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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眼前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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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眼前人1

謝安韞走後,姜青姝就沒什麽心情繼續打盹了。

她的直覺一向很準,雖然系統並沒有提示她有什麽重大數值變化,但這或許是因為謝安韞的忠誠已經是最低了,在已經降到底線的情況下,他接下來的心境變化就已經不能用數值來呈現了。

他不對勁。

如果單純跑到她跟前來發洩抱怨一通倒好了,但最後他克制住了。

越克制,越易反彈。

姜青姝覺得自己要做好一些嚴密的準備,防著謝安韞暗中發瘋,至少在西北戰事上,不能給他任何動搖自己決策的機會。

她披好外衣,對站在一側的王璟言說:“去把秋月叫來。”

“是。”

王璟言微微一笑,轉身去了,片刻後,秋月入內行了一禮,溫聲道:“陛下有何吩咐?”

姜青姝走到案前坐下,一邊翻起那堆涉及軍情、被她著重挑選搬到後堂批閱的奏折,一邊淡淡道:“朕記得,前幾日南方又進貢些了夏季的果蔬?”

秋月滯了滯,似是在回想,片刻後點頭:“是,是一些化州橘紅、黃巖蜜桔、西瓜荔枝等,依照往年慣例,給諸太妃、君後以及宗室各送了少數,還剩多數,內府局都給陛下留著。”

這些被古人視為貢品的珍奇水果,姜青姝倒是不太稀罕,而且運輸過程中大多口感喪失,味道簡直是和現代差遠了。

她道:“再備一些,加絹帛五十匹,分別為左右二位尚書仆射送去,便說是近日戰事緊張,太傅和張卿師長百僚,定天下綱維,不可有失,凡事耗費心神,朕加以關懷。”

“是。”

秋月領命,轉身就要去辦。

送賞賜這種事不同於頒旨,如果皇帝沒有私下裏對臣子的吩咐,讓底下的內官去做就可以了,但秋月卻親自動身,姜青姝稍微留意到了,叫住她問:“鄧漪呢?”

秋月解釋道:“陛下有所不知,鄧漪先前攔謝尚書,被推了一下,雖然沒有跌倒,但腳卻崴了。”

姜青姝皺眉。

“讓她進來,再去太醫署召個太醫過來,要女子。”

“是。”

片刻後,鄧漪一瘸一拐地走了進來,神色頗為窘迫,擡手一禮,“陛下。”

姜青姝揮了揮手,命女醫過去給鄧漪上藥,鄧漪有些受寵若驚,但陛下所給的恩典臣下也不能拒絕,只好僵在那兒任由擺布。

女醫讓鄧漪坐下來,給她脫去鞋襪,仔細按揉扭到了的關節,並上了些藥,鄧漪重新穿好鞋襪,一言不發地跪到了姜青姝的面前,垂著頭一動不動。

姜青姝好笑道:“阿漪怎麽了?”

鄧漪小聲道:“臣方才沒有攔住謝尚書,陛下非但不怪罪臣,反倒體恤臣這輕微的扭傷,臣心裏有愧。”

現在鄧漪在禦前是愈發越發受人尊重,但越是如此,她越記得是誰讓自己能有今日的,但凡陛下當初不提拔她、不給她重新改過的機會、不讓她讀書,她也不會有今日。

所以,越是被重用,越感念陛下對她的寬容和仁慈,這次她沒攔住人,結果陛下還讓太醫給她瞧傷,她哪裏還顧得上扭傷,滿心只有愧疚。

她要是此刻能做些什麽,彌補一下也好。

她突然說:“臣想代陛下去送賞賜……”

秋月站在一邊,輕聲呵斥:“你身為內官,行走在外象征天子威嚴,這一瘸一拐的成何體統,要丟陛下的臉麽?!”

鄧漪被斥得瑟縮了一下,伏在地上道:“是臣考慮不周。”

姜青姝卻微微一笑:“是朕的人,就算是一瘸一拐,也無人有資格嘲笑。那派向昌去張卿府上,你去謝府一趟,太傅年事已高,你記得要替朕當面問太傅安。”

鄧漪心下一喜,連忙道:“臣遵命。”

“回來以後就好好歇兩日,若是行走不便,就差人扶著,別讓傷加重了。”

“謝陛下關心,臣沒事的。”

鄧漪仰頭望著上方的女帝,揚唇一笑。

等鄧漪離開後,秋月也還是有些不解,陛下為何要派一個受了傷的內官去送賞賜?太傅畢竟是陛下的老師,這樣難道不會顯得不夠尊重麽?

然而。

片刻後,謝府之內,太傅謝臨聽聞宮中有內官賞賜來,並要慰問自己,雖然有些不解,但還是親自出來見了。

“老臣多謝陛下厚愛。”謝太傅笑意慈和,對鄧漪道:“近日衣食起居都甚好,請轉告陛下,老臣沒有什麽勞累的,都是盡本分罷了。”

鄧漪微笑頷首,對謝太傅躬身一禮,隨後就走了。

只是腿腳不便,分外突兀。

謝臨眸色微微一暗,站在他身後的謝氏子弟走上前來,疑惑地問道:“叔父,這宮中來人就罷了,怎麽還派了個路都走不好的內官來?”

謝臨也在思索這個問題。

事出突然,絕對有因,直覺讓他去打聽今天下午宮中發生了什麽,隨後他心裏一沈——他那個不孝子又進宮沖撞陛下了。

陛下又沒有治罪。

昨天那個不孝子當街打人被彈劾,陛下也沒有治罪,當時女帝就是看在謝臨的面子上,看似漫不經心在向他請教政務,實際上把那彈劾的折子當面給駁回了。

謝臨憤怒拍桌道:“好個混賬!他竟然又去沖撞陛下!還傷了禦前內官,簡直乖張至極、大逆不道!只怕陛下明面上是賞賜,實則是故意讓我見見這跛腳內官,以此警告提醒我謝氏一族!”

謝氏子弟聞言一驚,面面相覷。

謝臨又迅速召來府中幾位幕僚,幾人一同商談,有人道:“如今王氏覆滅,我們被剪去了幾個黨羽,又被張黨壓得毫無呼吸餘地,更宜低調行事,凡是最好都順著陛下之意,不可露頭。”

又有人道:“陛下登基未久,朝中各黨勢力不均衡,之所以如今反覆給謝氏一族面子,在下以為,陛下是在忌憚張瑾在朝中一人獨大。所以在這方面,太傅大可放心,除非有新勢力得以抗衡張瑾,否則陛下不會徹底對謝氏一族下手。”

另一幕僚道:“話雖如此,但君威難容,太傅還是應該向陛下給出一個表示。陛下先前令謝尚書查抄王氏,就已經是賣了一個天大的人情,如今還這樣容忍,須知君恩難受啊。”

君恩難受。

有時候,賞反而是罰,罰反而是賞。

帝王沒有無故的恩典,作為臣子,則要時時反思自己,考慮賞賜背後的含義,如果一而再再而三逼皇帝如此退讓,就算是最仁慈的君主,也會徹底失去耐心。

謝臨撫須來回踱步,神色憂慮,喃喃道:“對,說的正是……如今當以大局為重,保住手中之權最為緊要。”

他須得做些什麽來。

隨後,謝臨命人去把那個不孝子叫來,又在府中訓斥一番,隨後又一次“上表遜位”,言辭懇切地說自己蒙受聖恩,卻幾年來並無利國利民的政績,實在有愧於太傅之位,自請罷去太傅頭銜。

——早在王氏被抄時,謝臨便如此做過一次,不過當時也只是做做樣子,女帝為了彰顯尊師重道,自然將其提議駁回。

如今是第二次。

姜青姝將奏折壓了好幾日,在謝臨在朝堂上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再次上奏時,這才應允了。

如果謝氏一族能安然無恙度過這一次的危機,等到了合適的時機,謝臨的太傅之位還會重新回來。

這是一招以退為進。

表面上謝臨和顏悅色,恭恭敬敬,然而私下裏,謝臨也確實對謝安韞的行為萬分上火,又在府中狠狠責罰了他,據說又打斷了一根藤條。

並且,謝臨警告他不得在兵部事務上添亂,更不得觸怒女帝,否則整個謝氏一族都將被他所連累。

至於謝安韞本人的反應?

他自然嗤之以鼻,覺得父親老了不中用,膽量也不過如此,歷經三代帝王,居然怕起這個小皇帝了,如今為了保全家族不落得王氏一樣的下場,還裝起忠心老臣了。

謝氏父子的關系越發降至冰點。

謝安韞乖張不馴、我行我素,謝臨比所有人都更清楚這個兒子,所以與其給這個不孝子繼續亂來的機會,倒不如親自把關。

後來幾日,謝臨明顯變得繁忙許多,處處限制謝安韞,著重監督兵部的一舉一動。

姜青姝覺得效果還行。

她很滿意。

除此之外,前方戰事又傳來新消息,女帝近日一系列舉措快準狠,非但削了太傅之銜,又立即說動了與盧氏一族有關的豪紳主動開倉放糧,支援西北,隨後,姜青姝又派了第二批運送物資的軍隊,朝著西北進發。

“尚書右仆射此次若想低調,自然不會主動推舉謝黨武將,他若能好好壓住謝尚書,也算少了很多麻煩。”既然削了太傅之位,稱呼姓氏又容易混淆,裴朔便以官位稱呼謝臨,對姜青姝道:“若是如此,便是趙張之間的博弈了。”

姜青姝按著額角道:“如若趙弘方押送糧草出事,此事便會被張瑾徹底拿捏。”

落到張瑾手上,她就別想幹涉分毫了。

張瑾真的非常不好說話。

“是。”

裴朔微微一笑,說:“不過陛下也不用悲觀,臣覺得,未必會輸。”

“為何這樣說?”

“陛下此次派去的霍將軍,臣之前在東市閑逛時,碰到了他。”

裴朔提及此事時,下意識看向女帝桌案上的那枝梅花。

他並沒有提及這件事,只是說:“臣與他隨口寒暄了幾句,提到了西北,唔……霍小將軍在軍事上的謀略,臣覺得還是很不錯的。”

姜青姝:“……”

都聊到軍事了,你管這叫隨口寒暄?

她瞪了一眼裴朔,裴朔好像對她非常有自信,一點也不覺得在皇帝跟前說這種話很忌諱,繼續笑著道:“臣大概和他聊了聊此去的地形地貌、山川走勢,對於此行,霍將軍也不是全無準備,心裏的想法是很明晰的。”

裴朔的軍事有90,而霍淩的軍事屬性,因為“軍事天才”tag的緣故還在飛速增長,現在是82。

兩個高忠誠高軍事的臣子在大街上就軍事問題交換了意見,姜青姝覺得挺新鮮的,她支著下巴,上上下下打量著裴朔,突然說:“朕突然覺得,裴卿若是能帶兵打仗,也不錯。”

她這次選誰都出兵都有點弊端,要是選裴朔好像就沒有那些煩惱了。她說完,居然還真的地在考慮可行性。

要不試試?

裴朔:“……”

裴朔扶額:“……陛下,西北苦寒,軍紀嚴明,臣散漫慣了,吃不得這個苦。雖然臣自認為懂一點行軍打仗,但臣不偏科,臣在京城更好些。”

是是是,你政略95,的確不偏科,政治比軍事還高那麽一丟丟。

姜青姝欣賞著此人瞬間瓦解的表情,好不容易看到裴卿吃癟,實在是有點兒好玩,又故意一本正經地說:“人都是要磨礪的,裴卿都還沒開始吃苦,又怎麽確定自己不能吃苦?朕可是很看好你的吶。”

裴朔道:“術業有專攻,臣這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別說拿刀劍,別人一拳頭就能掄死臣……”

她道:“朕正好有認識的絕世高手,可以教裴卿一點武藝。”

“陛下剛送了臣宅子,臣不住豈不是可惜……”

“你若從軍,朕再送你三座大豪宅。”

“……”

還較上勁了是吧。

“唉。”

裴朔不跟她爭了,嘆了口氣,勉為其難道:“如果陛下實在不知道用誰的話,臣就上吧,以此血肉之軀為陛下守衛疆土,哪怕餓得皮包骨頭、被敵軍剁成肉泥,也要拼著一口氣沖鋒陷陣,只盼來年清明陛下給臣上墳的時候能帶點好吃的,最好把陛下送臣的宅子一起燒過去……”

餵餵餵,帶好吃的可以,燒宅子是什麽鬼啊!

姜青姝幽幽道:“卿還真是貪心啊,左右都離不開宅子。”

裴朔朝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晃晃的牙,眼眸彎彎,“陛下送的宅子,臣就算是死了,屍體也要埋在裏頭的。”

哼。

油嘴滑舌。

姜青姝又瞥了一眼這人,一臉嫌棄,像是在說“你也不過如此啊”,裴朔依然唇角帶笑,烏眸明澈。

周圍侍奉的內官聽聞這一對君臣如此對話,都面面相覷,覺得這位裴大人好生大膽,陛下的態度也是不可思議。

但這對君臣彼此心裏都知道,他們只是在說笑罷了,開玩笑歸開玩笑,姜青姝卻也相信裴朔,如果有一天真的非他上戰場不可,他是會去的。

——

轉瞬,八月已至。

天氣到達炎熱的巔峰,君後本來就懷有身孕,更加受不了暑氣,所以姜青姝參考臣下的建議,直接安排趙玉珩去京郊的行宮住一段時間。

這行宮是第三代女帝修建的,臨山傍水,堪為避暑勝地,其中當屬月華殿是最為通風、也最為清涼,自然安排給君後。

隨後,姜青姝又命一幹太醫寸步不離地守候,每日都要請平安脈。

這樣的舉動,更加彰顯了天子對君後的愛重,天下人在短時間地傳了女帝的風流之事後,很快又開始感慨帝後情深,就連趙家人對此,也很是滿意。

此外,姜青姝最近將每日的常朝,改為了上五休二。

也就是雙休。

在一連好幾個月的007之後,姜青姝終於開始受不了了。

生產隊的驢都不帶這樣的。

她也不知道張瑾是怎麽做到幾年如一日的007的,反正她不行,她親自提出了上五休二,雖然古人沒有雙休的概念,但這項提議,繼被張瑾駁回以後,居然讓她的忠誠度得到了一波小漲。

張瑾:“……”

姜青姝:“……”

果然,是個人都想休假,沒有人愛工作,除了張瑾。

被前幾任老板壓榨慣了之後,突然這任老板不要求加班了,要發福利放假了,百官還有點兒受寵若驚。

這項舉措也不耽誤那些朝中重臣,有要事呈稟,自可隨時入宮覲見,姜青姝又對著張瑾一陣瘋狂地軟磨硬泡,一會耍賴,一會說自己好累好辛苦想睡懶覺。

她也不知道張瑾是怎麽松口的,反正她磨著磨著,就通過提案了。

如此一來,女帝雖並未在行宮居住,但一周都能抽出兩日無朝會的時間來行宮探望君後。

今日就是無朝會的一日,她很早就來了行宮。

她來的時候,君後正在撫琴。

彼時天地初霽,山水間起了雲霧,有鶴唳於雲霄,琴聲錚鳴,如山間清渠,叮咚而響,連山間野鶴聽了,也落翅俯首。

趙玉珩真的很適合這樣的地方。

連很少彈奏的琴都拿了出來,姜青姝就知道,他會喜歡這種清幽之地,這比奢華肅穆的皇宮要好多了,適合靜養。

少女坐在男人身邊,晃動著穿了輕薄絲履的雙腳,親昵地靠著他的肩膀,懶洋洋道:“真好聽。”

她笑容嫣然。

許屏立在一側,看著女帝,卻有種說不上來的憂慮。

即使帝後像往常一樣氣氛融洽地坐在一起,看起來並無變化,許屏也依然有些擔憂。

原因無他。

她見過那個王璟言了。

區區罪奴,沒有資格也沒有理由見正在養胎的中宮,君後並非不知此事,但至今沒有和王璟言打照面。

但許屏半月前替君後來紫宸殿傳話時,見到了他。

那是個相貌很俊朗的男人。

金尊玉貴的小侯爺,驕傲肆意又不可一世,淪落為奴之後應是強烈不甘的,許屏猜想,他大概會和四年前的君後一樣,那時,趙三郎一身難以摧折的利刃,冷漠又淩厲地看著這深深宮墻。

但許屏看到的是,溫和、平靜、謙卑。

很奇怪。

許屏不知這是否是刻意裝的。

奴隸是沒什麽特別的,王璟言好就好在,他並非天生奴性、怯懦卑微,卻又很懂如何伺候天子,他很聰明,且了解朝政,故而也知道何時讓自己消失,何時應該出現,何時在女帝因政務心情不順時討她開心。

一舉一動都太恰到好處了,以致於許屏都開始擔憂了。

王璟言何嘗不是另一個折翅的趙郎?

如今行宮之行,看似是陛下關心愛重君後,然而陛下和王璟言依然在紫宸殿朝夕相處,君後卻離了宮,更像是一種迂回的排擠。

許屏見慣先帝後宮互相鬥爭的手段,不得不加以深想。

然而她每一次跟殿下提及,殿下都打斷她。

“她不會。”

他只說了這三個字。

她不會,可她是帝王,帝王可以今日寵這個人,明日就寵幸另一個人,自古以來,幾乎所有皇帝都這樣。

如今霍將軍也不在。

倘若霍小將軍還在君後身邊,或許能幫上一些忙。

許屏憂慮地走著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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