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愛你的

晚上, 章不臣在爺爺奶奶在吃過飯回到家，剛推開門就看見裏面燈火通明一片。

章志勳和妻子女兒坐在沙發上，看見章不臣一個人神情黯淡地回來, 放到嘴邊的話，忽又止住了。夫妻倆對視一眼, 笑著說, “回來啦？”

章不臣有些驚訝, 但卻又沒那麽意外，“你們……怎麽這麽快就回老家了？”

章菲菲一邊將遙控器按得咯咯響, 一邊平靜地說, “回來給你過生日啊……”

章不臣“哦”了一聲，然後一點心事重重地沒再說話, 獨自走回了臥室。

等聽到他關上門的動靜, 章志勳和妻子才松了口氣，擔心地說，“這是怎麽回事？中午不是才帶媳婦兒回爺爺家吃飯嗎？怎麽晚上就一臉沮喪跟丟了魂一樣？不會鬧矛盾了吧？”

章太太猛拍了下大腿, 脫口而出道，“不應該啊？小玨不是那種性子的人……”

章志勳感覺哪裏不太對勁, “不是……這件事和賀家那小孩有什麽關系啊？”

旁邊調了好久電視頻道的章菲菲，聽到這話後本來不悅的臉色瞬間露出笑容，湊過來問, “怎麽了怎麽了？”

章太太面對著丈夫和女兒同時好奇的發問，頭皮發麻，“我也不清楚啊……這件事得問小臣吧？不過你們又不是不知道他的性子，比他爹年輕時還要犟, 他不說誰能問出來呢？”

章志勳莫名其妙被妻子內涵了一句，雖然尷尬, 但還是一臉憂慮，“明天就是他生日了，總不能讓他這麽重要的日子還不開笑顏吧？”

章太太遲疑地問，“要不然……趁著明天他開心，我們問一問？或許他會願意說？”

章志勳跟著點點頭後，然後妻子忽然聽見他又自言自語地咕噥著，“不會真的彎了吧？”

-

與此同時，賀玨坐在家裏的餐桌上，吃飯的時候無人說話。場面冰冷到極點。

但是賀玨卻沒有感覺到古怪，因為他只是機械地握著筷子，僵硬地做著咀嚼和吞咽的動作。而母親杜梓媛，和父親賀商材以及賀允，都朝他投來古怪的目光。

杜梓媛先忍不住，溫柔提醒道，“小玨？小玨？”

賀玨回過神來，對著她笑了笑，然後繼續機械地低頭扒著飯。這時候，賀商材面子有點過不去，冷嘲熱諷道，“吃個飯也能發呆？是不把家裏人放在心上嗎？還是說心都野在外面了……”

杜梓媛聽後，表情既嗔怪又憂慮地看向賀玨，卻沒說話。然而他就跟沒聽見一樣，臉上是微弱的恍惚和迷離，但卻依舊平靜地看著前方，好似面前坐著的不是賀商材或賀允，而是一團空氣。

賀允忽然冷哼一聲，陰陽怪氣地道，“心也在外面，那也得有心曾經待在家裏……如果沒有心的人，忽然在一個人身上有了心，那就不好說了……”

杜梓媛瞳孔一怔，下意識看向賀玨，心裏不安起來。

而賀玨好似終於回過神來，漂亮的臉上是大夢初醒般的懵懂，所以顯得天真，但是語氣卻是毫不露怯，“你說什麽？”

賀允似笑非笑，“倒也不算什麽。不過是看你自從回家後，白天晚上都不在家，覺得有些奇怪罷了。”

賀玨手一松，將筷子以一種不重不輕，但卻擲地有聲的力道放到桌上，發出清脆的一聲響。他面帶微笑地站起來，目光冷冷劃過兩人，“成年人的世界麽有什麽奇不奇怪，只有多管閑事和保持禮貌距離……”

說罷，賀玨便放下筷子欲離開。卻忽然聽見“啪”的一聲巨響，幾人聞聲看去，是賀商材大手一揮將碗筷直接打飯，摔在地上。

青藍色的瓷片躺在白色的瓷磚上，像是猙獰的傷疤。賀玨冷漠地看見賀商材咆哮著罵道，“他媽的！你這個野種是不是真的以為老子不敢動你？只要老子想，你和你媽都得掃地出門！”

霎時，杜梓媛本來還竭力維持溫和的面容，瞬間布滿了驚恐，和憤怒。她保養得依舊美麗的臉上，忽得落下兩道淚來。不過瞬間，這驚恐就被失望取代。

賀商材似乎是意識到什麽，猛地看向妻子，有點慌亂但卻被憤怒依舊定住，試圖維系自己作為一家之主的尊嚴和權威。於是他繼續沖賀玨罵道，“別以為自己讀了大學離家遠，就可以想做什麽做什麽！我告訴你……下次再敢這麽和我說話，就滾出賀家！”

“呵……”話沒說完，賀玨忽然露出一抹笑，那笑意又薄又冷，似是一柄極細的刀刃。

他無比平靜地直視著賀商材已過中年，風采逐漸退去的衰老容顏，淡淡道，“不用你們趕，這個家我早就不想待了。不過既然要走……自然是要帶走屬於我的東西。”

說罷，賀玨就在三人的目光中，快步上了樓，不到一分鐘後他就提著一個早已收拾好的行李箱，裏面裝滿了他每一次回來都想帶走的物品。

杜梓媛眼角含淚，看著賀玨似乎真準備走，忍不住上前，怯怯地問，“阿玨你先冷靜點……”

賀允則一臉冷漠地抱著胳膊，似乎看熱鬧般，內心篤定他不會離開。而賀商材的臉上，一股極其覆雜的情緒，透過妻子，看到了賀玨身上。

那眼神裏，既有錯愕，也有恍惚。

而下一秒，賀玨忽然伸手，拉住母親的一只胳膊，不由分說地道，“還有媽……你也得跟我走！”

“不行！”杜梓媛還沒說話，就聽見賀商材猛地吼出聲。

賀玨以一種平靜地道微笑，睥了他一眼，似乎在看一只尖叫的小醜。他語氣平淡，飽含嫌棄輕蔑，“你們上位者說話都這個大聲的嗎？生怕別人不知道你們很厲害？”

杜梓媛渾身一怔，下意識制止道，“阿玨你快別說了……”

話音未落，賀玨便忽然露出了震驚而失望的眼神。他清冷漠然的眸子裏，最後一絲溫情隨著消失，只剩下徹徹底底的失落，他一字一句道，“從小到大……你只知道委曲求全，你總是讓我妥協，自己也妥協。可是現在……我不會再容忍下去……”

下一刻，賀玨松開了抓著杜梓媛胳膊的手，然後托著行李箱便快步走了出去。杜梓媛眼含著淚，跌跌撞撞地追了過去，卻被賀商材一把拉住，拽了回來。

“你幹嘛？”杜梓媛看著賀玨離去的背影，瞬間失控，擡手便扇了丈夫一個巴掌。

霎時，空氣再次變得安靜。連同賀允，都難以置信地盯著她。賀商材喘著粗氣，像是醞釀一場即將撕裂一切的雷霆震怒。

然後，隨著杜梓媛無助地啜泣著，賀商材只是嘆了口氣，淡淡道，“你難道也要棄我而去嗎？”

杜梓媛忽然陷入沈默，晶瑩的淚珠含在眼中，欲墜不墜，看起來梨花帶雨，惹人心疼。是啊，面對這個曾經救自己和孩子與水火之中的英俊男人。

她可以說不愛嗎？是他毅然決然，娶了當時丈夫欠債捐款逃跑，還懷著孕的自己。給了自己闊太太的身份，從此十指不沾陽春水，什麽重活累活都不曾碰過。

但她能說愛嗎？那個曾經也對自己這般好的男人，也是她的初戀，卻也在一個夜裏消失了。而眼前說過會愛自己的男人，卻也始終視賀玨為眼中釘，從來不曾給過他父親和溫情。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或許終有一天她會同時失去生命中這最後兩個重要的男人。

-

賀玨托著行李箱，穿著單薄的衣料行走在夜幕的街頭。此刻周圍依舊人來車往，絡繹不絕喧囂不停。但是他的耳畔，卻寂靜得異常。

像是失去了聽覺。

所有的視覺、聽覺、嗅覺似乎都被取代，只剩下放大無數倍的感知。感知那冷。透骨的冷。

他一路像是憑著混沌的直覺往前走，好幾次都險些被路人撞到，偶爾會聽到幾聲罵罵咧咧的回贈。

“媽的這人走路怎麽不看路啊？”

“大晚上的拖著個行李箱跟個幽靈一樣，不會是神經病吧？”

賀玨只是低著頭，默默地往前走，什麽都沒有回應。直到忽然走到一個死胡同，他才停了下來，慢慢地扶著墻蹲了下來。還是渾身發冷。

於是他慢慢伸手，將自己環抱了一圈，下巴抵在膝蓋上，凍得渾身哆嗦。仿佛骨頭縫裏都透著寒意。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意識都變得模糊。迷迷糊糊間，他感覺面前好像出現了一張熟悉的臉，他忍不住跟著擡起頭，看見那張英俊的臉對他笑了笑，然後伸出手，“冷不冷？我身體熱，免費給你捂一下……”

賀玨忍不住跟著笑了，他也下意識伸出手，聽見那人繼續說，“不過你也別誤會，我只給你捂一下……你可別喜歡上我哦！”

對方越笑越厲害，直到笑得彎下腰來，然後縮回了手。賀玨渾身一顫，立即站起來，心慌地往前走了一步，把手遞過去。對方卻沒有握。

下一刻，胃部疼如刀絞。他瞬間清醒過來，面前一片黑暗，什麽也沒有。沒有溫暖。沒有那人。他猶豫了一下，然後掏出了手機。

而此時的章不臣，正躺在自己臥室裏，看著手機上接近零點的時刻，卻任何信息都沒有收到。而門外的爸媽，已經喊了他好幾次了，讓他出來準備吹蠟燭。

“再等一下！”章不臣從床上翻坐起來，心中無端生起一團火。

他胡亂揉了揉頭發，終於忍不住打開手機，剛解開鎖屏，卻一個電話打了過來。他動作慌亂地接通，聽見了那個熟悉的聲音，有點虛弱，卻咬字清晰地說，“章不臣……生日快樂……”

“我想……我應該是愛你的。”

章不臣瞬間楞住，手機忽然沒握住摔在床上。賀玨輕飄飄的一句話，在他的腦中炸響。

我想……我應該是愛你的。不是還喜歡你。也不是喜歡你。而是愛你。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