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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夢中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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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夢中身

阮繼善送食盒進去, 便見丁靈坐在榻邊出神,一只手搭在老祖宗肩上,虛虛地攏著。老祖宗總算睡下,側身蜷著, 面頰掩在丁靈身後, 手臂搭在丁靈膝上。

阮繼善動作本就極輕,見狀更加小心翼翼, 悄無聲息走過去, 向丁靈示意食盒。丁靈向他勾一勾手。阮繼善湊過來,便聽丁靈道,“取外傷藥。”

阮繼善一驚, 疑惑地看她。

丁靈低頭,撩起男人中單闊大的衣袖,手臂細而白, 隱約可見淡青色的血管,修長漂亮,可惜自虎口往上盡是青而紫的齒印, 有些已經滲了血, 血痂俱已凝固。

阮繼善看得心驚肉跳。

丁靈無聲道, “快去。”

阮繼善放下食盒, 依言出去。不一時回來,剛要入內便聽老祖宗在內道,“你來……我今天的帖子看到嗎?”應是半夢半醒間意識不清, 否則那位刁鉆刻薄的老祖宗聽到自己聲音這樣,能把自己嚇死。

阮繼善懸崖勒馬站住, 縮在琉璃屏後頭。內室有燈,把兩個人照得清楚。老祖宗竟是半坐的樣子, 半邊身體沈在丁靈肩上,男人擡著手,搭在丁靈肩上,無骨的樣子。

“沒見。你命人送去我家裏嗎?”丁靈道,“我從外頭回來便直接到你這,還沒回去呢。”

男人久久才道,“……那別看了。”t又久久,“丁靈,我累得很。”

“睡吧。”丁靈箍著他,“外頭下雨,正好睡覺。”

男人“嗯”一聲,沒了聲氣。阮繼善以為他睡著了,正要挪動,男人道,“睡著……你就走……”

阮繼善世界觀都崩塌了。雖然老祖宗在迷蒙中,連詞句都不連貫,他還是聽懂——我睡著了,你就走了。竟是懇求丁小姐留下的意思。

丁小姐也聽懂,極輕地笑,“眼睛都睜不開了……睡你的吧……我不走。”

男人發出一點微弱的鼻音,終於沒了聲音。許久之後丁靈在內道,“還不進來?”

阮繼善一言難盡走進來。擡頭老祖宗偏著頭一動不動貼在丁靈頸畔,竟是睡得沈了。這視覺沖擊太過巨大,阮繼善好半日才能接受,便小心翼翼上前,雙手奉上瓷盒,“宮裏的玉肌膏,薄薄地塗一層就得,不用包。”

丁靈看一眼,青玉瓷盒,只掌心一半大,便示意阮繼善打開。藥膏質地清透,隱約淺緋的色澤,有梅蕊的甜香。

丁靈呼吸一滯——竟與夢裏一模一樣。

丁靈只覺懷中人瞬間變得灼手——男人埋在丁靈頸畔,一無所覺,呼吸間鮮而潤的唇偶爾在她頸上掠過。夢境與現實交疊,丁靈只覺心跳如鼓,若不是定力驚人,說不得就要把他擲出去。

阮繼善跪在地上,伸手挽起男人衣袖,丁靈托住手臂。阮繼善用銀匙取藥,塗抹傷處。藥膏冰涼,男人若有所覺,手臂震顫,便叫,“……別碰。”

丁靈握一握他手腕,“上藥。”

“……丁靈。”

丁靈道,“你睡便是。”

男人“嗯”一聲,慢慢睡過去。

阮繼善在旁,只恨不是個聾的瞎的——畢竟自己今日所見若叫老祖宗知道了,必定是要當真變成聾的瞎的。

阮繼善飛速上完藥,放下衣袖。丁靈就勢把男人的手臂攏在懷中,問他,“我來前他在發什麽脾氣?”

阮繼善斷然否字,“沒有。”

“休同我說謊。”丁靈道,“炭盆子都打了,還沒有?”

“不是炭盆,是手爐。”

丁靈看著他笑。阮繼善便知躲不過,“是打了手爐……爺爺心裏難受。”

“怎麽了?”

“姑娘總也不來……必是不高興的。”

丁靈冷笑,“我倒想來……”又問他,“我也不是今日才不來,突然打了手爐必不是為這個,發生了什麽?”

“這個當真不知。太後剛走,奴才進來,就是這樣。”阮繼善想一想又道,“爺爺命奴才即刻去請姑娘。”

那便是同她有關。

丁靈問,“尋我做什麽?”

“爺爺沒說。”

丁靈向他伸手,“既是你去請,帖子必是在你這,拿來。”

阮繼善分明聽見老祖宗說“別看了”,怎麽敢給她,腆著臉道,“奴才不知什麽帖子。”

他口裏已經換了稱呼,丁靈不察覺,只道,“你要麽現在給我,要麽等老祖宗醒了我問他。”

阮繼善一滯,你二人打情罵俏,倒黴的還得是我,寇口裙吧八三〇期七五三六追肉文補番車文反正老祖宗昏著時說的話不是吩咐自己,裝作不知,把貼心口藏著的帖子取出來。

又是淺緋色印楓葉的。丁靈問,“打發你出來時說什麽?”

“爺爺只說,請不來姑娘,奴才也不用回來。”

丁靈撲哧一笑,一只手接過,“那敢情好,你到我府上過活也不錯。”

阮繼善臉一黑,“不敢。”便道,“姑娘難得來,好歹多站站,等爺爺醒了再走。”看著昏睡的男人道,“爺爺病中難得睡一會。”又道,“姑娘若嫌悶,後頭都是藏書,但凡能叫得出名字的,應有盡有……總之姑娘萬萬別走。”

丁靈含著笑,等他出去才抖開,入目朱紅兩個大字——等你。寫字的人應是心緒極亂,字跡潦草,筆鋒亂糟糟,用的還是批折子的朱砂,不知是故意的還是來不及研墨。這也還就罷了,朱砂居然還未幹便合上,導致一個帖子朱砂斑駁,命案現場一樣。

丁靈咂舌,“這是氣瘋了……”便把懷中人移回枕上。揉著酸脹的肩,走去打開食盒,四樣點心一品湯,點心是一屜小包子,一屜蟹粉糕,一屜糯米藕,一屜玫瑰凍。除了玫瑰凍一樣冷食,旁的都墊了紅炭,確保熱氣騰騰。一品湯是黃澄澄的桂花小圓子,懸著整瓣的桂蕊。

丁靈拈只小包子咬一口——蟹黃餡兒,鮮得撩人。

她趕早出門沒吃飯,正餓得慌,一氣吃兩個,又吃一塊糯米藕,盛出一碗小圓子才又把食盒蓋回去。回頭見男人掩在被中,兀自睡得深沈,捧著湯碗去後頭看老祖宗藏書。

此處屋舍遠比楓林木屋繁覆,隔門後果然有一間極闊大的書房,四壁是都是一重又一重的紅檀書閣,碼著密密麻麻的書冊手卷。當間一副巨大的條案,足有三丈餘長,三尺餘寬,放著筆墨紙硯各式文房用具,竟然還有橙赤赭朱各式顏料,數個香氣四逸的佛手,巨大的青玉瓷壇插著滿坑滿谷各式各樣的筆。

案邊一個青瓷水缸——看樣子應是個筆洗。

富貴到了極處,也是羨慕不來。丁靈搖頭,放下湯碗,在書閣下慢慢巡視,遇到有趣的便取下來撂在一邊,打算回頭同老祖宗討要。走到最後一排,擡頭便見正中處懸著一本裝裱過的明黃的奏折,字跡卻不是阮殷的。

奏折是臣子的東西,不應出現在這裏也就罷了,什麽人的奏折讓他如此珍藏?

丁靈立著,仰著頭仔細辨認,“中臺閣奏停……食邑量地計丁計……徭……役法……”她默默琢磨,半日恍然,自言自語道,“中臺閣……奏……停食邑……量地……計丁……計徭役……法……這麽斷句才對……”

“是。”

丁靈冷不丁一驚,回頭便見阮殷靠在大書閣上,一瞬不瞬地看著自己。男人應是剛從榻上起來,散著頭發,仍舊一身薄薄的中單,赤著腳踩在清磚地上。

眼前情狀簡直同夢中情狀一模一樣。

丁靈一時分辨不出是夢是真,極艱難才把目光從男人白得奪目的足上移往一邊,“雖然過了火龍,畢竟是冬天,鞋都不穿一雙……”

“嗯……你說的是。”

丁靈道,“去穿了鞋來。”剛轉過頭又轉回來,“衣裳也穿上。”

“好。”男人應一聲,仍然靠在那裏不動。

丁靈催促,“去呀。”

“等一忽兒……”

丁靈皺眉,見他力倦神竭模樣,沒了看奏折的心思,走過去摸他前額,不熱,便放下心,“你怎麽了?”

男人被她一碰便閉上眼,喃喃道,“就是……沒有氣力……”

畢竟臥床半月,必是虛得很。丁靈俯身拉住他冷冰冰的一雙手,“那我們回去。”

阮殷搖一下頭,“我不想回去……”脊背順著書閣慢慢往下滑,丁靈拉他,沒拉住。男人坐在地上,腦袋抵住墻壁,一雙手仍然握在丁靈掌中。男人仰著臉,看著她,薄薄地笑,“你忙你的……讓我留在這裏……”

“我忙什麽?”丁靈樂了,“我有什麽可忙?”往他身前盤膝坐下,“你怎麽知道我在後頭?”

“不知道。”男人搖頭,“醒來不見你,找了一會。”

丁靈此時才見他足上沾了泥塵——老祖宗臥房清磚地是一塵不染的,他必是走去外頭,遇上阮繼善,打聽自己在後頭書房,又走回來。

難怪沒有氣力。

丁靈握一握他的手,“你在這等我。”自己去前頭,回來時臂上搭著鬥篷,拿著銀瓶巾帕等物。

阮殷眼巴巴地看著她。丁靈一揚手,把鬥篷兜頭擲在他腦袋上。男人打從看到她便生出適意的恍惚,只不想動彈,被鬥篷遮蓋也沒反應。

丁靈看得發笑,扒開鬥篷露出男人面貌,“老祖宗這是傻了嗎?”

阮殷含笑不語。丁靈掰開他冷冰冰的手指,塞進去一只手爐,又合上,“既傻了,便別動,我伺候老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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