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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巡察使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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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巡察使7

她有恙。

好端端的,怎麽會病了,是哪裏不舒服,還是又受了涼?

百官都轉身朝著宮門外走,張瑾卻站在原地,任憑淩晨的冷風拂動衣袂,身形寒峭,遲遲未動。

鄧漪遠遠瞥見,快步過來笑道:“司空一直不走,可是還有什麽事?”

張瑾問:“陛下何處有恙?”

鄧漪低聲答:“陛下昨晚飲酒有些過量,又吹了風,所以今早有些頭痛,司空不必擔心,已經叫太醫令來瞧過,太醫說沒有大礙,喝喝藥再歇息一日便好。”

她又喝了酒。

張瑾不悅沈眉,冷聲道:“陛下飲酒,你們侍奉左右,不會勸著些?”

鄧漪一楞,被指責得頗有些緊張,遲疑著道:“陛下心情不好,執意如此……下官便是有心勸諫也不得法……”

“因為段將軍?”

鄧漪一楞,卻抿緊唇不說,眼神有些躲閃,張瑾又冷聲道:“陛下年紀尚輕,沖動亦是常事,既是如此,爾等更不該送酒到禦前。”

鄧漪見他有發難的架勢,委實覺得冤,忙解釋道:“便是陛下親自吩咐,下官也不敢冒著風險如此,陛下飲的酒是暖閣裏存放的那壇,司空難道忘了,那酒……是您送的。”

張瑾微怔,瞬間陷入沈默。

是他送她的桂花酒醑,她搬出來喝了。

張瑾一時說不清是什麽滋味,竟有些亂了,沈默許久,才姑且又問了一句:

“那麽多……陛下都喝了?”

鄧漪搖頭,觀察著他的臉色,似乎有些不敢說。

“說!”

“陛下說……她以後都不想喝了,喝不完的讓宮人們都拿出去倒了……”

“……”

張瑾又無聲捏緊手掌。

鄧漪等了一刻,見他不再問詢什麽,便轉身離開,突然聽到身後傳來清冷平靜的嗓音,一如既往地冷漠,卻輕得出奇,像是竭力在克制什麽。

“你去通稟,臣擔憂陛下龍體,求見陛下。”

鄧漪一驚回頭,想說既然天子有恙,此刻朝臣哪裏方便求見,他過兩個時辰再來也好,但一想到這張司空和女帝之間……鄧漪猶豫了一番,只好低頭行了一禮:“大人稍等,下官這便去向陛下通稟。”

在鄧漪去通報的時間裏,張瑾站在殿外,望著眼前巍峨肅穆的宮殿,有些出神。

先前被戲弄的陰影太深,加上下場淒慘的前車之鑒就在眼前,以致於他一邊想要,一邊又忌憚警惕,唯恐在極致的歡愉之中被火燒身,將殺自己的刀遞到她手中。

所以一發生這樣的事,他就下意識應激一般,將她支開暗衛的行為聯想到刺客身上。

多年來對帝王心術領教得太徹底,所以,他從未質疑過自己的判斷。

可若是錯了呢?

張瑾一生從來無錯,高傲自負,也自恃有目中無人的能力。

可萬一真錯了呢?

當他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全部的理直氣壯都會崩塌,一個年輕漂亮的姑娘家,第一次為別的男人盛裝打扮,跑到集市裏去見他,甚至被他牽著手,帶去了那麽簡陋的酒樓。

她從小養尊處優,從來沒有受過那樣的委屈,卻願意強忍著不喜歡,將自己交給他。

就算假裝不高興,那也只是要他哄一哄,她把酒潑到他身上,那也是在與他開玩笑。

哪怕他沒有許諾她什麽,她也依然沒有翻臉就走,喜歡的姑娘為自己做到了這個地步,是張瑾連想起來都會受寵若驚的事,要知道從前的小皇帝排斥他,哪怕不小心跌在他懷裏,都不會給他好臉色看的。

他卻因為刺殺冤枉了她。

如果……如果真的是誤會,張瑾單單想想,就會立刻歉疚起來,他甚至開始厭惡起自己骨子裏的機關算盡,以致於發生什麽,都下意識先從利益權利上考慮。

而忽略了真心。

“司空,陛下讓您進去。”

鄧漪進去通報,很快就出來,知會了他一聲。

張瑾踏上臺階,寬松的紫色官袍被夜風吹得鼓起,兩側宮人推開殿門,他擡腳進去。

她沒有更衣,穿著寢衣歇在後堂的暖閣裏。

張瑾的衣袍上還帶著霜露的寒意,來到帷帳外一丈,就停了下來,看到宮女將一碗熬煮好的藥汁端進去,珠簾被掀起,發出嘩啦啦的撞擊聲。

她的身影若有若無。

是半靠著坐在床頭,烏發披散著,很安靜。

姜青姝不穿朝服的樣子總是少些威嚴,多些這個年紀的孱軟,越是看到這樣的她,張瑾越是不知如何自處。

還是她先開口,“鄧漪說,張卿擔心朕,現在看到了,可還有什麽要跟朕說的。”

她的語調很平靜,沒什麽情緒波動。

張瑾沒有說話。

她等了一會兒,閉眼養神,嗓音低弱了下去,“沒事的話,愛卿就退下吧,朕還要小睡一會。”

她擺了擺手,周圍的宮人都要退出去,但張瑾還是遲遲未動。

張瑾看著她半透出來的影子,袖中的手掌捏得很緊,好像在掙紮抵抗什麽。

他現在應該說點什麽。

《左傳》言: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連讀過書的小孩都知道這樣的道理,可這對於此生只對先帝低過頭的張瑾來說,低頭就意味著折辱,就意味著舍棄他好不容易撿起來的自尊,比要他的命都困難。

他不是個會低頭的人,沒有誰能讓他低頭。

可是他又無比清楚,他如果不做些什麽,也許她就真的不會再理他了。

張瑾藏在袖子裏的雙手已經攥到最緊,緊到發疼,臉色緊緊繃著,心臟好像被滾水煮著,煎熬無比。

沈默許久,他不等自己熬出那句“對不起”,先一步上前,掀開簾子,來到她身邊。

她楞了一下擡眼,對上男人黑沈懾人的眸子。

“卿這是幹什麽?”

她輕微地往後縮了一下。

張瑾緩緩在龍榻邊坐下,看著她有些素白的臉,想說些什麽。

【司空張瑾意識到自己誤會了女帝,得知女帝有恙,忍不住去見她,並覺得自己應該向她道歉,卻遲遲說不出口。】

他試圖以其他言行來替代那句“對不起”,可卻發現,自己活到這個歲數,除了權謀算計,別的竟都不會。

他甚至連怎麽哄姑娘都不知道。

燭火黯淡,暖閣幽寂。

窗外小雨闌珊,萬葉沙沙,暖閣角落的描金爐龕冒出寧神香氣,湧入肺腑,讓心神停住搖晃。

姜青姝悄悄觀察著對方的臉,發現張瑾繃著一張臉,明明沒有什麽表情,卻比平時看起來更緊繃壓抑,好像要被逼著幹什麽似的……

什麽啊……

一副要被強奸的表情。

不好意思開口就不說了唄,又要逼自己,又拉不下這個臉,何必呢。

她也不會給他遞臺階下的。

絕對不會。

張瑾抿緊了唇,沒有直視著她的眼睛,壓低嗓子問:“……他們說……陛下頭疼……好些了麽。”

“嗯。”

她只回應了這一聲。

沒有什麽多餘的態度和反應,也沒有主動配合什麽。

他就像被架在火上烤,問完了這一句話,卻發現火上澆油,沒有任何好轉。

索性袖子比較寬大,可以讓他遮掩捏緊的手掌。

張瑾閉了閉眼。

他又笨拙地放柔聲音:“……這幾日,是臣不對,不該問也不問就誤會了你。”

她淡淡道:“司空說笑了。”

張瑾擡起手掌,想幫她撥開額前散開的碎發,姜青姝下意識偏頭躲開,他的手在空中滯了片刻,卻還是傾身過去,認認真真地幫她掖好碎發。

他的官服上帶著冷香,撲向她的鼻尖。

之前有多冷。

現在就有多溫柔。

“臣已經知道,陛下不是要殺臣。”

她鐵了心不給他好的處境,就是不回應,張瑾的鼻息變得壓抑急促,主動丟開尊嚴的羞恥感攀上他的耳後,連指尖都變得燙起來。

他低眼看著她,“陛下,這麽生臣的氣。”

她說:“是。”

張瑾:“……”

張瑾忍了又忍,收回手,坐在她的床榻邊,一品的官服襯出清雋挺拔的氣質,白玉般的手指端起方才宮人端進來的瓷碗,遞到她面前。

“陛下喝藥?”

她不理。

張瑾用手指試了試溫度,耐著性子說:“不燙。”

“……”

“臣餵陛下?”

“……”

【司空張瑾主動向女帝低頭,沒有一次得到回應,越發感覺到尷尬,想要退縮,卻還強逼著自己哄她。】

姜青姝就是想看,他視為比性命都重要的自尊心,又能被他放到什麽地步。

如果她屢次不識好歹呢?他張瑾這麽自傲的一個人,會惱羞成怒嗎?

眼前的人全身都繃著。

哄她的語氣僵硬,餵藥的姿勢笨拙,連表情都死死繃著,就好像是奔赴刑場一樣。

他卻面臨著更大的挑戰。

手裏的湯匙遞到她唇邊,她好像終於不耐煩了似的,擡眼看著他,語氣半嘲,“朕不喜歡這樣。”

張瑾垂眼,“……那陛下喜歡什麽。”

“卿自己想。”

張瑾沒有碰她,若是情投意合半推半就,他可以像個成年男人一樣擁抱她,但這樣的情景,他碰她一定會惹她不快。

她還在生氣。

其實對於她做什麽會開心,張瑾只有一個模糊的概念,但每每他無所適從、進退無奈時,被她扯著袖子故意惹得情動意亂時,她總是笑得最歡、最狡黠得意。

如果那樣……

男人放下手中的藥碗,終於擡起漆黑的眼。

“陛下若不那麽排斥臣……”他閉了閉目,清冷的面容被燭影照著,半明半暗,黑瞳裏情緒翻滾,像是竭力下了什麽決心,再次說強忍著羞恥說。

“那不妨,碰碰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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