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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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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對於自己的接風宴要被三個進士摻和一腳這件事,謝淮清並不在意,他目不斜視地走過庭院、離開了承恩殿,出宮回到丞相府。

到了午間,往常不會回府的謝照古今日特意回來用午膳,一見到謝淮清,便問他上午面聖情況如何。

謝淮清神情淡淡:“倒沒什麽特別可說,拜見過後,陛下就讓我走了。”

謝照古沒在意他的態度,依舊眉頭緊鎖:“陛下要在今晚設宴為你接風一事,已經傳下來了。只是陛下還特意叫上了今科進士一甲那三個,也不知到底是何打算……若只是想落你面子,倒無傷大雅,就怕陛下有些時日沒有殺人了,今晚宮宴胡來……”

見謝照古如臨大敵的反應,謝淮清從容道:“上午我見陛下,倒覺得和傳聞不符,陛下看上去不似喜怒無常之人。”

“你這是正巧趕上了‘好時候’。”謝照古嘆了聲,“再往前幾日,陛下還是動輒砍殺的脾性,殺先前的翰林學士和兩個下屬官員那日,陛下才似是學會了面上收斂、看著脾氣不錯,實則仍是隨心所欲,叫人摸不準……前幾日,那江自流和兩個下屬官員死相慘烈,喪事都是家人潦草辦的,全然不敢大葬,就怕招了不滿。”

“旁的且不說,就說你兄長吧,在陛下跟前境況也不好。對了,陛下是在何處召見的你?你入宮可見到了你兄長?”

謝淮清道:“在承恩殿,似是寢宮?兄長在庭院中抄寫,不知道如今是什麽官職?”

謝照古聽到這個問題就忍不住頭疼。

謝緣君從前好好的一個翰林院侍讀學士——雖說只是從四品的官,放在朝堂上並不夠看,但實績來說,謝緣君如今不過二十四歲、三年前科舉中狀元入仕,這位子已然算是高了,而且在翰林院裏實政可做之事豐富、僅需聽命翰林學士,說一句前途無量絕不誇張。

然而皇帝一開口,翰林院的官職就沒了,昨日總算給了個無品無級無來歷的“抄錄郎”,好聽了說至少是在陛下跟前辦事,不好聽了說……太監不也在陛下跟前辦事嗎,誰覺得體面了?

總之謝緣君這回的“調動”算是丟了大臉,只是畢竟如今謝照古當權勢大,而且官員們都知道自家皇帝是個什麽奇葩脾性,所以沒人不長腦子當著謝家人的面嘲笑罷了。

但經此一番,朝臣們更加不理解陛下對謝家的態度,因此謝淮清一回來、宮宴的安排傳下來,官員們不約而同更加關註這謝將軍的下場了。

不過除此之外,這些個大臣們這幾日過得倒是挺美,最初的惶恐不定按下後,這幾日以來陛下不再獨斷專行、大臣們施展起來更加自在,總算能“說話”了,自是覺得舒坦。

晚上宮宴再看到皇帝,甚至都沒有那麽緊張了!

直到謝淮清自筵席中出列、交回虎符這個流程,朝臣們才重拾捏一把汗的狀態。

謝淮清仍然只單膝跪地,不似其他朝臣那樣是雙膝、實實在在地下跪叩首——不過這並不是其他朝臣礙於暴君淫威,大夏自開朝以來就是行全跪禮,謝淮清這樣才屬於“不倫不類”。

筵席兩邊的大臣們看著謝淮清這舉止,當即更加提心吊膽——陛下這宮宴把今科一甲進士捎上了,多少是沒有全謝將軍的面子,如今謝將軍又這樣不敬重,仿佛有意與陛下對著幹,這是要見血啊!

然而出乎朝臣們意料。

蘭微霜沒有挑謝淮清禮儀上的刺,只漫不經心地示意身邊的大太監九思去接回了虎符,也沒走個“將軍勞苦功高,朕信任將軍”的場面詞——不過這倒不讓百官們感到意外——直接把虎符收了回來。

然後九思展開聖旨,宣道:“鎮北大將軍謝淮清接旨——”

謝淮清戰功顯赫,五年時間於北境邊陲勞苦功高,更是讓虎視眈眈的金國簽了降書,如今回來,封賞自然是少不了的。

蘭微霜搞不太清楚規格,索性一切從繁從高,封謝淮清為定國公、賜定國公府,且往後繼續享鎮北大將軍的頭銜與待遇,賞黃金萬兩、珍寶十箱,追封謝淮清生母為三品誥命夫人。

聽完了聖旨的封賞,百官們神情各異。

這封賞規格自然是極高的,論誰也挑不出刺、說皇帝苛待功臣,非要說的話也只能說賞得太過了,不過就憑謝淮清大勝金國這一樁功勞,獲得這些榮譽和賞賜也不算逾制。

縱使有人覺得不合適,也不可能跑出來說臣不同意,那樣既得罪說一不二的皇帝,還得罪剛回國都的常勝將軍,能在暴君手下活了三年多、如今來參加宮宴的朝臣,還不至於這般沒腦子。

謝淮清得了封賞,沒見欣喜,也沒見不喜,沈著穩重地接了旨,就回到了席間。

按理來說,大將軍的接風宴嘛,多少該再問點北境軍營、戰場風雲之類的事,但蘭微霜尋思著自己不是來當明君的,懶得走那些禮貌性的場面交談,過完了封賞謝淮清的流程,他就看向了今科狀元榜眼探花郎三位那邊。

“俞飛聲,沈春風,慕笛玉,你三人在翰林院可還習慣?”蘭微霜直接點道。

今科狀元,俞飛聲,今年剛至而立。

像謝淮清這種十六中狀元、謝緣君二十一中狀元的情況,屬於他們本人才學過人、較為罕見。

而且還有三年前新帝登基,將三年一考、原本應該在次年的科考提前至當年的緣故,不然謝緣君考中的時間還得再往後長一歲。

以及當時殿試,新帝剛登基還忙不過來,所以沒有顧忌太多,才點了殿試表現的確足以服人的謝緣君做狀元,不然光是忌諱前一次科考中的狀元即謝淮清也是謝家人這一點,謝緣君當年就不一定有狀元風光。

而今年的俞飛聲三十歲考中狀元,其實已經算是年輕人了,即便這年紀放在這個時代,不少人都能當爹娘了。

今科榜眼,沈春風,倒是個寒窗苦讀多年終於有回報的典型,人已近半百,家裏都三世同堂了。

今科探花,慕笛玉,沿襲了“探花郎長得好”的“傳統”,是三人裏相貌最佳的,今年二十五,和狀元郎一樣都還沒有婚配。

據小茍系統先前給的吃瓜線報,狀元郎和探花郎關系火熱。

俞飛聲、沈春風、慕笛玉今天突然接到消息,叫他們也來參加這宮宴,本就心裏打鼓,這會兒被皇帝親口點到了,他們心裏都有些踟躕,但行動並不打盹,出列行禮、開口回話。

其他朝臣們看著這一幕,心下不禁揣測——

難道,陛下真的穩重了?

雖然忌憚功高震主的大將軍,但明面上榮譽體面給足了,只是順勢收回了虎符、不再提讓大將軍帶兵的事,不出意外的話從此大將軍,或者現在應該稱定國公了,定國公以後在馥城能當個極風光的富貴閑人。

兵權收回、封賞給足,接著不再多給關註,讓今年春闈中都快被人忘記的狀元榜眼探花三人出來“搶”走話頭,自然而然忽視掉謝淮清的存在……

雖然不是沒有不合適的地方,但相比之前,他們陛下如今已經非常好了!穩重!理智!成熟多了!

甚至可以說是有明君之相了!

再看謝淮清,百官們都忍不住感慨,這定國公是真的命好啊,怎麽就碰上陛下這麽正常的時候了呢……雖說人家的封賞也是靠拼命來的,但陛下不講道理的時候管你是誰有何功績啊,想在這位陛下跟前講道理,真得看運氣。

同是謝家人,謝緣君不就沒這運氣嗎,好好的翰林院侍讀學士,現在成了抄錄郎了,做的是但凡會寫字就能做的活,體面全無,今晚的宮宴都是特許才能出席!

思及此,不少朝臣又禁不住琢磨,陛下前頭提拔了當爹的謝丞相,接著就折騰了人家的嫡長子謝緣君,如今又給足了謝淮清體面……到底是君心難測啊!

出列的狀元、榜眼、探花已經依次回答完了,大體都是說在翰林院很好、很習慣、收獲頗多、非常感謝陛下的栽培雲雲。

蘭微霜微微頷首,緊接著又沒話找話似的問:“今晚這宮宴如何?”

三人俱是一楞,也只得回答。

狀元俞飛聲說,他這是自殿試金榜題名之後第一次參與到這麽大的場合當中,倍感榮幸、十分長見識。

榜眼沈春風聲音滄桑、更為激動,表示他也非常長見識,寒窗苦讀多年,榮幸被點為榜眼,本以為從此就是翰林院裏一成不變、兢兢業業地度日,沒想到還能參與宮宴,上面坐著皇帝、下面和文武百官同殿,此生無憾了。

輪到了探花慕笛玉,前面兩個都說過“榮幸、長見識”了,他再來就難免有學舌敷衍之嫌,於是只好琢磨著另辟蹊徑。

他靈光一閃回道:“臣出身南方,自幼飲食與馥城迥異,來了馥城大半年,仍時常驚嘆於南北的飲食差異,差異之上偏又各有特色、難分伯仲。今夜宮宴之上,膳食更加精美,臣頗為驚艷,竟初次覺得馥城飲食遠勝臣家鄉之味。”

其實慕笛玉回答得挺好,擇了具體一點來說,沒有直言奉承,但給足了皇帝這個宮宴的面子,還捎帶了自我介紹、能讓聽到的人都知道他來自南方。

所以,附近的朝臣們聽完後,都覺得如果陛下非要在他們三個之間尋個人發作,那選擇狀元郎的可能性比較大,畢竟他說得最簡略、世故得敷衍。

然而,出乎在場眾人的意料,蘭微霜聽完過後,卻直直針對上了慕笛玉。

蘭微霜輕飄飄地說:“身為今科一甲進士,翰林院編修之職總不好一直做下去、浪費人才,朕方才想過了,探花郎說起吃的頭頭是道,那就派你去務農吧!”

此言一出,滿朝靜謐的嘩然。

百官們心想,好吧,是他們想多了,陛下講道理的可能性就如同出太陽的時候下雨,可遇不可求……

有的朝臣低眉順眼、若無其事地用膳,有的朝臣隱蔽地打量慕笛玉、悄悄同情一番——哈哈,怎麽這麽倒黴呢!

聽聽陛下這話——說起吃的頭頭是道,那就派去務農?

派去禦膳房都比較合理吧!

當然了,不是說禦膳房就是個好去處的意思。

不過麽,務農總比砍腦袋好,現在陛下大概是深谙“讓人死得痛快,不如活得痛苦”這招了。但俗話說了,好死不如賴活著,活著才不怕沒柴燒。

蘭微霜看著隱隱有點激動的慕笛玉,以為他是悲憤,但蘭微霜沒管,繼續補充道:“禦田那邊共百畝地,往後皆歸慕卿管了,就封慕卿為禦田郎罷,明日上任。”

得,前有謝緣君的“抄錄郎”,今有慕笛玉的“禦田郎”,陛下當真是叫人……驚喜。

百官們目光如晦地盯著慕笛玉的反應。

慕笛玉的反應大大出乎周圍人的預料,他開始笑、還挺高興,至少看起來是真高興,跪下接旨謝恩的時候,那狀態說一句感激涕零都不為過。

慕笛玉鄭重其事地看著蘭微霜,非常誠摯熱情:“謝陛下恩典!容臣狂妄僭越,陛下真乃臣之伯樂、同心知己!”

文武百官感到茫然。

真的假的啊?現在剛入仕的年輕人都這麽會演的嗎?還是你真喜歡種田啊?

蘭微霜也有點懵,不過他表情淡慣了,不至於失態。

蘭微霜戳系統:【怎麽回事啊?】

系統不好意思道:【抱歉哦,宿主,我只能給到您相關人物的基礎資料和過往履歷呢。如果原書劇情中沒有提及,那他們具體的心理活動和思想方向,我沒有辦法幫助您獲取到哦~】

慕笛玉在原書劇情裏只是個比路人甲戲份稍重一點的背景板,自然不可能對其方方面面描述周全。

例如,慕笛玉和俞飛聲的私情,要不是系統那天處理數據正好知道了、又為了讓他開心跟他分享瓜吃,蘭微霜根本就不會知道,因為書裏沒寫。

書中,主角謝緣君帶兵闖宮,慕笛玉這個雖然沒得到過重用但忠君愛國思想比較認真的探花郎,當時正好在宮門旁邊的翰林院裏當值,他選擇了鉆墻洞繞近路、悄悄跑去向暴君通風報信。

最終慕笛玉死在了宮亂當中,連具體怎麽死的都沒有著墨,只是在事情平息之後,寫宮中死了多少人時,把他這個有身份一點的探花郎放在了“例如”後面。

蘭微霜想著現在就給他換個崗位,既是避免將來給謝緣君篡位添亂,也是不想他再攪進宮亂之中。

而且,蘭微霜覺得,讓一個探花郎去種地,他心裏多少有點怨氣吧。這樣將來謝緣君篡位登基了,探花郎抱著對他這個暴君的怨氣,忠君的堅持當是會動搖、莽撞跟謝緣君作對以致招惹禍端的可能性會比較小。

總之,蘭微霜是萬萬沒想到,慕笛玉能表現得這麽高興!

但好消息是,剛才他宣布了對慕笛玉的任職之後,系統就已經通知他暴君行為打卡成功一次了,現在就算有變動,也不會影響打卡計數。

下方的慕笛玉,說完伯樂、知己這話之後,還在繼續訴說:“臣家中忝稱一聲書香門第,雙親對臣教導嚴厲,除卻書籍,唯有君子六藝算是正經事,旁的一概不容沾染。”

“臣雖心知雙親是為臣計之深遠,但在臣心中,自幼便對農耕之事格外感興趣。原以為此生無緣田事,如今幸有陛下洞隱燭微,臣深謝陛下賞識,定不負陛下栽培!”

蘭微霜:“……慕卿如此情真意切,朕看得高興,這禦田郎一職雖無先例可循,但吏部操持操持,往後便等同四品官員俸祿待遇吧。”

慕笛玉更加感激涕零。

這君臣來往,看得百官瞠目。

有的人不忍心地掃了眼席間的謝緣君,心說你看看人家慕笛玉,把陛下哄得轉眼便成一個四品官了。

陛下哪裏是不記得官職品階,權看他樂不樂意記得罷了!

有人想得更多——探花郎這般誠摯,瞧著竟是真願意去種田。而陛下頗為荒唐地安排探花郎去務農,卻正巧探花郎真願意去……

太巧了吧!

很顯然,就和已經下葬入土的前翰林學士江自流,還有江自流那兩個下屬之死一樣,今日的任職顯然也是陛下有意計劃安排的!

他為什麽不安排俞飛聲和沈春風,獨獨安排第三名的探花郎慕笛玉……自然是因為,陛下不知從何得知了慕笛玉喜歡農耕之事,今日提出來,先讓人懷疑陛下他是又在亂來,再讓人瞠目結舌、意識到陛下的手眼通天!

正好,功高震主的鎮北大將軍、新晉定國公謝淮清就在這席間,這一幕也能震懾他一番。

對於這位大將軍,陛下先是優待封賞,再是極為自然地輕慢忽視,最後再來這不動聲色地震懾……

陛下如今,當真是越發精於運籌帷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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