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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向岐山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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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向岐山四

借著微弱的光線, 她能隱約看出少年清臒的眉眼。他微微側著身,擋住她好奇的視線,輕聲道:“冷嗎?”

宋矜後知後覺打了個寒噤。

她在掙紮的時候摔進了水坑裏, 渾身濕淋淋的。

此時仍是早春時節,天氣還冷。

她縮在少年的外衣裏, 小聲道:“哥哥, 你冷嗎”

少年看她一眼, 冷靜道:“我不冷。”

他頓了頓, 掃視四周, 抱著她擠到角落裏,這才輕聲說:“無論遇到什麽事,都不要出聲, 藏在我身後。”

宋矜攥緊了衣服,無聲點點頭。

她和秦叔叔的學生不算太熟悉,但第一次見面, 她就鬧出個大笑話。事後阿娘訓她,說不能一見面便要別人做她的小夫君,這太失禮了。

既然失禮, 那就太丟人了。

宋矜自第一次見面後,就有點躲著這位長得好看的哥哥。

但秦叔叔很喜歡她, 經常給她帶好吃的,還老是摸著她的腦袋誇她聰慧。宋矜很喜歡秦叔叔, 自然也很信任秦叔叔的學生。

她藏在少年的背後, 略作思索。

小心翼翼解下腕間的紅繩, 伸手拉過少年的手, 將紅繩系了上去。

少年微微側過臉,面容不解, 卻並未掙紮。

宋矜往他身邊挪了挪,幾乎靠在他懷裏,貼在他耳邊輕聲道:“這是阿娘為我求的紅繩,能保佑平安,我將它系在你身上,哥哥不要害怕。”

少年濃長的眼睫撲簌一下。

漆黑沈靜的眸子看向她,靜靜點了點頭。

宋矜瞧著他,不覺沒有那麽害怕了。她蜷縮在他的衣服裏,不知不覺睡著了,等到再次醒過來,是被一陣吵鬧聲吵醒的。

裏面的都是女人和小孩。

此時房間中央,聚集著好幾個女人,嬰孩在她們手中啼哭。

驟然間,那嬰孩被摔在地上,沒有了聲息。頃刻間,其餘人擠上去,每個人瓜分到了什麽,埋首啃食。

空氣中漂浮著濃烈的血腥味。

宋矜靜悄悄地看著這一幕,渾身僵硬不已。她連哭泣都忘了,好半天才緩過來,將眼睛閉上。

面前的少年似乎察覺到什麽,伸手拍了拍她的後背。

他又往角落裏挪了挪,將她擋得嚴嚴實實。

“哥哥……”

“噓,噤聲。”

宋矜渾身顫抖,牙齒都輕微咯咯作響。她往少年身邊湊去,顫抖著用氣聲問:“他們……他們在吃什麽?”

少年沈默片刻,伸手捂住她的眼。

他的掌心是冰冷的。

一觸到她的臉,便激得她一個哆嗦。少年像是察覺到什麽,手指往上摸到她的額頭,輕聲道:“你發燒了。”

話音剛落,宋矜便被他抱入懷中。

她的後背擱在他的腿上,隔絕開了濕漉漉的地面,陡然間溫暖了許多。

宋矜迷迷糊糊過了好幾天。

她燒得渾身都疼,卻不敢出聲。

每當有人靠近過來,宋矜渾身都汗毛倒數,蜷縮在漆黑的角落裏,一動不動。好在這裏一片漆黑,她從進來時就被少年藏起來了,倒是沒有人發現她。

但房間內的人越來越少了。

按照規律,或許不久她們就該對少年下手了。

宋矜恍惚地著急,身體被少年扶起來,對方將水碗對準她口邊,慢慢地給她餵水。

宛如煉獄的房間內,少年眸子依然沈靜。

有著不合年紀的冷靜。

“好些了嗎?”少年摸摸她的額頭,微微抿唇,“試一試,看看有沒有力氣站起來。”

宋矜的燒似乎退了一些,她聽話地藏在少年面前,站了起來。見她還有力氣,謝斂重新將她裹起來,藏在角落。

他的手從衣下伸進來,握住她的手。

“等會跟我走。”

宋矜燒得幹澀的眼一亮,點一點頭。

等到晚間,又有人進來送水。謝斂便拉一拉牽著她的手,兩人順著墻壁,一直挪到靠近門的位置。

順著狹小的縫隙,可以看見守在外間的人交換班。

少年用磨細的銀簪開了鎖,牽著她的手,迅速往外跑去。

這細微的聲響迅速驚動了屋內的眾人,瞧見門被打開之後,幾乎是立刻也沖出了房間。

等到人販子察覺過來,已經好幾個人躥了出來。

宋矜被少年牽著手,跟著他一路往外。

她燒得腦子迷迷糊糊,渾身沒有力氣,跑得不快。聽著身後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宋矜著急起來,她害怕被丟下。

然後牽著她的那只手一如既往地緊。

他始終沒有松開手。

在宋矜終於脫力摔倒時,少年彎腰將她抱起來,閃身朝著歸家的方向跑去。然而即便如此,兩個才幾歲的孩子,也沒有跑出多遠。

身後的人便追了過來。

少年將她藏入稻草堆裏,漆黑的眸子很鄭重,“別出聲,等我回來。”

宋矜緊緊抓住他的袖子,“哥哥。”

“聽話。”

“若是天亮了,就順著這條路直走,便能瞧見衙門。將你腰間的玉佩給衙門裏人,說你阿爹的名字,他們就會帶你回去。”

眼前的視線被稻草遮擋住,少年轉身跑向遠方。大人的辱罵聲和腳步聲穿過草垛,不知過了多久,宋矜都沒有等到少年回來。

等到天亮,她想要去找他。

可卻並不知道他是往哪個方向去了。

最終,她順著這條路往前直走。

果然沒過多遠,就瞧見了開著門的衙門。按著少年的教導,她拿出玉佩,自報家門後果然一片嘩然。

阿爹阿娘趕過來時,慌得衣裳都沒穿好。

宋矜蜷縮在衙門內睡了一覺,醒過來一見到父母,當即哇哇大哭。她抱住阿娘的手,想到下落不明的少年,哭道:“謝哥哥,謝哥哥不知道哪裏去了。”

宋敬衍緊蹙眉頭,看向自己的朋友。

辰州當地的知州。

不久,辰州便天翻地覆。

官府上下非但忙著治水,還上下打擊人販子,找到了很大一批因為暴雨沒來得及轉移出去的販賣人口。

最先找到的,是抓走了宋矜的那一撥人。

也在裏面找回了秦叔叔的學生。

宋矜卻因為驚厥過度,高燒不退昏睡了好幾日。她醒過來時,外間正傳來一陣喧嘩,隱約聽見有人提謝斂的名字。

她忍住渾身無力,要蔡嬤嬤將自己抱了出去。

屋外小廝擡著一個人進來。

謝斂渾身都是血跡,尤其是右腿,裸露出森白的腿骨。少年緊緊抿著唇,纖長眼睫微顫,額頭滲出一層冷汗。

“哥哥!”宋矜哭出聲。

少年舒展開緊蹙的眉,掀開眼簾朝她看過來,卻沒有說話。

“快些擡進去,叫大夫瞧。”秦既白連忙出聲,又回過頭看向蔡嬤嬤,“將她抱出來做什麽?”

宋敬衍輕嘆一口氣,說:“是人販子報覆他。”

“阿沅,你要記得他的恩情。若不是他將你帶出來,又自己引開了人販子,阿爹或許就見不到你了。”

“阿沅會記得。”宋矜說。

蔡嬤嬤抱著她遠去。

宋矜卻依依不舍,自己抓住門沿。

宋敬衍沒有回頭,有些擔憂地對秦既白說道:“那孩子的腿被砸成那樣,若是落下疾病來……他是個讀書的孩子,不說功名科舉,恐怕日後娶妻生子都要受影響。我實在愧疚,對不起你和過世的謝恪。”

秦既白也愁眉不展。

卻只是道:“將他帶回來得及時,未必會落下病癥。”

宋矜抱著蔡嬤嬤的脖子,抿了抿唇。

她掙紮一下,從蔡嬤嬤的懷中跳下來。

因為連日高燒,她走路都有些不穩。饒是如此,她還是跌跌撞撞走到門內,繞過屏風解下腰間玉佩。

“若是別人不願意嫁給哥哥,我願意。”

“阿沅願意嫁給哥哥。”

幾個大人慢了一步,就聽見小小女童擲地有聲的許諾。紛紛對視一眼,卻沒有取笑的意思,反而深思起來。

“敬衍……”秦既白道。

宋敬衍微微點頭,只說:“這孩子人品貴重,又對沅娘有恩,我絕非自私自利之人。”

榻上的少年微微一楞,看向宋矜。

宋矜面頰緋紅看向他。

宋敬衍問:“你願意收沅娘的玉佩嗎?”

謝斂隱晦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斷腿,忍痛輕聲道:“玉佩貴重,不可如此。”

兩個大人一楞,都沒料到他會這麽說。

反倒是小女孩往前幾步,直接將自己佩戴多年的玉佩塞入他手中。她凝視少年漆黑的眸子,微微抿唇,“我喜歡哥哥,我想要哥哥做我的小夫君。”

少年默然片刻,漆黑眸子倒映出她的影子。

良久,才低聲道:“沅沅妹妹還小。”

“你們都還小,若是日後有了變動,再退婚也不遲。”宋敬衍上前一步,著人取來一對玉玨,分給兩人,“但今日是先定下了。”

宋矜松了口氣。

她這會兒才覺得有些羞,藏在蔡嬤嬤身後對他抿唇笑。

宋矜驟然從夢中醒過來。

她下意識出聲道:“謝先生。”

雨絲如綿,落滿謝斂肩頭。青年微微低下頭,察覺到她醒了,似乎是松了口氣,“我在。”

宋矜握住他的手腕。

對方微微一僵,濃長眼睫微顫。

“我問過你,這條紅繩是誰給你的。”宋矜擡眸朝著謝斂看過去,心中有些古怪,年少不懂事時系的一條紅繩,他竟這麽多年都留著嗎?

謝斂擡眼,“嗯。”

他沒有提以往的事。

家裏的人也從不提以往的事。

宋矜知道為什麽。

因為那年辰州水患,患上時疫的人極多,糧食也紛紛發黴不能食用,加上猖獗的人販子,簡直是人間地獄。

而她恰也因此大病一場。

從此落下怕人的毛病,父母見她因病忘了,自然也就不提起了。

父母不提起,是出於愛護。

謝斂也不提起,也是出於愛護嗎?

雨越下越大,遠處的火光逐漸熄滅,只升騰起漫天的黑煙。謝斂抱著她,一直到醫館內,令大夫檢查她周身上下。

大夫給她檢查過後,謹慎道:“除卻一些燒傷和擦痕,瞧著並無大礙……倒是郎君身上的燒傷,恐怕要立刻處理。”

謝斂回過神來,掃視周身。

他才道:“好。”

兩人收拾完周身的傷口,外頭終於有官兵前來疏散安南坊的百姓。整個汴京城沈浸在雨水中,四處淅淅瀝瀝。

宋矜將自己所遇到的事告知謝斂,謝斂並不意外。

他撐開剛買來的傘,視線往下滑落在她面上,淡淡道:“隨我回去。”

“回……哪?”宋矜一楞。

謝斂低垂著眼簾,意味不明的目光隔著雨水落在她肩頭,眼底漆黑沈靜,只道:“與我一起,回去。”

和他一起,還能回哪裏?

可他們已經和離了!

宋矜還要說話,手腕便被人捉住。

青年立在風雨中,眸子隱約透出幾絲固執,嗓音被風吹得有些冷,“沅娘,我早就叫你不要插手皇陵案,你不聽。”

“我害怕……”

謝斂道:“所以,便待在我身邊。”

還不等宋矜說話,她便被他拉了一下。宋矜一個踉蹌,險些撞到了謝斂身上去,下意識扶住他的臂彎。

她驟然覺得謝斂身量格外修長。

竟只到他肩頭。

“謝先生,這不妥當。”宋矜隱約覺得謝斂有些不對,但她說不出來不對在哪裏,只得和往日一樣和他議論,“我如今已經與你和離,沒法再和你共居在一個屋檐下。”

青年淡淡看她一眼。

並未回答她。

風夾雜著雨絲撲面而來,帶著涼意。

“謝先生。”宋矜驚疑不定。

謝斂壓低了傘檐,漆黑的眼執拗而壓抑,問道:“那誰可以和你共處一個屋檐下?”

這話問得宋矜一楞,覺得好沒有道理。

然而不等她回答,謝斂便輕嗤一聲,擡手扶住了她的肩膀,冷聲道:“你的表兄?他護不住你,沅娘。”

宋矜被他問得節節敗退。

她幾乎靠在道旁的屋墻上去。

“我並未說他。”宋矜反駁道。

謝斂垂眼看她,漆黑的眼深不見底。他瞧著她,語調堪稱溫和,“他上京赴考,犯得著這麽早來京都?你明明知道,他是為了與你同行。”

宋矜沈默下來。

她確實知道,但……

青年扣住她的肩膀,將她逼入方寸之間。

“還是說,你可以接受嫁給旁人……唯有我,早就想好了要和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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