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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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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

蘇琬琬回去的路上,正好碰見鄧家的木車,趕車的車夫認得蘇琬琬,先是遙遙招手,大喊道:“蘇小姐!”

見蘇琬琬的目光挪過來,車夫才將韁繩勒緊,轉身對著車內道:“小姐,碰到蘇小姐了。”

蘇琬琬認得鄧家的馬車,見車夫這個模樣,猜到鄧瑜定然就在馬車上,等不及車夫將車趕過來,她已經快步走到馬車邊上,鄧瑜剛好掀開車簾,露出一張明艷溫婉的臉。

她們兩人自小就相識,是關系很好的手帕之交。

鄧瑜的半個身子都要探出車外了,看清蘇琬琬滿身白色,整個人都消瘦了一圈,心疼得不行。

“你上馬車裏面來,外面風大,別著涼了。”

鄧瑜伸手,握緊蘇琬琬的手將人拉上了車。

蘇琬琬見到鄧瑜,心中高興,雙手握住她的肩膀左右看,“一個月不曾見到你了。”

鄧瑜眉眼間都是擔憂,“我應當早些回來的。”

蘇琬琬註意到鄧瑜身上也穿著很素凈的衣服,鄧瑜一貫是喜歡明艷透粉的顏色,想來是因為要去她家,所以特意換上的。

“你都知道了,”蘇琬琬的聲音低落下來。

鄧瑜點頭,握著蘇琬琬的手更緊了些,“怎麽會突然發生這樣的事情,蘇伯伯他們這麽好。”

見到蘇琬琬垂著眉眼,鄧瑜想著不能再說這些話,不然只會惹得人傷心。

“兇手可抓住了嗎?”

蘇琬琬的腦海裏面閃過很多事情,當時城外賊寇被送押回城的時候,蒲華生已經下了告示,兇手已經抓捕歸案,但是只有真正見過兇手的她才知道,那並不是真正的兇手。

蘇琬琬臉上的神色覆雜起來,不知道應不應當將這件事情告訴鄧瑜,她擔心鄧瑜被牽扯進來,只會給她造成麻煩。

馬車上也不是說話的地方,蘇琬琬道:“到了府上在說吧。”

鄧瑜點頭,“我本是要去你府上,但是現在既然碰到了,我帶你去我那,我照看你。”

鄧瑜母親將蘇府慘案告訴她的時候,鄧瑜只覺得何其殘忍,滿門上下,除了蘇琬琬竟然沒有活口。

她看向蘇琬琬的眼裏滿是心疼,這段時日也不知道琬琬是怎麽自己過的。

蘇琬琬想到府裏還有人,點頭答應,“也好。”

鄧家雖然是鹽商,家中富裕,但是一家人都行事低調,所購買的宅子也不大。只有走進去了,才能感覺的細微之處的精致,小道兩邊的楊樹修剪得幹凈利落,廊亭水榭清新脫俗。

鄧瑜的房間裏面,點著淡淡的熏香,墻角點了火爐,房內比起門外溫暖了不少。

蘇琬琬將外袍褪下,搭在門口的衣架上。

她來過這裏很多次,早就輕車熟路了。

鄧瑜拉著人坐下,自己倒了熱水又兌了糖漿,遞給蘇琬琬。

然後自己坐在蘇琬琬對面,憂心道:“你心裏是不是有心事?”

鄧瑜一直記得蘇琬琬愛喝糖水,每次過來都會親自泡上一杯,放的糖漿還會根據不同的季節換不同的口味,比如這次,就放的梅花味的。

自從父親去世後,蘇琬琬久違地感受到了被人仔細記掛的感覺。

她捧著瓷杯,黯然點頭,“有。”

知道鄧瑜還要問,蘇琬琬直接道:“但是我不能告訴你。”

蒲華生仍舊是縣城的縣尉,只要鄧家還要在縣城裏面立足,便不能被扯入這件事情。

若是讓鄧瑜知道這段時間自己一直受到蒲華生的追殺,按照她的性子,定然會告訴鄧伯父,屆時鄧家該如何自處?

相幫又無力,不幫又顯得薄情。

她不想他們落到這個處境。

鄧瑜不解地拉住蘇琬琬的袖子,“為何不跟我說,我既然回來了,自然要和你一塊承擔。”

蘇琬琬鼻頭發酸,放下杯子,反手握住鄧瑜的手,“鄧姐姐。”

鄧瑜比蘇琬琬年長一歲。

蘇琬琬像是一只褪下全身尖刺只剩下血肉的刺猬,她身上的脆弱在鄧瑜面前盡數顯露出來。

“我不能與你說,但是希望你能一直陪著我,好嗎?”

鄧瑜還想說什麽,見到蘇琬琬這般模樣,心痛地一塌糊塗。

“好,”鄧瑜妥協,“如今你在家裏沒人照顧你,短期內就宿在我這吧。”

蘇琬琬內心也很想跟鄧瑜在一塊,在這裏她能很安心,但是想到府上的齊崢和周南行還是搖頭。

還有很多事情要她去做。

蘇琬琬道:“我還是要回家去。”

鄧瑜苦笑搖頭,“你的性子我知道的,勸不動,那我只能常去看看你。”

蘇琬琬淺笑,“好那便辛苦鄧姐姐了。”

鄧瑜伸手,側過身子將蘇琬琬額間的碎發理好,“你今日在我這裏久留一會,晚些時候我讓人送你回去。”

——

衙門書房。

一名李姓鹽商將一個盒子遞給蒲華生,“老規矩,縣尉大人請笑納,日後還得勞煩大人多通融。”

他們雖然是鹽商,比起別的生意朝不保夕,但是畢竟是商人,少不了一些生意上的碰撞,這個時候縣尉總是能起到一點作用。

蒲華生雙手捧著盒子,感受到十足的重量,笑得眼睛瞇在一塊,“誒,客氣了。”

李鹽商拱手,“應當的。”

蒲華生將箱子放下,“坐,別站著。”

李鹽商擺手,“我還得抓緊時間去印山城,就不久留了。”

“都要到年關了,也是該回去的。”

李鹽商雖然有產業在縣城,但是根基是在印山城,過年自然也要回去過。

但若只是過年,哪裏需要這麽急切。

李鹽商只是笑著,“縣尉大人懂我。”

蒲華生表面應和,心中卻不以為意。

他這麽急著進城,還不是因為蘇貞死了之後,這新官什麽時候上任,又會是個什麽脾氣,都要打探清楚,才方便後面進一步搶占先機,擴大產業。

這消息要從哪來,當然只能從知府那裏來。

蒲華生看了眼手邊的盒子,要是給知府送禮,怕是比這多多了。

知府與這些鹽商的關系,怕是比自己好上太多了。

蒲華生沒有點出來,只是道:“若是你見到知府了,可否幫我帶一句話。”

李鹽商急著走,馬上應承下來,“縣尉大人說就是。”

蒲華生笑道:“就是蘇縣長的女兒蘇琬琬,想要去找知府大人,不知道知府大人可願抽時間見她一面。”

他迫於錦衣衛的壓力,沒法動手,可是事已至此,總要有人來處理這件事情不是?

——

周南行買好了東西就急匆匆地回去了。

這縣城的風是真的冷啊,吹得人直流眼淚。

他一路走到了蘇府大門,遙遙瞧見一個女子在門口站著,還以為是蘇琬琬回來呢,走進了一看,是一個陌生女子,看著年歲不大。

周南行提著東西,簡單詢問道:“這位小姐,你可是要找人?”

露水一直在等著蘇府大門出神,突然被問話嚇了一跳,“是。”

周南行看看門,往前走幾步,一推就把門推開了。

“這不是沒上鎖嗎,為何不進去?”

露水有些驚訝,“你是何人?”

周南行從善如流,“我是蘇老爺朋友的下人,我家少爺現在在這住著。”他看著露水,“你呢?找蘇小姐做什麽?”

露水跟在他身後,慢吞吞地往裏走,臉上是肉眼可見的猶豫。

她的思緒有些分散,聞言,“你怎麽知道我找蘇小姐?”

周南行眨眼,“這府上,除了蘇小姐和我少爺,沒有別人了,你總不能是找我少爺的。”

“話說,你要不要走快一點。”

露水的步子很慢,而且走一步頓一步,低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周南行的話將露水的思緒打亂,“好。”

兩人一路往裏走,經過一顆大樹的時候,樹上落下一個雪球,恰好砸在周南行跟前。

周南行猛地挺住腳步,擡頭。

齊崢正坐在樹枝上,老神在在地看著他,“回來了?”

周南行表示憤怒,“大少爺,你這是要把以前沒爬夠的樹,全部爬回來是吧?”

爬就算了,為什麽要扔雪球!

齊崢心情還不錯,眉宇舒展著,“這棵樹是院子裏最高最大的,能看得很遠,你要不要上來試試?”

說話間,他的手掌探進裹著樹幹的雪層裏,五指彎曲,再次捏出一個雪球。

周南行瞬間開心了,“等我放完東西來找你!”

他快步走了,露水也跟在她身後打算走,可是剛一邁步,一個雪球就砸宰她跟前,瞬間散得四分五裂。

露水被嚇了一跳,往後倒退好幾步,心有餘悸地擡頭看。

齊崢低頭,嘴角噙著淡淡的笑意,像是什麽也沒發生一樣地問道:“你要去哪?”

露水沒敢繼續往前走,“我想去找蘇小姐。”

齊崢思忖一瞬,“你為何找她?”

這本是露水和蘇琬琬之間的私事了,這裏面牽扯不少東西,露水不想讓旁人知道,只撿了簡單的說。

“我之前是蘇小姐的下人,想起還有些話沒有交代。”

齊崢從樹上跳下來,他身量高大,但是落地的時候很輕盈,只在雪地上留下一個淺淺的腳印。

他走在前面,“我正好無事,帶你去找她。”

齊崢帶著人一路去了書房,進了書房後,露水沒有看見蘇琬琬的身影,齊崢卻已經在椅子上面坐了下來。

看到露水不解的眼神,齊崢彎眉一笑,指了指不遠處的椅子。

“坐。”

露水有些不安的坐下。

齊崢漫不經心地問道:“我聽消息說,出事的時候,蘇家的下人也都死了,你是後面來的?”

露水盯著腳下的地磚,“是,縣尉大人讓我來照顧小姐。”

院子裏,周南行放完東西出來,在大樹上面卻沒見到齊崢,頓時覺得索然乏味。

捏了一個雪球,扔了好遠。

周南行決定回去睡覺,哼哼地往房間走,“果然,我沒有齊崢這麽幼稚。”

院子裏面,雪花又開始飛揚起來,而書房裏,氣氛卻開始逐漸凝重。

這人既然是蒲華生派到蘇琬琬身邊的,必然不是單純照顧。

齊崢道:“蒲華生許了你什麽好處?”

露水瞬間擡起頭,“蘇小姐果然都知道了嗎。”

還告訴了眼前這個男子。

自從蘇琬琬讓她離開蘇府後,她一直跟著父母生活在一塊。她很不放心蘇琬琬獨自一人,但是當時的蘇琬琬態度很堅決,幾乎要直接將她趕回來。

她一直不知道為什麽蘇小姐的態度會發生這麽大的轉變,她甚至疑心過,是不是她和蒲華生的交易被蘇小姐知道了。

直到有一日和母親閑聊時,母親突然說起,蘇縣長葬禮的那日,蘇小姐來家中避過雨,還曾慰問過他們的身體。

而那段時日,她曾尋了一個借口離開蘇府,去找蒲華生。

那個借口就是家中父母生病,所以當母親安然無恙出現在蘇小姐面前的時候,謊言就不攻自破了。

而她這次來,是想與蘇小姐說清楚。

齊崢並沒有否認露水的話,只是重覆了之前的問題,“他許了你什麽好處?”

露水心頭一顫,“我的弟弟今年六歲了,他想去讀書,縣尉大人說可以送我弟弟去東林書院……”

東林書院在整個省份,乃至是大晉,都是赫赫有名的,朝廷上不少官員都是東林書院出身。

想要進這東林書院何其不易,蒲華生敢說,這個丫頭倒也敢信。

“他讓你做什麽?”

“讓我在書房找一找,有沒有什麽特別的東西。”

齊崢扶額,想來是被蘇琬琬發現了露水的小動作,後面才對私自進書房的人那麽忌憚。

齊崢接著問:“那你找到了嗎?”

露水搖頭,“沒有。”

話已問完,齊崢臉上的笑意就真誠了幾分,一手撐臉,眼瞼耷拉著,很是放松。

他有些好奇,“你既然是幫他做事的,為什麽回答我的問題這麽爽快?”

露水連忙擺手,臉上都是愧疚,“半個月前,我就和縣尉大人說清楚了,我不會再幫他做事。我這次來,也是想和蘇小姐說明白,不求她原諒,但希望她能好受些。”

過去的相處,並非沒有真心。

齊崢沈默了片刻,“蒲華生怕是沒這麽容易放過你。”

此話似乎是勾起露水的一些回憶,她的右手抱住左臂,身子輕輕顫了顫,好像在那一瞬,臉色都白了。

她這幅模樣落在齊崢眼裏,不必問也知道,身上定然是受了點刑法的。

露水勉強扯出一些笑意,“當時,小姐將我趕走,縣尉大人也就不再為難我了。”

齊崢沒有再問,“罷了,你回去吧,我會將你的意思代傳給蘇琬琬。”

天色已經漸漸晚了下來,再晚些時候,就要到宵禁的時候了。

露水的臉上閃過一絲猶豫,最後還是點頭。

“麻煩了。”

——

蘇琬琬是趕在宵禁的前一刻回來的。

鄧家車夫等著她下車後,快速地喊了一句,“蘇小姐慢走,我得趕緊回去了。”

蘇琬琬催他快些走,別誤了宵禁。

她的院子和齊崢兩人的院子隔得很遠,進門後的方向也不同,今日與鄧瑜說了許多話,她情緒外洩的同時,整個人也耗盡了力氣,打算早些休息。

剛走進自己的小院子,就看到兩個男子在門口蹲著,一人手裏拿了一個骰子,以各種刁鉆的角度往地下扔。

齊崢盯著兩枚骰子,等到骰子徹底停下來,笑道:“我大,我大!”

周南行發出尖銳爆鳴聲,“嗯?怎麽又是我?!”

齊崢走到院子裏,一彎腰,保暖的長衣就墜在地面上,但他並不在乎,兩手往地上一抄,抓起兩把雪揉成一團,握在左手。

他走到蘇琬琬身邊,“你回來得正好,快過來。”

蘇琬琬不知道他要做什麽,為什麽這麽晚要在自己門口蹲著。

跟著她走到門口了,齊崢把手裏的雪球給她,“給,這個機會給你了,砸周南行。”

周南行不樂意了,“齊崢,這是我們兩個人的事,你怎麽能這樣。”

齊崢不理他,笑著拍拍蘇琬琬的後背,“你手勁小,使勁砸都沒事。”

門口的燈光映照在齊崢的身上,也是離得近了,蘇琬琬才發現齊崢身上的點點亮光,那是他身上的雪花反射的燈光的顏色。

他們竟然在自己的門口玩扔骰子砸雪球的游戲。

周南行知道求齊崢還不如做夢,轉頭去求蘇琬琬。

“蘇小姐,你人美心善,砸雪球一定也是溫柔的。”

蘇琬琬不知為什麽,心頭一樂,許久沒有感受到的愉快從心間流出,緩緩蕩開。

她將雪球扔了出去,砸在周南行的肩膀上。

周南行嗷嗚一聲,身子踉蹌兩步,又突然眨眼笑,“嘿嘿,不痛。”

蘇琬琬笑了起來。

她本就生得好看,膚光勝雪,笑起來的時候,雙目猶像一泓清水,頗有靈氣。

齊崢的目光在蘇琬琬的臉上停滯了一瞬,在蘇琬琬轉頭看他的恢覆平日的模樣。

蘇琬琬道:“謝謝你,齊崢。”

齊崢笑道:“謝我做什麽,周南行還當謝謝你,我出手他可沒這麽輕松。”

周南行被點名,表示不想再理齊崢了。

他看向蘇琬琬,“蘇小姐,你今日怎麽回來得這麽晚,你用飯了嗎,我給你留了菜在鍋裏,還熱著呢。”

他擔心蘇琬琬不知道,又不知道蘇琬琬什麽時候回來,就在這裏等著,比起在大門口等著,好歹風要小一點。

蘇琬琬心中有些過意不去,“我吃過了。”

周南行並不在意,“那就留著明日吃,沒事。”

他說著要離開,看到齊崢,把腳步停下了,“齊崢,你不是也有話要說嗎?”

齊崢將今日碰到露水的事情,以及露水的來意,簡單地說了一遍。

周南行恍然,“原來她之前是你的丫頭。”

蘇琬琬神色平靜,“我之前猜到一些,”

在聽到露水或許受過刑法時,臉上的平靜有些許破裂,她垂著眼,“竟是如此。”

無論真心還是假意,當時那段最艱苦的時間,確實是露水陪著她度過的。

齊崢沒等她多想,長袖在蘇琬琬的眼前一揮,帶著些許木質香氣,將蘇琬琬的思緒喚回來。

“不必回憶太多,你現在只需想,希望她回來嗎?”

蘇琬琬不曾細想,就否認了。

“還是不要回來了。”

露水好不容易脫離了蒲華生的掌控,何必還要她回來,十幾天過去了,蘇琬琬已經習慣獨自一人守著這座宅子。

齊崢點頭,在夜燈照明的雪地裏,踱步遠去時悠悠招手,“那我們先走了,好眠。”

蘇琬琬站在原地,目光追隨著他們的離去。

她還記得兩人第一次見面時,齊崢亦是在房間昏暗的燈光中,對著她說:好眠。

她當時只覺得害怕慌亂,幾乎要忘了這兩字是什麽意思。

可是剛剛,依舊是那個人,那兩個字,似乎有什麽東西不大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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