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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忍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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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忍8

近日諸事繁雜。

女官第二輪考核在前幾日結束,今日是放榜日,且早朝時天子剛親自下令查抄王氏一族,日暮十分,以符寶郎出納銀牌,自西北而傳來緊急火漆軍機密報,直接上呈中書省,直達禦前。

當夜,監門衛重開宮門,女帝急召朝中大員入閣議事。

姜青姝在後堂迅速更換好天子常服、卸去脂粉、重新將發髻打散簡單束起,便起身走到議政的前堂。

幾位文武大臣早已等候多時,見天子出來,擡手對她一拜。

“拜見陛下。”

“不必多禮。”

姜青姝走上禦座,拂袖落座,沈聲說:“發生了什麽,諸卿應該已經知道了。”

一直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先前朝中因河朔三鎮的節度使曹裕不敬天子、是否問罪的事爭論不休時,其中一大難題,就是蠢蠢欲動的漠北數國。

本朝藩鎮勢力錯綜覆雜,大多數雖不安分,但仍受中央管束,而先帝時期曾發生過一次地方藩鎮叛亂,從那以後,魏博、成德和幽州三鎮便隱隱有了擺脫朝廷控制的趨勢。

且因募兵增多、且邊境駐軍增多,節度使同掌軍權與行政權,故而當地士兵“只知使君恩威,不知上有天子”。

而曹裕擁兵自雄,專制一方,以賦稅自私,與朝廷分庭抗禮,如虎狼環伺,隨時可能導致國家顛覆,甚至不經過朝廷同意,曹裕就私定其子為下任節度使,想要首開“世襲”先例。

原先先帝之時,這個曹裕還算安分,時不時還會上表關心天子,但自小皇帝繼位以後,此人就越發跋扈起來。

這也是為什麽,從一開始張謝兩黨在此事上達成統一,想共同除掉這心頭大患。

若漠北三年之內無異動,想問罪區區一個曹裕雖難,卻並非做不到,但曹裕之所以敢挑釁小皇帝,就是仗著自己擁兵數十萬於軍事重鎮,一旦碰到戰事,內憂患外交加,極有可能失控。

姜青姝對這些地方政務了解不多,只能用自己有限的知識儲備去代入理解——大概類似於唐朝安史之亂後期,安史降將成為地方節度使之後,基本上就相當於割據獨立了。

姜青姝趁著更衣的時候,抽空看過了國家概況。

因戰事起,地方穩定度突然斷崖式下跌。

乘馬車入宮之時,張瑾在車內告訴她:“我朝與邊境諸國屢有摩擦,按我朝兵力,漠北大軍叩關雖為大事,但邊境兵力充足,若合理統籌,便盡在掌控之內。”

所以,這個地方穩定度下跌,指的不是西北戰事,而是河朔三鎮。

她思索片刻,說:“問題是曹裕。”

“是。”

張瑾淡淡頷首:“河朔三鎮之中,以幽州鎮最為首要,漠北數國之中,瓦剌、回鶻、契丹等日益壯大,若要侵犯我朝邊境,便以幽州鎮首當其沖,這個時候,若曹裕舉兵迎戰、或是向朝廷求助,便還算在計劃之內。但此人若敢與漠北聯手,後果則不堪設想。”

且,如何在提防曹裕暗中使壞的同時,平息漠北戰事,也是一個難題。

王家剛被查抄,朝廷人人自危,姜青姝還沒來得及處理一些被波及到的負忠誠人員,眼下就到了用人之際。

唯一的好處是,國庫已經沒有那麽空了。

打仗需要不少軍費。

紫宸殿內,燈影清幽,排列如陣,氣氛肅穆壓抑。

女帝端坐上首,鄧漪、向昌二人各自舉臂,展開足有一人高的軍事部署圖,立於殿中。

謝太傅上前一步,擡手道:“陛下,老臣以為即刻命聶弘、孫戚各率兵十萬,分兩路出兵西征。”

“臣以為不可。”

上柱國趙文疏年事已高,此刻沈聲否決道:“聶弘此人年紀尚輕,閱歷不足,且曹裕在後方虎視眈眈,若有意外難以應對,而孫戚……若我記的沒錯,此人與王氏一族成為姻親,不可信任。”

謝臨臉色黑了黑,趙文疏提這個孫戚與王氏的姻親關系,實際上也是在內涵他謝族,孫戚之外祖母乃是謝氏女出身,也是因此,其遠方堂兄弟才得以搭上王家。

趙文疏第一反應就是這次戰事,不能讓謝氏一族的人上。

他話音剛落,其子鎮軍大將軍趙德元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臣請出征!”

“趙將軍莫要心急。”

謝安韞偏頭看了他一眼,冷笑著開口道:“此事關系重大,一旦河朔三鎮出亂子,後果不堪設想,具體如何統籌,還要細細商議。”

“軍情緊急,刻不容緩。”

趙德元面色冷峻,雙目剛毅,並沒有看謝安韞,而是擡首看向上方的天子,“陛下!按照驛站傳信速度,守將隗通被擒已有一些時日,此人出身寒微,且家中已無老小,如若投效敵方,透露一部分兵力部署情況,後果也將不堪設想。”

謝安韞說:“臣倒是覺得,隗通不會降。”

“謝尚書何以見得?”

謝安韞震了震袖擺,不緊不慢道:“隗通是平北大將軍段驍麾下部屬,早年受段驍恩惠,此人忠義,臣覺得他寧受死而不降。”

“謝尚書也說了是‘覺得’。”

右將軍季沖冷哼道:“若當真出事,後果由謝尚書一人擔待,只怕是一百個謝尚書的人頭都不足以謝罪。”

謝安韞冷冽地看了他一眼,他未曾開口,身後的郜威已反唇相譏道:“怎麽?季將軍這麽篤定我方兵力部署已經已經洩露,可有良策?”

“我是沒有,但戰場之上瞬息萬變,稍有拖延只怕城池失守。”

“莽撞行事,一旦軍心動搖,反受其害,季將軍行軍多年,連這些道理都不知嗎?”

“你!”

兩人眼看著聲音越來越大,竟直接在禦前直接吵起來了,守在殿中的薛兆高聲一喝:“放肆!禦前奏對,豈容爾等出言不遜!”

千牛衛掌執禦刀宿衛侍從,也有提醒監督官員禦前言行的職責。

二人面色皆變,同時跪倒在地,“臣失禮,陛下恕罪!”

姜青姝微微一笑:“無妨。”

她方才聽了這些人吵了全程,心裏大概明白了他們各自的想法。

上柱國的意思很簡單,王氏前腳出事,哪怕左右威衛遙領折沖府兵力十萬,適合出征,且他們親近的謝氏此刻很安分,也不宜將機會給他們。

為了避免夜長夢多,趙家人想要盡快出征平息此亂。

但趙德元身為國丈,他的兒子肚子裏還懷有未來的皇嗣,影響力本就非常可怕。謝氏也怕趙家這種外戚再立軍功,日後聲勢只怕就要難以估量。

姜青姝心裏大概有數了,看向為首的張瑾,“張卿以為呢。”

——眼前這些吵架的人屬性不一,還是問問軍事九十的張瑾的意見。

張瑾一直垂睫不語,似乎是在沈思,聽她開口,才不疾不徐出聲,嗓音清冽:“朔三鎮外圍淮西、澤潞等鎮,與其餘節度使關系較為孤立,曹裕圖謀割據,若反,定有足夠底氣,否則得不償失。臣以為,先敲打周邊,斷其盟友。”

他沒有先討論人選之事,而是先說分析此刻局勢,隨後緩步上前,走到部署圖前。

姜青姝親自起身走下臺階,見他擡袖露出修長的手指,指著一處,冷淡道:“此處乃兵糧必行之地,繞路而行則多拖延十日,臣建議先將此處圍住。”

季沖見狀,當即拱手附和:“張相所言極是,臣附議。”

趙文疏微微撫須,沈吟道:“劫掠當地豪紳、或是殺馬殺人亦可沖糧,這一招又有什麽用?”

張瑾轉身說:“那便要請陛下擬旨了。”

……

當夜,因突發戰況,天子及朝中重臣商議到深夜,紫宸殿內燈火長燃不熄。

姜青姝為旁聽者,主要是由張瑾、趙文疏、趙德元等高軍事屬性的臣子發表意見,隨後中書舍人入殿擬旨,當夜姑且擬定了初步計劃。

但此事覆雜,到底由誰出征,還是難題。

子時,眾臣散去,因為太晚了,姜青姝直接吩咐秋月:“今夜眾卿留宿宮內,去備些夜宵。”

秋月領命,眾臣謝恩之後就陸續跟隨內官離去,張瑾卻淡淡拒絕:“臣就不必了,臣即刻去中書省,陛下給臣一杯濃茶即可。”

巧了,大家都是熬夜人。

姜青姝也正打算叫濃茶加班來著,聞言直接道:“正巧中書省的辦公之物適才都被舍人搬過來了,鄧漪,再擡一副桌案來。”

鄧漪:“是。”

隨後,紫宸殿前堂的屏風後,被擺好了一張長案,張瑾端坐其後,和姜青姝一起批起奏折來。

還要做的事有很多。

譬如抄家之後的官員職缺任免、一些官員奏請赦免部分王氏族人、近期沐陽郡公上奏稟報的女官選拔,都需要處理。

殿中靜謐,燈燭跳躍,玉質屏風堅硬精美,晶瑩剔透,一道端直人影被映射其上。

姜青姝想不到,他們白天還在為阿奚的事險些發生沖突,夜裏居然一起加班了。

夜色漫長。

內官與宮中禁衛已在陸續交接班次。

紫宸殿內的燈火還極亮,站在這漆黑廣闊的宮城裏遠遠望去,猶如海上飄搖的一盞孤燈。

霍淩遠遠值守,似有所感,正好看到薛兆路過,出聲喚道:“薛將軍。”

薛兆腳步一頓,回頭看向這小子,眉梢一挑,“什麽事。”

霍淩:“末將想問,陛下現在還在忙嗎?”

“今日軍情緊急,陛下確實很忙。”

霍淩擡眼:“軍情?”

薛兆此刻也精疲力盡,並不是很想和這小子絮叨,只當他是想趁機和自己套近乎,便拍了拍他的肩隨意道:“不是你能打聽的事,你小子雖然愚笨了些,意思我也明白,你先別急,好好幹,等過些時日,我再重新把你調回到禦前。”

霍淩:“……”

霍淩其實已經不在乎這些了,他真的只是想關心一下陛下近況,沒別的意思。

但薛兆此刻直打哈欠,又沖他敷衍地擺了擺手,往另一處去了。

……

寅時七刻。

距離鄧漪下值,已有一個多時辰。

殿內,姜青姝逐漸從正襟危坐,變為一手支著額角,然而眼皮子上下打著架,一杯濃茶見底,然而提筆之時仍然感覺眼前的字在晃。

真困啊……

早知道今晚要熬大夜,她昨天就多批些奏折了,果然不管是現代還是古代,拖欠作業都不是個好習慣。

而且今天真的很忙。

就算是當慣夜貓子的姜青姝,也有點熬不動了。

天沒亮就起來上朝,因要定罪王家,朝會開的時間比平時要多足足一個半時辰,已經嚴重超時了,等她下朝補了午膳,就一直在殿中等抄家的消息,也沒來得及午睡。

好不容易查抄之事告一段落,她就出宮去見阿奚了,結果又撞上緊急軍情。

姜青姝:真的要□□廢了。

怎麽可以這麽忙啊!!!

她醜時七刻的時候抽空瞄了一眼張瑾,只看到屏風後露出的那一只握筆的手,穩健有力、運筆如飛,看起來狀態非常好。

佩服。

不愧是有名的工作狂魔。

於是她也咬咬牙,繼續堅持。

於是又堅持了一個時辰,寅時了。

姜青姝支著額角,握筆的手漸漸慢了下來,睫毛越壓越低。

“陛下,臣……”

張瑾正遇到一處,正要與女帝交流,擡眸之時,卻看到女帝伏在案上的身影。

她的臉枕靠在臂彎裏,奏折被壓在龍袍下,禦案之上的九龍燈盞徐徐燃燒,將少女的睫毛無聲無息地拉長,猶如蝴蝶扇落的薄翅。

她睡得正香。

趴在桌子上打盹的樣子,竟也有幾分阿奚睡覺的憨意。

他微微一頓,看著她,頓時將要說的話咽了回去。

他面色如常,繼續斂睫運筆。

又過了三刻。

案上的燭火猝然滅了一盞。

張瑾擱筆擡眼,本欲喚宮人添燭,但想起女帝還睡著,索性親自起身更換。

只是起身添燭之時,不經意一擡眼,就看到她香呼呼的睡顏,以及一片狼藉的桌面。

她的睡相簡直不能再放肆,更換睡姿時,還無意間將硯臺和奏折掃下了禦案,此刻淩亂到了極點。

張瑾:“……”

有潔癖的人看不得這些。

張瑾沈默片刻,起身走到龍椅邊,彎腰幫她撿起來,一一折好放在一側。

還有一封奏疏,被她壓在身下。

張瑾本想試試能不能抽出來,卻發現這小皇帝睡得太香了,胳膊下壓著朱筆,他摸到一手的朱墨。

張瑾:“……”

張瑾神色驟寒。

他垂睫看著手背上一大片紅,好似淌開殷紅的血,竟與那夜的記憶再次重合,動作猛地一滯。

他抿緊唇,面上神色劇烈波動了一下,極快斂去,再次變得面無表情,直接掏出帕子來擦幹凈。

偏偏就在此時。

輪值的向昌推門進殿,稟報道:“陛下,君後求見。”

姜青姝睡得雖沈,但心中惦記著事,一聽到聲響,幾乎條件反射般地驚醒。

“什麽?!”

她整個人騰地坐直了,揉了揉眼睛,就看到向昌欲言又止的神色。

她順著他的目光偏過頭,就看到張瑾站在自己旁邊。

離得很近。

姜青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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