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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蘇琬琬洗漱好後，坐在鏡子前梳妝。
其實並不麻煩，挽好發髻後用銀簪固定便好了。
她的目光落在了手邊的金紅相間的鈴鐺上，昨夜她心中感懷難過時，從包袱中拿到手中睹物思人，現在又該將這鈴鐺放回包袱。
她如今是守孝期，身上不該有白色意外的色彩。而且她要是出城獨身前往印山城，這精致的鈴鐺也許會被有心人覬覦。
剛從鏡前站起來身，連續三道不重的敲門聲就響了起來。
來人並不急，三聲過後就站於門口不再繼續敲門了。
蘇琬琬打開門，看清門前站著的人，“齊公子。”
齊崢打量了她一瞬，“你包袱都背上了，這是要去哪？”
蘇琬琬愕然，“昨夜你答應我要送我出城。”
聞言，齊崢笑著搖頭，“不必這麽急，先幫我一件事。”
齊崢伸手就將蘇琬琬肩上的包袱卸了下來，幾步走到她房內的桌子旁邊，將包袱放下，然後再走到蘇琬琬身邊，隔著衣服扣住人手腕往外走。
蘇琬琬被動跟著走，聽見齊崢的話從前面繼續傳了過來。
“我既然答應了你三件事情，你請你幫我做一件事情總是可以的。”
“還記得那當鋪掌櫃的請我去見他的老板嗎，就是今天，你陪我一塊去赴宴。”
蘇琬琬自然不好拒絕，“好。”
算下來，好像確實已經過去了五日之久。
蘇琬琬問道：“周南行不去嗎？”她不明白為何自己也要過去，她不知道齊崢在調查什麽，過去也幫不上什麽忙。
說話間走到了門口，齊崢松開握著蘇琬琬手腕的手，反手拍了拍站在門口的周南行的肩膀。
“他當然也要去，錦衣衛在外辦差，怎麽能沒有一個下人跟著。”
就是因為他們兩個人都要離開，留下蘇琬琬一個人在蘇府不安全。
本來以為震懾了蒲華生之後，短時間是不會有刺客來的，昨日的事情有些超出齊崢的掌控，人還是帶在身邊比較好。
下人周南行沒忍住翻了個白眼。
“走吧，齊少爺，別耽擱了。”
門口，掌櫃的已經等著了。
在他跟前，還站了一個人，那人穿著紫色錦緞長袍，因為本身就身材發福，還穿著冬衣，看著有點臃腫。
那人看到齊崢三人走出大門，目光在齊崢腰間的長刀上面一掃，臉上的笑意更大了。
他幾步迎了上來，“大人，草民名叫王金甲，特來接大人去我府上，也好讓我盡盡地主之誼。”
王金甲準備得很充分，身後停了兩輛馬車，親自掀開窗簾候著齊崢上了車後，招待著蘇琬琬和周南行上後面的馬車。
蘇琬琬上車後，鎖著眉在思考。
周南行瞧見了，好奇問道：“蘇小姐，你在想什麽？”
蘇琬琬擡頭，“我對這個王老板有印象，沒記錯的話，他應該是一名鹽商。”
販鹽的管理一直是父親作為縣長要工作的重要一部分，之前她曾經在父母聊天時，聽到過這個人的名字，據說總是挑事，不服管理。
周南行點頭，“你沒記錯，他確實是一名鹽商，準確來說，這縣城裏面的所有當鋪背後的大老板，都是鹽商。”
雖然鹽商這一身份就已經給他們賺足了盈利，但是這並不影響他們對其他的領域出手。
蘇琬琬看了周南行一眼，很快壓下眼瞼沒有多問。
這應該他們在調查的事情，她還是不要多了解的好。
另一輛馬車裏，王金甲雙膝並攏，雙手交疊放在膝蓋上，坐得很是拘謹。
而在他對面的齊崢，則坐得老神在在，一臉笑意地看著王金甲，但是卻一言不發，一副等著他開口的模樣。
王金甲笑道：“大人何故住在縣府啊？”
他之前讓掌櫃的請了齊崢好幾次去他的府邸上先住著，但是都被拒絕了。
齊崢笑容不變，“我來辦事，本也該是縣長招待。”
王金甲知道齊崢這是拒絕回答這個問題，縣城也會有專門的招待所，而且這蘇縣長都已經死了，怎麽招待他，靠那個小姑娘？
想到蘇琬琬，他的心底倒是有了幾分了然，這蘇琬琬確實頗有幾分姿色，錦衣衛辦案累了，想找一個溫柔鄉再正常不過。
但是這些都並不重要，只要他王金甲抱上錦衣衛的大腿，王家的商業版圖就能成倍的擴張。
想到這裏，他臉上的笑意更加真誠。
“大人，據草民所知，你只去了我王家的當鋪，要求見主事人，怎麽就挑中了我王家呢。”
齊崢挑眉，“不過是當時這當鋪離我最近罷了。”
王金甲點頭應和，“大人說的對。”
這王府確實是不遠，只是因為這縣城裏面姓王的人太多，為了不把府邸弄混，門上的牌匾寫的是“金甲之府”。
下車時，齊崢與王金甲一塊去前院，但是周南行則要跟在蘇琬琬身後去後院。
王金甲臉上流露出為難之色，這後院大多數都是女人孩子，蘇琬琬是一個女子也就罷了，怎麽能讓一個外男進去呢。
齊崢抓起他的小胖手，在他的手心拍了心，嘴角是含蓄的笑意。
“蘇小姐畢竟是女子，嬌弱些，我不放心，得讓人跟著。”
王金甲也不好再說什麽，明白齊崢這大概是正在著迷的時候，把人捧在手心伺候著。這蘇琬琬也是好命，能得道錦衣衛大人的青睞。
他吩咐下人，“讓夫人好好招待蘇小姐。”
一名丫頭領著蘇琬琬和周南行往後院走，因為有周南行在，自然不能去女子多的地方。
蘇琬琬本來想讓周南行跟在齊崢身邊，但是還沒說話，齊崢就下了話，她不好駁齊崢的面子，而齊崢這麽做，定然也有他的道理。
只是她擔心周南行會不習慣。
蘇琬琬留意著周南行的神色，本以為他會不好意思，一路低著腦袋走，結果這人昂首闊步，腦袋左右動著，巴不得把一草一木都看得清清楚楚。
約莫走了一刻鐘，幾人在一座水亭前停下。
這亭子呈六面，因為是冬日，每一面都懸掛著屏風。亭子前面，是一片不小的湖泊，湖面上沒什麽東西，靜靜地，透著冬日的死寂。
亭子裏面傳來女子的聲音，“都進來吧。”
這應當就是這金甲之府的女主子了。
蘇琬琬擡步要走，周南行先動了。
他一手捂住肚子，神色痛苦，“我這肚子痛，我先去一趟廁所。”
不等人反應過來，甚至帶路的下人都來不及招待，他就已經長腿長腳地跑開了。
蘇琬琬關懷的話退了回去，走上了亭子。
王夫人坐在桌旁的椅子上，正在煮酒，“蘇小姐，老是聽到你的名字，今日終於得見了呢。”
——
另一邊。
王金甲與齊崢說了很多話，但齊崢往往只挑了感興趣的回答只言片語，像是對目前的話頭並不怎麽有興致，神色有些敷衍。
王金堅做生意見過不少人，猜到齊崢的意思，便開門見山道：“大人，草民這手裏的一點生意，想求大人庇佑。”
齊崢挑眉，“此話怎麽說？”
王金甲嘆氣，“大人有所不知，蘇縣長受命於黃恩，是唯一有權管理縣城鹽運的知縣。”
其他縣城的鹽運，全都管轄在鹽運使的手裏，當然他們上面還有更大的官員，這些都暫且不提。
“蘇縣長一死，皆是新官上任，這鹽販的名額，怕是會大變。”
王金甲揮手，便有下人抱著一個箱子放在齊崢面前，“這裏是這裏是白銀百兩，還請大人笑納。”
齊崢也不客氣，點頭算是受了，然後問道：“蘇貞在時，這鹽商的名頭是怎麽分的？”
王金甲道：“我們都會攥寫販鹽的計劃書，蘇縣長看過後選擇。”
他並不喜歡這個方法，蘇貞只會選百姓受益最大的方式，明明蘇貞可以選擇和自己合作共贏，給他更多的份額，他也可以給蘇貞不小的回饋。
但是蘇貞都拒絕了，他頻頻上門都被趕了出來，為此還結下了梁子。
齊崢點頭，“如此。”
所以說蘇貞去世之前，縣城的鹽價一直維持在一個合理偏低的位置，是因為他一直把控著。
如果是這樣，縣城的鹽商就沒什麽可查了。
蘇貞手裏讓人致命的東西，到底是什麽，他查了這麽久，居然沒瞧見端倪。
可是這一塊，最能藏到秘密的，就是鹽運了。
蘇貞啊，你可真不讓人失望。
王金甲試探著，“那草民所提之事？”
齊崢起身，拍了拍袖口，“你放心吧，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
“這些銀子，裝好送到蘇府去。”
王金甲連連點頭，收了銀子就好辦事了。
他指著一個下人，“大人說的話你都聽到了，趕緊去辦。”
齊崢閑庭若步地走到門口，門外的寒氣和屋內的暖氣相撞，生出了些纏綿的水汽來。
齊崢瞭望了一眼前院的陳設，假山水榭，比起縣府富貴不少，即使在蘇貞的把控下，鹽商依舊能夠盈利如此之多。
這麽長時間過去，周南行應當是好了。
“蘇小姐在哪，你帶我去尋她，我帶著人回去了。”
王金甲領著人走，“在這邊。”
一邊走著，王金甲彎著腰問：“大人何時回京？”
齊崢隨口道：“這兩日的事情。”
——
王夫人將梅花往煮著的酒壺裏面倒去，被紗簾圍著的亭子裏，溢滿了梅花的清香與酒釀的香醇。
盛了一杯遞給蘇琬琬，“我一到了冬日，就喜歡喝這梅花酒，喝完一杯啊，渾身就暖和了，氣色也會好上不少。”
蘇琬琬嘴角扯出一絲笑意，面帶愧色的回絕。
“抱歉王夫人，我素來不喝酒。”
王夫人舉著杯子沒動，垂眉淺笑了一聲，“我可是聽聞蘇縣長疼你得很，只要是你喜歡，都會答應。你騎馬都會，怎麽不會喝酒呢？”
蘇琬琬一時聽不出她是在調笑，還是有意為難。
片刻後，蘇琬琬淡然道：“只是我不喜歡喝酒罷了。”
王夫人將酒盞放下，捂嘴輕笑，“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蘇小姐是喝不慣我這金甲府的酒呢。”
和王夫人的相處過程並不是很愉快，她話裏話外總是會帶著一點刺。蘇琬琬能看得出來，王夫人並不喜歡她，雖然她不知道這份厭惡的來源，她們兩素昧平生。
蘇琬琬本來試圖以禮相待，沒堅持多久就收了這份心思，把目光投在亭外的湖面上。
若是王夫人有心要多聊上幾句，她也會簡單回應。
兩人就這般不平不淡地坐了好一會。
王夫人看著即將見底的酒壺，將勺子扔回鍋裏。這一壺沒喝多少，多半都是被煮幹的。
她一手撐臉，臉上有幾分戲謔，“你說那兇手既然殺了蘇府的幾乎所有人，卻唯獨留下你，是為什麽？”另一只手慢慢擡起，隔著蘇琬琬的臉兩寸的距離，試圖緩慢臨摹著，“難道是因為你這張如花似玉的臉嗎？”
蘇琬琬開始還不理解王夫人的動作，聽完她的話，臉上的神色瞬間難看起來。
“王夫人，說話請自重。”
蘇琬琬的眼睛有七分像她的父親蘇貞，神色認真起來時，那雙熟悉的眼睛，竟然讓王夫人感到一絲壓迫。
王夫人手上的動作一頓，片刻後笑著往後靠，直到整個人都窩在椅子裏。
“蘇琬琬，你的知縣父親已經死了，就不要再擺出這幅模樣惹人生笑。”
蘇琬琬氣得握緊了手心，“王夫人這麽胡言亂語就不怕失了金甲府女主人的臉面。”
王夫人沒想到蘇琬琬年歲不大，竟然還會還嘴，心頭一怒說話便更難聽了。
“為何你蘇家近乎滿門被滅，還不是因為你父親愚蠢至極，不近人情，那是你們應得的……”
她話音未落，一杯涼透了的酒，盡數灑在了她的臉上。
這杯酒，是她最開始遞給蘇琬琬的，蘇琬琬一直沒有動過。
酒杯被蘇琬琬拍在桌上，她冷冷看著王夫人，“王夫人，你該適可而止了。”
王夫人氣笑了，她早該知道的，蘇貞這麽嬌寵養大的女兒，怎麽可能是一個人任人拿捏的軟柿子？
“賤蹄子，還說不得了，現在還有誰能給你撐腰？”
王夫人猛地站起身，掌心一揮就要往蘇琬琬的臉上打過去，好在蘇琬琬不是常年靜坐在閨閣中，身子比尋常女子更加靈活些，站起身，後退幾步靠在亭邊緣的柱子，躲過了王夫人的巴掌。
王夫人自然不肯罷休，“來人，把這賤蹄子按住。”
兩個丫鬟從亭外快步走進來，一人抓住蘇琬琬一條胳膊，縱然被掙紮的蘇琬琬打中踢中好幾次，但是死活不肯放開她。
王夫人走到蘇琬琬跟前，右手高高揚起，一掌打在蘇琬琬的臉上。
她這一掌用了一些力氣，蘇琬琬只覺得自己的腦海裏面響起尖銳的聲音，整個人有些昏沈，差點聽不明白王夫人在說些什麽。
寒風吹動著亭上的紗簾，一陣接著一陣。
所有的聲音交雜在一起，蘇琬琬卻突然聽見了一道聲音，那是清脆的碰撞聲，隨後是東西落水的聲音。
她的發髻散了。
簪子，是簪子，是娘親送給她的簪子……
蘇琬琬的眼眶瞬間紅了，歪頭對著抓著她的丫頭，猛地咬下去。
丫頭吃痛，叫出聲的同時，沒忍住放開了她。
下一秒，蘇琬琬掙脫他們的束縛，跳進了湖裏，很快就消失在湖面上。
王夫人瞬間楞住了。
她是要教訓一下蘇琬琬，但是沒打算弄出人命啊。
這湖並不深，蘇琬琬往下潛了一會，就能夠瞧見湖底，只是今日陽光並不好，湖底的可見度很低，她要費力尋上一會。
蘇琬琬並不是尋死，她會游泳。冬日下湖可能會受些風寒，但是沒關系，這可是娘親送她的簪子。
厚重的冬衣限制了蘇琬琬的行動，她就將冬衣解開，任由衣服順著湖水的浮力往上漂浮，自己繼續在湖底摸索。
好冷，真的好冷……
幾息之內要是還沒有找到，她需要去湖面換一次氣。
腳腕突然被握住，蘇琬琬嚇了一跳，正要回首往後看，身邊的水流開始往後，她的腰間纏上了一只手。
很快，蘇琬琬的面前出現一張臉。
蘇琬琬瞪大了眼睛，齊崢怎麽會在這裏？
齊崢的目光在蘇琬琬臉上停頓一瞬，確定人沒什麽大礙後，帶著人向一個方向漂去。
蘇琬琬看見他在湖底撿了一樣東西，然後就帶著自己一塊，浮上了湖面。
兩人的眼尾都被這湖水浸出了紅色，蘇琬琬接過齊崢遞給她的銀簪緊緊握在手心。
“謝謝。”
齊崢看著她，眉骨下壓，語氣也不是很友善。
“蘇琬琬，腦子有問題需要看大夫。”
知道蘇琬琬會游泳，齊崢轉身就向著岸邊游去，他伸手好，翻身就上了岸，然後臉色冷峻的走到了亭子裏，將腰間的刀往桌上重重一拍。
王金甲都要嚇死了，當即就跪倒在齊崢身邊，順便把王夫人也拉扯著跪下。
“大人，是我們錯了，我會責罰我夫人的，還請大人，繞了我們這次吧。”
王夫人不知道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這個貴氣過人的男子是誰，為什麽會護著蘇琬琬。
王金甲命人傳話給她，好好招待蘇琬琬，難道不是讓她為難教訓蘇琬琬的嗎，老爺不是一直跟蘇縣長不和嗎？
蘇琬琬拖著濕答答的衣服往亭子走，碰到周南行回來。
周南行一臉震驚，“我這才蹲著茅坑沒多久，你怎麽就變成這樣了？”
蘇琬琬想了一下，他還真的去了蠻久的。
周南行哆哆嗦嗦地打算把衣服脫下來給蘇琬琬穿上，但是他今日為了方便行動，穿得衣服本就單薄，脫下來給濕噠噠的蘇琬琬穿上怕是也不頂用。
蘇琬琬看出周南行的意圖，搖手拒絕，“不用了，本來只會著涼我一個，你脫了就著涼兩個了。”
周南行想了一下，在理！
他餘光瞥見齊崢坐在亭子裏，其他人好像都跪著，氣氛頗為凝重的模樣，“這是怎麽了？”
王金甲見齊崢不為所動，臉色依舊難看，慌亂中直接跪直了，抽了王夫人一巴掌，然後繼續求饒，“大人，我會好好教訓她的，你就饒了我們吧！”
皇城錦衣衛，殺人不眨眼，有先斬後奏之權。
得罪了錦衣衛，日後他王家還怎麽活？
王夫人也懵了，雖然不知道齊崢是什麽身份，但是看到老爺這麽求饒的模樣，也知道這是碰著鐵板了。
她猛地抽了自己一巴掌，“我錯了，大人，我會自己領罰的，求您讓了我們的小命吧。”
齊崢的臉色終於有了一點變動，露出一點難以捉摸地笑意。
“不用你們罰，我自己罰便好了。”
周南行就在遠處看著，齊崢在教訓人，他還是不貿然介入比較好。就是不知道齊崢這種隨心所欲的人，會怎麽做。
很快，他就看見了。
亭子上面的人，以飛快地速度，一個接著一個地扔進了湖裏。
這沈寂了一個秋冬的湖，可算是熱鬧起來。
罪魁禍首齊崢，則慢悠悠地從亭子出來，走到蘇琬琬身邊，居高臨下地瞥了她一眼，言簡意賅道：“氣，得這樣出。”
蘇琬琬回敬他一個笑臉，“記住了。”
三人直接出了府，就著王金甲的馬車往蘇府趕。
濕透了寒衣凍得蘇琬琬抱住自己，仍舊瑟瑟發抖。
周南行看著身旁兩只落湯雞，自己穿得最少，此刻居然是最暖和的。
他很是好良心地催促車夫，“勞煩快一些，車內的兩個人都要冷成冰雕了。”
齊崢白了周南行一眼，“回去過兩招。”
周南行才不怕，“就一把刀，我不。”
車夫的聲音從外面傳過來，“好嘞，就是對面有一輛馬車往這邊，這一段怕是會慢一些，過會就快了。”
聞言，蘇琬琬勾起一點車簾往外看了一瞬，對面的馬車她認得，是鄧家老爺的馬車。
鄧老爺子也回來了。
齊崢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我記得你與鄧家交好，可否引薦？”
今日，王金甲絮絮叨叨說了不少東西，其中便提到了鄧家老爺子鄧煥，言語間並不是很讚許，兩家應當是敵對。
即是如此，也許能知道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蘇琬琬看了看對面的馬車，又看了看齊崢，“好。”
——
蘇琬琬去鄧家時，鄧老爺子很快就聽見消息，招呼蘇琬琬過去見上一面。
鄧煥是少數和父親蘇貞交好的鹽商，說起蘇貞死訊時，神色間滿是悲痛與惋惜。
蘇琬琬提起有位朋友想要見上鄧煥一面，鄧煥也是一口答應。
蘇琬琬離開鄧家前，將自己騎著過來的老二囑咐給了鄧瑜。
她打算騎著老大去印山城，畢竟老二受過傷，還是不要跑這麽遠了。
齊崢和周南行不知道何時會離開，沒有人可以一直照料它，只有鄧瑜這裏還算是一個好去處。
鄧瑜瞬間就了解到蘇琬琬的意思，“琬琬，你打算離開了嗎？”
蘇琬琬點頭，但是並沒有多說什麽，離開時抱了抱鄧瑜算是告別。
“我還會回來的。”
鄧瑜擁著的蘇琬琬的肩膀，“好，我等你回來。”
雖然不知道蘇琬琬要去哪，但是感覺她似乎非去不可。
蘇琬琬回蘇府的時候，碰到王金甲上門，已經換了一套衣服，頭像好像還帶著一點水汽。
他身後站了兩個人，每個人手上都抱著一個箱子。
王金甲對蘇琬琬的態度恭敬了很多，“蘇小姐，那位大人可在府上，我來送些東西。”
蘇琬琬點頭，“跟我來吧。”
王金甲跟在蘇琬琬身後，進入齊崢房間時，齊崢正坐在椅子上面喝姜茶。
房間裏面有周南行送來的火盆，還算溫暖，他沒有穿大氅，簡單的紫袍透出渾身的清貴。
王金甲又是說了不少話，但是齊崢並沒有什麽興致，讓人把東西留下後，揮手讓人離開。
王金甲雖然不情願這麽輕易就離開，卻也不敢違抗。
等人走後，齊崢把杯子放下，臉上的神色立刻就鮮活起來。
他皺著眉控訴，“這姜茶是真的難喝。”
掀開箱子簡單看了兩眼，或許是王金甲心中害怕，本來要送的一百兩，生生翻了一倍，送來了兩百兩。
齊崢心情不錯，將箱子合上，“不錯，好歹路費是有了。”
蘇琬琬在他身後，等他轉過身，才道：“我已經與鄧家老爺子說過了，明日下午見。”
齊崢笑了一下，“多謝。”
蘇琬琬站在原地沒有動，齊崢看了她一眼，主動問道：“你要說什麽？”
蘇琬琬也沒有再扭捏，“再過不久要就年關了，時間緊迫，若是可以的話，你能否今日送我出城？”
其實她想過，蒲華生知道齊崢錦衣衛的身份後，未必還敢攔齊崢身邊的她出城門，但是齊崢出馬的話，便能穩妥很多。
齊崢揚眉，“明日吧，明日晚上，答應你的事情還有兩件沒做呢。明日待我見過了鄧煥，我與你一塊出城。”
他笑著拍了拍身邊的箱子，“這兩箱子路費呢，可得一塊用。”
蘇琬琬看著他欲言又止。
齊崢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不必多想，我本也是要去印山城的。”
“今明兩日，你簡單收拾一下，馬廄的另一匹馬也送出去吧，馬車用小黑小黃來拉就行。”
蘇琬琬自然不會拒絕，與他們兩人一塊，自己這一趟會安全許多，她的心中，始終還是記著前幾次刺殺的事情。
——
今晚就要離開了，蘇琬琬將府中的門窗都關好，又細細檢查了一遍才罷休。
她給父母上了一炷香，保佑自己此行順利。
周南行那邊就熱鬧得多，小黑小黃的品種都是上佳，顯然是第一次被用來拉馬車，被捆上馬車的韁繩時，一個抗拒地比一個激烈。
他只能不斷地安慰著，“小黃小黑，我也很心痛啊，但是沒辦法，都是齊崢讓我幹的。”
“對，都是齊崢，你們記仇的話記在他腦袋上哈，別記我。”
蘇琬琬忙完自己的事情，就去找周南行，頭一次看他手忙腳亂的樣子。
“周公子，需要幫忙嗎？”
周南行急忙擺手，“這忙你也幫不上。沒事快好了。”
等他大汗淋漓地弄完，才招呼著蘇琬琬，“蘇小姐，你可以把東西都搬上來了。”
等兩人搬完，已經日暮西山。
周南行從行李裏面掏出一個幹糧大餅啃了起來，“別說，忙了一天還真累啊。”
蘇琬琬也學著他的樣子，拿著大餅，坐在車轅上，啃了一口。
即將離開困了她很久的縣城，她的心中雖然有未知的恐懼，但是難免暢快。
齊崢回來的方式很特別，他是從墻上跳下來的，手裏還拿著一根一米五長的手臂粗細的棍子，落下來之後，將棍子扔給了周南行，另一只手在褲腿上拍了拍，向蘇琬琬伸出手，“給我一個。”
蘇琬琬楞了一瞬，才反應過來，從行李裏面掏出一個餅遞了過去。
周南行不明所以地看著手裏的棍子，居然還挺趁手就是。
他問道：“還順利？”
齊崢點頭，風吹得他的衣袍呼呼作響，“非常順利。”
周南行點頭，其實他到現在都不知道齊崢到底是為什麽要來到這裏，到底在調查什麽，但是沒關系，齊崢說什麽他就做什麽，齊崢回來的時候問一句順不順利就好了，他現在不需要動腦子。
周南行揮舞了一下手裏面的棍子，“給我這個幹什麽？”
齊崢拿著水袋喝水，喝完了彎著眉眼，像是在說一件很輕松的事情，“晚上要去劫獄，你沒刀，也總要有一個趁手的武器。”
周南行口裏的餅咽不下去了，“今晚的事情，你這個時候才跟我說？”
齊崢不理他，轉頭笑瞇瞇地看著蘇琬琬，“一塊去玩嗎？”
蘇琬琬有些懵地看著他，知道要去救那個被汙蔑的人，但是沒想到齊崢的法子這麽熱血。
蘇琬琬語速有些快，“可我不會武。”
齊崢拍拍她的腦袋：“沒事呢。”
於是在夜晚時分，萬籟俱靜之時，蘇琬琬蒙著臉與齊崢和周南行兩個人站在了牢獄的大門口。
蘇琬琬平時不來這裏，不認識牢獄裏面的每一個人。
齊崢動手之前，側耳在蘇琬琬身邊說了一句，“不用擔心，裏面都是蒲華生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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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蘇琬琬洗漱好後，坐在鏡子前梳妝。
其實並不麻煩，挽好發髻後用銀簪固定便好了。
她的目光落在了手邊的金紅相間的鈴鐺上，昨夜她心中感懷難過時，從包袱中拿到手中睹物思人，現在又該將這鈴鐺放回包袱。
她如今是守孝期，身上不該有白色意外的色彩。而且她要是出城獨身前往印山城，這精致的鈴鐺也許會被有心人覬覦。
剛從鏡前站起來身，連續三道不重的敲門聲就響了起來。
來人並不急，三聲過後就站於門口不再繼續敲門了。
蘇琬琬打開門，看清門前站著的人，“齊公子。”
齊崢打量了她一瞬，“你包袱都背上了，這是要去哪？”
蘇琬琬愕然，“昨夜你答應我要送我出城。”
聞言，齊崢笑著搖頭，“不必這麽急，先幫我一件事。”
齊崢伸手就將蘇琬琬肩上的包袱卸了下來，幾步走到她房內的桌子旁邊，將包袱放下，然後再走到蘇琬琬身邊，隔著衣服扣住人手腕往外走。
蘇琬琬被動跟著走，聽見齊崢的話從前面繼續傳了過來。
“我既然答應了你三件事情，你請你幫我做一件事情總是可以的。”
“還記得那當鋪掌櫃的請我去見他的老板嗎，就是今天，你陪我一塊去赴宴。”
蘇琬琬自然不好拒絕，“好。”
算下來，好像確實已經過去了五日之久。
蘇琬琬問道：“周南行不去嗎？”她不明白為何自己也要過去，她不知道齊崢在調查什麽，過去也幫不上什麽忙。
說話間走到了門口，齊崢松開握著蘇琬琬手腕的手，反手拍了拍站在門口的周南行的肩膀。
“他當然也要去，錦衣衛在外辦差，怎麽能沒有一個下人跟著。”
就是因為他們兩個人都要離開，留下蘇琬琬一個人在蘇府不安全。
本來以為震懾了蒲華生之後，短時間是不會有刺客來的，昨日的事情有些超出齊崢的掌控，人還是帶在身邊比較好。
下人周南行沒忍住翻了個白眼。
“走吧，齊少爺，別耽擱了。”
門口，掌櫃的已經等著了。
在他跟前，還站了一個人，那人穿著紫色錦緞長袍，因為本身就身材發福，還穿著冬衣，看著有點臃腫。
那人看到齊崢三人走出大門，目光在齊崢腰間的長刀上面一掃，臉上的笑意更大了。
他幾步迎了上來，“大人，草民名叫王金甲，特來接大人去我府上，也好讓我盡盡地主之誼。”
王金甲準備得很充分，身後停了兩輛馬車，親自掀開窗簾候著齊崢上了車後，招待著蘇琬琬和周南行上後面的馬車。
蘇琬琬上車後，鎖著眉在思考。
周南行瞧見了，好奇問道：“蘇小姐，你在想什麽？”
蘇琬琬擡頭，“我對這個王老板有印象，沒記錯的話，他應該是一名鹽商。”
販鹽的管理一直是父親作為縣長要工作的重要一部分，之前她曾經在父母聊天時，聽到過這個人的名字，據說總是挑事，不服管理。
周南行點頭，“你沒記錯，他確實是一名鹽商，準確來說，這縣城裏面的所有當鋪背後的大老板，都是鹽商。”
雖然鹽商這一身份就已經給他們賺足了盈利，但是這並不影響他們對其他的領域出手。
蘇琬琬看了周南行一眼，很快壓下眼瞼沒有多問。
這應該他們在調查的事情，她還是不要多了解的好。
另一輛馬車裏，王金甲雙膝並攏，雙手交疊放在膝蓋上，坐得很是拘謹。
而在他對面的齊崢，則坐得老神在在，一臉笑意地看著王金甲，但是卻一言不發，一副等著他開口的模樣。
王金甲笑道：“大人何故住在縣府啊？”
他之前讓掌櫃的請了齊崢好幾次去他的府邸上先住著，但是都被拒絕了。
齊崢笑容不變，“我來辦事，本也該是縣長招待。”
王金甲知道齊崢這是拒絕回答這個問題，縣城也會有專門的招待所，而且這蘇縣長都已經死了，怎麽招待他，靠那個小姑娘？
想到蘇琬琬，他的心底倒是有了幾分了然，這蘇琬琬確實頗有幾分姿色，錦衣衛辦案累了，想找一個溫柔鄉再正常不過。
但是這些都並不重要，只要他王金甲抱上錦衣衛的大腿，王家的商業版圖就能成倍的擴張。
想到這裏，他臉上的笑意更加真誠。
“大人，據草民所知，你只去了我王家的當鋪，要求見主事人，怎麽就挑中了我王家呢。”
齊崢挑眉，“不過是當時這當鋪離我最近罷了。”
王金甲點頭應和，“大人說的對。”
這王府確實是不遠，只是因為這縣城裏面姓王的人太多，為了不把府邸弄混，門上的牌匾寫的是“金甲之府”。
下車時，齊崢與王金甲一塊去前院，但是周南行則要跟在蘇琬琬身後去後院。
王金甲臉上流露出為難之色，這後院大多數都是女人孩子，蘇琬琬是一個女子也就罷了，怎麽能讓一個外男進去呢。
齊崢抓起他的小胖手，在他的手心拍了心，嘴角是含蓄的笑意。
“蘇小姐畢竟是女子，嬌弱些，我不放心，得讓人跟著。”
王金甲也不好再說什麽，明白齊崢這大概是正在著迷的時候，把人捧在手心伺候著。這蘇琬琬也是好命，能得道錦衣衛大人的青睞。
他吩咐下人，“讓夫人好好招待蘇小姐。”
一名丫頭領著蘇琬琬和周南行往後院走，因為有周南行在，自然不能去女子多的地方。
蘇琬琬本來想讓周南行跟在齊崢身邊，但是還沒說話，齊崢就下了話，她不好駁齊崢的面子，而齊崢這麽做，定然也有他的道理。
只是她擔心周南行會不習慣。
蘇琬琬留意著周南行的神色，本以為他會不好意思，一路低著腦袋走，結果這人昂首闊步，腦袋左右動著，巴不得把一草一木都看得清清楚楚。
約莫走了一刻鐘，幾人在一座水亭前停下。
這亭子呈六面，因為是冬日，每一面都懸掛著屏風。亭子前面，是一片不小的湖泊，湖面上沒什麽東西，靜靜地，透著冬日的死寂。
亭子裏面傳來女子的聲音，“都進來吧。”
這應當就是這金甲之府的女主子了。
蘇琬琬擡步要走，周南行先動了。
他一手捂住肚子，神色痛苦，“我這肚子痛，我先去一趟廁所。”
不等人反應過來，甚至帶路的下人都來不及招待，他就已經長腿長腳地跑開了。
蘇琬琬關懷的話退了回去，走上了亭子。
王夫人坐在桌旁的椅子上，正在煮酒，“蘇小姐，老是聽到你的名字，今日終於得見了呢。”
——
另一邊。
王金甲與齊崢說了很多話，但齊崢往往只挑了感興趣的回答只言片語，像是對目前的話頭並不怎麽有興致，神色有些敷衍。
王金堅做生意見過不少人，猜到齊崢的意思，便開門見山道：“大人，草民這手裏的一點生意，想求大人庇佑。”
齊崢挑眉，“此話怎麽說？”
王金甲嘆氣，“大人有所不知，蘇縣長受命於黃恩，是唯一有權管理縣城鹽運的知縣。”
其他縣城的鹽運，全都管轄在鹽運使的手裏，當然他們上面還有更大的官員，這些都暫且不提。
“蘇縣長一死，皆是新官上任，這鹽販的名額，怕是會大變。”
王金甲揮手，便有下人抱著一個箱子放在齊崢面前，“這裏是這裏是白銀百兩，還請大人笑納。”
齊崢也不客氣，點頭算是受了，然後問道：“蘇貞在時，這鹽商的名頭是怎麽分的？”
王金甲道：“我們都會攥寫販鹽的計劃書，蘇縣長看過後選擇。”
他並不喜歡這個方法，蘇貞只會選百姓受益最大的方式，明明蘇貞可以選擇和自己合作共贏，給他更多的份額，他也可以給蘇貞不小的回饋。
但是蘇貞都拒絕了，他頻頻上門都被趕了出來，為此還結下了梁子。
齊崢點頭，“如此。”
所以說蘇貞去世之前，縣城的鹽價一直維持在一個合理偏低的位置，是因為他一直把控著。
如果是這樣，縣城的鹽商就沒什麽可查了。
蘇貞手裏讓人致命的東西，到底是什麽，他查了這麽久，居然沒瞧見端倪。
可是這一塊，最能藏到秘密的，就是鹽運了。
蘇貞啊，你可真不讓人失望。
王金甲試探著，“那草民所提之事？”
齊崢起身，拍了拍袖口，“你放心吧，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
“這些銀子，裝好送到蘇府去。”
王金甲連連點頭，收了銀子就好辦事了。
他指著一個下人，“大人說的話你都聽到了，趕緊去辦。”
齊崢閑庭若步地走到門口，門外的寒氣和屋內的暖氣相撞，生出了些纏綿的水汽來。
齊崢瞭望了一眼前院的陳設，假山水榭，比起縣府富貴不少，即使在蘇貞的把控下，鹽商依舊能夠盈利如此之多。
這麽長時間過去，周南行應當是好了。
“蘇小姐在哪，你帶我去尋她，我帶著人回去了。”
王金甲領著人走，“在這邊。”
一邊走著，王金甲彎著腰問：“大人何時回京？”
齊崢隨口道：“這兩日的事情。”
——
王夫人將梅花往煮著的酒壺裏面倒去，被紗簾圍著的亭子裏，溢滿了梅花的清香與酒釀的香醇。
盛了一杯遞給蘇琬琬，“我一到了冬日，就喜歡喝這梅花酒，喝完一杯啊，渾身就暖和了，氣色也會好上不少。”
蘇琬琬嘴角扯出一絲笑意，面帶愧色的回絕。
“抱歉王夫人，我素來不喝酒。”
王夫人舉著杯子沒動，垂眉淺笑了一聲，“我可是聽聞蘇縣長疼你得很，只要是你喜歡，都會答應。你騎馬都會，怎麽不會喝酒呢？”
蘇琬琬一時聽不出她是在調笑，還是有意為難。
片刻後，蘇琬琬淡然道：“只是我不喜歡喝酒罷了。”
王夫人將酒盞放下，捂嘴輕笑，“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蘇小姐是喝不慣我這金甲府的酒呢。”
和王夫人的相處過程並不是很愉快，她話裏話外總是會帶著一點刺。蘇琬琬能看得出來，王夫人並不喜歡她，雖然她不知道這份厭惡的來源，她們兩素昧平生。
蘇琬琬本來試圖以禮相待，沒堅持多久就收了這份心思，把目光投在亭外的湖面上。
若是王夫人有心要多聊上幾句，她也會簡單回應。
兩人就這般不平不淡地坐了好一會。
王夫人看著即將見底的酒壺，將勺子扔回鍋裏。這一壺沒喝多少，多半都是被煮幹的。
她一手撐臉，臉上有幾分戲謔，“你說那兇手既然殺了蘇府的幾乎所有人，卻唯獨留下你，是為什麽？”另一只手慢慢擡起，隔著蘇琬琬的臉兩寸的距離，試圖緩慢臨摹著，“難道是因為你這張如花似玉的臉嗎？”
蘇琬琬開始還不理解王夫人的動作，聽完她的話，臉上的神色瞬間難看起來。
“王夫人，說話請自重。”
蘇琬琬的眼睛有七分像她的父親蘇貞，神色認真起來時，那雙熟悉的眼睛，竟然讓王夫人感到一絲壓迫。
王夫人手上的動作一頓，片刻後笑著往後靠，直到整個人都窩在椅子裏。
“蘇琬琬，你的知縣父親已經死了，就不要再擺出這幅模樣惹人生笑。”
蘇琬琬氣得握緊了手心，“王夫人這麽胡言亂語就不怕失了金甲府女主人的臉面。”
王夫人沒想到蘇琬琬年歲不大，竟然還會還嘴，心頭一怒說話便更難聽了。
“為何你蘇家近乎滿門被滅，還不是因為你父親愚蠢至極，不近人情，那是你們應得的……”
她話音未落，一杯涼透了的酒，盡數灑在了她的臉上。
這杯酒，是她最開始遞給蘇琬琬的，蘇琬琬一直沒有動過。
酒杯被蘇琬琬拍在桌上，她冷冷看著王夫人，“王夫人，你該適可而止了。”
王夫人氣笑了，她早該知道的，蘇貞這麽嬌寵養大的女兒，怎麽可能是一個人任人拿捏的軟柿子？
“賤蹄子，還說不得了，現在還有誰能給你撐腰？”
王夫人猛地站起身，掌心一揮就要往蘇琬琬的臉上打過去，好在蘇琬琬不是常年靜坐在閨閣中，身子比尋常女子更加靈活些，站起身，後退幾步靠在亭邊緣的柱子，躲過了王夫人的巴掌。
王夫人自然不肯罷休，“來人，把這賤蹄子按住。”
兩個丫鬟從亭外快步走進來，一人抓住蘇琬琬一條胳膊，縱然被掙紮的蘇琬琬打中踢中好幾次，但是死活不肯放開她。
王夫人走到蘇琬琬跟前，右手高高揚起，一掌打在蘇琬琬的臉上。
她這一掌用了一些力氣，蘇琬琬只覺得自己的腦海裏面響起尖銳的聲音，整個人有些昏沈，差點聽不明白王夫人在說些什麽。
寒風吹動著亭上的紗簾，一陣接著一陣。
所有的聲音交雜在一起，蘇琬琬卻突然聽見了一道聲音，那是清脆的碰撞聲，隨後是東西落水的聲音。
她的發髻散了。
簪子，是簪子，是娘親送給她的簪子……
蘇琬琬的眼眶瞬間紅了，歪頭對著抓著她的丫頭，猛地咬下去。
丫頭吃痛，叫出聲的同時，沒忍住放開了她。
下一秒，蘇琬琬掙脫他們的束縛，跳進了湖裏，很快就消失在湖面上。
王夫人瞬間楞住了。
她是要教訓一下蘇琬琬，但是沒打算弄出人命啊。
這湖並不深，蘇琬琬往下潛了一會，就能夠瞧見湖底，只是今日陽光並不好，湖底的可見度很低，她要費力尋上一會。
蘇琬琬並不是尋死，她會游泳。冬日下湖可能會受些風寒，但是沒關系，這可是娘親送她的簪子。
厚重的冬衣限制了蘇琬琬的行動，她就將冬衣解開，任由衣服順著湖水的浮力往上漂浮，自己繼續在湖底摸索。
好冷，真的好冷……
幾息之內要是還沒有找到，她需要去湖面換一次氣。
腳腕突然被握住，蘇琬琬嚇了一跳，正要回首往後看，身邊的水流開始往後，她的腰間纏上了一只手。
很快，蘇琬琬的面前出現一張臉。
蘇琬琬瞪大了眼睛，齊崢怎麽會在這裏？
齊崢的目光在蘇琬琬臉上停頓一瞬，確定人沒什麽大礙後，帶著人向一個方向漂去。
蘇琬琬看見他在湖底撿了一樣東西，然後就帶著自己一塊，浮上了湖面。
兩人的眼尾都被這湖水浸出了紅色，蘇琬琬接過齊崢遞給她的銀簪緊緊握在手心。
“謝謝。”
齊崢看著她，眉骨下壓，語氣也不是很友善。
“蘇琬琬，腦子有問題需要看大夫。”
知道蘇琬琬會游泳，齊崢轉身就向著岸邊游去，他伸手好，翻身就上了岸，然後臉色冷峻的走到了亭子裏，將腰間的刀往桌上重重一拍。
王金甲都要嚇死了，當即就跪倒在齊崢身邊，順便把王夫人也拉扯著跪下。
“大人，是我們錯了，我會責罰我夫人的，還請大人，繞了我們這次吧。”
王夫人不知道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這個貴氣過人的男子是誰，為什麽會護著蘇琬琬。
王金甲命人傳話給她，好好招待蘇琬琬，難道不是讓她為難教訓蘇琬琬的嗎，老爺不是一直跟蘇縣長不和嗎？
蘇琬琬拖著濕答答的衣服往亭子走，碰到周南行回來。
周南行一臉震驚，“我這才蹲著茅坑沒多久，你怎麽就變成這樣了？”
蘇琬琬想了一下，他還真的去了蠻久的。
周南行哆哆嗦嗦地打算把衣服脫下來給蘇琬琬穿上，但是他今日為了方便行動，穿得衣服本就單薄，脫下來給濕噠噠的蘇琬琬穿上怕是也不頂用。
蘇琬琬看出周南行的意圖，搖手拒絕，“不用了，本來只會著涼我一個，你脫了就著涼兩個了。”
周南行想了一下，在理！
他餘光瞥見齊崢坐在亭子裏，其他人好像都跪著，氣氛頗為凝重的模樣，“這是怎麽了？”
王金甲見齊崢不為所動，臉色依舊難看，慌亂中直接跪直了，抽了王夫人一巴掌，然後繼續求饒，“大人，我會好好教訓她的，你就饒了我們吧！”
皇城錦衣衛，殺人不眨眼，有先斬後奏之權。
得罪了錦衣衛，日後他王家還怎麽活？
王夫人也懵了，雖然不知道齊崢是什麽身份，但是看到老爺這麽求饒的模樣，也知道這是碰著鐵板了。
她猛地抽了自己一巴掌，“我錯了，大人，我會自己領罰的，求您讓了我們的小命吧。”
齊崢的臉色終於有了一點變動，露出一點難以捉摸地笑意。
“不用你們罰，我自己罰便好了。”
周南行就在遠處看著，齊崢在教訓人，他還是不貿然介入比較好。就是不知道齊崢這種隨心所欲的人，會怎麽做。
很快，他就看見了。
亭子上面的人，以飛快地速度，一個接著一個地扔進了湖裏。
這沈寂了一個秋冬的湖，可算是熱鬧起來。
罪魁禍首齊崢，則慢悠悠地從亭子出來，走到蘇琬琬身邊，居高臨下地瞥了她一眼，言簡意賅道：“氣，得這樣出。”
蘇琬琬回敬他一個笑臉，“記住了。”
三人直接出了府，就著王金甲的馬車往蘇府趕。
濕透了寒衣凍得蘇琬琬抱住自己，仍舊瑟瑟發抖。
周南行看著身旁兩只落湯雞，自己穿得最少，此刻居然是最暖和的。
他很是好良心地催促車夫，“勞煩快一些，車內的兩個人都要冷成冰雕了。”
齊崢白了周南行一眼，“回去過兩招。”
周南行才不怕，“就一把刀，我不。”
車夫的聲音從外面傳過來，“好嘞，就是對面有一輛馬車往這邊，這一段怕是會慢一些，過會就快了。”
聞言，蘇琬琬勾起一點車簾往外看了一瞬，對面的馬車她認得，是鄧家老爺的馬車。
鄧老爺子也回來了。
齊崢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我記得你與鄧家交好，可否引薦？”
今日，王金甲絮絮叨叨說了不少東西，其中便提到了鄧家老爺子鄧煥，言語間並不是很讚許，兩家應當是敵對。
即是如此，也許能知道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蘇琬琬看了看對面的馬車，又看了看齊崢，“好。”
——
蘇琬琬去鄧家時，鄧老爺子很快就聽見消息，招呼蘇琬琬過去見上一面。
鄧煥是少數和父親蘇貞交好的鹽商，說起蘇貞死訊時，神色間滿是悲痛與惋惜。
蘇琬琬提起有位朋友想要見上鄧煥一面，鄧煥也是一口答應。
蘇琬琬離開鄧家前，將自己騎著過來的老二囑咐給了鄧瑜。
她打算騎著老大去印山城，畢竟老二受過傷，還是不要跑這麽遠了。
齊崢和周南行不知道何時會離開，沒有人可以一直照料它，只有鄧瑜這裏還算是一個好去處。
鄧瑜瞬間就了解到蘇琬琬的意思，“琬琬，你打算離開了嗎？”
蘇琬琬點頭，但是並沒有多說什麽，離開時抱了抱鄧瑜算是告別。
“我還會回來的。”
鄧瑜擁著的蘇琬琬的肩膀，“好，我等你回來。”
雖然不知道蘇琬琬要去哪，但是感覺她似乎非去不可。
蘇琬琬回蘇府的時候，碰到王金甲上門，已經換了一套衣服，頭像好像還帶著一點水汽。
他身後站了兩個人，每個人手上都抱著一個箱子。
王金甲對蘇琬琬的態度恭敬了很多，“蘇小姐，那位大人可在府上，我來送些東西。”
蘇琬琬點頭，“跟我來吧。”
王金甲跟在蘇琬琬身後，進入齊崢房間時，齊崢正坐在椅子上面喝姜茶。
房間裏面有周南行送來的火盆，還算溫暖，他沒有穿大氅，簡單的紫袍透出渾身的清貴。
王金甲又是說了不少話，但是齊崢並沒有什麽興致，讓人把東西留下後，揮手讓人離開。
王金甲雖然不情願這麽輕易就離開，卻也不敢違抗。
等人走後，齊崢把杯子放下，臉上的神色立刻就鮮活起來。
他皺著眉控訴，“這姜茶是真的難喝。”
掀開箱子簡單看了兩眼，或許是王金甲心中害怕，本來要送的一百兩，生生翻了一倍，送來了兩百兩。
齊崢心情不錯，將箱子合上，“不錯，好歹路費是有了。”
蘇琬琬在他身後，等他轉過身，才道：“我已經與鄧家老爺子說過了，明日下午見。”
齊崢笑了一下，“多謝。”
蘇琬琬站在原地沒有動，齊崢看了她一眼，主動問道：“你要說什麽？”
蘇琬琬也沒有再扭捏，“再過不久要就年關了，時間緊迫，若是可以的話，你能否今日送我出城？”
其實她想過，蒲華生知道齊崢錦衣衛的身份後，未必還敢攔齊崢身邊的她出城門，但是齊崢出馬的話，便能穩妥很多。
齊崢揚眉，“明日吧，明日晚上，答應你的事情還有兩件沒做呢。明日待我見過了鄧煥，我與你一塊出城。”
他笑著拍了拍身邊的箱子，“這兩箱子路費呢，可得一塊用。”
蘇琬琬看著他欲言又止。
齊崢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不必多想，我本也是要去印山城的。”
“今明兩日，你簡單收拾一下，馬廄的另一匹馬也送出去吧，馬車用小黑小黃來拉就行。”
蘇琬琬自然不會拒絕，與他們兩人一塊，自己這一趟會安全許多，她的心中，始終還是記著前幾次刺殺的事情。
——
今晚就要離開了，蘇琬琬將府中的門窗都關好，又細細檢查了一遍才罷休。
她給父母上了一炷香，保佑自己此行順利。
周南行那邊就熱鬧得多，小黑小黃的品種都是上佳，顯然是第一次被用來拉馬車，被捆上馬車的韁繩時，一個抗拒地比一個激烈。
他只能不斷地安慰著，“小黃小黑，我也很心痛啊，但是沒辦法，都是齊崢讓我幹的。”
“對，都是齊崢，你們記仇的話記在他腦袋上哈，別記我。”
蘇琬琬忙完自己的事情，就去找周南行，頭一次看他手忙腳亂的樣子。
“周公子，需要幫忙嗎？”
周南行急忙擺手，“這忙你也幫不上。沒事快好了。”
等他大汗淋漓地弄完，才招呼著蘇琬琬，“蘇小姐，你可以把東西都搬上來了。”
等兩人搬完，已經日暮西山。
周南行從行李裏面掏出一個幹糧大餅啃了起來，“別說，忙了一天還真累啊。”
蘇琬琬也學著他的樣子，拿著大餅，坐在車轅上，啃了一口。
即將離開困了她很久的縣城，她的心中雖然有未知的恐懼，但是難免暢快。
齊崢回來的方式很特別，他是從墻上跳下來的，手裏還拿著一根一米五長的手臂粗細的棍子，落下來之後，將棍子扔給了周南行，另一只手在褲腿上拍了拍，向蘇琬琬伸出手，“給我一個。”
蘇琬琬楞了一瞬，才反應過來，從行李裏面掏出一個餅遞了過去。
周南行不明所以地看著手裏的棍子，居然還挺趁手就是。
他問道：“還順利？”
齊崢點頭，風吹得他的衣袍呼呼作響，“非常順利。”
周南行點頭，其實他到現在都不知道齊崢到底是為什麽要來到這裏，到底在調查什麽，但是沒關系，齊崢說什麽他就做什麽，齊崢回來的時候問一句順不順利就好了，他現在不需要動腦子。
周南行揮舞了一下手裏面的棍子，“給我這個幹什麽？”
齊崢拿著水袋喝水，喝完了彎著眉眼，像是在說一件很輕松的事情，“晚上要去劫獄，你沒刀，也總要有一個趁手的武器。”
周南行口裏的餅咽不下去了，“今晚的事情，你這個時候才跟我說？”
齊崢不理他，轉頭笑瞇瞇地看著蘇琬琬，“一塊去玩嗎？”
蘇琬琬有些懵地看著他，知道要去救那個被汙蔑的人，但是沒想到齊崢的法子這麽熱血。
蘇琬琬語速有些快，“可我不會武。”
齊崢拍拍她的腦袋：“沒事呢。”
於是在夜晚時分，萬籟俱靜之時，蘇琬琬蒙著臉與齊崢和周南行兩個人站在了牢獄的大門口。
蘇琬琬平時不來這裏，不認識牢獄裏面的每一個人。
齊崢動手之前，側耳在蘇琬琬身邊說了一句，“不用擔心，裏面都是蒲華生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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