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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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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在她說出口的那一剎那,我不禁長長地籲了口氣,不等鎮長再說什麽,便過來拉了他往外走,一邊道:“蘇家接連遭逢大變,少奶奶有許多事要處理,我們就不要叨嘮她了。”

鎮長被我拉住,一臉的莫名其妙,又不好掙脫,只好和我一塊走出了蘇家,剛走出蘇家就一連聲地追問我:“到底怎麽回事先生,蘇沐到底是怎麽死的,真的是他自己下的毒?”

我心中憋了一股氣,一口氣走出了很遠的一段距離,直到離蘇家很遠了,這才停下腳步,面色嚴峻地轉過頭來看他。鎮長見狀,摸了摸臉,賠笑道:“怎麽了先生?”

“酒中的毒並不是蘇沐下的,”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平息心中的躁動,“你猜得沒錯,是慕容毒殺了他。”

鎮長聞言大驚:“那先生怎麽說他是自盡的?”

他說著就轉身要回蘇家,我伸手又將他拉住,道:“蘇沐是服毒自盡的,這是他自己死前說的。死者為大,鎮長就不要再追究這事了吧。”

“他……在維護慕容!”鎮長訝然道,“慕容毒殺了他,他卻還在維護慕容,這……這是怎麽回事?”

“秋葉紅關於蘇沐的猜測,大部分都是對的。蘇沐在外經商時得知了秋添兒的死,理所當然地認為是慕容窺破了那段私情,惱恨之下殺了秋添兒,所以要報覆慕容。”

“可是他明明死前還在維護慕容……”

“蘇覆死在了外面,你們都以為是蘇沐殺了他,這就是他對慕容的報覆。可是你們都錯了,他遠比你們想象的更瘋狂——他認定是慕容殺了他愛的人,所以要讓慕容也親手殺了她愛的人。更可怕的是,他竟然得逞了。”

我說出這些話的時候,想象著蘇沐在謀劃這些事的時候,眼中閃爍著縝密而又瘋狂的眼神,整個人都在發抖。

鎮長聽不明白我的話,一臉的疑惑。我苦笑一聲,說道:“秋葉紅猜測的事大部分都對,除了一件事——回到蘇家的那個人並不是蘇沐,而是蘇覆!就在剛剛,慕容親手殺了她最愛的人。”

鎮長聽得一哆嗦,張大了驚恐的眼睛望著我。我強忍著心中的悲哀,將我從兩幅文征明字跡上推斷出來的事都告訴了他。蘇沐認為是慕容得知了他和秋添兒的私情,深恨秋添兒毀了她和蘇覆的幸福,一怒之下殺了秋添兒。所以他寫信回來告訴慕容他殺了蘇覆,然後故意啟釁逼迫蘇覆殺了他,臨死前,又用言語誘導蘇覆頂替他的身份,回到了玉田鎮。

蘇覆回來後,自然不能承認自己殺了人,而蘇沐信上又說過蘇覆“已死”,加上玉田鎮沒有寡婦再嫁的風氣,他想和慕容在一起,只能將錯就錯冒用蘇沐的名義。那天他剛回到蘇家時,就曾試探過慕容,問她是不是還喜歡蘇覆,不料慕容卻大發脾氣,所以他也根本不敢告訴她事情的真相。

整件事最關鍵之處,就在於那封蘇沐給慕容的信,一旦慕容看了信,知道是蘇沐“殺”了蘇覆,必然會對“蘇沐”恨之入骨,事實正如他所料,慕容悲憤難當之下,下毒殺了“蘇沐”。

而這,正好落入了蘇沐的圈套——他用自己的死,給蘇覆和慕容布了一個局。

蘇管事死前說,“能看著兩個少爺成家,夠了”,可是事實上蘇覆並未成家,那時候我們都沒聽出這話有什麽問題,後來我想起來時才知道,他一直都知道回來的是蘇覆。既然蘇沐已經不在了,他想讓蘇覆借著蘇沐的名字好好地活下去,好好地和慕容在一起,也算是看著他成家了。

而這也是他想要那封信的原因,他怕那封蘇沐寫的信上有蘇覆不知道的事,從而洩露了蘇覆的身份秘密。可蘇老太太卻誤會了,以為他要以此威脅蘇覆,所以殺了他。後來蘇老太太的死也與此有關,她親手殺了對蘇家忠心耿耿數十年的管事,心中愧疚難當。

我說完後,鎮長聽得半晌都說不出話來。這整件事謀劃之縝密,堪稱算無遺策,著實讓人毛骨悚然。唯一出了紕漏的地方就是,那封原本一開始就應該送到慕容手上的信,卻幾經波折才送到她的手上,直接導致中間又多出了這麽多事。

“可是,那封信明明就在我換下的衣服裏,沒有被任何人搶去,為何最後卻出現在慕容手上?”我說著,盯著鎮長看,“鎮長知道是怎麽回事嗎?”

鎮長避開了我的眼睛,額上微微有汗,勉強笑了一聲,低聲道:“這事先生自己都不清楚,我又如何得知呢?”

我將所有的事都說了出來,心中輕快不少,悵然道:“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不將真相告訴慕容,就是對她最大的慈悲,蘇覆死前也是這麽想的。既然是死者的要求,鎮長就答應了吧。”

鎮長沈默了一下,隨即便應了一聲。我沒有再說話,朝他點了點頭,便想回住店去。誰知我剛邁開腳步,鎮長便又在背後叫住了我,我轉過身,他卻又躊躇不語。

我就靜靜地看著他,也不開口。過了許久,鎮長才面色覆雜地道:“信確實是我拿走的,請問先生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信是在慕家過繼男丁那日,出現在慕家廳堂中的。”我答道,“知道信在我衣服中的,只有你、蘇管事和蘇覆,三人中蘇管事那時已經不在了,蘇覆不會自己做這事,那自然就只能是你了。但是你是何時將信拿走的呢?我曾對此大惑不解,我們初遇的那天晚上,你一直都在店主人的視線下,不可能去我房中拿信,不過後來我想了想,才發現原來信不是那晚被拿走的,因為第二天你還去過一次住店。”

“不錯,那日你在鎮公所說包袱被搶走,我讓你無須擔憂,我會去店裏和店主人說一聲,讓他將賬記在鎮公所賬上,就是那日我去了住店,趁店主人不註意的時候去了先生房間,拿走了信。”

他說的與我想得一樣,只是我還不知道他為何要這麽做,便用征詢的眼光看著他。鎮長說完後有些出神,過了一會兒才道:“不瞞先生,在這事上,我確實是有些私心。”

“鎮長與蘇慕兩家有仇,所以要看他們兩家自相殘殺?”我問他。

鎮長搖了搖頭,有些難以啟齒,“我與蘇慕兩家都沒什麽瓜葛,不過秋添兒的母親,與我倒是舊時相識。”

聽他這麽說,我頓時恍然大悟,原來鎮長與秋添兒的母親相熟,或許當年曾有過情意也說不定,所以格外關註秋添兒與秋葉紅的事。

鎮長見我面上表情,知道我猜出了其中關竅,臉上居然微微有些泛紅,道:“當年秋添兒的母親青年守寡,我呢也是壯年喪妻,彼此間都有那麽些意思。可是先生知道,鎮上向來沒有夫死再嫁的風氣,所以此事也就作罷了。後來沒幾年,她不知出於什麽緣故,忽然自盡在了家中,臨死前拜托我關照秋家的這倆姐弟,我也就應了她。”

他剛說了幾句,我心中就已經有所了解,秋添兒死於蘇老太太之手,秋添兒的母親不在了,自然不能替女兒向蘇家討還公道,所以他便替代她母親做了這事,送出了那封信。慕容看了那封信後,自然會去找“蘇沐”算賬。

“秋添兒死於非命,秋葉紅遠走他鄉,這兩件事都不是我能阻止的,深感愧對故人,所以一念之下做了這事。”鎮長道,“只是我卻不知道回來的居然是蘇覆。若是知道,他也是整件事的受害者,我是萬萬不會做這事的。”

我聽他說完並沒有答話,而是久久不語地凝視著他,鎮長被我看得有些如芒刺背,低下頭輕咳了一聲,我這才慢慢開口道:“如果回來的是蘇沐,鎮長便能理直氣壯地讓慕容向他下手嗎?請問慕容又有什麽錯呢?”

鎮長身子微顫,沒有說話,我也沒有說話,只是一直盯著他看。過了很久,鎮長才低聲道:“這事是我做錯了。這整件事中最無辜的就是她,先生放心,這件事我會向縣裏說明的,不論有什麽樣的處置,都是我自食其果,怨不得別人。”

我搖了搖頭,一邊往前走,一邊說道:“你將一封原本就是要送給慕容的信送給了她,能有什麽處置呢?對了,鎮上的家書收得差不多,我今日就要離開玉田鎮,就不再去鎮公所辭行了,告知鎮長一聲。”

鎮長在我背後沒有出聲,我也沒有再回頭,而是一路徑直走回住店去了,回去後將東西收拾了,便和店主人說了一聲,謝過了他這幾日的關照,然後將門口的駐店牌子收了起來,背上包袱離開了玉田鎮。

出鎮的時候,我再次經過初遇秋葉紅的那條山溪,又是一陣恍惚,蘇慕兩家的事已經落幕了,接下來兩家會有怎樣的變故,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在玉田鎮遇上的這件事,是我成為巡城馬以來見過的最悲嗆的事。

一個女子,因為要替自己愛的人報仇,卻最終親手殺了他。這世上還有比這更可悲的事嗎?而諷刺的是,在這整件事中,一切悲劇的源頭都打著愛的名義。可是,並不是所有的愛都能帶來溫暖,就像水一樣,沙漠中的人因它而活,洪澇中的人卻因它而死。有一種愛也是帶著凜冽的刀光,它摧毀一切。

慕容親手殺了“蘇沐”,為自己和“蘇覆”報了仇,或許此時此刻的她心裏是滿足的,可是往後的日子呢?我想得到,蘇家少奶奶在那座空蕩的大屋裏,端坐在廳堂中守著她的愛和恨。

起初的時候,無論愛還是恨都經得起咀嚼,她或許追憶往事咬牙切齒,或許緬懷舊日柔情似水。可時光終究是無情的,有一天愛和恨都會在它的利齒下蕩然無存,就像穿堂而過的風,到那時候,蘇家大宅裏什麽也沒有,只是盛滿了孤寂。

而孤寂是不會開出花的,它只會悲涼如水,慢慢地浸透這座大屋,最後將她吞沒,不濺起一絲水花。我的心情有些沈重,忽然又想起蘇覆臨死前講的那個小故事,那是蘇沐講給他聽的吧?而蘇覆死前,又是怎樣的絕望?

我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玉田鎮,轉過頭跨過了那條山溪,就像跨過了這整件事。風有點大,我夾緊了衣服,前面的路還很長。

第三卷鵲橋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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