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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我選阮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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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我選阮殷

阮佩高道, “誰說不是……好好的北穆王,這麽些年婚也不成,多少年不見回京——”

“你這廝還是莫盼著。”阮殷冷笑,“穆王回京, 第一個便是剝你的皮。”

阮佩高唬得臉發白, 雙膝一屈便跪下。

太後聽得楞住,又點頭, “說的是。阿遙的脾氣, 知道你們後頭編派齊聿,可不是要剝皮?”

阮殷道,“去歲北征, 奴才往西州拜過穆王,穆王命奴才給娘娘陛下請安——說穆王在西州一切都好,世子功課也好。”

“是, 你同我說過。”太後心情稍霽,“阿遙信上總同我說,什麽都好……就差個姑娘。”

“穆王這麽年輕, 必是會有的。”阮殷想一想道, “如今西州富庶, 已是西域第一城, 便北疆都有商隊往西州走貨。城中風光與中京大不一樣,娘娘在畫冊子上見的稀奇古怪的人都有,吃食也別具一格。等天暖, 奴才伺候娘娘往西州,見見穆王和世子, 趁便散散心?”

太後越聽越是神往,“去……都去……我們一同去。”難免感慨, “想當年危山大敗,我父兄戰死,西州雕零,哪裏想到還能有今日之盛?”

阮殷道,“如今西州之盛只是初具氣象,再過十年,繁盛更加不同一般,以西州之地利,朝廷從此非但西疆固若金湯,北疆也能高枕無憂。”

太後點頭,半日才不情不願道,“畢竟齊聿在那裏……他雖然是……”便搖頭,“確實有治國之才。”

阮殷不說話。

“罷了,姑娘們的事自有造化,我一個老婆子,不管她們才是正經。”太後站起來,“我回去了,你好生養著。”

阮殷便要下榻,“奴才送娘娘。”

“別動。”太後擡手示意,“你再動我就不來了。”等阮殷躺回去才道,“安心養著,趕緊回來,你這不在宮裏,我心裏空落落的,沒個依靠。”

阮殷垂著頭道,“是奴才不中用。”

“歇著吧。”太後說一聲,扶著阮佩高便走了。

阮繼善跪著送了太後才回來,進門便見滿地狼藉,原在老祖宗懷裏的手爐墜在地上,香灰從榻上直拖到清磚地上,火星子還在一閃一閃的。

阮繼善唬得忙撲過去,“燙著爺爺了?”

阮殷不答,前額抵著床柱,失魂落魄坐著,“帖子送了?”

“送了,今日趕早還又去了一趟。”阮繼善道,“去的人回來說姑娘不在家,去別院跑馬了。”

“跑馬……”阮殷重覆一遍,咬著牙笑,“和誰跑馬?”

阮繼善一滯,“必是帶的下人。”

“下人,什麽下人。”阮殷焦躁起來,只覺渾身有火龍撩過,心裏燙得發慌,便站起來。他連日臥床膝上無力,稍一挪動便往下倒,總算阮繼善在旁扶住。

“爺爺……”阮繼善道,“您要見姑娘,我這便走一趟把人帶來?”

“去……現在就去……”阮殷伏在他臂間,咻咻地喘,“你拿我的帖子去。”說著掀開他,跌跌撞撞撲到案邊,手臂一揮桌上的東西稀裏嘩啦落一地。阮殷揀一本新的緋色的帖子,舔了筆,繚亂地劃,“啪”一聲合上,擲過去,厲聲道,“我就在這裏等,你拿去給她!”

阮繼善一眼不敢多看,把帖子塞在懷裏才道,“姑娘只怕還沒回——”

“去——”阮殷狂躁地叫,“她不來你也不用回來!”

“奴才這就去,”阮繼善苦口婆心地勸,“爺爺好歹回去躺——”話音未落,兜頭一本紙折子砸在腦袋上。阮繼善摸一摸頭,灰頭土臉走了。

阮殷只覺渾身如被火灼,五臟六腑都在燃燒,一顆心像要從腔子裏跳出來,撞得心口突突地疼。他只能筋疲力竭伏在案上,不住撕扯襟口緩解疼痛。

滿室空寂,阮殷生出無所依的絕望,忍不住便叫,“丁靈。”

沒有人。

“……丁靈。”他叫著t,漸漸崩潰,齒列格在手背上,用力咬住,“……不能這樣……不能……”

“不能什麽?”

阮殷立時僵在當場。

身後一個人含著笑意道,“我不能什麽?”

阮殷伏在臂間用力擦一擦臉,轉身便見丁靈立在自己身後半臂遠處,便傾身過去,將自己臉頰掩在她懷裏,張臂將她死死勒住,“丁靈。”他叫她,“丁靈。”

丁靈冷不防被他抱住,便身不由主回抱他。掌心貼在男人頸後,溫涼的,不作燒,便放下心,“你怎麽啦?”

阮殷搖一下頭,一言不發。

丁靈被他抱著只覺心滿意足,便道,“這麽久不見,好歹讓我看一眼,瘦了沒有?”

阮殷仍不吭聲。

丁靈只能隨他去,四下看一回——此處才是老祖宗正經居處。屋舍奢華至極,琉璃屋頂,雕花窗格,遍地織錦,一任器具盡數漆金,桌椅案凳都是鑲了貝母的紅花梨。

其他擺設更是不必細說。

阮殷倒臺入獄八大罪,第三罪便是奢靡狂驕——看屋中陳設,其實不算冤枉。丁靈挽著他,這個男人,不論怎麽看,都看不出迷戀金銀。

是哪裏出了岔子?

不知多久,阮殷終於松動一些,放開丁靈。丁靈騰出手貼住男人兩頰,強扳著擡頭,仔細打量。男人瘦了許多,原就清瘦的面容越發嶙峋,顯得鋒利,久不見日頭,更加白皙,又缺血色,白日裏看著像只活鬼,著實可憐。

丁靈嘆氣,“急不得,慢慢養吧。”

阮殷抱著她便覺邪火瞬間散盡,安安靜靜坐著。

丁靈看著滿地狼藉的紙折子和亂糟糟的香灰,“這是剛剛過了臺風麽?”

阮殷含糊道,“是。”

丁靈忍不住笑,“你就是那個臺風吧。”便問,“我來時遇上阮繼善急著出去,說是去尋我——怎麽了?”

“沒什麽……”阮殷搖頭,忽一時心中一動,“你來時遇上他……你來看我?”

“當然。”丁靈道,“不來看你,我來這裏做什麽?”便見男人目光閃爍,難以置信的模樣,“你怎麽了?”

“沒有。”阮殷搖頭,“我很好。”

丁靈根本懶得理他,等他說不好時,只怕已經離死不遠。

阮殷來了興致,“這裏不好,我們去紅楓林。”

丁靈立刻心動,又搖頭,“你這樣,就不要亂走了。明日太後來看你,還得搬回來。”忍不住便摸他腦門,“這些天是不是難熬得緊?”

“那天是太突然……”阮殷搖頭,“我其實沒事。”

丁靈不答,“那邊安頓了?”

“嗯。”阮殷道,“都按他的意思,燒了,撒在河裏,挺好的——東流入海,永不相見。”

丁靈見他神色寧定,略略放心,“父子雖是緣深,到了散時,也是要散的……你若心裏難過便說出來,不許傷身體。”

阮殷道,“我以為你要讓我不要難過。”

“怎麽可能?”丁靈道,“都是人。”她一語帶過,“你父親……為什麽要這樣?”

“他……”阮殷抿一抿唇,“他恨我。因為我,三族男丁死的死,押的押,我和阿齊被緝拿,凈……凈身為奴。”

早應該想到。丁靈道,“不說這——”

“不。”阮殷搖頭,“我要告訴你。”不管不顧道,“河間案本與我無關,是我引火燒身,拖累了——”後頭的話便說不出來,被丁靈掩住口。

“不要說了。”

阮殷分開她的手,“你不想聽?”

“想。”丁靈看著他道,“但要等你好些我才想聽。你這模樣看著真是……”嘆著氣拉他起來,“去躺著。”

阮殷被迫躺回去,“你就是不想聽。”

丁靈道,“河間舞弊案很有名,當年秋闈考題洩露,眾舉子大鬧河間府,圍了貢院三日,中京派欽差才算勉強按住。”

阮殷雙目大睜。

“你的事我當然要知道,你不肯說,我自己去翻的案卷。”丁靈指尖捋過男人頰邊細碎的散發,“你如今養好身體最是要緊。”

“你都知道了——”阮殷緊張地抿一抿唇,“我……我……”

“你沒有做錯什麽。”丁靈道,“有錯的是貪汙瀆職和背後使壞的那些人,不是你。”

“你信我?”

“當然。”

阮殷盯住她,慢慢雙唇發抖,“為……為什麽?”

“因為我很早就認識阮殷。我認識的,是冒著染疫的風險與所有人同進退的阮殷……是會想方設法拯救每一個人性命的阮殷。”丁靈慢慢捋著男人鬢發,“阮殷從小就才名鼎盛,怎麽會為了區區一個解元,同那些人同流合汙?”

男人大睜雙目,許久都沒有眨一下,撐得太久,漸漸含著濕潤的水意。

丁靈看見,摸一摸男人濡濕的眼睫,“……怎麽了?”

“沒事。”男人含糊道,便翻轉過去,面朝墻壁,“我有點累。”

丁靈假作不知,“那你睡一會。”

“別走。”男人以為她要走,顧不得許多,頂著紅通通一雙眼和滿面濡濕的水意轉過來,用力拉她,“你不要走。”

這一下便想裝沒看見也很為難,丁靈道,“你哭成這樣我怎麽走?躺著。”

男人搖頭,不管不顧掩在她懷裏,咬著牙,一動不動。丁靈仍舊摩挲男人消瘦的脊背。

“丁靈?”

“嗯?”

“你如果是我,你會怎麽做?”

“我?”丁靈怔住。

阮殷不足十歲便以才名響譽河間,河間舞弊案,除了阮殷一個解元,上榜的全是提前拿了試題的關系戶。眾舉子大鬧貢院,把考官堵在貢院三天。中京欽差帶禁衛來查,河間府把阮殷頂在前頭,用唯一錄的清白的解元來自證秋闈公正廉明。

阮殷便處在兩難之地。為舞弊舉證,他這個解元作廢也罷了,還要得罪權貴無數。可河間舞弊案囂張至極,有人大字都不識幾個,拿了張早早預備的答卷便做了舉人。欽差來問,那廝除了自己的名字,寫不出二十個字。

怎麽能保持沈默?

阮殷沒有為了自己的解元隱瞞事實。河間案坐實,阮殷因此得罪此事真正的幕後黑手——中京城那位老祖宗秦觀。舞弊案後不到三個月,阮殷便因強/奸知府許瑞小姨子,被當場緝拿入獄。

許瑞出身天下門閥清河許氏,如此醜事驚動中京,司禮監老祖宗秦觀親自下令,緝拿阮殷三族。此事其中蹊蹺甚至不加掩飾,朝廷上下無人不知,無人敢為阮殷說話——說了,便是下一個阮殷。

阮殷原是活不成的。當今太後,那時還是穆妃娘娘親自尋了皇帝,以為皇子積福為由,留了阮殷兄弟二人性命。穆妃靠著北穆王府潑天威勢,也只留住他一條命,十四歲的少年,在郊獄受了腐刑。

阮殷父子反目,緣由可想而知——當初阮殷為河間舞弊案作證,阮氏一族定然是不肯答應。

一族人死的死,散的散,代價如此慘烈,所以死生不覆見。

……

阮殷現在問她——如果是她,怎麽選?

“我不知道。”丁靈摸著男人濕漉漉的臉頰,平靜道,“所以我選阮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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