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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3章 錯真心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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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3章 錯真心1

對於為什麽懷不上孩子的問題,郎中範岢徹底束手無策。

他自詡醫術高明,什麽疑難雜癥都不在話下,偏偏此事上完全想不通為什麽。

現在只有兩個可能。

一個是張司空身邊有人做了手腳。

但司空的飲食起居,範岢皆檢查過了,不可能有蹊蹺。

一個是女帝不行。

但是天定血脈的帝王無法生育,這可能麽?

倘若真是這樣,就不僅僅是兩個人之間的事了,這直接關乎整個大昭日後皇位是否無人繼承,一旦沒有新的天定血脈誕生,整個國家勢必陷入動亂。

前朝皇帝無子嗣,尚可從宗室之中挑選繼承人,但本朝不認男女宗室,只認天定血脈。

陛下好端端的也不至於出這種問題,那再想得深一些,謀害天子……這可是抄家滅族的大罪。

這似乎也不太可能。

陛下的飲食起居只會被照看得更嚴格。

這已經是未解之謎了,也許當真是此生所造殺孽太多,以致於上天普度眾生,卻唯獨不願賜張瑾一個孩子。

從不信神佛的張瑾,去相國寺拜過。

那時,主持對他說的是:“施主何苦如此,世間之事自有安排,或許得不到,對你而言才是最好的。”

張瑾側身看著他:“主持此話何意?”

“司空執念太深。”

主持說:“若強求不屬於自己的因,只怕也會種下不好的果。”

張瑾面色不變,只冷淡道:“何謂強求?我此生所得一切,本就是強求。”

不該得的,不該有的,他都有了。

他想要的東西從不會放棄。

主持嘆了一口氣,雙手合十道了一聲“阿彌陀佛”,又低聲道:“貧僧看施主並非誠心向佛,既非信命之人,又何苦來此?”

張瑾微微沈默。

何苦?

如果是從前的張瑾,一定會不屑於他現在的行徑,竟然妄想得到這麽多。

人就是因為有太多欲望,才會有軟肋。

從前位高權重的張相為何沒有軟肋?因為他一不求皇位,二不求金銀,三不貪美色,當旁人為了諸多欲望而得意忘形時,只有他站在高處,冷眼看著他們沈淪其中而自知,露出破綻,將自己置於死地。

可人之所以為人,本身就會貪心。也許起初他只是喜歡她,後來才希望她的心裏只有自己一人,全部得到之後,又希望與她能再有一層割不斷的聯系。

不過。

張瑾既不虔誠向佛,又非良善之人。

菩薩憑什麽保佑他呢?

說不定前世也並非什麽好人,此生才會生在掖廷,嘗遍世間苦楚,身帶萬般罪孽,連真正高興的時刻都那麽少。

他倒覺得自己有些自欺欺人了,不禁自嘲地笑了聲,轉身離開了相國寺。

張瑾進宮後,徑直去了秋合宮。

和秋宮,聽名字是一座宮殿,實則是單獨幽禁亡國之君應戈的場所。

說的好聽些,這是亡國之君,說的難聽些,無非是一個被囚禁的俘虜,至於如今為何還要搭理他,只是為了讓他盡快寫下甘願臣服於昭天子的告天下書。

總會有人心懷覆國之心,除非他們的主君已甘心俯首為奴。

秋合宮外被禁軍嚴格看守,只有天子和得到天子口諭的人可以進入。

張瑾一來,禁軍便自動讓開,看守的將軍主動稟報道:“司空大人,這幾日,此人一直絕食,想是有了必死之心,末將便自作主張,強行給他灌食,並用鐵鏈把他捆起來,以免他做什麽自殘的舉動。”

張瑾淡淡“嗯”了一聲,“做的不錯。”

“末將分內之事。”那將軍拱了拱手,退了下去。

張瑾推門入內,只見屋子裏一片昏暗,男人獨屬於異邦的深邃面孔沈浸在暗影裏,膚色冷白,異常俊美,四肢皆被鐵鏈鎖著,聽到腳步聲,他瞇起眼睛看過來,深碧色的眸子泛著冷光。

“你是……”

應戈的目光在他身上來回轉了片刻,“……大昭皇帝身邊的人,你是司空張瑾?”

張瑾淡淡頷首,朝他走近了幾步。

“看陛下神色,想來這幾日過得不好。”

張瑾這一聲‘陛下’,自是帶有淡淡的嘲諷意味,應戈冷眼看著他,知道他想說什麽,他是絕不會配合他們分毫,哪怕餘生都會被幽禁於此。

不過,關於大昭朝廷裏的一些事,應戈早有耳聞。

尤其對眼前這個張司空的事了解甚多。

應戈扯了扯唇角,先一步開口嘲弄道:“司空貴為宰相,有些事跡流傳千裏,連我都曾有所耳聞,今日一見,卻大失所望。”

“你想說什麽。”

張瑾不是喜歡廢話的人,他也並不是來與這個人廢話。

很顯然,對方心裏壓抑著不甘,一聽他如此說,便冷道:“就是想不通如司空這般的人中龍鳳,也甘心屈居於那個柔柔弱弱的小皇帝之下?”

張瑾眉峰不動,冷淡看他:“你既已是階下囚,便不該在此妄語。”

“你難道沒有取代的念頭?”

應戈縱使雙手被縛於身後,態度也依然輕漫,盯著張瑾道:“我不信你沒有那種野心,一個男人屈居於女人之下算什麽,在我西武國,女子就該被乖乖關在後宅裏……不如我們合作……到時候大昭皇位歸你,我……”

他話音未落,忽然聽到一聲清亮又冰冷的女聲,“哦?到時候你又如何?”

室內二人同時一頓。

只見宮室之門被驟然推開,一身帝王常服的少女緩步走了進來,寬大的袖擺被室外的冷風掠起,一雙眼眸既深且冷。

她身後,鄧漪和梅浩南的神色都不約而同有些古怪。

明顯都聽到了方才應戈的話。

張瑾面色如常,擡手道:“陛下。”

“司空為朕分憂,朕心甚慰,可惜,總有人不識好歹。”

姜青姝似笑非笑地瞧應戈一眼,又瞧向張瑾,笑容裏帶著幾分深沈的意味,尋了個地方悠然坐下,說話的語氣分明極為平靜,卻讓周圍跟隨的宮人侍衛皆感到不安惶恐。

她又擡眼瞥了應戈一眼,清淡地拋了一句:“見了朕,倒也不知禮數。”

女帝話音一落,梅浩南便立刻上前,強行抓住應戈,把他強行摁在地上。

“陛下在此,還不跪下!”

男人方才的傲慢態度蕩然無存,被梅浩南死死押在地上,臉上滿是屈辱之色,卻根本無法掙紮。

憤怒且恥辱。

“司空才來不久吧。”她笑著註視著應戈,“此人骨頭太硬,不知道司空有沒有什麽好主意,讓他聽話?”

張瑾頷首,“自然有。”

張瑾側身,目光透過半開的門,一眼看到外面蕭瑟破敗的院落、以及那中央凹凸不平石子路,淡淡道:“臣以為,要先讓他認清現狀,忘記曾經的尊榮,讓他知道,在這裏只有陛下才能掌控他的生死。”

“不妨先讓他在外面跪上幾個時辰,直到他習慣跪在陛下跟前。”

“好主意。”

姜青姝笑著揮了下手,身後的侍衛走過去將人一左一右地拉起來,往外拽去。

應戈一雙眸子近乎要噴火,恨不得活撕了她,姜青姝卻依然笑意盈盈,托腮瞧著這一幕。

眾目睽睽之下,一個亡國之君跪在那裏。

男人牙關緊咬,雙目通紅如欲滴血,渾身上下被鐵鏈纏繞勒住,深深地嵌入緊實的肌肉裏。

身材倒是不錯的。

肩寬腰細,穿這麽單薄,哪裏都看得一清二楚。

姜青姝調笑了句:“長得倒是不錯。”

一側的張瑾聽到這不著調的話,不禁皺眉。

應戈哪裏被人如此羞辱過,還是個女人,他死死盯著眼前的小皇帝,雙目赤紅,字句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你不如殺了我!”

姜青姝一手托腮,笑得燦爛:“殺你?朕拿你的命又有什麽用呢?朕不但會讓你好好活著,還會讓天下人覺得朕‘善待’了你,讓他們都知道朕有多仁慈。”

她比應戈強的就是,她知道贏人心。

其實折辱他人並非姜青姝的愛好,兩國之間兵戎相見,可應戈本人與她卻沒有仇怨,折辱他甚至不能給她帶來任何快感。

瞧著院落外的人影,她眼睫微落,眼神無端有些漫不經心。

她有心事。

張瑾靜靜看著她的側顏,許是感覺到了些許她心裏的深沈之意,一直不曾主動開口說話。

她忽然屏退兩側宮人,笑著看向張瑾:“方才應戈說的話朕沒聽全,只聽到了後半句,忽然就在好奇一件事。”

“什麽事。”

“倘若司空答應了他的要求,今日被俘虜的人是朕,司空會怎麽對朕啊?”

她這話像是在說著開玩笑,眼睛直勾勾地望著他,在宮人都退下的時候私下裏說,就好像是情人之間的囈語。

他會怎麽對她啊?

方才姜青姝瞧著院子裏正在受辱的男人,不禁在想,如果此刻丟失帝位的人是她,她是不是也會遭遇類似的折辱?

一定會的。

不管贏了她的那個人是誰,她都一定會被迫放下自尊、卑躬屈膝。

哪怕那個人是……

她望著張瑾,想起方才無意間聽到的話,唇角散漫的笑意越發燦爛,眼底的溫度卻在漸漸轉冷。

日頭有些烈,外頭的男人額角淌著汗珠,漸漸支撐不住,若不是被鐵鎖勒著,只怕就倒在了地上。

室內。

張瑾落睫看著少女格外年輕朝氣的臉,半晌卻無奈道:“我若舍得對你做什麽,那倒好了。”

也不至於自苦到了這個地步。

但偏偏就不舍得。

這段時間,張瑾知道她一直在忙太原府的事。

甚至在裴朔初步鎮壓叛亂和暴民之後,她還讓裴朔繼續坐鎮太原,沒有立即召他回京。

如此反應,想必已經知道了鐵礦山的真相。

太原府。

張瑾清楚那裏的始末。

起初,發現鐵礦的刺史之所以在任上猝死,並非單純是因為疾病。

那些人在暗中搗鬼,雖並非張瑾授意,但太原牧曾屢次主動向他獻過一些貴重之物,言語行為之間都有向他投誠示好的意思,希望他在京中多關照一二。

張瑾雖培植黨羽,卻不喜給自己找麻煩,他敲打過他們數次,一是命當地新任刺史盡快平息動亂,二是在裴朔過來之前就停止那些可笑的戲碼,莫要把自己的腦袋玩掉了。

可惜,裴朔早有後手,提前去了太原府,將各州皆走了一遍,什麽都沒瞞過他的眼睛。

那些蠢貨自己捅的簍子,便只能自己擔著。

至於總領河朔軍務事的聞瑞,張瑾對他很放心,只要沒有他的親筆手書,聞瑞絕不會私自摻和太原府的事,做一些謀逆之舉。

張瑾不會謀逆。

這是他很早之前,就親口對阿奚說過的話。

很久以前的那個雪夜,少年背起行囊打算離開時,又回頭問了他一句:“阿兄,你不會造反的,對嗎?”

張瑾說:“不會。”

少年便笑了,“我就知道,我最了解兄長了,不管外面那些人怎麽揣測兄長,兄長都不會是他們想的那樣。”少年在雪夜裏的眼眸被燈燭照亮,好像聚著兩團明燦的火焰,“還記得小的時候,兄長總是跟我說那些俠客的故事,讓我長大以後,也做一個正直之人。”

張瑾並未多言,只是朝他笑了笑。

外面的人都說張瑾狼子野心。

只有他的親弟弟,一直都無條件地信任哥哥不是這樣的。

他們張家世代列祖列宗,皆是正直清流,所以張瑾絕不允許阿奚沾染那些汙穢算計,哪怕在阿奚看不到的地方,他早已滿手鮮血。

已經這樣了,他沒有辦法。

唯謀逆這一層底線,他不能越,更不願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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