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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容恪不負她望地又輸了。 (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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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煙濃抵不過他的葷話,鬧了個紅臉,“真是我昨晚要得太兇了?”她謹慎地咕噥了一聲,有點不信,容恪這種體力,到中宵都不成問題,哪裏這麽輕易就放倒了。

容恪一笑,捏了捏她柔軟的小手,“想太多。”

就知道。冉煙濃撇嘴。

容恪這一病便數日不見好,白日裏也昏昏沈沈的,病來時總多綿多思,不禁意想到幼年時,少年時,那段被欺淩的歲月,戎馬倥傯的歲月,酒酣時空無一人,躺在空曠的原野上看星辰,一邊數著一邊想著心上人的歲月……

也許是前二十一年過得太順遂了,容恪沒想到會被區區的風寒壓倒。

好在大夫說容恪只是風寒侵體沒有異樣,冉煙濃才稍稍放心,只是一副一副的藥灌下去,容恪也不見好,她幾乎寸步不離地在病榻旁守著,總害怕他的情況突然壞下去,這個時候,她就不能不恐慌地想道:倘若容恪不在了……他們孤兒寡母該怎麽活著?

冉煙濃唾棄有這種想法的自己,可她控制不住。

一日容恪從睡夢之中醒來,正好撞上一張淚流滿面的臉頰,滿臉憔悴蒼白,淚水晶瑩如珠,他伸出手指,正好碰她濕漉漉地滾著淚珠的側臉,略微泛白的薄唇一揚,“濃濃?”

冉煙濃忙抓住他的手,將他的手掌貼在自己的臉上,“容恪,我好怕……”她抑制不住地哽咽失聲。

“我、我不敢想,夢到醒來之後你不在了,我都……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

他明白的。

她有一點閃失時,他都害怕。只是冉煙濃心裏的他的分量,比他想象得要多得多。

容恪忍俊不禁,“我發誓,三天之內一定好起來。”

“你、你發誓。”

冉煙濃淚眼婆娑地要勾他的小指,容恪好笑地任由她拉著,問道:“啾啾睡了?”

冉煙濃咬嘴唇,“你生了病,我怕病氣過給他,這幾日先忍著。不好不給你見兒子。”

還知道威脅了。

容恪笑道:“那小兔崽子有什麽好想的,不見就不見。”

“……”都不像是親兒子。

容恪說到做到,翌日就有了好轉,身上的熱退了小半,冉煙濃驚喜不已,見他的果然唇色也漸漸地恢覆粉紅,瘦削的臉亦添了幾分氣色。

冉煙濃也敢就近貼著他照顧了,夜裏與他睡在一榻上,容恪與她說著話,說的都是病著的這幾日夢到的事,也許是病著不能下床太過無聊和清閑,容恪從來不多話,這晚卻說了許多。

“我在停雲峰上躺著數星星時,想到了你。最高的山峰,讓我能一觀夷族草原,我卻總是忍不住回頭南望,魏都,上京,有一個冉二姑娘。聽人說,已出落得絕色。”

冉煙濃枕著右手小臂,聞言,羞澀地偷笑,“嗯,絕世大美人呢。”

容恪斂唇,也是微笑。

冉煙濃忽然爬過來,半邊身子趴在了他的胸口,蔥管般的玉指在他的鼻尖一點,拷問:“明蓁姑姑說,男人都不是什麽好東西,你是不是褻瀆過我很多次?不管是夢裏,還是偶爾的腦子想想,你說有沒有。”

容恪一本正經地笑著搖頭,“沒有。”一次都沒有。

冉煙濃驚訝,“我才不信。”

容恪笑而不言。

濃濃學壞了。

“當真,沒有。”容恪緩緩道,“在我心裏,濃濃是不可侵犯的……月光。”

“……”好臉紅。

冉煙濃頃刻之間就慫地從他身上爬下去了,背過身,悄然紅透了耳根,“還不是、侵犯了好多好多次。”

容恪蹙眉,將她抱住了一截細腰。這個,真是天大的冤枉,事實上她比他掌握的主動權要多得多。

“真有人會喜歡月光?月光,都是可望不可即的啊。”

冉煙濃若有若無的發出一聲感慨,俄頃,他灼熱的呼吸纏綿地襲來,隱隱約約吹入耳中,“可她自己要從馬車跳下來,第一回見面便喚了我‘恪哥哥’。”

“……”好羞澀。什麽可望不可即,是她自己主動的。

那時候,容恪該很高興罷。

她忐忑得都不知道該怎麽應付這麽難搞的夫君,一門心思要討好他,不知道容恪心裏有多喜歡呢。冉煙濃羞得鉆進了棉被裏,躲著不肯出來了。

休養了兩日,容恪的燒全退了,冉煙濃才終於卸下一塊大石頭,能分出一半的精力給啾啾。

曲紅綃從外頭帶來了消息,事關徐氏的,徐氏在陳留軍中各大藥鋪購買的藥材清單被遞到了容恪手中。她很聰明,從不一次性購完,而是一家店只選取一兩味藥材,一直糅合了十幾家,才終於讓曲紅綃湊出一張完整的藥方。

有避孕的。

還有打胎的。

容恪眼眸一深,不動聲色地將藥方揣入了懷中,事已昭然若揭。甚至,他連姘頭都不必猜測是誰。

作者有話要說: 恪哥哥一早就猜到是賈修了

☆、說辭

“世子。”

見容恪許久不答話, 曲紅綃不覺困惑, 要在以前, 世子恐怕早已勃然大怒,即便不當場殺了徐氏洩恨,也該派人闖入芝蘭院, 將她拿下。

容恪卻澹然地背過身,走上了亭臺,“找幾個人, 將侯府到賈將軍府上的墻拆了。”

本就只有一墻之隔,容恪給他最大的自由。

他十八歲領兵出戰,曾命懸一線,是賈修拼死為他擋了一箭, 容恪顧及恩義, 不肯取賈修性命,但這個命令下得卻當真奇怪。

曲紅綃沒想透,容恪纖白皎潔、猶如月華銀練般的修長身姿消失在重重碧樹之後,她折身走回來,到了丫杈子底下, 江秋白害怕地從樹上溜了下流,苦著一張俊俏的臉蛋,小心翼翼地跟在曲紅綃後頭。

“媳婦兒……世子說了什麽?”

曲紅綃扭頭, 蹙起了纖眉,將打探到的消息到底是沒瞞住他,江秋白一驚一乍地聽完了, “連、連孩子都打掉了倆,這麽勁爆?”

他和曲紅綃成婚幾年了都沒個一兒半女,因為她不想生,江秋白雖然渴望著,但嘴上也不肯洩露分毫,不願給她壓力,如今他這口吻……曲紅綃不是當真不解風情,明白了江秋白這些年嘴上不說,心裏恐怕也在盼著有個孩子。

以往,她是營中女將,要隨著世子上陣殺敵、出生入死,有個孩子作為牽絆,自然多有不便,至少領兵作戰便有了後顧之憂,如今世子又身陷險境,她肩負護衛他的職責,也不肯想子嗣一事,但一算來,她如今也有二十歲了,比世子妃還長了三歲,平常女人在這個年紀早已兒女繞膝,她卻……

不是不愧疚,只是她的夙願和別的女人都不一樣,這一點在當初江秋白死纏爛打靠近她的時候,她便已向他說明。

江秋白確然只是順嘴一提,不知曲紅綃竟想了這麽多事,他還有點兒驚詫,“紅綃,媳婦兒?你怎麽了?”

“你可以去納個妾。”他想要開枝散葉,無可厚非,曲紅綃也不反對,但也說不上為何這話說來心底一股失落和悲傷。

江秋白本在與她說著徐氏之事,不知為何轉到了自己,又提到納妾,女人明明白白地央著自己納妾,江秋白臉色一拉,“你說什麽?”

曲紅綃不避與他對視,眼眸清湛若秋水澄空,不疾不徐地重覆:“你想納妾我絕不阻攔。”

心頭的濃雲更深了,曲紅綃不覺眼中有了說不明的澀意。不知為何,她從來不會哭的,即便年幼時被人挑斷手筋,那般的疼痛都忍過來了。

她向來是個逞強的人,不肯教男人發覺自己的一絲一毫的脆弱,記著世子的吩咐,輕功一掠,便竄上了樹梢。

江秋白微微張開了嘴,說不出話來!

五臟六腑就像一根鐵棍在翻攪,攪得肺腑都是一股一股的苦水倒不出!

他從來就覺得曲紅綃心中只有她的使命和職責,對他不過是一時熱乎著,偶爾縱容著,這是他用死纏爛打換來的一種恩賜,至少她不會容許別的男人對她這樣那樣,可除此之外就沒有別的了。甚至地,在她心裏,他還遠遠不如世子重要。

曲紅綃幾個起掠,便將江秋白遠遠地拋在了腦後,初冬的幹風一吹,眼底的澀意也散了,她落下墻頭來,擇下屬將芝蘭院與賈府的院墻開鑿。

一大早徐氏便聽見了劇烈的施工的聲音,斧子劈的,鐵錘鑿的,亂七八糟在耳中燉了一鍋,徐氏掙紮著自臥榻上翻身下床,披了件穗色錦衣,侍女要攙扶,徐氏揮手道不用,昨晚上沒去賈修院裏,休養了幾日,早已恢覆了元氣。

徐氏披著曳地的長衫錦衣,只見二十餘人在鑿墻,盡頭是幾株老榆樹,為了推墻也砍伐了,徐氏睖睜著,上回便疑心冉煙濃那個小郡主是否得知了什麽秘密,如今容恪命人來推墻,徐氏哪裏還有不明白的,生生一頓!

徐氏這麽一頓,曲紅綃倚著一株碧柳,便哂然地偏過了頭。

她是主事的,說不準便是主謀,徐氏戰戰兢兢給自己壯了膽,大義凜然地迎了上去:“曲將軍,你們這是要做甚麽?”

曲紅綃靠著柳樹,曼聲道:“賈將軍為侯府、為侯爺、為世子操勞多年,是該予他尊重,自今以後,賈將軍可自由出入侯府。夫人意下如何?”

徐氏幹瘦的臉頰一抽搐,愕然,“賈……將軍再如何勞苦功高,也是外人。”

曲紅綃微笑道:“只怕芝蘭院中有人,從未將他當做外人看待。”

在徐氏又一哆嗦,確認無疑容恪已知悉之後,曲紅綃笑道,“早年賈將軍跟著侯爺奔波勞苦,一生戰功彪炳,可惜身旁卻無個解語花,如今年事高了,不知還尚有餘力麽,世子吩咐,要將芝蘭院的一人賜給他。”

“……誰?”徐氏聲音都啞了,她極力克制,卻忍不住女人心頭一股嫉妒之火。

曲紅綃蹙眉,她覺得徐氏這神情,竟同她方才與江秋白說起納妾之時自己的心境有些莫名神似,心不覺一揪一揪地疼,她蹙眉不言,拎著峨眉月般的彎刀,紅衣獵獵,走開了幾步。

徐氏兀自戳在原地,容恪知道了!容恪知道了!

那這個死鬼可知道,她和他都要完了!

徐氏要想法子,找人除掉容恪,在院墻施工之時,徐氏借故要出門一趟,另吩咐了一個小丫頭到營中去尋賈修。

賈修一聽世子要拆墻,也是險些嚇破了膽兒,風頭浪尖之際,又聽聞徐氏約見,賈修更是僵直了背脊,忙不疊扔下了一營的人,飛騎趕至郊外。

冬月,陳留飄起了一場皎潔晶瑩的碎雪,滿荒原都是一片青黃淺白,徐氏的娥眉沾了幾點霰珠,她將帽檐一壓,遠遠地見到身手矯健的男人飛馳而來的身影,不覺委屈不甚,等賈修一下馬,徐氏就撲了上去,在他懷裏一頓痛哭,“容恪容不下你我了!”

徐氏精明得很,自知容恪即便容不下自個兒,對賈修總是要給一條生路的,何況確實是自己下套先勾得他。

她這麽一說,賈修也跟著一哆嗦,戰戰兢兢道:“世子當真……要對你我……”

徐氏錘他胸口,“都著節骨眼上了,你覺著我還能與你說笑不成!”

賈修自然深信徐氏不會欺瞞他,他們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摟著徐氏的兩條鐵臂一抖,聲音也不知是冷的還是嚇的,帶著一股戰栗不安:“那該、該怎麽辦?”

“蠢貨。”徐氏本想一把將人推開,但眼下危急存亡之秋,唯有傍著這個男人,才有一線活命的機會,“如今侯府周圍你說了算,你強勢一些,將我接到你府上,就說你對我有心思已久,想娶我。”

“這、這如何使得?”

賈修不肯,這麽一承認,他苦心經營了十幾年的名聲豈不灰飛煙滅了?

男人自私,徐氏也自私,狠狠地一把推開賈修溫熱的胸膛,叱道:“呸。你不肯,我在芝蘭院,遲早要被容恪的影衛暗殺!我和他對峙這麽多年,他的手下都是個頂個的精銳,要是殺了我,我就把你過往那些事都大白於天下!你知道我有的是辦法。”

這麽一來,賈修的名聲只會更壞。

賈修在軍中有些威望,就是曾跟著留侯、跟著世子曾出生入死建立過功業,是以陳留士卒雖失了世子,卻也不像在王猛、王玄麾下那般不堪。但倘使他們知道,賈修覬覦侯爺的女人,還早和他有染,那一定是會被犯上作亂……

如何選擇都是一個死,賈修看著眼前淚光盈盈、瘦弱如春柳的嫵媚女人,想到一夜夫妻百夜恩,想到那些酣暢滋味,不覺貪戀起來,眼眸也黑沈沈地壓了過來,“好,要死一道死。”

賈修將徐氏攔腰一抱,抱上了馬背。

兩人便騎著馬一前一後地回賈府。

但長街上,繞不過的便是陳留侯府,而且容恪正在門口守候,連同冉煙濃還有一幫人,賈修躲不過,只得將一身漆黑鬥篷的徐氏從馬背上抱了下來,賈修不敢上前,“噗通”一聲跪了下來,“世子爺,賈修跟著你身經百戰,從未求過你什麽,如今只想求世子一件事。”

容恪微笑,眼眸深邃莫測,“賈將軍,要求的恐怕是身後這個女人?”

賈修脊背一直,頂著一身朔風寒雪,鏗鏘道:“賈修自知是無德無才,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但,對夫人卻是一番赤城真心,求世子爺成全。從侯爺走後,夫人每夜廊下顧盼嘆息,屬下實在心生憐惜,不忍她受苦,才大著膽子想照顧、照顧夫人。”

話說得漂亮,這便是說,在留侯亡故以前,他們還沒有勾搭成奸,是容桀死後,賈修不忍見徐氏孀居淒慘,故而起了憐意?

在場的人都心知肚明怎麽一回事,不覺冷笑者有之,驚奇賈修與徐氏面皮之厚者有之,嘆息者有之,唯獨容恪,仍在微笑。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大家投餵的營養液,麽麽噠~

☆、反間

“不如進門說。”容恪轉身, 一手攬過冉煙濃消瘦的香肩, 兩人並排往侯府大門裏頭去。

賈修跪在地上, 擡起頭與徐氏張望了一眼,也擡腳跟著入門,曲紅綃握著彎刀從身後圍抄過來, 將兩人以押解的姿態送入府中。

冉煙濃不解容恪的處事風格,壓低了嗓音,曼聲道:“恪哥哥你要成全他們麽?”

容恪微微一挑眉, 眼底有些促狹的意味,“濃濃以為我會如何?”

冉煙濃抿嘴不答這話了,時至如今她尚且有點拿不透容恪,她窺破不了他的內心, 偶爾還會因為這個而挫敗。此時不覺有些郁悒, 抿著嘴唇幽幽一聲輕嘆。

府中掛著一片晶瑩的飛雪,宛如綿密的柳絮,揉入千紅萬綠之中。

屋檐下,青灰的瓦礫懸著倒掛的冰冷,池水冷凝, 浮著一層細長交錯的冰紋。

賈修亦步亦趨地跟著容恪入門,到了溫暖的內堂,地龍燒起來, 屋內炙如春陽的溫度,將門外的冷風寒雪隔絕起來,徐氏也摘了鬥篷上的兜帽, 面色有一點焦灼,其餘的倒看不大出。

倘若不是為了與賈修這樁事,徐氏在容恪面前一直極有面兒,絕不會如此被動地受掣於人,仿佛手腳被鐵鏈捆了起來,動彈不得。

賈修又筆直地跪了下來,冬雪在身後呼嘯,內堂裏只有容恪、冉煙濃二人,他並著徐氏,守備在外的曲紅綃,以及明蓁、錦雲等數人。

“世子,懇請世子成全。”

容恪與冉煙濃坐在上首,冉煙濃側過身悠然從容地取了一盞碧螺春,便眼波不眨地盯著容恪,想知道面對賈修如此懇切的要求,他會如何回應,但容恪只是微笑著,目光在賈修跪得伏貼和徐氏立得筆挺的身影上逡巡了片刻,層疊的雪白衣袍如流雲蓬松,他撣指弄了弄膝上的一截外袍,淡淡道:“賈將軍,以往我敬你,念你一聲賈叔,但,你知道以下犯上,覬覦侯夫人是什麽罪過麽?”

容恪能說出這句話已經是念著情分了,賈修不敢有所僭越,喉嚨滾了滾,艱難道:“依照軍中規矩,死罪。”

徐氏眼眸一縮,竟害怕了起來。

容恪微笑,“甚好,將軍還記得。”

冉煙濃將碧螺春分了一杯給他,容恪卻並無興致飲茶,“眼下,有一個恕罪的機會,賈將軍,可否容我說來與你一聽?”

一聽還有這種機會,賈修自然是願意的,但徐氏卻瞳孔緊縮,她知道容恪會攻心,三言兩語離間她與賈修之間的情分,果不其然,他這麽一說,徐氏見賈修神色便知道他心動了,搶先一步道:“賈修沒有錯,我雖是侯府的徐夫人,卻沒有封誥在身,不必為侯爺守節,他既然不在了,我與賈修在一處,不礙國法,有何不可?”

容恪笑吟吟道:“賈將軍,你願意一聽麽?”

他全然不理會徐氏的話,徐氏慪極,險要一腳踹賈修,賈修趕緊道:“願聞其詳。”

容恪道:“那好。賈叔為陳留操勞多年,身旁卻沒有無妻無妾,沒有一名婦人,容恪感念將軍情義,前不久為賈將軍物色了一個,她倒是極願意為將軍之妻的,不過也只願意為妻,眼下徐夫人也要嫁你為妻,賈將軍不妨好生考慮一下。”

徐氏臉色慘白,今日與曲紅綃說話,她隱約就提起過此事,但徐氏以為,容恪至多為賈修找幾個通房侍寢的女人,可哪裏來的女人願意嫁給他一個年過半百的糟老頭子的?徐氏強迫自己冷靜、鎮定,告訴自個兒,眼下即便有願意為賈修之妻的女人,也一定是半老徐娘的,只要年紀上來了,她就自信能贏過那女人。

但賈修和徐氏的心思全不一樣,他之所以騎馬載著徐氏回來,是與徐氏拴在一起,願意成為一根繩上的螞蚱,生一起生,死一起死的。早在幾個月前,他就厭倦了徐氏的糾纏,這個女人如狼似虎不說,性子還狠,又好占據主動權,賈修被她發狠時擰得一身粗糙的黑皮囊都要發紅發紫,愈發不愛忍耐她。

如今容恪擺在他眼前一個機會,既可以饒恕他不死,又可以讓他平白得一個妻子,賈修立即便心動了,“世子,敢問,是什麽樣的姑娘?”

男人之中的好色之徒,冉煙濃見過不少了,但想賈修這般連眼眸都冒著火且於眾目睽睽之下毫不掩飾的人,冉煙濃卻沒見過,但也分外討厭。

她蹙了蹙細長如柳的眉,輕輕呷飲著碧螺春。

明蓁便沖容恪一點頭,出得門去,少頃,便領入了一個雲鬢霧鬟的美麗女子,約莫雙十年華,明眸皓齒,膚色極白,緙絲芍藥絳紅內衫,蜀錦狐裘莧紅色外裳鬥篷,宛如風露之間一朵搖曳的丁香花。不但勝在年輕,更比徐氏美貌。

徐氏一見,便怔住了,手足冰冷。

只要賈修是個正常男人,這個時候就知道該怎麽選了。

“奴婢錦霞,願意照顧將軍。”說話的聲音,像和春的風拂過桃花梢頭,拂得人心底酥癢不止。

賈修胳膊一顫,不禁多看了兩眼錦霞,又怔怔地望向容恪,不大確定容恪是不是真有此意,既賞賜給他美人,又饒恕自己性命,容恪卻仍然帶笑,賈修當真看不穿了,徐氏在他身後輕輕一咳嗽,示意他不要上容恪的當。

賈修當真兩頭為難,倘若能有這麽美貌的錦霞為妻,他何必要找一個半老徐娘,被他咬死一輩子?是個男人也不能愛徐氏,侯爺想必也是忍受多年了,臨終之際才日夜思念溫柔的秀秀夫人。

其實倘若重頭來過,即便徐氏剝光了玉體橫陳眼前,他也絕不會輕易上她的賊船。

“世子,末將、末將……”

容恪知道他的顧慮,淡淡一笑,“賈叔在我軍中多年,知道我治軍只靠一個‘信’字,我允諾過的事,一定會兌現。”

這是真的,賈修深吸一口氣,再不遲疑,“末將願娶錦霞。”

錦霞折腰,額頭扣到了地面。

而徐氏則臉色一白,捏緊了拳,“賈修,你膽敢……咱們說好了的!”

賈修心神慌張,怕徐氏將事情一股腦兒捅穿,破世子計較前事,忙要打斷徐氏之言,但徐氏卻退了一步,避開了賈修的手掌,怨毒地盯著他,“既然你不仁,休怪我無情了。容恪!我與這人早在容桀死前就已勾搭成奸,他不過是我的姘頭而已。”

沒想到徐氏這麽快便咬鉤上來了,冉煙濃也是驚訝,沒想到容恪這招這麽靈光。

徐氏自知說漏了嘴,賈修也是狠狠一哆嗦,面色慘白,徐氏掩住嘴唇,輕輕驚疑了一聲,意識到自己極有可能是上了容恪的當,她驚呼道:“容恪,你騙我!”

容恪輕笑著將手肘擱在木桌上,“徐氏,我可自始至終不曾與你說過一句話啊。”

徐氏跺腳,恨不得將容恪和賈修碎屍萬段,緊咬牙關道:“容恪你這個卑鄙奸猾的小人。”

“我還能小人得過你?”容恪的臉色恢覆了漠然,“徐氏,你自幼餵我毒湯,陽奉陰違對我父侯,暗中唆使兩個兒子仗勢欺人之時,是誰小人?你兒子欲置我死地,卻多行不義而斃命,你卻來怪責於我,是誰小人?你身為侯夫人,不顧婦德勾引丈夫部下,與之交歡,陷害留侯,是誰小人?你今日張皇出城,欲與賈修串詞改供,回來又欺哄於我,更想嫁給賈修為妻,又是誰小人?”

一樁樁一件件,徐氏啞口無言,被駁得說不出話來。

她的一舉一動,原來早就落在了容恪眼中,她身旁有容恪的奸細!

“你汙蔑我!”

容恪哂然道:“是你自己承認的。”

“來人。”

幾名家丁走入內堂,容恪揮袖道:“拉下徐氏,扣押待審。”

“諾。”侯爺不在,府中主事的當然是世子,徐氏自來便沒有人肯服氣。他們擲地有聲地一應,便將徐氏左右胳膊一叉,托著要往外走。

徐氏叫嚷著大罵道:“賈修,你不是人!你這個狗東西,狗奴才,你為什麽屈從了!你背信棄義!”

賈修面色如土,飄著雪的冬日裏,卻汗出如漿,渾身都濕透了。方才徐氏沒揭露他的罪行,世子饒恕他的過失或許還有餘地,眼下……眼下賈修完全想不到世子會如何待他。

容恪負手,長身而起,“事情一碼歸一碼,你既然與徐氏通奸在先,此事便要重審,若你清白,只是徐氏勾引於你,我放你一馬,將錦霞賜給你。否則,便依照賈將軍谙熟於心的軍規處置。”

賈修閉上了眼睛,容恪的話還算是公正的,他只能啞巴吃黃連,默默點頭,暫時應下了此事。

容恪喚來後頭兩人,“將賈修押入侯府內院軟禁起來,沒有我的吩咐,不許任何人探視。”

“多謝世子。”賈修感激容恪給他留一線尊嚴,沒奪走最後的自尊和驕傲。

他回頭看了一眼嬌滴滴的丁香花一般的錦霞,幽幽一嘆。他確實是受徐氏唆使的,他自己有賊心沒賊膽,相信世子明察秋毫,必定不會冤枉自己,來日,錦霞一定還是自己的。賈修這般告訴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 事情還沒完呢~

☆、約見

直至徐氏和賈修被拉出去, 內堂清凈了不少, 曲紅綃抱著彎刀斜倚雕花木門, 望著回廊底下一片風雪,藏藍袍子的男人瘦長得像竹竿一般的影子,默默地櫛風沐雪, 狐裘沾了一身晶瑩,他穿過了門,失魂落魄的。

曲紅綃定睛一瞧, 是她兩個時辰前拋下的夫君。

雪下得這麽大,他竟沒撐個傘。

滿天晶瑩裏,江秋白一個人耷拉著腦袋,手拎著一截鬥篷往木籬門後頭去了, 活像一只求歡失敗的公雞。

曲紅綃皺了皺眉, 心想等下世子吩咐可以走了,她再去哄哄他就是了。

裏頭,冉煙濃長吐了一口氣,笑吟吟地扭頭沖容恪獎勵的一塊綠豆糕,“夫君真厲害, 四兩撥千斤呢。”

輕飄飄幾句話就瓦解了徐氏與賈修的聯盟,賈修色令智昏背叛徐氏,徐氏腦子一熱, 就和盤托出了。

容恪從善如流地銜住了綠豆糕,眉眼溫沈如畫。

冉煙濃一扭頭,只見錦霞還跪在地上, 楚楚可憐的,心生憐惜之意,“你快起來罷,不必跪了,世子與你說說玩笑的。”

錦霞與錦雲是一同進府來的,她性子靦腆不愛說話,因而不常在主人跟前伺候,攬了一些浣洗的活計罷了,容恪偶爾一瞧,這婢女生得端正秀雅,比錦雲等人的姿色還要高一等,故而找她來幫這個忙。

容恪料敵於先,知道賈修的說辭是容桀死後才對徐氏起了覬覦之心,他順水推舟、借坡下驢給賈修一個選擇的機會,徐氏果然氣惱地一股腦兒將事情原本交代了。容恪這才裝作恍然大悟狀,原來賈修說了謊話,那這個承諾自然可以不作數了。到底錦霞也是清清白白一個妙齡女郎,賞賜給賈修,太過可惜。

“奴婢多謝世子、世子妃恩德。”錦霞說的聲音輕輕的,像一團無力飄搖的棉絮,一點不敢高聲宣揚。

冉煙濃扭頭沖明蓁狡黠笑道:“錦霞姑娘的事,請姑姑費些心思啦。”

這等事老人處理得要周到些,因而明蓁也是回了冉煙濃一個縱容的眼神,便笑著拉過了錦霞柔軟纖細的手腕,“同我到府庫取些銀子去。”

錦霞是奴籍,賣到侯府的,容恪允了釋奴,即日起便可以出府去了。

待明蓁攜著錦霞的素手下去,冉煙濃才回眸一笑,“後路退路全有了,這下好了。”

“別高興太早,事情還沒有完。”

容恪行事謹慎,微微蹙了眉。

冉煙濃疑惑地單手支頤,臉頰和他湊得分外近,近得像是調戲,她歪著腦袋,笑靨明艷,“你是怎麽知道賈修看到錦霞,一定會棄了徐氏選她的?”

雖說賈修這人色膽包天,但關乎性命之事,他總該掂量掂量、合計合計罷,這麽草率就露出了馬腳?還是說,這幫赳赳莽夫壓根禁不起算計?

她的臉頰離得太近了,呼吸溫熱,宛如揣在胸口的白兔,正枕戈待旦著去興風作浪,容恪沒給敵人機會,一口咬住了冉煙濃微微嘟起的花苞似的紅唇,冉煙濃早知道他不會縱容自己的,給他親了好久,內堂裏的婢女都紛紛退下去了,看得怪羞人的。

嘴裏還有綠豆糕淡淡的甜味,冉煙濃小小地嘗了一口,臉頰沁出了花蜜似的粉,抹勻了,與胭脂紅雜糅在了一處,更添嬌艷魅惑。

容恪放開她,深邃漆黑的眸子宛如點了兩團濃墨,“知己知彼,才有勝算。我從來不打戰前無準備之仗。”

冉煙濃被蹂.躪得紅彤彤,像海棠經雨的唇微微一翹,“那對我呢?”

“也是一樣。”容恪從容地將一塊綠豆糕回敬到了她的嘴裏。

冉煙濃想了想,那個矗立在上京城的望江樓,那些時不時盯上她的耳目……算了,其實她也早就被他摸得透透的、吃得死死的了。

錦雲紅著臉蛋出門去時,曲紅綃兀自抱著銀色的彎如月牙的刀沈默著,仿佛沒聽到一絲一毫屋裏頭的動靜,悄聲道:“曲統領,天冷,你怎的還在屋外頭站著?”

在蘼蕪苑,錦雲是出了名的善解人意人緣好,曲紅綃的眉心擰了一瞬,道:“我記得不錯,你跟著世子比我還久,論年歲,與我差不多。”

錦雲呆了呆,不大懂平素不易近人的曲統領為何與她說這些,但莫名覺得一陣驚喜,連忙點頭如搗蒜,“對。”

曲紅綃顰著纖細的眉,抱著彎刀,低聲道:“跟了世子這麽久,你沒想過與錦霞一樣,出府嫁人麽?”

女孩子之間談論這個話題很平常,但要是曲將軍問這個,錦雲便怔忪著,一絲不茍地考慮了一番,道:“想過啊。等世子爺不需要我了,我自然也要離開的。”

曲紅綃默默一聲嘆氣。

她與錦雲不同,錦雲是在侯府裏伺候的丫鬟,這樣的丫頭上哪兒都能找,世子離開陳留時都不會帶走她,從這一點就可以看出來了。而她是世子近衛,恐怕是要一世背負著恩義,守護世子,她沒法把全部的身心都交給別人,哪怕她已無親無故,只有一個丈夫,也不能。

她和世上普通女子不同,她能給江秋白的,實在少之又少,這些年實在委屈他了。

錦雲還以為曲將軍還有問題,但曲紅綃只道了一聲謝,便離開了。

從寢房一路找到庖廚,都沒有見到江秋白的身影。

曲紅綃不覺心神晃動——難道,他真的聽了她的話出門找女人去了?

一想到有這個可能,曲紅綃胸口一陣堵悶,似是濃雲翻墨,黑沈沈地滾了下來。

曲紅綃提著彎刀去問了門房,才得知他是從後門走的,積雪太深了,模糊地能辨認出幾行腳印,侯府之中時常有人進出,但相處久了,曲紅綃也不是當真對他一點都不了解,鞋子大小她一眼就量了出來,故而一路沿著腳印沖了出去。

雪花如壓如覆,將她大紅色宛如烈火灼燒的裙袂襯得更如朱砂一般曜目。

瓊華樓到了這個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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