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晴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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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晴日
萊姆斯並沒有直接告訴梅關於阿尼馬格斯的一切，而是先介紹了自己的來歷，以及他的巫師身份。
“巫師？”梅狐疑地看著萊姆斯，又指了指他手裏的魔杖，“木棍——魔杖？”
萊姆斯點點頭，想了想，念出一個咒語：“熒光閃爍（Lumos）。”
瑩白的光在魔杖尖端亮起，也照亮了兩個女孩的眼睛，朱莉不由伸出手去抓那團亮光，但在一聲“Nox”之後，它又熄滅了。
“就像這樣，魔杖，是我們巫師用於施法的重要媒介。當然，有些強大的巫師不需要魔杖，也不需要念出咒語，同樣能使用魔法……借助魔杖施用的魔法不計其數，生活類、防禦魔法、攻擊魔咒……當然，還有變形術，譬如這樣——”
他揮了揮魔杖，把剛剛用來吃飯的碗變成了一只體型極小的幼狼，惹得朱莉一陣驚呼，還想把狼崽抱進自己懷裏，梅的眼睛也亮了一瞬，但又立刻恢覆了警惕的模樣。
萊姆斯看著和狼崽玩耍的朱莉，對梅說道：“阿尼馬格斯，是變形術的一種，極其高深又極其危險的變形，整個英國巫師界的註冊阿尼馬格斯只有七個。”
但是，未註冊的阿尼馬格斯……單是曾經在他身邊的，就有三個了。
梅理解了他的意思，她皺起眉，開始搖頭：“但是朱莉……她一生下來就變成了，狼，所以才會被……我撿……認識她的時候，想把她變成狼行者，所以咬了她，但是沒有……什麽都沒有發生。阿尼瑪……格斯，真的很，罕見？”
“據我所知，是的。”萊姆斯點點頭，又露出一個安撫性的笑容，“但是還有一種情況，因為極為罕見，所以大多數巫師也以為那是個傳說——有極少數巫師是天生的阿尼馬格斯，在他們剛出生不久，甚至還不會控制自己魔力的時候，就已經可以變形了。”
他看著一旁陪著狼崽玩耍的朱莉，看她天真不知愁的笑容，眼神中不由帶上了幾分憐愛。從梅剛剛並不熟練的掩飾裏，他已經猜到了一些事情。既然天生的阿尼馬格斯如此罕見，梅在遇見他之前也並不知曉巫師的存在，那麽或許朱莉誕生在麻瓜家庭。
試想，一個普通的對於魔法界一無所知的麻瓜家庭，卻莫名得到梅林眷顧，生出一個具有極罕見天賦的小巫師，可偏偏小巫師無法掌控自己的變形能力……在朱莉變成幼狼的那一刻，她的麻瓜親人心裏會是何等驚慌何等恐懼呢？
萊姆斯甚至不知道這該不該被視為梅林的眷顧。
他猜得不錯，嬰兒的忽然變形嚇壞了她的父母，粗魯的父親驚懼之下想將她溺死，但最終被無法狠下心來的母親攔住。他們將她裹在繈褓中，放進一個木盆，沿著河道向下漂流，任她自生自滅，聽天由命。
木盆在水中顛簸，最終擱淺在一片石灘，盆中的嬰兒對自己的處境一無所知，饑寒交迫，一片夜色裏，她順著本能哇哇大哭，被沈入夢鄉後化作狼形在溪邊奔跑的梅撞了個正著。
好奇心正盛的小狼行者在月光照耀下看清了嬰兒的模樣，在母親殷切教導下已經開始明事理的梅大約知道自己遇到了什麽，她又恰好缺少一個人類玩伴，於是費了好大力氣把木盆一點點推回家中，甚至沒有註意到盆中的嬰兒已經變成狼崽又變了回來。
梅的母親，當時還沒有回歸狼神的懷抱，在被她央求很久之後，最終同意在朱莉胳膊上咬一口，但奇怪的是，朱莉並沒有變成狼行者，更奇怪的是，她們目睹了她變成幼狼的經過。
“媽媽說，朱莉，已經有了別的，神明，眷顧，不能再加入我們，所以……”梅頓了頓，望向萊姆斯，“天生的，阿尼馬格斯，朱莉和你，一樣，她是個，巫師？一個，女巫？”
“很有可能。”萊姆斯肯定地回道。
梅沈默了一會兒，說道：“我需要一個，肯定的，答覆。”
萊姆斯想了想，回道：“我們可以做個試驗，只需要讓朱莉變成阿尼馬格斯——我是說，變成狼的模樣，我就可以試驗阿尼馬格斯的反咒對她的變身是否有效。”
“會有，危險嗎？”梅的眼睛深處依然藏著警惕。
萊姆斯輕輕笑了一聲：“不會，我保證。”
“朱莉。”梅把追著狼崽跑到洞口的朱莉拎了回來，“嗷嗚。”
“嗷嗚嗷嗚，梅！要……睡嗎？”朱莉激動地叫了兩聲，不等萊姆斯明白那句話的意思，就變成了一只幼狼，梅抱著興奮的狼崽，對萊姆斯點了點頭。
魔杖揮動，一道藍光落到朱莉身上，黑發女孩茫然地盯著萊姆斯的魔杖，看了看自己的手，呆呆地問梅：“朱莉……變回來了？朱莉……不想……”
“是他的魔法，你該，睡覺了。”梅把朱莉塞進厚厚的動物毛皮做成的被子下，朱莉眨了眨眼，又變成幼狼，還把那只變形術變出的狼崽叼進被窩，窩在裏面乖乖合上了眼睛。
萊姆斯看了眼從巖壁縫隙裏射進來的陽光，想到昨晚的奔跑，猜測朱莉或許更習慣於按照狼群的作息生活。
梅幫朱莉掖好被角，拽著萊姆斯往外走，在靠近山洞口的地方停下：“你的魔法，奏效了。”朱莉的確是一名天生的阿尼馬格斯。
她看上去有些失落，望著洞口外已經幹枯的藤蔓喃喃自語：“原來還是沒可能……還是只有我一個了……媽媽。”
巫師即便被狼行者咬過，也無法同時擁有這兩種身份，梅原以為朱莉能和自己一樣，這樣一來她們就可以永遠陪在彼此身邊，可惜這個願望註定無法實現——又或者，無法以這種方式實現。
不過，低迷的情緒只困擾了她一小會兒，很快，她就打起精神來，看向萊姆斯：“我想知道，更多的，有關巫師的事情，還有，阿尼，阿尼馬格斯。”
萊姆斯知道，她是為了朱莉，盡管梅也不過只有十歲——這是他們熟悉起來後梅主動告訴他的。但在朱莉的生命裏，梅同時扮演著父母、姐妹、朋友的角色。一個女孩，在甚至還未能收到霍格沃茨錄取通知書的年紀，稚嫩的肩膀便承擔起了不止她自己的命運。
他很樂意為她們盡一份心，更何況，他現在也只是個閑散的“無業游民”，一個不被需要不被惦念的人，如果能為她們做些什麽，總比渾噩度日有意義得多。
雖然月圓之夜剛剛過去，他的身體相當疲憊，可精神倒還不錯。他變出兩個搖椅，和梅一起坐在陽光下，開始給她講巫師界的常識和一些趣聞。
時間飛逝，等到太陽漸漸西沈的時候，狼群開始出來活動，做了場長長的美夢的朱莉也醒了過來，只是被她抱著的狼崽已經因為變形術的失效變回了一只小碗。
朱莉楞楞地看著懷裏的腕，沒等她想明白發生了什麽，那只碗便掉在地上，發出了清脆的碎裂聲，也成功打斷了萊姆斯的故事。
“朱莉！”梅從椅子上一躍而起，沖進山洞裏揪住了朱莉的耳朵。
萊姆斯試圖攔住她：“抱歉，是我的錯，我忘記變形術的失效時間了。”
梅有些臉紅，她放開朱莉的耳朵——雖然剛剛也並沒有多麽用力，搖了搖頭：“不能，怪你，我也有錯，你的故事講得，很好，我忘記了……”
她蹲在地上的碎片旁邊，神情有些沮喪，朱莉也像是做了錯事一般可憐巴巴地蹲在了她旁邊：“碗，沒有了……吃飯……嗚。”
“不用擔心，有我在。”萊姆斯沒忍住揉了揉朱莉的頭發，用魔杖指向地上的碎片，“修覆如初——這樣就好了。”
“哇！”朱莉驚奇地看著覆原的碗，不敢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梅猛地看向萊姆斯：“你，很厲害，很，有用。”
無論多麽跌宕起伏的故事，都比不上親眼見到魔法的效果，甚至於比起阿尼馬格斯的反咒，一個能讓壞掉的東西恢覆成最初模樣的咒語對她們而言更有意義，至少這樣一來，梅就不需要因為少了一只碗跑到山下去再“拿”一只回來了。
這天剩下的時間裏，萊姆斯幫姐妹倆清理了山洞裏的廢棄物，修好了不知道損壞多久的家具和廚具，甚至還幫她們把一個不知道何時何地撿到的已經看不出模樣的玩偶變得嶄新。
梅眼神裏的警惕已經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像是在謀算什麽的狡黠。
萊姆斯並不在意她這一點小心思，事實上他還為此感到慶幸，至少女孩們有自保的意識和能力。至於那些小忙，他也樂在其中，就像現在，在狼群帶著新的獵物回來之後，他甚至主動提出要用烹飪魔法幫她們制作晚飯。
串好的鹿肉在火堆上慢慢旋轉，潤澤的油脂從中冒出，時而發出輕微的劈啪聲，每到這時候，朱莉就會跟著一起“劈啪”，而後笑個不停。另一邊，切好的肉粒正奮不顧身地跳進沸騰的水中，案板上的石刀正忙著把野果切成碎丁。
第一次不需要自己動手做飯的梅嗅著空氣裏誘人的肉香，有些局促地站在角落裏，看上去手足無措，卻又時不時擡起頭，新奇地瞥一眼那些自己運作的廚具們。
她忽然生出一個念頭，她們需要萊姆斯，她想把他留下來。媽媽說，如果想要做成一件事，不可能什麽都不付出。可是，她要靠什麽將他留下來呢？
直到吃完晚飯，梅都沒有找到答案，只是看著狼吞虎咽恨不得把舌頭都咽下去的朱莉，這個念頭變得更加堅定了。
月上中天，雪地中的山洞寂靜無聲，困意伴著飽腹感而來，梅把兩張鹿皮丟給萊姆斯——她不知道還有保暖咒，盯著他看了一會兒。
萊姆斯回錯了意，見她的眼皮已經開始打架，笑道：“去睡吧，故事可以明天再繼續。”既然她們沒有急著趕他走，他不介意在這裏多留一段時間，只是到底會停留多久，連他自己都還沒有想好。
梅憑借最後的清醒弄明白了他的意思，心裏終於放松下來。他暫時不會走，那至少這個晚上，她就不需要把他捆起來或者打暈了，更何況，就算是身體睡著，她也不會真的對外界毫無意識，畢竟，她可是狼行者。
至於朱莉，她前一天晚上瘋跑了一夜，白天又幾乎睡了一整天，現在已經變成幼狼，正圍著梅打轉，還興奮地吐著舌頭。
萊姆斯見梅閉上了眼睛，猶豫片刻後開始招呼朱莉：“她睡著了，到我這兒來吧，朱莉，我教你說話認字，怎麽樣？”
他不知道梅口中的“媽媽”去了哪裏，事實上他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尤其是在修好了許多本來精巧的家具之後。如果那位狼行者還健在，不會任由那些東西壞著，姐妹兩個的生活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原始，梅不可能說話磕磕巴巴，朱莉也不可能連話都表達不清。
所以很有可能……他閉了閉眼睛，既然她們沒有提，他便暫時不會追問。
朱莉跑到他身邊，卻並沒有照他說的做，反倒咬著他的袍子往山洞裏拉，萊姆斯有些尷尬又有點無奈，梅畢竟已經十歲，作為一名異性，還是更年長的異性，他得在這時候註意一點和她的距離，而不是……
可是很快，他就不這麽想了——這麽說或許也不太妥當，只是，大概沒有必要了。
雖然萊姆斯猜到也印證了梅的狼行者身份，可是他對這個現在相當稀有的群體的認知僅限於傳說。於是，在那道奇異的猶如靈魂一般的白光從梅的身體裏浮起，又在她旁邊漸漸凝聚，最後變成一只矯健的狼時，萊姆斯幾乎抑制不住地發出一聲驚嘆。
那頭狼自然就是昨晚他們的奔跑接近尾聲時所撞見的那只，紅棕色的皮毛格外厚實，體型介於少年與成年之間，但無疑相當健壯。
這何嘗不是魔法之外的另一種神奇呢？萊姆斯心中感慨萬千。
朱莉變成的幼狼已經迫不及待地沖上前去，鼻尖抵著梅的鼻尖，兩只狼嬉戲打鬧一會兒，忽然想到一旁的萊姆斯，招呼他一起來玩。
萊姆斯想到什麽，看了眼窗外在雲後半隱半現的圓月——滿月之夜已經過去，盡管現在的月亮依然圓潤，可他已經不會變成狼人，更何況，狼人和狼，也並非同種生物。
他眼睛裏掠過一抹艱澀，不知道該怎樣和她們解釋。那些屬於過去也將纏繞未來的痛苦經歷，如果可以，他並不希望再被其他人知曉，尤其是在這樣境遇中還天真快活的女孩。
於是，在梅歪著頭疑惑地看他時，他避開了那道目光，輕輕搖頭：“我有些累了，你們出去玩吧，註意安全。”
梅有些愧疚，她猜測或許是因為白日裏她讓男巫講了太久的故事，還讓他幫忙做了很多家務，所以他才會這麽累，不過她還有點微妙的疑惑，男人的能力就這麽點麽？但無論如何，還是歉意占據了上風。
一旁的朱莉對此毫無所覺，她在地上磨了磨爪子，沖萊姆斯叫了兩聲，便開始往洞口方向跑，邊跑還邊回頭催促梅。
萊姆斯並沒有聽懂狼嚎的含義，但梅卻很清楚。或許這樣也不錯，她想，媽媽說不能總占別人便宜，那就像朱莉說的，給他帶些獵物回來吧。
兩頭小狼離開後，萊姆斯站在洞口目送它們匯入狼群，矯健的精靈在雪地裏無聲奔跑，沒有人會想到其中有兩只體內裝著人類的靈魂。
一種久違的躍躍欲試感席卷全身，萊姆斯已經忘記究竟多少年不曾有過這樣的感覺。
那時候他還年輕，所珍惜的一切都還沒有離他遠去，他也曾在這樣的夜晚，和世界上最好的朋友們肆意奔跑，穿過禁林的風和霧氣，穿過他孤單一人時不願擁抱的月光。
幼年遭遇不幸之後，和他們在一起的時光是他最開心的時候，他甚至會覺得自己是這世上最幸運的人，因為能和他們成為朋友。可是後來……
最頹喪時他會想，或許他從來沒有幸運過，如果他被命運眷顧，為什麽要讓他得到之後又經歷失去？為什麽要讓他承受這一切呢？
而他有多久沒有想起他們？那些太過痛苦的過去，在他一個人飄零異鄉的年月裏，被刻意埋葬，只餘被粉飾後的太平。可是真的能夠忘記嗎？此刻開始隱隱作痛的心給了他答案。
萊姆斯將手覆上左胸，心臟依然在有力地跳動，哪怕逃避了這麽多年，只需要一個契機，那種剜心之痛便又會如影隨形，或許只有心臟徹底停止搏動的那一天，他才能真正得到解脫——但不是現在。
想要謀求解脫是件極其容易的事，就像一支蠟燭的熄滅一樣簡單，可他終究沒有那麽做。
狼群已經消失在遠方，萊姆斯回過神來，閉上眼睛，下一刻便消失在了原地。
如果他早早選擇死亡，就不會擁有這樣的奇遇，更何況，那樣的話，尖頭叉子、莉莉，還有蟲尾巴，肯定會嘲笑他的吧。
他想再多瞧一眼這個世界，為他自己，也為他們，或許到那時候，他還能把狼行者的故事講給他們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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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姆斯並沒有直接告訴梅關於阿尼馬格斯的一切，而是先介紹了自己的來歷，以及他的巫師身份。
“巫師？”梅狐疑地看著萊姆斯，又指了指他手裏的魔杖，“木棍——魔杖？”
萊姆斯點點頭，想了想，念出一個咒語：“熒光閃爍（Lumos）。”
瑩白的光在魔杖尖端亮起，也照亮了兩個女孩的眼睛，朱莉不由伸出手去抓那團亮光，但在一聲“Nox”之後，它又熄滅了。
“就像這樣，魔杖，是我們巫師用於施法的重要媒介。當然，有些強大的巫師不需要魔杖，也不需要念出咒語，同樣能使用魔法……借助魔杖施用的魔法不計其數，生活類、防禦魔法、攻擊魔咒……當然，還有變形術，譬如這樣——”
他揮了揮魔杖，把剛剛用來吃飯的碗變成了一只體型極小的幼狼，惹得朱莉一陣驚呼，還想把狼崽抱進自己懷裏，梅的眼睛也亮了一瞬，但又立刻恢覆了警惕的模樣。
萊姆斯看著和狼崽玩耍的朱莉，對梅說道：“阿尼馬格斯，是變形術的一種，極其高深又極其危險的變形，整個英國巫師界的註冊阿尼馬格斯只有七個。”
但是，未註冊的阿尼馬格斯……單是曾經在他身邊的，就有三個了。
梅理解了他的意思，她皺起眉，開始搖頭：“但是朱莉……她一生下來就變成了，狼，所以才會被……我撿……認識她的時候，想把她變成狼行者，所以咬了她，但是沒有……什麽都沒有發生。阿尼瑪……格斯，真的很，罕見？”
“據我所知，是的。”萊姆斯點點頭，又露出一個安撫性的笑容，“但是還有一種情況，因為極為罕見，所以大多數巫師也以為那是個傳說——有極少數巫師是天生的阿尼馬格斯，在他們剛出生不久，甚至還不會控制自己魔力的時候，就已經可以變形了。”
他看著一旁陪著狼崽玩耍的朱莉，看她天真不知愁的笑容，眼神中不由帶上了幾分憐愛。從梅剛剛並不熟練的掩飾裏，他已經猜到了一些事情。既然天生的阿尼馬格斯如此罕見，梅在遇見他之前也並不知曉巫師的存在，那麽或許朱莉誕生在麻瓜家庭。
試想，一個普通的對於魔法界一無所知的麻瓜家庭，卻莫名得到梅林眷顧，生出一個具有極罕見天賦的小巫師，可偏偏小巫師無法掌控自己的變形能力……在朱莉變成幼狼的那一刻，她的麻瓜親人心裏會是何等驚慌何等恐懼呢？
萊姆斯甚至不知道這該不該被視為梅林的眷顧。
他猜得不錯，嬰兒的忽然變形嚇壞了她的父母，粗魯的父親驚懼之下想將她溺死，但最終被無法狠下心來的母親攔住。他們將她裹在繈褓中，放進一個木盆，沿著河道向下漂流，任她自生自滅，聽天由命。
木盆在水中顛簸，最終擱淺在一片石灘，盆中的嬰兒對自己的處境一無所知，饑寒交迫，一片夜色裏，她順著本能哇哇大哭，被沈入夢鄉後化作狼形在溪邊奔跑的梅撞了個正著。
好奇心正盛的小狼行者在月光照耀下看清了嬰兒的模樣，在母親殷切教導下已經開始明事理的梅大約知道自己遇到了什麽，她又恰好缺少一個人類玩伴，於是費了好大力氣把木盆一點點推回家中，甚至沒有註意到盆中的嬰兒已經變成狼崽又變了回來。
梅的母親，當時還沒有回歸狼神的懷抱，在被她央求很久之後，最終同意在朱莉胳膊上咬一口，但奇怪的是，朱莉並沒有變成狼行者，更奇怪的是，她們目睹了她變成幼狼的經過。
“媽媽說，朱莉，已經有了別的，神明，眷顧，不能再加入我們，所以……”梅頓了頓，望向萊姆斯，“天生的，阿尼馬格斯，朱莉和你，一樣，她是個，巫師？一個，女巫？”
“很有可能。”萊姆斯肯定地回道。
梅沈默了一會兒，說道：“我需要一個，肯定的，答覆。”
萊姆斯想了想，回道：“我們可以做個試驗，只需要讓朱莉變成阿尼馬格斯——我是說，變成狼的模樣，我就可以試驗阿尼馬格斯的反咒對她的變身是否有效。”
“會有，危險嗎？”梅的眼睛深處依然藏著警惕。
萊姆斯輕輕笑了一聲：“不會，我保證。”
“朱莉。”梅把追著狼崽跑到洞口的朱莉拎了回來，“嗷嗚。”
“嗷嗚嗷嗚，梅！要……睡嗎？”朱莉激動地叫了兩聲，不等萊姆斯明白那句話的意思，就變成了一只幼狼，梅抱著興奮的狼崽，對萊姆斯點了點頭。
魔杖揮動，一道藍光落到朱莉身上，黑發女孩茫然地盯著萊姆斯的魔杖，看了看自己的手，呆呆地問梅：“朱莉……變回來了？朱莉……不想……”
“是他的魔法，你該，睡覺了。”梅把朱莉塞進厚厚的動物毛皮做成的被子下，朱莉眨了眨眼，又變成幼狼，還把那只變形術變出的狼崽叼進被窩，窩在裏面乖乖合上了眼睛。
萊姆斯看了眼從巖壁縫隙裏射進來的陽光，想到昨晚的奔跑，猜測朱莉或許更習慣於按照狼群的作息生活。
梅幫朱莉掖好被角，拽著萊姆斯往外走，在靠近山洞口的地方停下：“你的魔法，奏效了。”朱莉的確是一名天生的阿尼馬格斯。
她看上去有些失落，望著洞口外已經幹枯的藤蔓喃喃自語：“原來還是沒可能……還是只有我一個了……媽媽。”
巫師即便被狼行者咬過，也無法同時擁有這兩種身份，梅原以為朱莉能和自己一樣，這樣一來她們就可以永遠陪在彼此身邊，可惜這個願望註定無法實現——又或者，無法以這種方式實現。
不過，低迷的情緒只困擾了她一小會兒，很快，她就打起精神來，看向萊姆斯：“我想知道，更多的，有關巫師的事情，還有，阿尼，阿尼馬格斯。”
萊姆斯知道，她是為了朱莉，盡管梅也不過只有十歲——這是他們熟悉起來後梅主動告訴他的。但在朱莉的生命裏，梅同時扮演著父母、姐妹、朋友的角色。一個女孩，在甚至還未能收到霍格沃茨錄取通知書的年紀，稚嫩的肩膀便承擔起了不止她自己的命運。
他很樂意為她們盡一份心，更何況，他現在也只是個閑散的“無業游民”，一個不被需要不被惦念的人，如果能為她們做些什麽，總比渾噩度日有意義得多。
雖然月圓之夜剛剛過去，他的身體相當疲憊，可精神倒還不錯。他變出兩個搖椅，和梅一起坐在陽光下，開始給她講巫師界的常識和一些趣聞。
時間飛逝，等到太陽漸漸西沈的時候，狼群開始出來活動，做了場長長的美夢的朱莉也醒了過來，只是被她抱著的狼崽已經因為變形術的失效變回了一只小碗。
朱莉楞楞地看著懷裏的腕，沒等她想明白發生了什麽，那只碗便掉在地上，發出了清脆的碎裂聲，也成功打斷了萊姆斯的故事。
“朱莉！”梅從椅子上一躍而起，沖進山洞裏揪住了朱莉的耳朵。
萊姆斯試圖攔住她：“抱歉，是我的錯，我忘記變形術的失效時間了。”
梅有些臉紅，她放開朱莉的耳朵——雖然剛剛也並沒有多麽用力，搖了搖頭：“不能，怪你，我也有錯，你的故事講得，很好，我忘記了……”
她蹲在地上的碎片旁邊，神情有些沮喪，朱莉也像是做了錯事一般可憐巴巴地蹲在了她旁邊：“碗，沒有了……吃飯……嗚。”
“不用擔心，有我在。”萊姆斯沒忍住揉了揉朱莉的頭發，用魔杖指向地上的碎片，“修覆如初——這樣就好了。”
“哇！”朱莉驚奇地看著覆原的碗，不敢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梅猛地看向萊姆斯：“你，很厲害，很，有用。”
無論多麽跌宕起伏的故事，都比不上親眼見到魔法的效果，甚至於比起阿尼馬格斯的反咒，一個能讓壞掉的東西恢覆成最初模樣的咒語對她們而言更有意義，至少這樣一來，梅就不需要因為少了一只碗跑到山下去再“拿”一只回來了。
這天剩下的時間裏，萊姆斯幫姐妹倆清理了山洞裏的廢棄物，修好了不知道損壞多久的家具和廚具，甚至還幫她們把一個不知道何時何地撿到的已經看不出模樣的玩偶變得嶄新。
梅眼神裏的警惕已經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像是在謀算什麽的狡黠。
萊姆斯並不在意她這一點小心思，事實上他還為此感到慶幸，至少女孩們有自保的意識和能力。至於那些小忙，他也樂在其中，就像現在，在狼群帶著新的獵物回來之後，他甚至主動提出要用烹飪魔法幫她們制作晚飯。
串好的鹿肉在火堆上慢慢旋轉，潤澤的油脂從中冒出，時而發出輕微的劈啪聲，每到這時候，朱莉就會跟著一起“劈啪”，而後笑個不停。另一邊，切好的肉粒正奮不顧身地跳進沸騰的水中，案板上的石刀正忙著把野果切成碎丁。
第一次不需要自己動手做飯的梅嗅著空氣裏誘人的肉香，有些局促地站在角落裏，看上去手足無措，卻又時不時擡起頭，新奇地瞥一眼那些自己運作的廚具們。
她忽然生出一個念頭，她們需要萊姆斯，她想把他留下來。媽媽說，如果想要做成一件事，不可能什麽都不付出。可是，她要靠什麽將他留下來呢？
直到吃完晚飯，梅都沒有找到答案，只是看著狼吞虎咽恨不得把舌頭都咽下去的朱莉，這個念頭變得更加堅定了。
月上中天，雪地中的山洞寂靜無聲，困意伴著飽腹感而來，梅把兩張鹿皮丟給萊姆斯——她不知道還有保暖咒，盯著他看了一會兒。
萊姆斯回錯了意，見她的眼皮已經開始打架，笑道：“去睡吧，故事可以明天再繼續。”既然她們沒有急著趕他走，他不介意在這裏多留一段時間，只是到底會停留多久，連他自己都還沒有想好。
梅憑借最後的清醒弄明白了他的意思，心裏終於放松下來。他暫時不會走，那至少這個晚上，她就不需要把他捆起來或者打暈了，更何況，就算是身體睡著，她也不會真的對外界毫無意識，畢竟，她可是狼行者。
至於朱莉，她前一天晚上瘋跑了一夜，白天又幾乎睡了一整天，現在已經變成幼狼，正圍著梅打轉，還興奮地吐著舌頭。
萊姆斯見梅閉上了眼睛，猶豫片刻後開始招呼朱莉：“她睡著了，到我這兒來吧，朱莉，我教你說話認字，怎麽樣？”
他不知道梅口中的“媽媽”去了哪裏，事實上他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尤其是在修好了許多本來精巧的家具之後。如果那位狼行者還健在，不會任由那些東西壞著，姐妹兩個的生活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原始，梅不可能說話磕磕巴巴，朱莉也不可能連話都表達不清。
所以很有可能……他閉了閉眼睛，既然她們沒有提，他便暫時不會追問。
朱莉跑到他身邊，卻並沒有照他說的做，反倒咬著他的袍子往山洞裏拉，萊姆斯有些尷尬又有點無奈，梅畢竟已經十歲，作為一名異性，還是更年長的異性，他得在這時候註意一點和她的距離，而不是……
可是很快，他就不這麽想了——這麽說或許也不太妥當，只是，大概沒有必要了。
雖然萊姆斯猜到也印證了梅的狼行者身份，可是他對這個現在相當稀有的群體的認知僅限於傳說。於是，在那道奇異的猶如靈魂一般的白光從梅的身體裏浮起，又在她旁邊漸漸凝聚，最後變成一只矯健的狼時，萊姆斯幾乎抑制不住地發出一聲驚嘆。
那頭狼自然就是昨晚他們的奔跑接近尾聲時所撞見的那只，紅棕色的皮毛格外厚實，體型介於少年與成年之間，但無疑相當健壯。
這何嘗不是魔法之外的另一種神奇呢？萊姆斯心中感慨萬千。
朱莉變成的幼狼已經迫不及待地沖上前去，鼻尖抵著梅的鼻尖，兩只狼嬉戲打鬧一會兒，忽然想到一旁的萊姆斯，招呼他一起來玩。
萊姆斯想到什麽，看了眼窗外在雲後半隱半現的圓月——滿月之夜已經過去，盡管現在的月亮依然圓潤，可他已經不會變成狼人，更何況，狼人和狼，也並非同種生物。
他眼睛裏掠過一抹艱澀，不知道該怎樣和她們解釋。那些屬於過去也將纏繞未來的痛苦經歷，如果可以，他並不希望再被其他人知曉，尤其是在這樣境遇中還天真快活的女孩。
於是，在梅歪著頭疑惑地看他時，他避開了那道目光，輕輕搖頭：“我有些累了，你們出去玩吧，註意安全。”
梅有些愧疚，她猜測或許是因為白日裏她讓男巫講了太久的故事，還讓他幫忙做了很多家務，所以他才會這麽累，不過她還有點微妙的疑惑，男人的能力就這麽點麽？但無論如何，還是歉意占據了上風。
一旁的朱莉對此毫無所覺，她在地上磨了磨爪子，沖萊姆斯叫了兩聲，便開始往洞口方向跑，邊跑還邊回頭催促梅。
萊姆斯並沒有聽懂狼嚎的含義，但梅卻很清楚。或許這樣也不錯，她想，媽媽說不能總占別人便宜，那就像朱莉說的，給他帶些獵物回來吧。
兩頭小狼離開後，萊姆斯站在洞口目送它們匯入狼群，矯健的精靈在雪地裏無聲奔跑，沒有人會想到其中有兩只體內裝著人類的靈魂。
一種久違的躍躍欲試感席卷全身，萊姆斯已經忘記究竟多少年不曾有過這樣的感覺。
那時候他還年輕，所珍惜的一切都還沒有離他遠去，他也曾在這樣的夜晚，和世界上最好的朋友們肆意奔跑，穿過禁林的風和霧氣，穿過他孤單一人時不願擁抱的月光。
幼年遭遇不幸之後，和他們在一起的時光是他最開心的時候，他甚至會覺得自己是這世上最幸運的人，因為能和他們成為朋友。可是後來……
最頹喪時他會想，或許他從來沒有幸運過，如果他被命運眷顧，為什麽要讓他得到之後又經歷失去？為什麽要讓他承受這一切呢？
而他有多久沒有想起他們？那些太過痛苦的過去，在他一個人飄零異鄉的年月裏，被刻意埋葬，只餘被粉飾後的太平。可是真的能夠忘記嗎？此刻開始隱隱作痛的心給了他答案。
萊姆斯將手覆上左胸，心臟依然在有力地跳動，哪怕逃避了這麽多年，只需要一個契機，那種剜心之痛便又會如影隨形，或許只有心臟徹底停止搏動的那一天，他才能真正得到解脫——但不是現在。
想要謀求解脫是件極其容易的事，就像一支蠟燭的熄滅一樣簡單，可他終究沒有那麽做。
狼群已經消失在遠方，萊姆斯回過神來，閉上眼睛，下一刻便消失在了原地。
如果他早早選擇死亡，就不會擁有這樣的奇遇，更何況，那樣的話，尖頭叉子、莉莉，還有蟲尾巴，肯定會嘲笑他的吧。
他想再多瞧一眼這個世界，為他自己，也為他們，或許到那時候，他還能把狼行者的故事講給他們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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