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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下雨,都十一月了,要按往常,早該進入旱季了的,這雨卻是下個不停,下得一條街面濕漉漉,朦朦一層水霧。天快黑了,街面上走著歸家或出街的人,人人打一把傘,五顏六色,沿著街匯集,又在某處分散。阿媽在廚房煲湯,花生豬筒骨湯,給石榴喝的,說是潤肺,最近天氣不好,怕風邪入侵,感冒咳嗽。煲湯最要時間,一只小煲仔架在煤氣竈上慢火熬,菜蔬都洗好了,吃之前大火一炒就好,石榴在裏屋做作業,這時候最閑,阿媽就愛站在廚房東邊那扇窗前往街上看。她覺得好看,雨傘好看,有一層水霧的街也好看。這樣的街景最適合邊看邊想事,看著看著,眼前的景都慢慢模糊了,腦子裏想的事特別清晰,用不了多久就能把一件件事想清楚。

她想十一月過後,再有個把月就過年了,家裏養的那口豬臘月二十也該宰了,做殺豬菜,肉分一分,兒女們一人一份,餘下的大部分做臘肉、臘腸,小部分幹脆拿紅曲鹵了,可以吃到十五……

想到今年老幺承包的那十來畝水面收成還可以,除掉飼料人工各項成本,再有兩年應該可以把欠的十萬塊錢還完了……

想完了老幺,又想到老大——葉涼大姐不久之前又懷上了,公婆樂得合不攏嘴,說是前邊有三個小子了,這胎不論男女都好,男娃更好,女娃也不錯,兒女雙全,也能湊個“好”字。說是“母憑子貴”可沒有一點誇張的,聽說自家阿媽在鎮上住兩天,老大當即差遣老公買這買那,買了一堆送過來,阿媽開門一看嚇一大跳,讓她拿回去她就臭著一張臉說:“行啦!一天到晚給人家當母豬生生生!花他一點錢算屁哦!”

女婿倒是個肉脾氣的,婆娘怎麽揉搓他他都笑瞇瞇,也肯幫腔,“媽,這是我們一點點心意,到年了,還要走家去。”意思是這只是前邊吃著玩的,真正到年的時候,還要正式上門拜訪,女婿走岳丈岳母家該置辦的東西一樣不少,當然,大紅包也不會少。

阿媽看老大那副鼻孔朝天的模樣,忍不住找個時機說她,“做麽事買這麽多東西來!人家的錢也是辛苦錢,不興這麽沒影沒數的花!”

大姐炮仗似的炸開:“什麽叫沒影沒數?!我給自己阿媽買點東西就叫沒影沒數!什麽辛苦錢?!他們家鎮上省城都有鋪面,光利息都吃不完,苦個屁苦!我不花,老大老二老四屋裏的就不花?!”

大姐的婆家正經有四兄弟,沒姐妹,別看沒小姑子在裏邊摻和,妯娌之間也烏眼雞似的,誰也都盯著那些家當,公婆要是給了誰什麽,轉天總有人要說幾句酸話。三個女人一臺戲,四個妯娌就更熱鬧了,明明四個女人之間一向不那麽痛快,還非要住在一個屋檐下,大姐趁著這次懷孕,鬧了場大的,夫婦兩個搬到了南林鎮上的三室一廳住,還朝公婆伸手要了一個臨街鋪面,買幾張自動麻將桌,每天光水錢都能掙不少,手癢了還能頂上去耍幾圈,日子過得好安逸。南林和平山之間開車一個小時打來回,說近不近說遠不遠,反正小夫妻兩個自己住了,去哪還不是隨便?

阿媽想到大姐這樣橫沖直撞的脾氣,怕她後來吃虧,常常忍不住要嘆氣。

從大姐這裏,她又想到葉涼那裏——那兩個去了小半個月了,倒是經常有電話回來,還用電腦視頻通話過,不過那樣情形下,有些話也不好問的。

不知他們幾時回來。

正想著,忽然聽見石榴大叫:“阿婆!阿爸和阿叔回來啦!”

人真是不能想的,想一想就在面前了。阿媽趕忙在圍裙上擦了一把手,迎上去,見兩人身上一層濕,“啊喲!下雨也不知道打一把傘!快進去洗澡換衣服!我去煮一碗姜湯,熱熱的喝下去,發一身汗就好了!”說完急急轉回廚房,找出老姜拍碎了,不多時燒出兩碗姜湯來,壓著那兩個趕緊喝下。

修整完,葉涼跟進廚房要幫阿媽打下手,阿媽不讓,又拗不過他,就說,“喏,要不再擇點青菜?不知道你們回來,青菜只擇了我和小家夥的。”

其實還有另外一層,她想趁著這時候問他一些私底下才能問的話。

“外國好玩啵?”

起頭都這樣,挺俗套的一句話,卻是最切正題的。

“……嗯。”

這回答太簡單了,簡單得讓她心急,忍不住又問了另一句:“都去哪裏玩了?有拍照片啵?”

“……有,等下給你看。”

當媽的直覺二兒有些局促,似乎不好提去了哪做了什麽的樣子。

菜擇好了,葉涼拿到水槽去洗,阿媽就在旁邊切熟肉(臨時增加兩個大人,要再加兩個菜才夠吃),她還想問什麽,就一偏頭,剛好看到他右手無名指上箍著一道亮閃閃的東西。

一瞬她就想明白了那是什麽。

戒指。

就是戒指。

不會看錯的。

她想到以前聽人閑話時說起過的一些事——如果國內不給那樣的一對辦手續,可以到國外去辦,人家外國認這樣的。她留了個心眼,吃飯時特別留心看另一個的手。都不用她特別留心,另一個的左手無名指上也箍了一道,之前從沒有過。

都不知說什麽好了。

阿媽暗嘆一口氣,看,她以為人家不會當真,說不定什麽時候膩煩了,轉身就走,還很認真地為自家二兒想過退路,結果呢,人家不聲不響就去了外國,把該辦而不能辦的一次辦妥。

這點操心現在看來,像是有點多餘哦。

其實人家肯把家搬過來,人留在這裏,就不像是做戲了,做戲沒必要這麽真,這麽真多吃虧。

罷了,兒孫自有兒孫福,不問那麽多了。

幾人吃罷夜飯,各自歇息,轉天阿媽回了村裏,又是各忙各的。

直忙到臘月二十那天,阿媽來電話讓葉涼和雷振宇帶上石榴回家吃殺豬菜。

大姐和幺弟都來了,這一家子多少年沒有這樣齊活過了,人多,格外熱鬧。幺弟、大姐夫和葉涼幫阿媽弄殺豬菜去了,阿爸去燒鍋,雷振宇帶著石榴到魚塘邊上釣魚、摘菜,大姐懷了孩子,什麽都不用做,抓一把五香瓜子坐在邊上看著,時不時指揮一下,嘴裏停不下來,不是瓜子就是家長裏短。

殺豬菜以豬下水為主,豬腸灌豬血,肺片煮辣子,酸菜煮白肉,就是吃個熱鬧勁,算是過年前的預備吧。一家人從過午一直忙到傍晚,才終於坐下來一起吃餐飯。男的喝點小酒,女人和孩子喝橙汁或是營養快線,邊吃邊聊,一年到頭,家的暖就在這菜香酒香和歡聲笑語裏了。

按規矩,阿媽給三個兒女準備了年豬肉,然後再一一送上車,說些吉利話,討個好彩頭。葉涼是最後走的,他要幫阿媽收拾善後,鍋碗瓢盆洗幹凈,滿是豬血的院子也要洗幹凈,都忙完了,就要走時,阿媽叫下他,問:“今年要回北方過年哦?”

葉涼一楞,回她:“還沒細說,到時再看。”

“小雷說想帶你回去給他家長輩看看。”

顯而易見,這是雷振宇事先跟阿媽那邊交過底了。

“……”

“去就去吧,總是要見面的,再說了,小雷一年到頭也就是過年回去一趟,你不去……說不過去的……”

“……唔。”

葉涼頭低低,天又黑,阿媽看不清他面上表情,就說,“要去時跟我說一下,我拿一點臘肉臘腸你們帶去,不值多少錢,也是一點心意的麽!”

“……嗯。”

臘月二十九,他們倆帶著石榴回了北方老家,還是多年前那種熱鬧,不把人當外人的那種熱鬧,老家同齡的孩子多,石榴玩得很瘋,沒一會兒就跟著一幫孩子一起放煙花去了。

年三十包餃子守歲,一直守到淩晨四點多,迎新年的鞭炮聲漸漸稀落下去,長輩們也各自回屋去睡了,剩下兩個晚輩要守到早上七點,點新年頭一掛鞭炮,放完了才算完成任務。四點多到七點,還有兩個多小時,雷振宇說到外邊走走吧,葉涼就默默跟了上去。外邊特別黑,因此襯得天空特別廣袤,上面鑲嵌著的星星也特別多,暗藍的天配銀白的星星,不少見,只是兩人從沒有像這樣,一起站在這麽廣袤的天幕下看過星星,很有點滄海桑田,世事變幻的味道。站久了,有點冷,葉涼舉手輕輕呵氣,雷振宇把他攬過來,大衣左右一合,圈他進懷裏。

“明年我們在家裏過,後年再回來。”

“……嗯。”

夜深露重,雷振宇說話時呵出的熱氣噴到葉涼頸上,他忍不住縮了縮脖子,身後的人趁機再把大衣關緊點。

從這邊看去,正好能看到宗祠裏清供的幾盆水仙花,翠葉嫩蕊,花開得正好。

春來了。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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