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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夜諷閹派諸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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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夜諷閹派諸僚

“總兵祖大壽麾下騎營哨官祖寬,攜禮到訪……

總兵趙率教麾下騎營哨官趙大同,攜禮到訪……

總兵馬世龍麾下步營哨官馬寶,攜禮到訪……

覺華游擊金士麟麾下水師守備金福麟,攜禮到訪……

登萊巡撫袁可立麾下陸營參將張盤,攜禮到訪……

大名知府盧象升之弟,南直隸國子監監生盧象觀,攜禮到訪……”

這看門犬字正腔圓,尾音拖得極長,咬文嚼字,哪怕是無絲毫官身的盧象觀,都硬是被扯出了兩個上得了臺面的身份,介紹得不厭其煩。

對於這份小心思,重真的反擊便是——索性將二狗也鄭重其事地介紹了一番,還煞有介事地將一份包裝精美的土特產,放進它的嘴裏,讓它叼著走……

已許久不知僭越為何物的小太監,終於把眼珠子一凸,頗為不耐地唱道:“遼東巡撫袁崇煥麾下,炮營守備黃重真麾下,軍犬營隊正黃二狗,攜禮到訪……”

尖銳的聲音透過一扇扇拱門,傳入深似侯門的魏府深處,直達紙醉金迷的壽宴廳堂,滿堂也曾苦讀聖賢書的儒官們的奉承拍馬之聲,頓時戛然而止。

當小太監唱完來者之名,才又轟然響起,紛亂陸離。

閹派諸僚,飛鷹走狗,於此盡顯。

重真的行為,極近諷刺,只是閹派沈溺於美酒與權力,不敢稍有清醒。

魏忠賢也於此時將細細品嘗的一杯清酒一飲而盡,發出了自詡豪爽豪邁,實則卻比夜梟還要陰鷙幾分的狂笑:“哈哈哈……”

滿堂儒官,頓時也跟著張狂大笑。

重真從這陣狂笑之中聽出了說不清的志得意滿,並被引著穿過重重拱門,穿過廣袤的庭院,來到魏忠賢大宴閹派高層的壽廳之中。

自始至終,他都面容微笑,神情堅毅,腳步沈穩,不卑不亢。

為了助長這些也沒多久可以囂張的氣焰,重真輕喝一聲“敬禮”,便領著其餘九人,驀然將本就如標桿一般的身軀站得筆直,甚至因為太過齊嶄而發出了一聲清脆的聲響——啪。

清晰無比地傳入了每一個人的耳中,甚至終止了他們的張狂的大笑。

稍頃,禮畢。

重真權當將這個敬禮感謝魏忠賢所統領的閹派集團,在之前數年的時間裏,對關寧軍所用的種種手段——彈劾,打壓,掣肘,收服,花錢。

當然,花錢不僅是為了收服,也是為了讓這支好不容易拉攏拼湊起來的軍隊拼命,替大明也為他本人擋住餓狼般兇狠的建奴,好讓他可以在京師多貪幾年銀子,多享幾年只手遮天的權利。

所謂花國家的錢,辦自己的事,便是這個人類的最如意算盤。

雖然二者的權勢地位天差地遠,但是並不妨礙重真使用捧殺這種高級手段。

魏忠賢何等敏銳,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陰鷙的眼睛盯著重真看了許久,卻始終只見後者坦然清明地與自己對視。

最終,他還是輕輕地“嗯”了一聲,伸出去的酒杯剛巧接住服侍專人倒出來的清酒,端至嘴邊再次一飲而盡,然後繼續大笑:“哈哈哈……聽說紅衣大炮又是威武又是聖賢又是忠義的前綴,便是你這顆大腦袋想出來的?”

“正是。”

“不錯不錯,甚合我意。哈哈哈……聽說你小子還擅長吟詩作對?”

“謬讚。”

“何不賦詩一首,以助酒興?”魏忠賢從太師椅中微微探出身子道。

“滿堂聖賢,標下不敢班門弄斧。”重真照例是要謙虛一番的。

“莫非你是浪得虛名?”魏忠賢下首第一位,那個將花白的須發梳理得一絲不茍的老儒生,好整以暇地說道。

“既如此,那某便獻醜了。”

重真負手而立,當即便清清嗓子道:“山一程,水一程,去向榆關那畔行,夜深千帳燈。風一更,雪一更,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此長相思本是某準備在回程時所用,不知可有一助酒興的資格?”

這是毋庸置疑的,重真充滿磁性的嗓音剛一開腔,滿堂便已安靜下來,待吟誦完畢,更是已然靜至落針可聞,聞者無不面面相覷,由衷讚嘆,卻又不肯輕易承認。

許久,方才說話的那名老儒生才頗為不易地整理好情緒以及思緒,又道:“故園無此聲?敢問將軍是何方人士?”

重真有的是辦法應對這種雞蛋裏挑骨頭的行為,朝魏忠賢所在的東北方向拱拱手便道:“某乃遼東關寧一小兵,將軍二字,實不敢當。

某來自撫順黃氏,祖祖輩輩耕讀傳家,祖上還曾出過舉人,這一切訊息,袁帥都是仔細調查起底過的,大人若是不信,大可去我遼東寧遠,問袁帥調驗宗卷。”

老儒生顯然未曾想到,一個面龐黝黑中正的大頭兵,不但長短句做得好,舉止無可挑剔,言辭還這般犀利,還小小地反將了自己一軍。

偷眼瞥見魏忠賢略有不滿之色,他便不免微微有了些意料之外的惱怒,卻又不肯自降身份怒聲斥責,便只好故作大方地擺擺手道:“這倒不至於。不過既是撫順人士,卻為何還要發出故園沒有風雪之聲的感慨呢?”

重真聞言,堅毅的國字型臉上,頓時勾勒出一抹淺淺的微笑。

老儒生當即覺得自己是被鄙夷了,怒道:“汝何故發笑?”

重真失笑道:“每當冬季來臨時,撫順的風雪之烈,比榆關自然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

只是在某還很小很小的時候,小到前人之詩都只能咿咿呀呀磕磕絆絆地背誦的時候,撫順還是一片凈土,尚無刀劍之聲。

因此,這‘故園無此聲’,說得並非是風雪肆虐之音,而是刀劍交擊所發出的鏗鏘之聲,倒是老大人想差了。”

“你……”此言一出,滿堂皆驚訝,老儒生更像是受到了奇恥大辱一般,怒不可遏地指著重真道,“你什麽意思?是在影射老夫……”

魏忠賢適時地輕咳了一聲,重真也攤攤手眨起了無辜的大眼睛。

老儒生這才如夢初醒,羞臊地漲紅了老臉,卻仍頑固地說道:“這首長相思雖堪稱當世佳作,不過魏相要你做的乃是詩,可你做的卻是詞,算不得過關。”

這就是連老臉都不管不顧了,便是座內的那些同派人士,都覺得這個並無服眾之能的“五虎”之首,非但過分了,而且丟臉丟大了,嗡嗡的議論聲頓時響了起來,並且不絕於耳,令老儒生更加羞惱,也更加憤怒。

張盤與盧象觀,更是再次刷新了對於重真的能力認知……

“汝何故百般刁難我等……”吳三桂終於忍不住發根倒豎,大有管他三七二十一,先為兄弟沖冠一怒再說的跡象。

反倒是重真擡手讓他別出聲,張嘴便來道:“天井四方方,周圍是高墻。清清見卵石,小魚囿中央。只喝井裏水,永遠養不長。”

話音一落,吳三桂等人不管聽得懂聽不懂,無不轟然叫好。

其餘大大小小的官員儒生,細細一品,也都微微點頭。

老儒生卻嚴重懷疑這混球又在影射自己,便只強行忍著,明知此詩實乃佳作,卻又裝出一副不屑一顧的樣子,道:“五言?不算不算,何不作首七言來聽聽?”

“你這老……”吳三桂簡直就要出離憤怒了。

重真卻哈哈一笑,信手一拈,又道:“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巖中。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

“好!好啊!”此詩一出,周吉這些兄弟自是奮力鼓掌,使勁叫好。

滿堂儒生,也都悚然大驚,對這個虎頭虎腦的臭小子刮目相看。

張盤盧象觀,更是已滿臉愕然,滿心崇拜。

魏忠賢常替天啟代勞批閱奏章,雖然自身沒多少文化,卻見過太多錦繡文章,也見過不少或自負或匍匐的新老進士,要說眼高於頂,絲毫不為過。

但此番親耳聽了重真的二詩一詞,卻仍然極為吃驚,禁不住仔細打量著底下這個少年,見他身如長槍般筆挺,一臉的雲淡風輕,便禁不住輕輕點頭表示讚許。

被好一頓狂懟的老儒生呆滯了好一陣,卻仍然固執地搖頭,對重真橫加否認。

重真見狀,火氣一下子就上來了,怒聲斥道:“九州生氣恃風雷,萬馬齊喑究可哀。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

“好啊!好詩啊!”吳三桂眉飛色舞,以往處處找重真的茬,今次卻絲毫不吝讚美之詞,盡管翻來覆去也就這麽一句。

“大膽……”老儒生像是抓住了莫大的把柄一般,眼冒精光,還待再行挑釁。

“還請公公為某等主持公道。”重真卻已終於發出了憤怒的咆哮,少年人的清亮怒音,當即便將他老態之中僅存的一絲底氣,也給沖刷得一幹二凈。

“你……”老儒生頓覺一口郁氣憋在胸口,無比難受。

“我勸天公重抖擻……欲與天公試比高……說得好,說得好啊,哈哈哈……好說了,好說了,哈哈哈……”魏忠賢卻沒有理會他。

不知為何,竟還將這兩句聯系在了一起,反覆念叨之後,大概是將自己當做了天公,竟肆無忌憚地大笑起來。

笑至動情之處,甚至還拍起了太師椅的扶手……

他這一笑,當即便帶動起了滿座賓客,也會心地笑了起來。

老儒生見狀,立刻便也跟著賠笑起來,才只幹笑了兩三聲,便已代入角色,笑得前仰後合,竟連半絲尷尬與羞惱都不再看得出來。

便連底下的少年拱拱手無聲地說了聲“佩服”,他也權當沒看見。

如此修養,也當真是沒誰了,重真由衷地朝他豎豎大拇指,心中也已結合他的位置,對他的身份有了一些猜測。

當然,這不重要。

見魏忠賢一杯接一杯地似乎喝不醉,滿堂儒生更是有著會須一飲三百杯的氣勢,便大吼一聲道:“好酒配英雄,公公,諸位大人,還請嘗嘗我邊關濁酒,雖無法與諸位杯中之酒相比較,但勝在一個字——烈。”

說著,重真解下了懸在腰間的大皮囊,撥開塞子,做邀請狀。

其餘事先做足了準備的九人,當即也都有樣學樣,是以囊口雖小,濃郁的酒香仍匯在一起向著八方飄溢,須臾之間,便已酒香滿堂。

“哦?”魏忠賢探出身子使勁地吸了吸鼻子,只覺得許久都未曾有過沖動的腸胃,發出了一陣期待的巨響,忍不住催促道,“快呈上來讓老夫嘗嘗。”

重真舉起酒囊,仰頭往嘴裏懸空灌了一大口,咽進肚裏大叫了一聲“痛快”。

才像個忍痛割愛,卻又裝作極為豪爽的酒鬼一般,將碩大的酒囊交到前來取酒的侍女手中,那重量倒讓小巧的侍女雙手微微一沈。

魏忠賢哈哈大笑,愛極了他的懂事,也愛極了他那豪邁的喝酒姿態,捧在手中便迫不及待地往嘴裏灌了一大口。

濃郁的酒味頓時令得唇齒生香,但是酒的狂野,酒的濃烈,酒的桀驁,也讓他吃了一些苦頭,差點兒便要忍不住劇烈地咳嗽起來。

好在忍辱負重乃是他的本能,見滿座都眼巴巴地看著自己,便硬是將酒咽了下去,然後閉緊嘴巴將往上湧的酒意生生地憋了回去,重重地清了清嗓子,張嘴用略帶沙啞的嗓音吼道:“好酒!痛快!給老夫滿上!也給諸位換酒!”

“公公,此酒雖烈,卻要用大碗喝,才最為痛快。”重真又善意地提醒道,說著還滾動了一下喉結。

“好,換大碗。也賜這十位壯士人手一只大碗。”魏忠賢尖著嗓音,故作豪邁,從善如流。

清澈醇香的燒刀子倒入大瓷碗中,頃刻之間,滿堂皆是濃郁的酒香。

三碗下肚,十大皮囊酒也差不多都喝完了,成果便是豪飲之人的百態人生。

有人酣睡,有人或大笑,或陰笑,或傻笑,也有大哭的,更有發酒瘋的。

甚至不乏繞著重真這些只喝了一碗的真正豪飲之士翩翩起舞者,拉著他們的袖子稱兄道弟者……

倒是魏忠賢的酒量讓重真頗感意外,陰鷙的目光也因此而變得清亮了不少,紅著老臉眨巴著無辜的大眼睛裝可愛,盯著廳中唯一站得筆直的十個健碩軍漢。

但他無形之中透出來的陰冷猥瑣,卻直讓人心中發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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