳朵,有人自後扼住她纖細的兩條胳膊,用力將她轉過來,往桌邊一壓。

她臀部卡著桌棱,推得紅木雕花的長桌一陣搖晃,小狗在包裏不滿嗚咽。

尹天成起先是驚,看到他一張黑沈的臉,冷郁的表情,又有一點怕。他按著她肩膀,不讓她有一點機會逃脫,煙草苦澀焦枯的氣味直沖對方鼻腔。

“跟人聊得很開心啊。”他說。

☆、Chapter 09

傍晚時分起了風,方才還亮著的天陡然刮來一片烏漆漆的墨雲,大街小巷塵土飛揚,一個白色的塑料袋自眼前掠過,高高飛過掛著半扇風箏的電線。

葉婉如等在路邊,揪緊了罩在連衣裙外的開衫,傘狀的下擺隨風掠起,露出兩截藕段似的細白長腿,路過有人朝她吹口哨。

一輛紅色小跑剎在面前,“嗞”的一聲在地面劃出長長的黑色輪胎印記,唐朝伸頭出來朝人罵罵咧咧:“活膩味了是吧?”

葉婉如彎腰坐進副駕駛,掀了鏡子整理被吹亂的頭發和領口。旁邊人問美女去哪,她笑一笑:“我回店裏的,帥哥。”

唐朝說一聲好嘞,小跑疾馳而過。

天上忽然下了一陣瓢潑大雨,雨連成片的砸到車上來。登時,內外車鈴大作,刮雨器賣力工作,仍舊只隱約看到前方車輛的雙跳。

唐朝罵一句:“他媽的,什麽妖風怪雨。”

葉婉如要唐朝開慢一些,車子恰好路過一間便利店,唐朝索性開上停車位,下去買了兩杯咖啡,跟葉婉如擠在一起邊喝邊等雨小。

唐朝吹著咖啡上聚攏的熱氣,看迷人的溫度一點點籠在眼前,問:“你那店開得怎麽樣,生意還行吧?”

葉婉如兩手捧著咖啡,將頭倚在座椅上輕籲口氣,說:“也就一般,平時來的熟人多一點,特別是時晏,給我帶了不少生意。”

唐朝不用細問,也知道向時晏帶的都是什麽生意,不屑道:“真是服了他了,去什麽地方約會不好,偏偏……”偏偏往舊人那裏帶新人。

葉婉如仍舊是笑,說:“大家玩玩嘛,也能給我解解悶。”

唐朝為她抱不平:“就你這種心大的才這樣,換一個人氣都氣慘了。”

葉婉如喝口咖啡:“我真還好,人總是要看開點才有出路。”

“那可不是嘛。”唐朝偷偷用餘光睨著她,道:“不過跟向時晏這個人,計較是計較不過來的,換女人比換衣服勤,從我認識他那會起就這樣。”

“還沒把玩心收起來呢。”

“都老大不小了。”

葉婉如側頭認真看他眼:“你居然也會說這種話?”

唐朝臉上一熱,討好道:“拜托,我是良民好吧。誰跟向時晏一樣……也不知道這次的能堅持多久,十七歲,虧他下得了口。”

葉婉如咂嘴道:“這次的還不錯啊,挺可愛的。”

“可愛?”唐朝裝作掏耳朵:“我沒聽錯吧,頂多也就臉像孩子。你看她那姿勢,那神態,怎麽就透著一股……”他斟酌用詞:“騷呢?”

葉婉如笑起來:“千萬別讓時晏聽見。”

唐朝道:“聽見就聽見,他自己能不知道?走前看他臉色沒,黑得跟鍋底一樣了。你想啊,能跟歐陽聊得來的人,能是一般人?不過也說不好是不是故意的。”

葉婉如眼睛一斜,落到他臉上。

“畢竟是尹家的人。”唐朝摸著下巴,一臉深思的模樣:“你說時晏事先知道嗎,他對那小姑娘到底是什麽想法?”

葉婉如又低頭喝咖啡:“這事兒咱們就別管了。”

車裏又寂靜下來,一時間只聽得到彼此呼吸,與雨打在車棚的聲響。劈裏啪啦,像捧了一堆豆子扔進火堆裏的炸響。

唐朝將空了的紙杯盤在手裏互推著玩,朝旁邊的人道:“其實你也不用那麽辛苦,有什麽用得上的地方盡管跟我說。這幾年知道你挺不容易的……”

葉婉如頻頻點頭,客客氣氣地搶說謝謝,反把唐朝卡在嗓子眼的話堵得更加嚴實,紙杯在手裏揉出一道褶,他一用力,索性捏扁了。

房間裏,尹天成抵著桌棱,臀上梗著堅硬的一道,心驟然收緊。

身前男人遮天蔽日而來,濃重陰翳蓋住她眉眼,按在她肩膀上的兩手硬得似鐵,一點不比身後的東西綿軟。

尹天成象征性地掙紮了一下,很快敗下陣來,男人女人的懸殊力量對比,在這一刻被他演繹得淋漓盡致。

她索性頭一歪,說:“弄疼我了呀。”

向時晏生怕她沒聽見的又重覆了一遍,問:“跟人聊得很開心啊?”

尹天成點點頭,說:“你那個朋友,挺有趣的。”

一句話把向時晏噎住,久經沙場的男人一時間不知道用何種表情面對這小孩。許久,他問:“怎麽有趣?會打牌就叫有趣?”

尹天成想了想:“說話,說話也是很有趣的。”

“你信不信,他跟每個女人都那麽說話。”

“吃醋?”

“什麽?”

“不然背後說人是很不男人的一件事。”

“……”

風雨既來,打得玻璃窗上一陣亂響。外面天黑,更襯得房裏燈亮,散著瑩瑩冷調的白色光線,照得尹天成一張臉潔白如瓷,眼裏盛著明晃晃的光。

向時晏撥去擋在她眼前的一縷黑發,說:“以後別這樣了,知道嗎?”

尹天成漸漸放松下來,交叉兩腿,兩手撐著桌子,迷惘:“只是玩啊。”

“都不是小孩子了,誰沒事有空跟你玩。要不是對你有好感,想泡你,犯不著花那麽長時間討你高興。你知道那叫什麽嗎,那叫搭訕,懂什麽是搭訕吧?”

尹天成咬著下唇,細小潔白的牙齒抵著紅艷艷的皮肉,看得向時晏心神一顫。他松了一手滑到她嘴,聽到她說:“就跟你一開始對我做的一樣。”

他方才有心情笑,說:“對,但我不一樣……我是先來的。不管什麽,總要講個先來後到,沒有半路上插隊的道理,是吧。”

“現在你跟著我,就不能那麽跟人說話,別人會有誤會,我聽了也不高興。”他手一反,扼住她的小下巴,問:“這麽說,總明白了吧?”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另一只手已經滑到桌面,指尖在掠過冰冷的木頭後爬到她骨骼分明的手背,往下一壓,便如同壓住一只振翅欲飛的鳥。

高大的身體也徹底緊靠過來,嚴絲合縫般一寸寸緊壓,長腿夾緊她腿,胸膛緊扣她上身,身體的熱度隔著幾層布料,也如影隨形地傳輸過來。

尹天成被迫仰面看他,不知是被熏的還是被臊的,先是一張臉泛上紅色,緊接著連耳根都熱了起來,她小聲含糊道:“還是吃醋。”

向時晏自喉間“嗯”了一聲,煙草的氣味先濕漉漉地落在她顫動的眼睛上,他囁嚅細喘著找到她的鼻子:“……想吃的還不僅僅是醋。”

尹天成自問並不喜歡煙的氣味,但每每這味道自他身上混雜著暖意而來,總像一針致命的催化麻痹起她所有不喜歡和不想要的神經。

腦子裏滿滿當當被一個身影占滿,她隨著他濕熱的印記烙下的同時忍不住身體輕顫。有一種異樣的熱度自腹部爆發,電流般通過四肢百骸,她雙腿發軟。

睜開被他吻過的眼睛,喬伊的寶貝不知何時自包裏爬出,伸出粉色的舌頭輕輕舔著她纖細的手指,她癢得忍不住笑,偏被他鎖在下巴的手指卡得逸出輕哼。

“咚咚咚……”

有人在外敲門,不知情的服務生們推門進來準備打掃,看到房間裏相擁的兩人又嚇得急忙退出去。

向時晏心都停了下,黑著臉出去將人罵了一通。尹天成理了下衣服,跟在後面看熱鬧,靠在門框上笑得打起嗝。

向時晏反身回來,一聲不吭將小狗趕進包裏,拉好鏈子,又拿了自己外套,悶聲道:“送你回學校。”

尹天成乖乖道好,輕巧的腳步細碎,被厚實的地毯吸收,她如一只貓似的跟在他的身後,盡量不打攪發怒的獅子。

怎知他沒走兩步將衣服和寵物包一下扔去地上,拽過身邊狐疑的女孩,風一般拉回方才的地方,撞著她肩膀緊扣在桌邊。

小狗在包裏發出嗚嗚的抱怨。

尹天成視線流轉,害怕又期待地落在他臉上,問:“不去學校了嗎?”他歪著頭,一手用力地扯開領帶,卻擺正她臉,說:“一會就走。”

晚上的自習是形成慣例的周練,試卷從前傳到後,雪花般飛躍在教室裏。光線亮得晃人眼,尹天成一連深呼吸幾口,仍舊控制不住握著筆的手。

兩場考試,如同夢游。

李丹跟人對答案,口吻誇張地說著:“數學最後一道題我也不會的,就解了前面兩小問,大家都會的吧,只是死套公式而已。”

楊思語在一邊做鬼臉,跟姐妹們酸唧唧地說:“又來假謙虛,把自己說成一個破簍子,成績下來還不是次次都是第一。”

視線一轉,看到獨自收拾東西的尹天成,不自在地扁了扁嘴。

有人在耳邊嘰嘰喳喳:“她今天是怎麽了,跟丟了魂一樣。你們還說不說話了,大家傳她談戀愛,真的假的喲?”

……

……

夜裏還有作業沒完成,尹天成開了窗子做題目。雨後的空氣清新得讓人忍不住大口呼吸,纖細的兩腿自真絲裙裏伸出來,蕩來蕩去。

向時晏剛剛給她發短信,問:“怎麽才能變有趣?”

她看了直笑,紙上的公式成了點點會動的螞蟻。索性放下筆,一邊滑著他的短信,一邊忍不住用手摸嘴唇。

他粗糙炙熱的氣息頃刻間又湧上來。

像夏日裏最烈的風,草原上最兇的火,是最深沈的力量,和最洶湧的潮汐。

可他也不過就只是吻了她而已。

尹天成抿唇回覆:“大概是像電視劇裏那樣?”

過了會,他又來消息:“房間朝南的吧,打開窗子看。”

頃刻間,不遠的地方亮起煙火。

她一張青春的面龐被照得忽明忽暗。

當晚,楊思語的朋友圈裏更新了一條狀態:

大雨天的,不知哪個蠢貨在院裏放煙花。

她轉而又給謝家俊發了一條彩信:

希望有天,我也像這煙火一樣,在你生命裏璀璨。

☆、Chapter 10

謝家俊趕在楊思語送來早飯的第二十天,終於提前一次攔住了神秘匆忙的女孩。他只看一眼包在粉色袋子裏的餐盒,便送回到女孩手邊,說:“我不要。”

楊思語茫然失措,問:“是不是你不喜歡啊,那你喜歡什麽,我可以要家裏的師傅幫你做的。或者你喜歡吃哪一家的,我可以去買呀。”

謝家俊沒有吃過她帶來的東西,卻在同學們嬉鬧著分享時一窺過究竟。早餐的精致程度不輸高檔酒店大廚的傑作,只是每每刺在眼裏都像是一種嘲諷。

楊思語不肯收,謝家俊索性往她腳底下一扔,說:“麻煩你平時有空就早去學校,多讀一讀書,別在我這裏浪費時間。”

楊思語垂著頭,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小動物,用腳尖踢了踢身邊的東西,囁嚅著:“我讀書很好的……我就只是想送點東西給你。”

少女的心事像十五漲圓的月亮,並不刻意追求報答和回應,只要看自己滿洩的月色灑滿心上的人,就足夠讓自己感到舒服和滿足。

謝家俊覺得自己有必要再和她說清楚:“可我不需要,你們這些富家小姐是不是都這樣,只管自己痛快,卻全然不顧別人的感受?”

楊思語一驚,擡著一張秀氣的臉看他,雀斑淺淡,眼裏全是清澈的愛慕:“我沒有啊……”

“可你知不知道,如果一個人不喜歡這個人,不管這個人對他怎麽好,他都不會覺得高興的。”

“可是……”楊思語想著古人的那些話:“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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