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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向岐山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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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向岐山三

秦既白寫完最後一筆, 擡手拋開手中毛筆,彎腰為兩人斟酒。宋敬衍、章永怡與他相視一笑,擡手碰杯, 仰身盡了杯中酒。

“若是有朝一日,我們三人中能在朝中有所作為, 今日商討出雛形的新政, 可就交到誰的手裏了啊!”

聽見秦既白如此說, 幾人都笑起來, 紛紛起身。

“秦兄既然如此說, 某也立志於此!”

“立志於此。”

謝斂喉結微顫,想要追尋過去。

幾人的背影卻變得模糊,歡笑聲也漸漸遠去, 只剩下滿地荼蘼的紫藤花。

謝斂下意識伸手。

他脫口而出,喚道:“……老師!”

-

宋矜攤開書信,蹙眉看了許久。

她在京中多番探尋, 卻始終沒有人願意提供有用的消息。直到今日,才終於有人傳信前來,卻是要她主動去安南坊去碰面。

先前她也去過好幾次安南坊。

拜訪了好幾家住在那的工匠, 卻都不肯與她說些相關的信息。

眼下唯一的線索,若是錯過了, 恐怕就要這麽錯過了。

宋矜將信封裝入袖中,卻沒有急著出門, 先是交代蔡嬤嬤去謝家報個信兒, 這才自己出門去。

因為西北傳回的噩耗, 京都街道都仿佛沒有往日熱鬧。

一直行到安南坊, 宋矜下了馬車步行過去。

一進坊墻,就能聽見屋前屋後傳來的哭嚎聲。有幾戶人家門前灑滿雪白的紙錢, 掛著招魂幡,顯得無比淒清。

宋矜按著信上給的地址找尋過去,敲了敲門,沒有人應。

門前門檻上已經積了一層厚厚的灰,瞧著像是沒有人住的樣子,那是誰傳過來的信?

她不由警惕起來。

然而,還不等她轉身離去,後頸便猛地一痛。

宋矜被砸暈了過去!

等到再次恢覆意識,她已經被關在一間房間內。四周滿是灰塵,屋內器具散落滿地,角落裏還堆著高高的柴火。

宋矜掙紮一下,發現自己的雙手雙腳被綁了起來。

嘴也被人塞住了,無法發聲。

被關起的門窗溢進來濃濃的黑煙,幾乎是片刻間,火舌便順著屋檐舔舐進了這間屋子。

掉落的木屑帶著火星子,很快點燃角落裏的柴火。

宋矜掃視四周,想要設法松開手腳上的繩子,卻沒有找到可用的物件。她心口砰砰直跳,頭暈目眩,被濃煙一嗆,連視線都變得模糊起來。

這煙灰嗆得她只咳嗽,連腰都擡不起來。

更別提找東西解開身上的繩子了。

宋矜甚至分不出神後悔,她掙紮著起身,一下一下試圖解開繩子,往通風的窗戶旁邊挪動。

然而每掙紮一下,便不由自主嗆入濃煙。

她幾乎沒一會兒,便被嗆得頭暈目眩,渾身力氣也被抽幹了。

恐怕要死在這裏了。

宋矜想。

然而她又咬緊了牙關,繼續往窗前挪動。既然這些人想要殺她,那便說明,她所調查的方向是對的,這些匠人中有人知道皇陵案的內情。

否則,他們怎麽會這麽做?

竟不惜在天子腳下,貿然殺人。

甚至,知道內情的人……或許也在安南坊。既然要除掉她,自然也要除掉知道內情的人。

她不是該死的人。

該死的,是汙蔑她阿爹阿兄的人。

宋矜心下不甘。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聽見木門嘭地一聲,有人疾步闖入房間。在漆黑的煙霧和跳躍的火光中,宋矜看不清對方的臉,只能瞧見對方踉蹌的身形。

“沅娘!”是謝斂的聲音。

宋矜聽見熟悉的聲音,熱淚被驟然嗆得落下,連模糊的意識都清醒幾分。對方快步走入火光中,擡手扶住她的肩膀。

他渾身衣衫被火燒焦,形容狼狽不已。

只一雙漆黑的眸子裏跳躍著火光,清晰倒映出她的影子。

謝先生竟然親自來了!宋矜說不出心裏是慶幸還是著急,下意識攥緊了對方的衣袖,緊緊盯著他。

他怎麽會來呢?

他不是最怕火嗎。

謝斂為她解開繩索,“捂住口鼻,咳咳。”

話音剛落,謝斂便將自己面上系住的濕巾子扯下,捂在她面上。借著跳躍的火光,宋矜瞧見他滿額的冷汗,蒼白面頰上薄唇緊抿。

謝斂半扶半背著她,往門口去。

然而來時的路已然全是火,兩人且走且躲,挪得很慢。然而身側有一個人在,宋矜總歸沒有那麽怕了。

屋頂上的橫梁被燒得啪啪作響。

宋矜下意識擡頭,便見頭頂一截橫梁搖搖欲墜。

她心下一急,下意識將謝斂推開。

橫梁猛地砸落下來,宋矜躲閃不急,後腦被掉落的橫梁砸了一下,驟然間失去了意識。

謝斂踉蹌起身,眉頭緊蹙。

他連燒到身上的火也顧不上,將宋矜抱起來。女郎面容蒼白,細長的眉蹙起,烏發散亂披垂,看起來氣息奄奄。

“沅娘。”他顫聲道。

宋矜沒有應他。

謝斂顧不上著火的衣衫,連忙將宋矜抱起來。他渾身冷汗淋漓,肢體僵硬不已,憑借著意志力往外走。

屋外的田二郎等得快要受不了了。

他將手邊的水桶拎起來,正要倒上自己頭頂,就見屋內闖出一個渾身著火的人。

“謝先生!”他大驚失色。

手裏的水便掉了個方向,潑向了謝斂身上。

只一眼,他便瞧見謝斂渾身被燒灼出來的痕跡,一雙手滿是膿血,卻仍緊緊抱著懷中的女子。

“出去。”謝斂啞聲道。

田二郎收回目光,回過神。

他下意識擡頭望去,整座安南坊都被火光照亮,照這個風向吹下來,頃刻間這裏也要被燒到了。

濃煙揚天,火光灼亮。

才調轉回去,田二郎就傻了眼。

他上下左右都找了一遍,說道:“馬車,馬車不見了。”

謝斂並未吃驚,只垂下漆黑的眸瞧了眼懷裏的女郎,冷聲道:“先出去,火太大了。”

“好……好。”田二郎道。

四周濃煙滾滾,火舌順著風向飛快吹向坊門的方向。僅靠著雙腿,簡直算是跟火勢賽跑,田二郎都覺得害怕。

他不免又看了謝斂一眼。

謝斂的傷勢未好,中的毒也沒解,眼下又燒了這麽一身皮外傷。

好不容易跑到坊門處,這裏竟然也已經起火了,並且坊門被人鎖起來了。火舌順著坊墻,將整個安南坊裹挾在內。

不少從屋內跑出來的人看著緊閉的坊門,惶惶失措,滿面絕望,不知道如何是好。

遠處還此起彼伏響起居民的呼叫聲。

這叫田二郎心中閃過一絲絕望。

這麽大的火,若是坊門不能及時打開,所有人恐怕都要葬身於此了。

“今夜有雨。”謝斂道。

這話叫田二郎一楞,下意識問:“真的?”

不遠處正在哀哀啼哭的婦人聽見這句話,也不由停住了哭泣,擡臉朝著兩人看過來,眼底是毫不掩飾的期待。

“不是現在。”謝斂上下掃視坊門,微一頷首,“這坊門雖然結實,卻是榫卯連接而成,你從右下方撬開,看看能不能先拆開一塊。”

聽見這句話,田二郎雙眼一亮。

其餘婦人聞言,立刻拉拽自家男人,其餘聽到的男人也放下手裏的東西,跟在田二郎身後。

田二郎頭一次被這麽多人給予厚望,有些不自在。

然而他也顧不上別扭,連忙上前摸索。

好在安南坊內本就不少人是工匠,動手拆門不在話下,不一會兒便拆開能通行一人的位置。

“你去報官。”謝斂交代完畢,略一思索,又說,“去京兆府。”

說完這些,謝斂抱著宋矜起身出去。田二郎落在後頭,頭一次見他走得這麽快,以至於一瘸一拐,身形踉蹌。

此刻天上終於落下綿綿細雨。

冰冷的雨絲落在傷口上,洗出粘稠的血水。

謝斂垂眼看著懷中的宋矜。

她似乎陷入了噩夢般,眉頭緊緊皺起。

宋矜夢見一些早已被遺忘的記憶。

那年她五歲,跟隨父親赴任。途經辰州時,沅水犯了水災,一行人便留在辰州,幫助當地官員一起治水。

因為洪澇泛濫的緣故,當地流民遍地,疫病盛行。

父母都在忙著為災難奔走,小小的宋矜整日被關在宅子裏,也想著能做點什麽。趁著下人看守不查,她偷偷溜了出去。

路上到處都是人。

他們衣著狼狽,面色難看。

她還沒來得及問一問,她的阿爹在哪裏,就被一只手拉了過去。一個賴子頭自來熟地牽著她的手,說是要帶她去找阿爹阿娘。

宋矜不信,“我阿爹阿娘是什麽模樣?”

對方拽緊了她的手,“小孩子凈胡說,我就是你爹!”

她使勁地掙紮,但道旁的人面色麻木,對這一幕置若罔聞。賴子頭輕而易舉,便將小小的宋矜拉住,往小巷帶。

宋矜這會兒也意識到,對方是壞人。

但無論怎麽掙紮,她都掙紮不開對方的手,急得她哭叫起來。

“妹妹。”身後有人喚了一聲。

對方提高了嗓音,“沅沅。”

宋矜想也不想地回過神,朝著身後的人看過去。那是個七八歲的小少年,穿一件洗得發白的深青布衣,漆黑如墨的瞳仁沈沈靜靜。

她認得他,他是秦叔叔的學生。

宋矜急得眼淚都出來了,“哥哥,救我!他是人販子!”

聽到人販子這個詞,道旁面容麻木的人們終於有了動容,朝著賴子頭看過去。賴子頭似乎有些慌了,捏緊了宋矜的手,眼神變得兇惡起來。

“我們都不認識你,放開她。”少年掃視四周,年紀雖小,說話邏輯卻非常清晰,“否則我就報官了。”

宋矜立刻道:“他是人販子!”

賴子頭卻笑著揉一揉宋矜的腦袋,笑著道:“二丫,你一惹惱了就說爹是人販子,下次遇到了真人販子,這招可就沒用了。”

道旁的人又將視線移了回去,像是僅有的好奇心被磨滅了。

只有小少年快步上前,“你既說是我們的父親,那我們家住何處,名喚什麽,又往哪裏去?”

賴子頭被問得一楞,沒有反應過來。

那少年已然一把拉住宋矜,擋在宋矜跟前,追問:“她衣著精致,面容白皙,豈會有你這樣一個渾身惡臭、衣著邋遢的父親?”

不僅賴子頭被問住,道旁的人也都朝著三人看過來,上下打量賴子頭和宋矜。幾個漢子對視一眼,站起身,走上前來。

賴子頭有些慌了。

但隨即,他瞧見遠處走來的人。

“來接貨!”賴子頭高喊一聲。

遠處沖過來一群人,迅速撞開道旁的人,協助賴子頭抓住兩個小孩,一股腦在混亂中躲入街巷。

穿過幾條巷子,最終躲入一間房子內。

兩人被丟入一間屋子。

空氣中漂浮著腥臭味,孩童的哭聲嗡嗡一片,四周沒有一絲光亮。角落裏聚著一群人,不知道在吃些什麽,咀嚼得哢嚓有聲。

宋矜一被丟進來,就被無數雙手摸索渾身上下。

丟她進來的人議論聲傳進來。

“船還不能通行嗎?再不裝貨,這批貨都要餓死在裏頭了。”

“那麽大的洪水,官府的人又盯著,這會兒怎麽能分出船只過來裝貨?再說了,哪裏能餓死,你沒瞧見那些人在吃些什麽嗎?”

“……”

宋矜聽得哆嗦一下,在這樣的環境下,吃這個字帶著天然的微妙。饒是她什麽也不懂,也覺得恐懼不已。

她年紀尚小,頭一次遇到這樣的事。

恐懼的眼淚不覺溢出。

黑暗裏伸出一只手,輕輕握住她的手。少年略低啞的嗓音傳過來,帶著淺淺的安慰,“莫怕,在我身後。”

對方的無名指有一層薄薄的繭。

掌心帶著暖意。

宋矜小聲小聲啜泣,垂著頭。

少年似乎察覺到了,他用身體隔開別人,讓她藏在他身後。

“哥哥,對不起。”

她哭夠了,才小聲跟他道歉。

如果不是被她牽連,他應該不會被牽連進來,被關在這個可怕的地方。

“無妨。”少年輕聲。

他似乎是察覺到她冷,解下自己的衣裳,將她裹起來,“是我沒保護好你。”

宋矜又聽到奇怪的咀嚼聲,空氣中漂浮著腥臭的鐵銹味,實在難聞。她有些好奇地擡起臉,卻被少年擋住本就模糊的視線。

他側著臉,薄唇微抿。

“不要看,沅沅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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