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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大理寺案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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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大理寺案4

聽聞天子要擺駕去兵部,秋月很是驚訝,第一反應便是勸諫。

“陛下。”

秋月堪堪開口,便見女帝擡手制止。

姜青姝朝她眨了眨眼睛,笑道:“朕知道你要說什麽,君王老是悶在宮中也不好,偶爾也要去親自去下面看看,體察一下臣子的工作。”

可那是兵部……

雖說天子去尚書省也不算多危險,但秋月總是覺得有些不妥,若是戶部刑部倒還好,偏偏又是兵部,這個最棘手的部門。

姜青姝也懶得更衣,直接叫了外頭輪值的薛兆進來,“不必準備太隆重的儀仗,尚書省就在宮外不遠,你派人清一下道便好。”

薛兆皺眉。

他奉命看著天子,雖說近日和女帝還算和諧共處,但若放任小皇帝亂跑,事後可能會被張相問罪,便直接開口拒絕:“陛下,您不宜出宮。”

“張瑾說了不可嗎?”

“臣……”

“張相同時忙於尚書省和中書省的事,實在是太繁忙了,朕去尚書省,也僅僅只是慰勞一下臣子,若是能碰見張相,順帶再與他說說選拔監門衛的事。”

姜青姝一再表示自己沒有別的意圖,再不給天子面子,便顯得薛兆有些不知好歹了。

但偏偏,薛兆是個死腦筋,在他的概念裏,只有“張相吩咐了的”和“張相沒有吩咐”這兩類事。

也正是這樣的死腦筋,才最好用來監視天子。

姜青姝說了這麽多,誰知這薛兆還死死地攔在那兒,她本來有些不悅,此刻倒是覺得好笑了。

她站在身材健碩、個頭高大的薛兆跟前,顯得很是瘦小可欺,氣場卻不輸於他。

她擡頭望著他低垂的眼睛,又耐著性子說:“薛將軍,便是張相此刻在朕的面前,朕若執意要出宮,他也未必會攔。”

“早朝時分,朕與張相有分歧,此事滿朝皆知,有心人難免會揣測朕與張相不和,這樣的揣測自是無中生有,但終究影響不好。今日你若執意阻攔朕,少不得坐實這謠言,張相或許還會落了個獨斷專行、專權欺君之名。”

“張相素來勤懇為政、名聲極好,你想替他決定,敗壞他的名聲麽?”

“相反,你若跟朕一起去尚書省,朕的一言一行,你皆可以事後全部轉告給張相,他也不會怪罪你。”

鬧是沒有用的。

姜青姝經過早朝時那一氣,已經徹徹底底地冷靜了下來,她必須正視自己的處境,擺正自己的位置,而不是在羽翼沒豐滿的時候就直接硬碰硬。

張瑾,可不是謝安韞。

她所謂的“帝王尊嚴”,在他眼底都不值一提,她不過是一個象征皇權的擺件,和一塊玉璽、一紙詔書沒有區別。

這樣一個象征物,要麽聽話地做傀儡,尚有活動空間,一旦過於鬧騰,就會被出手鎮壓。

就像她剛穿越時被拘束在寢宮一樣,那時正是原身鬧完不久。

等著吧。

她會讓張瑾後悔輕視她的。

她微笑著和薛兆說話,沒有像以前一樣大喊大鬧,也沒有砸花瓶,僅僅扮演了一個意圖簡單、溫順安分的傀儡小皇帝,薛兆這才有所松動。

他微微擡眼,對上女帝的眼睛。

“是。”

他迅速垂首,側身讓開。

……

出宮城,往東南,第一個街區的最南端便是尚書省,臨靠承天門街。

天子親自出宮,僅僅主街道肅清,也未曾用過於鋪張的儀仗,怕打擾他們做事,更沒有派人主動知會尚書省眾官員迎駕。

她僅僅步行,尚書左丞尹獻之忙碌過後,遠遠看到外頭有千牛衛,這才猛然一驚出來迎駕,正要跪拜,姜青姝卻說:“愛卿免禮,既然你來了,便給朕引路罷。”

尹獻之連忙躬身問:“不知陛下大駕,可是有何要事……”

“不必緊張,朕只是來看看。”

她掠過尹獻之身邊,兀自走近衙房,遠遠就看到好幾個忙碌的身影,但都不是紫色官服,便問:“太傅和張卿不在麽?”

尹獻之道:“張大人今日下值早,太傅方才去戶部了。”

她看了一會,偏頭笑道:“氛圍緊張,各司其職,可見朕的左右二相平日裏禦下嚴明,無人敢偷懶。”

尹獻之躬身,不敢接話。

女帝又說:“帶朕去兵部看看。”

尹獻之雖然心裏訝異,不知道女帝去兵部幹什麽,但還是在前頭帶路,他用餘光掃了一眼女帝身後緊跟著的薛兆將軍,微微放下心來。

雖然尹獻之很謹慎,但方才他那一眼,姜青姝也註意到了。

她大可以挑薛兆不輪值的那一日來,底下的千牛衛就算要攔,也沒有薛兆那麽難纏。

但她就是故意帶薛兆來的。

薛兆在,就會顯得她此舉是張相默認的,也是側面說明張相和女帝之間的關系,並沒有他們想象中那麽僵化。

而且去兵部這種地方,帶別人她還真不放心。

謝安韞此刻就在兵部。

兵部近日囤積的事務不多,較為得閑,聽聞天子親至,他怔了一下,隨後就輕笑了聲。

“真是稀奇。”

他放下手中的案卷,語氣輕嘲,“我們這個陛下,還真是時時刻刻給人驚喜。”

說著,他便站起身來。

那雙風流的桃花眼,此刻看似鎮靜,卻又隱隱夾著一絲說不上來的興奮,很快就鎖定那個站在衙房之中的纖細身影。

“陛下。”

他一步步靠近,擡手行禮,明明人在彎腰,眼神卻是直勾勾盯著她的。

姜青姝:“……”

如果可以,她真不想見這個瘋子。

姜青姝沒有直接和他對視,而是展目看向四周,淡淡道:“朕來兵部看看,諸位宵旰憂勞,委實辛苦。”

眾官員紛紛表示自己不辛苦,謝安韞笑道:“臣等哪有陛下勞累,陛下又要處理政務、又要抽空來關心臣下,這幾日還瘦了,看著都讓臣心疼。”

“……”

謝尚書一開口,眾人都垂首,不敢接茬。

姜青姝這幾日的確瘦了,她之所以知道,是因為更衣時侍從給她系的裙帶變長了,側面說明她的腰身又細了一點點。

但不明顯。

至於謝安韞為什麽能看出來……

因為。

他抱過。

正常人摟過一次腰,是絕對記不起來的,但若抱過一次後不斷回味,他比誰都清楚她的腰身到底有多細。

他也的確在看她的腰。

好在薛兆適當上前一步,阻隔了謝安韞的目光,無聲護住了身後的女帝。

謝安韞收回目光。

他攏著袖子,笑著看向不肯和他對視的女帝,心想:雖然腰身細了,可是她的神態看起來更加有神了,眼睛更亮了。

她又變美了嗎?

也許是錯覺,是他好幾天沒有這麽近距離地見她了,那種熱情消弭了幾天,看似沈寂下去,一看見她,那種驚艷得移不開眼的感覺又統統奔湧回來了。

這樣的美人,為什麽不能奪、不能要?

見如斯美色而不心生霸占之心,才真真是暴殄天物。

但謝安韞也想起來,上回他和她鬧得不太愉快,他還無意間惹她生氣了。

這一回,他要耐心一點,不能嚇壞她,如果她更喜歡溫柔的那一套,他也是可以適當裝裝溫柔的。

她那麽親近趙玉珩,不就是因為趙玉珩表面看著溫柔體貼,最能讓女子放松戒備嗎?

謝安韞垂眼望著,笑問:“陛下親自來兵部,是要查看臣等工作進度嗎?”

姜青姝走到一個案前,隨意翻了翻上面未完成的文書,站在那案前的官員緊盯著她的動作,緊張得汗流出來了,唯恐被女帝挑刺。

誰知她只是看看,便把那文書放了下來,微笑道:“是啊,朕只是來瞧瞧,諸位繼續忙,不必理會朕。”

謝安韞說:“臣帶陛下走走?”

“那就勞煩謝卿。”

兩人客客氣氣,仿佛和睦的君臣。

盡管她是為裴朔而來,他也又一次刺殺裴朔失手。

謝安韞走在前頭,帶她參觀兵部四司,為她仔細介紹兵部四司的職能以及近日事務,又帶她去了放置文書的處所。

裏面的文書分類詳盡、擺放齊整,上面都有額外標註,條理分明,一部分已經受潮泛黃的陳舊文書剛被單獨整理出來,放在一邊,似乎等待重新謄抄整理。

姜青姝沒有亂碰,而是看向身後的秋月。

這些文書都太老舊,秋月為了避免書頁散開,小心翼翼地雙手托起,呈舉在天子面前。

姜青姝看了一眼,“朔北軍?這個名字有些陌生。”

“是五年前先帝裁撤的一支軍隊。”

謝安韞淡聲道:“朔北軍統率主要盤踞西北關隘,對抗漠北及陀汗國等,當年倒是立下不少戰功。”

“那為何裁撤?”

“時任吳州都督兼節度使姚蒙執掌此軍,但朝中難以滿足邊軍後勤供應,只好放權地方軍屯糧食,但此措致使姚蒙軍政大權過重,久則生變。”

“於是,先帝便撤了此軍?”

“姚蒙年末入宮赴宴,於禮儀上過於僭越,此事被指為擁兵過重無視君威,後來在幾位重臣的共同彈劾諫言之下,先帝問罪姚蒙,再將吳州軍事劃分給毗鄰二州,撤除朔北軍,二十萬大軍重新分配,部分遣散。”

姜青姝細細思索,覺得此舉措倒也合理,節度使實授旌節,權力過重,真的很容易生變。

她伸手翻了翻頁,細細看了看,又說:“這朔北軍鎮守漠北二十年,軍中老將領只怕只知統率,不知帝王,陡然遭此裁撤,只怕心生不滿。”

五年前。

並不是很久遠。

裴朔在信中說,那個嫌犯看似是個屠夫,手中的繭子卻表明他曾是個持劍習武之人,本朝實行府兵制,按照規定,成年男子若二十一歲從軍,退伍便是六十歲,無故不得退。

所以裴朔認為,那嫌犯是被朝廷所裁撤的。

按照年齡推算,近十年裁撤的軍隊,也只有吳州的朔北軍。

而裁軍,朝堂一般會給予補償,甚至會賜予勳官名號,能在鄉中任職,可以自己謀得生計。吳州當地的士兵按理說不會千裏迢迢地跑到京中來。

怕是有什麽隱情。

其實姜青姝有一些覺得裴朔過於縝密,甚至是想的太多了,誰查案還會對嫌犯的背景深挖細究?但她依然選擇相信裴朔,替他走這一趟。

她突然說:“當時裁撤的士兵都是如何安置的?可有名冊?”

謝安韞說:“有。”

“朕要看看。”

謝安韞沒有動。

她偏頭看向他,發現他深深地盯著自己,“陛下這麽關心這朔北軍是為何?”

她毫不避諱地回視,“天下百姓,皆為朕之子民,為何不能關心?”

謝安韞倒也不為難她,回身吩咐小吏,片刻後,昔日的文書被呈了上來,這一批是已經謄抄好的,上面的墨跡還很新鮮。

姜青姝很快地翻看,果然印證了裴朔的猜測,當時軍隊人口趨於飽和,軍費過重,先帝並沒有擴建府兵規模,甚至還大大削減了,老兵被安置在吳州當地,傷亡者還額外分了田地。

她心裏暗嘆。

那嫌犯怕是冤上加冤。

姜青姝只是粗略地掃視了一下重點,她沒有註意到,謝安韞一直在看她。

等她看完之後擡頭,恰好對上謝安韞放肆大膽的視線,不由得皺眉。

“謝卿自重。”

謝安韞看著她,慢條斯理道:“臣方才只是在想,陛下今日一身常服,頭上也沒有戴什麽東西,著實太素了。”

姜青姝:“哦。”多管閑事。

謝安韞突然變戲法似的,從袖中拿出一只墜著流蘇的瓊臺鳳尾簪來,金絲絞著鳳首明珠,熠熠生光。

“臣覺得,這只簪子適合陛下。”

姜青姝:“……”上班隨身帶釵子,別告訴她,他不會天天都帶在身上想送給她吧?

她並不想收謝安韞的禮物。

她看了一眼那簪子,委婉拒絕:“朕身為君王,當以身作則行節儉之事,不當戴如此浮誇華麗的簪子。”

謝安韞神色微冷:“陛下不要?”

“不要。”

你還是給你外頭養的其他美人吧。

謝安韞眸色暗沈沈的,沒說什麽,突然哢嚓一聲,他直接把那只發簪掰斷了,價值連城也毫不心疼,看得姜青姝眼皮子一跳。

他將其擲開,冷聲道:“既然陛下不喜歡,那此物也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姜青姝:“……”

由此可見,這個人的性格很容易走極端。

拜托你搞清楚,女生拒絕一個男人的禮物,嘴裏可能是各種各樣的理由,那也不過是委婉地給你一點面子,但究其根本,就是不喜歡你,不想接受任何禮物給人希望。如果這是君後送的,她是會要的。

他掰簪子有什麽用啊?

姜青姝皺起眉頭,她身側的秋月察覺到氣氛不對,連忙拾起地上的簪子,笑著道:“這做工倒是罕見的精細,謝大人的眼光委實不錯。”

秋月時時刻刻都在操心小皇帝的安危,以忍字為主,但對謝安韞,姜青姝卻不給面子,直接道:“謝卿好意,朕心領了,日後莫要再如此鋪張浪費。”

謝安韞:“陛下說這話,真是狠心啊。”

“狠心?”

“臣被拒絕,簡直難過得連心都要快碎了。”

謝安韞又上前一步,卻被薛兆眼疾手快地攔住,他看了一眼薛兆,嘲諷道:“這一幕真是似曾相識啊,陛下打算以後每次見臣,都帶上薛將軍麽?”

話如此說著,他的目光卻陡然森冷了下來。

這溫柔才裝了片刻,便又裝不下去了,他果然不是一個溫柔的人啊,謝安韞在心裏暗嘆,目光卻依然死死地攫住她。

姜青姝含笑看了一眼保護她的薛兆,說:“未嘗不可。”

謝安韞:“薛兆也未必比臣安全。”

“那還是謝卿更危險一些。”

謝安韞聽到她毫不猶豫的話,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笑了起來,笑容中卻帶著自嘲的意味,“臣算是明白了,臣現在的形象完全沒辦法挽回了,就算變得和君後一樣,陛下也獨獨對臣有偏見,不喜歡臣。”

姜青姝:“……”

這話怎麽聽起來又酸又哀怨,完全不像謝安韞的風格。

謝安韞有很多眼線的。

最近,無論是那個翰林沈雎、還是內侍省的內線傳來的消息,他們無一不在跟謝安韞提及,說女帝和君後感情極好,日日同床共枕,白天時常下棋賞花,二人說說笑笑,簡直是如膠似漆、蜜裏調油。

他甚至不敢聽細節。

謝安韞快忍不下去了,他太想她了,如果早知道下毒之事會導致她和君後走得這麽近,他那日一定不會派人下毒。

年少時,謝安韞奚落趙玉珩仕途斷送、困於深宮,而他春風得意,無比逍遙。

如今卻盡是意難平。

他本可以娶她的。

她本來就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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