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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你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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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你很好

男人渾身的骨骼都在震顫, 齒列間有清晰的撞擊聲。燒得滾燙的視野裏白茫茫一片,迷霧一樣,什麽也看不見,卻不敢閉上, 死死攀住她, “真……真的?”

“是。”丁靈又碰一碰他,唇下皮膚燙得澀滯, “你別說話了。”

男人燒得皮膚發木, 完全沒有感覺。他只是發著抖,一邊拼盡全力在白霧中尋找她,一邊戰栗著辯解, “我……我不……不麻……麻煩……真……真的……”

丁靈聽不下去,張臂勒住男人嶙峋的肩,用力將他掩在懷中, “你不麻煩。”她順著他說話,“不麻煩。”

藥力散開,熱度攀援上來, 趨散骨髓深處的寒意, 男人可怕的戰栗終於停下, 便不能維持意識, 昏睡過去。丁靈抱了他一會兒,握住下頷把男人勾著的頭托起來,掌中男人蒼白的面頰被過高的熱度熏得潮紅, 眼尾如同塗過一抹丹砂,仿佛下一秒就要滴出血。

他應是難受至極, 昏睡中面容愁苦,神情淒惶, 間或鼻翼抽動,發出微弱的壓抑的泣音。

丁靈看得難過,將他整個掩在懷中。

中單是湖絲質地,輕而薄,男人掙紮許久,早在被中糾結成團,丁靈幾乎便同他肌膚相觸。她貼著他,如同覆著一匹溫熱光滑的綢緞,是她在最迷幻的夢裏都不能想象的美好。

“……老太監?”丁靈忍不住罵人,“你可當是真說得出來。”

男人不能感知外物,識海中是一片一片燎原的烈火,他陷在丁靈懷裏,閉著眼睛喃喃,“難受……我難受……”掙紮起來,他想要掙脫束縛,想要逃出烈焰火海。

“別動。”丁靈用力勒住,喝命,“發著汗再冷著不是玩的。”

男人聽不見,掙動身體,胡亂地叫,“火……著火……放我……放我……”

丁靈用盡全力抱住,可她那點氣力如何拼得過,便大聲叫他,“阮殷——停下——阮殷——”

男人撐起眼皮,視野中是墨汁一樣濃郁的黑暗,耳畔丁靈的聲音在嚴肅地命令他,“停下,別動。”

男人分明感覺自己在被烈火燒灼,燙得骨髓都在消融,但她的話不能不聽,只能拼死忍耐,直忍到身體震顫,“我不……不……不動……”

懷中人安靜下來。丁靈道,“別動,會好的。”掌心用力貼住男人單薄發顫的脊背,沿著脊骨自上往下,慢慢摩挲。男人埋著頭,張著口,用力地喘。燙得灼人的呼吸盡數打在丁靈懷裏,在她心裏點起燎原的野火。

屋裏原就燒得極暖,又被男人滾燙的呼吸和身體烘著。丁靈很快逼出一身熱汗,被中熱得要擰出水來。就在丁靈幾乎就要無法忍耐時,一直死死勾在她頸後的手慢慢松弛——男人終於睡著了。

丁靈懷中熱氣蒸騰,男人出了許多汗,濕得好似剛從水中撈出來,湖絲中單被熱汗浸透,繩索一樣縛在男人肩臂上,男人昏沈地叫,“……拿走……難受……”

他現下這樣,更加受不得冷。丁靈握住男人手臂,摸索除下濕透的中單,擲出去。被中幹爽許多,男人安靜一些,仰著臉靠著她,蒼白的額上水光淋漓,發絲胡亂粘在面上,眼睫也被汗水打得濡濕,沈甸甸墜著,像狂風暴雨後低垂的花枝。

丁靈低頭碰一碰他前額——汗水帶走了過高的體溫,熱度下來許多,在退燒了。雖然狼狽,有驚無險。丁靈懸著的一顆心落回肚裏,忍不住又罵,“你真是……”

男人睡了一小會,身體掙動,又鬧起來,“……水……要水……”

丁靈正在半夢半醒,聞言俯身,扳著男人面龐打量,他沒有醒,出了許多汗,雙唇幹作一個硬硬的殼。丁靈此時方覺自己粗心——高燒的病人,竟不給他餵水。

丁靈要起身,男人熱度下來,意識少許回歸,身有所覺便焦灼地叫,“你不能……丁靈……”

“我不走怎麽拿水……”丁靈小聲抱怨,用力分開他。走去從銀瓶中兌了溫水回來。

男人失去依附,緊緊蜷在榻上,昏昏沈沈地嗚咽。丁靈簡直哭笑不得,站在榻邊看著他,伸手碰觸男人汗濕的鬢發,“你這算什麽老祖宗……小祖宗才是。”

男人完全聽不見,他陷在被拋棄的噩夢裏,指尖死死掐著布料,眼淚不受控制地往外湧。

再哭下去更要缺水了。丁靈恐他受寒,不敢拉他起來,仍舊鉆回被中,托起男人半身。男人被她抱住便攀援上來。丁靈餵他喝水,男人焦渴難當,閉著眼睛一氣飲盡,足足飲過兩碗清水,才又昏睡過去。

丁靈感覺被中溫度在飛速流走,男人熱度褪盡,粘著汗液的身體冷得厲害,越發用力抱住溫暖來源,八爪魚一樣纏著丁靈。

丁靈折騰半日也是困倦難當,自己也睡過去。亂夢中又入了白石世界,下著朦朧的雨,打在身上竟是溫熱的,男人浸在氤氳的白石池裏,勾著頭,前額抵在白石壁上,熱泉從烏黑的發梢落下來,漫過尖削的下領,一顆一顆落回水裏。

丁靈問他,“你才退了熱,怎的在這裏?”

男人一動不動。

丁靈心跳都漏了一拍,“阮殷——你怎麽了?”向他跑過去。

男人不動,仿佛沒有生命。

丁靈大驚失色,“來人——”

……

丁靈雙足踏空,猛地驚醒——是夢。

還好是夢。

“來人t……”

聲音卻是真的。男人閉著眼睛坐在榻邊,修長兩條腿松松懸著,“來人……”他應是沒有意識,因為他身上只有昨放最後剩下的湖絲褻褲,丁靈實在沒敢碰他——被汗浸過又被體溫烘幹,皺巴巴的。

今日丁靈在裏頭,外頭人早被阮繼善打發得遠遠的,哪裏有人進來?男人始終不睜眼,夢游一樣,“來人……”

男人此時模樣如稚子懵懂。丁靈看得有趣,便捏住嗓子應道,“老祖宗有什麽吩咐?”

“……更衣。”男人打著盹,身體搖搖晃晃的,雪白的皮膚映著暗室隱約的燈火,如凝脂膏玉。

丁靈忍住笑,“更衣?”

男人生生一激靈,身體劇烈震顫,立刻清醒,“丁……丁靈?”

“我是丁靈。”丁靈伏在枕上哈哈大笑,“不是叮叮鈴。”

男人驚慌失措,遍尋不見中單,只能去拉扯架上搭著的鬥篷。

因為老祖宗昨夜燒熱惡寒,外頭把地龍燒得比平日熱一倍都不止。丁靈攏著紗衫都不覺得冷,他竟要去披大毛鬥篷。丁靈笑個不住,“老祖宗穿那個,不熱嗎?”

男人立刻收手,隱蔽地把身體移入暗影躲藏,“不……不熱。”

丁靈偏著頭看他,“老祖宗更衣嗎?”

男人一張臉瞬間被血色浸透,慌亂道,“不……”

“老祖宗不更衣嗎?”

“不。”男人難耐地挪動身體,他昨夜不知被丁靈灌下去多少清水,其實難捱得緊。

丁靈比他更知道,不好逗他,“你去便是,我等你。”

男人低著頭“嗯”一聲,隨便踩著木屐,逃難一樣走去後頭。

這一走半日不見回來。就在丁靈琢磨老祖宗是不是當真逃了時,男人終於回來,換過幹凈的中單,雖仍輕薄的湖絲,卻遮得極嚴實,雪白的交領密密扣住修長的脖頸,連指尖都密密攏在袖中。男人應是仔細洗過,遍身透著清新的水汽,連鬢發都是濕漉漉的。

丁靈道,“過來。”

男人走近。丁靈擡手握住他襟口,用力下拉,男人想掙紮沒敢,任由她拉低身體。丁靈伸手扣在男人腦後,將他按向自己。

男人身不由主伏下去。丁靈同他額首相觸,又蹭一蹭,小聲咕噥,“不燒了。”便松手,“睡吧。”翻轉身體,面朝裏睡覺。

身後悄無聲息,男人應仍是坐著。

他既已清醒,丁靈壓著的怨氣湧上來,完全不想理他。就在丁靈要恍惚入夢時,男人慢吞吞貼到近處,“丁靈。”

丁靈不吭聲。

“是我不對……”男人的聲音極輕,像夢囈一樣,“可我控制不住……”

丁靈在黑暗中睜開眼。

“我控制不住……”男人惶惑道,“我不想生病……我不想惹你厭煩……我自幼習武,我以前從不生病……昨天不知怎麽……就是控制不住……”

這人必定是山中精怪,亂糟糟幾句話把丁靈積攢半日的怨氣打得消失無蹤,便慢慢翻轉身。男人跪坐著,伏在榻邊,腦袋深深埋在交疊的臂間,苦惱而又艱難地,為自己生病麻煩她的事辯解。

丁靈無聲嘆氣,攥住男人消瘦的手腕。

男人擡頭,眼尾像丹砂一樣的色澤更加濃郁。丁靈伸指碰觸,“哪裏有人能控制不生病?”便拍他面頰,“你起來,地上冷。”

男人順著她的手勢起身,卻不上榻,不知所措站著。丁靈擡手勾住男人微涼的指尖,輕輕拉他。男人身不由主倒下,猶帶著體溫的錦被覆上來,將他的身體罩住。

丁靈擡手扣住男人消瘦的肩,將他掩入懷中,一切皆如昨夜,“你還難受嗎?”

“不。”男人縮著,呼吸都顯得謹慎,“我很好。”

丁靈剛說完便知自己問了一句沒有意義的廢話,搖著頭微笑,“是,你很好。”將他攏緊一些,“阮殷,你要記得,你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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