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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大理寺案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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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大理寺案5

好在放置文書的處所此刻沒什麽人,謝安韞這一番大逆不道的話,並沒有很多人聽見。

秋月神色變幻,雙手捧著斷裂的簪子,垂首站在一邊,大氣也不敢出。

而薛兆,只是面無表情地按劍而立。

他身材健碩,如同一堵寬大的墻,就這麽大剌剌地擋在女帝和謝安韞之間,也沒有任何不自在。

他對謝尚書說的這一番話毫無反應,也對謝尚書求愛不得的心思不感興趣,甚至覺得他有點無聊。

他只是時刻防備地盯著謝安韞的動作。

只要他敢上前一步。

只要他敢動一下女帝。

謝安韞自然沒有動,他只是看著薛兆身後、氣定神閑的女帝。

“好了。”

姜青姝僅僅只是輕笑一聲:“謝卿身為朝臣,當建功業、扶社稷,如此站在這裏自怨自艾,才當真是弄不清自己的位置,徒徒落了下乘。”

她神色安然自若,仿佛方才無事發生,可越是如此,越顯得方才他那番剖白可笑至極。

她啊,並不在乎。

謝安韞看著她,眸子仿佛蒙上一層水光,波動起伏,潮濕晦暗。

姜青姝示意秋月把文書放回去,理了理袖擺道:“時辰不早了,辛苦謝尚書了,朕也該回宮了。”

謝安韞後退一步,擡起手行了一禮,“是。”

姜青姝從他面前施施然走過去,廣袖掠起的風隱約帶著禦前特供的熏香之氣,縈繞在鼻尖。

守在外頭的尚書左丞尹獻之見到女帝出來,連忙躬身相送。

“恭送陛下。”



姜青姝返回紫宸殿後,親自寫了一封密信,折好交給身側的秋月,讓她尋機轉交給霍淩,順便掃了一下秋月的數值——忠誠98。

如果說,秋月的初始忠誠度是因為先帝所托,如今的她才真正算是姜青姝的心腹。

自她穿越後,秋月雖在她跟前殷勤忙碌,對她的命令也次次遵守,但終歸只是被動行事,不曾主動。

譬如她在禦花園被謝安韞截胡時,秋月是不曾相護的。

此外,秋月也時刻恪守規矩,幾乎不與她說笑。

但有過設計謝安韞、敲打王楷、讓秋月掩護出宮等一系列事件後,秋月已經能感覺到女帝的充分信任,如今在禦前偶爾會發表自己的看法,與女帝說笑。

方才謝安韞擲開那簪子時,秋月主動去打圓場。

姜青姝察覺到了細微的變化,一看數值,果真如此。

她突然說:“阿月這幾日也辛苦了,今日便早些下值歇息吧,朕桌前這一盤桃花糕味道不錯,你便與底下人分食了罷。”

秋月驚訝地看向她,隨後連忙行了一禮,低聲道:“那不過是臣的本分罷了,臣能力有限,許多事不能為陛下分憂,才是慚愧,怎麽可以再要陛下的賞賜?”

“你在想什麽呢?”姜青姝含笑看了她一眼,伸手托了托她的手臂,“朕今日沒胃口,這糕點放著豈不是浪費了?正好你沒嘗過,這一回禦膳房新廚子做的糕點甜而不膩,很是可口,你也來嘗嘗。”

她這副輕松散漫的口味,就好像只是一個青春年華的活潑少女,在和身邊親近的人分享喜歡的甜食。

秋月笑了笑,也不再推脫:“多謝陛下。”

【秋月忠誠+2】

很好。

最後再一推動,就滿了。

等秋月下去之後,姜青姝又繼續翻奏折。

而宮外。

裴朔第二日一大早,就收到了密信。

他展開密信,迅速掃了一眼便已記下,以火燒毀密信,隨後便起身去了刑部。

“大人。”

他直接求見刑部尚書湯桓,開門見山道:“下官想調取荊瑋過往的全部記錄。”

荊瑋,便是那個嫌犯。

湯桓頗為驚訝。

但他既已支持裴朔,只要裴朔能證實大理寺此案的確有失偏頗,他便不吝援手。

湯桓當即讓下屬開始查卷宗。

但由於刑部每日處理的事務太多繁雜,荊瑋又不是什麽特殊人物,這無異於大海撈針。

裴朔又道:“查近五年,平康坊。”

範圍一下子縮小了很多。

大概只用了一個時辰,有小吏翻到了案卷,居然還有好幾起,雖說都不是大事,但能被刑部記錄在案的,幾乎都涉及達官貴人。

也都與死者歌伎有關。

死者身為教坊官奴,也時常會赴達官貴人的宴會,表演助興。

裴朔仔細看了記錄,便大抵明白了。

“敢問裴員外郎看出了什麽?”侍郎季唐甚為好奇,試探地問裴朔。

季唐這幾日一直在觀察這個官場新人裴朔,對他的態度從一開始的輕蔑打壓,漸漸變成了“沒事別招惹”,如今裴朔在悄悄查這案,季唐一邊看戲,一邊居然產生了“這次裴朔折騰的終於不是我了”的慶幸感。

裴朔平淡道:“荊瑋與死者相識已久,且情誼甚深。”

季唐:“……就這啊?”

這不是都知道的事麽?這叫哪門子發現?那荊瑋的罪狀就是因情殺人啊!

裴朔並沒有心思跟季唐解釋,他又想到了什麽,擡手草率行了一禮,又急匆匆地離開了刑部。

隨後,他又極快地轉遍了京中各個鋪子。

從當鋪、胭脂水粉鋪子、絲綢錦緞鋪子,到藥房,全沒放過。

申超一頭霧水地跟在他後頭,問:“又有什麽發現嗎?”

“荊瑋幾乎每個月都會來抓藥,為禦草堂常客,所抓取的藥方除了極少部分是用於女子,更多是針對年邁體弱之人,藥方和癥狀能與死者母親對上。”

“所以荊瑋不僅是和死者關系密切,與死者一家子也極為親近?”

“是。”

裴朔冷靜道:“且相比於為死者家人抓藥,荊瑋很少為死者買東西,無論是胭脂水粉、還是發釵飾品,都幾乎不曾送過。”

“那他倒不像是會因情而屠人滿門者。”申超摸著下巴道。

裴朔又去了平康坊。

申超一晃眼的功夫,又差點跟丟裴朔,這裴大人可真是來去如風,想他從四品武將,居然跟在區區六品官的屁股後頭像個跟班……正想著,申超又大叫道:“景才!你等等我!”

景才,是裴朔的字。

相比於夜晚,平康坊大白天十分清冷蕭條,並沒有什麽人。

發現死者的地方為平康坊北巷最深處的一個小別院,據郜遠的證詞,可知當時發現荊瑋時,此人正在處理屍體。

證詞上寫:是前來行樂消遣的郜遠路過,看到有鬼鬼祟祟的人影便大喊了一聲,荊瑋這才受驚而逃,卻被金吾衛擒獲。

因為發生命案,這小別院的其他歌伎皆已調到別處,只有幾個嬤嬤還在。

無論裴朔問什麽,對方都咬死了一句話,和證詞一模一樣。

裴朔卻笑了。

他攏著袖子站在那兒,涼涼嘲諷道:“此案從案發距離今日,少說也有半月了,半個月前你們是這樣的說辭,過了半個月還能說得一字不差,倒真是稀罕。”

那幾個老嬤嬤神色躲閃。

申超沒耐心,直接按著劍鞘亮出劍光,沈聲喝道:“再敢撒謊,便是妨礙公事!我看你們又幾條命擔待得起!”

申超身材魁梧,渾身煞氣,稍一冷臉,便無比有威懾感。

那幾個嬤嬤當即嚇得面色發白,有一個著實撐不住,不安地開口道:“我們也不知道太多事情,只知道沁兒和那個荊瑋……關系是不錯,荊瑋時常過來照看她,不過這段時日……荊瑋來得倒是不多了,反倒是那個郜公子……”

那幾個老嬤嬤支支吾吾地說著,像是顧忌著什麽,裴朔便問:“事發當夜,和死者沁兒一同演奏的其他歌伎呢?”

“她們近日被調去了南曲。”

“可有與沁兒關系好的人?”

“倒有個叫曲素的丫頭,不過她前幾日病了,今日才好,這才剛收拾包裹去了那邊……”

有個老嬤嬤說了大概,裴朔黑眸驟然一冷,快步朝著南巷方向奔去。

申超追在他後頭,這一回他福至心靈,並未問為什麽,而是直接說:“這個曲素可能有危險。”

“是。”

“會不會是陷阱?這幾個嬤嬤就這麽說出關鍵證人了?”

“呵,當然不會。”

裴朔冷笑道:“你知道此案為什麽這麽不禁查麽?”

看似天衣無縫,證詞證人皆有,但實際上只要像裴朔這麽細致地一個個調查,便能立刻查出來,證人也禁不起敲打。

申超:“為什麽?”

此時此刻,他們已經拐入了南巷子,申超對此地輕車熟路,還認識不少熟人,僅僅隨意一打聽問路,便迅速到了那個曲素養病的後院。

裴朔在門口停下,聞到風中一絲極淡的血腥味,冷笑道:“因為他們太肆無忌憚了。”

“權勢滔天,橫行無忌,只有無數次擅長瞞天過海、欺壓良善之人,才會對自己的權勢如此自信。”

他們根本不覺得刑部會扣住此案。

也根本不認為會有人為一個無權無勢的普通人翻案,還敢得罪他們。

裴朔說:“申將軍。”

“在。”

“砸門。”

申超後退一步,直接一腳猛地踹過去,木頭材質的院門發出一聲刺耳的咯吱聲,從中間轟然大開。

煙塵飛揚。

春風送暖,卻混著一絲清晰的血腥味,院落中殘留著不少打鬥的痕跡,一道蜿蜒的血跡直直進入了屋子裏頭,裏面躺著幾個一刀斃命、橫七豎八的死屍,看起來像是刺客。

似乎是剛剛被殺的。

沒有死屍。

裴朔在屍體跟前蹲下,從申超腰側拔出佩劍,依次割開屍體的衣物,一層層檢查。

最後他發現了屍體腰側的腰牌。

“齊國公府。”他語氣一沈。

……

齊國公府為什麽會派刺客,這真是個有意思的問題。

經過裴朔查,發現那一日和郜遠一起來尋歡作樂的幾個富家子弟裏面,就有齊國公世子王楷。

繞了一圈。

居然繞到了王楷身上。

王楷真的覺得自己冤死了。

“我保證!我真的跟那個郜什麽……哦,郜遠是吧?我跟他沒關系!他什麽身份啊,區區武將之子,既不是三省六部、又不是五寺九監,家中連個爵位都沒有,我好端端的跟他結交幹嘛!我跟他壓根就不是一路人!”

靠近官員住宅的布政坊中,一間隱蔽的屋子裏,光線昏暗,氣氛壓抑,王楷雙膝跪地,滿臉難色。

而他的不遠處。

女帝正一手支頤,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王楷心道他這是造了什麽孽,怎麽人在家中坐,鍋還能從天上來,他隨便出門一趟,還能又被那個霍淩擄來興師問罪。

那個裴朔到底什麽來頭啊?

女帝居然為他親自來了。

王楷跪坐在地上,雙手撐地,焦急解釋道:“……再說了,那個姓郜的想巴結著我都沒門呢,他爹是左威衛大將軍不錯,那也是我那謝表兄一手提拔起來的,他該巴結著我們王謝兩家才是,哪有我王家反過來巴結他的道理……”

“那日晚上,我的確是赴宴了,誰叫那個伏敬設宴叫我啊……當時那麽多人,伏敬說是新發現了幾個美人兒,我都急著看人聽曲呢,誰有那個閑工夫註意郜遠……”

他滔滔不絕,說了許多。

姜青姝闔眼聽著,用手中的團扇敲了敲椅子扶手,“說重點,為什麽你的刺客會在那院子裏?”

對於這個突發情況,王楷自己也很是迷茫,他擡頭道:“陛下!您不是讓臣派人去保護那個裴朔嗎?近日謝表兄屢屢失手,已經開始懷疑了,我便派了自己手底下的兩撥人去,一撥人故意帶著我齊國公府的腰牌,佯裝替表兄鏟除裴朔,另一撥人便出手阻攔。”

“那日,我那前一波刺殺的人一路追蹤裴朔,到了那院子外,趁著那南巷便於施展,那個金吾衛申超也在,便決定在那埋伏下手。”

“誰知道還沒下手啊,那裴朔都還沒入局……就碰到個厲害的。”

姜青姝搖著團扇的手一頓,微微瞇眸。

“厲害的?”

王楷連連點頭。

王楷一直對自己的人手頗有自信,唯獨那一日,那幾個死裏逃生的刺客,一身是血地跑到他跟前跪倒,說碰見了意料之外、身手極好的敵人。

剩下的那些沒回來的,幾乎被那人一劍斬殺,手段狠絕利落得令人心驚。

王楷當時聽聞,就滿腦子“???”

誰啊?打擾他的人演戲。

他招誰惹誰了???

王楷一說到那個不速之客,話裏話外也頗有些含糊不清,因為他自己也沒搞清楚是誰在壞他的事。

但他再三保證:“陛下!臣無論如何都不敢欺瞞陛下!那樁殺人案當真與臣無關!臣若與那案件有瓜葛,最開始便不會答應陛下保護裴朔,求陛下明察!”

他急得滿頭大汗。

看這樣子,並不像是裝的。

姜青姝以團扇掩面,只露出一雙漆黑幽暗的眼睛,審視著地上的人。

片刻後,她語氣平淡地開口:“無論你有何種緣由,那幾具屍體既已出現,你便已經被拉入此案,並且因為那腰牌,此時你的嫌疑最大。”

她未說信他,也未說不信。

王楷怔了一下,隨後一臉哀色,垂著頭喃喃道:“臣真是無妄之災……臣也終究是聽陛下命令行事……”

“你在怪朕?”

“臣不敢。”

“便是牽扯此案又如何呢?”她輕哂一聲,“朕相信裴朔會明察秋毫,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亦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有罪之人,世子若想快些把自己摘除出去,可以祈望他快些找出真正的真兇……”

關於真兇,王楷心裏約莫琢磨出了個人,但他心有顧忌,此刻閉口不言,只是面色灰敗地跪著。

姜青姝心裏也約莫猜到了真兇。

其實此案細節查到此處,真兇真的很好找。

這本來也不是什麽驚世奇案,無非是一個因勢欺人栽贓陷害的故事。

但是,沒有證據。

裴朔手裏幾乎沒有任何直接證據。

嫌犯荊瑋本人絕口不提自己曾從軍之事,僅有繭子和刀口無法定論,只能作為推測,除非是調刑部的征兵名冊,但本朝單士兵便有數十上百萬人,精準地查到荊瑋身上必然要花上很長時間。

而那些嬤嬤、那些店鋪掌櫃的話,以及刑部記錄的舊案,能作為案件疑點,但並未指認兇手。

唯一的直接證人——死者生前認識的曲素,已經不見了。

若說此刻誰嫌疑最大?

——反而是無故派殺手的王楷。

殺手隨身帶腰牌這種事只存在於話本中,王楷沒那麽蠢,白白給人把柄。而他之所以讓手底下的人帶腰牌,不過是演給謝安韞看罷了。

誰知道這腰牌成了鐵證。

時運不濟,大概說的就是王楷。

但王楷哪裏是個願意替人背鍋的主?他固然受制於女帝,又在謝安韞跟前戰戰兢兢,那是因為他鬥不過這二人。

但這不代表,什麽阿貓阿狗都能爬到他頭上來。

他不是個心慈手軟的人。

王楷眸底閃爍著狠意,撐在地上的雙手微微攥緊。

姜青姝三言兩語,權作提點,見王楷垂首不言,團扇掩映下的唇角微微一彎。

行了。

到了這個份上,王楷自己也該懂了。

有王楷這個京城惡霸出手,裴朔至少要省力一半。

她也終於可以作壁上觀了。

……裴朔下次可別再找她幫忙了,她一個皇帝天天幫他跑腿,也是要收費的好嗎!

這不找裴朔請十頓飯都覺得虧。

她正要起身。

守在一側的霍淩神色遽然凜冽,“唰”地拔劍出鞘,如雪劍光映著半邊臉,頃刻生寒。

“有人。”他壓低聲音。

姜青姝一怔。

這小將軍對於危險的敏銳度,幾乎是出類拔萃的,當年選拔千牛衛的比試之中,霍淩便是遠遠碾壓所有士族子弟的頭籌。

少年烏黑的眼睛冷得像黑曜石,筆直雪亮的劍光劃過眸底,他低聲說:“陛下先尋個地方躲好。”

隨後他便沖了出去。

外面傳來了清脆的劍擊聲。

劍光如飛虹,帶著令人頭皮發麻的劍勢破空聲,如此急促,僅聽聲音,便覺用劍之人狠練老辣、身手絕世。

姜青姝還是頭一回遇到這種情況。

第一次見霍淩與人交手。

她神色鎮定,冷淡立在原地。跪在地上的王楷微微擡頭,神色驚懼,滿眼惶惑,似乎正急速在記憶中搜尋自己可有哪個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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