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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命運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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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命運之門

回家後, 黎今穎一整夜都翻來覆去難以入睡。

她大腦裏反覆盤旋著這本小說的主線劇情,連諸如死亡時間線、工作調令等細節都盤了好幾圈,線索覆雜到就快在腦子裏重新寫一本了, 唯恐自己漏下一絲一毫。

直到淩晨快三四點,她迷迷糊糊半閉著眼睛,終於快要睡著的時候, 腦子裏似乎還回響著詭異的畫外音。

——書中的命運是一道逃不掉的枷鎖!

——所有的一切都將走向毀滅……

——胡婉笙會死,聶濤會死,聶浚北也會死!

——還有你!你也會死!

“!!!”

被肖蓉拍醒時, 黎今穎從噩夢中掙脫, 下意識倒吸一口氣, 面色痛苦得像是從水池裏剛撈上來一般發紫, 張著嘴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新鮮空氣。

清醒過來後,她立馬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又趕緊伸到被子裏摸了兩把腳踝與腳心,確認沒有抽筋,她才終於冷靜下來——她很安全。

她此時此刻正坐在溫暖的床上。

而不是溺在冰冷的水中。

“穎穎?做噩夢了嗎?”

黎今穎剛醒來,雙眼還有些無法適應黑暗,她順著直覺看了一眼肖蓉聲音傳出的地方。

此時天還未亮,才剛剛五點。

一片黑暗中, 唯有肖蓉的胸前亮著一盞微弱的煤油燈,能照亮她的半張臉。

肖蓉的眼神並不似平常。

沒有笑容,她的兩條臥蠶在臉上顯得格外多餘, 鼻尖和淚溝在煤油燈的照映下閃爍著隱約的水光, 一看就是眼淚沒擦幹凈。

黎今穎不瞎, 近視眼恢覆視力後,看東西都要比沒近視過的人更加仔細。

她懵著臉, 沒出聲:“……”

肖蓉見黎今穎沒回答,先是朝客廳的大門看一眼,糾結片刻後,抿了好幾下嘴唇,最終還是決定先不告訴女兒,轉而安慰道:“夢裏都是假的,穎穎不要當真。”

黎今穎原本還只是猜測。

在看到肖蓉臉上的表情變換小動作後,她心裏忽然就有了預感。

她張了張嘴,直接問:“婉笙阿姨去世了嗎?”

肖蓉:?!

在看見肖蓉眼睛瞬間瞪大後,黎今穎就知道,為什麽母親會在這個時間忽然叫醒她了。

黎今穎又接著問:“什麽時候的事兒?”

肖蓉知道女兒不是傻子。

她的穎穎這麽聰明,自己就算是想要瞞下來也瞞不了多久,於是,肖蓉還是決定不騙孩子,告訴她到底發生了什麽。

“就在半個小時前,是聶浚北想給他媽媽測體溫時,走到床附近叫了許久沒聲……”,肖蓉頓了頓,斟酌了好幾種不同的說法,才緩緩說出後半句,“才發現她已經沒有呼吸和體溫了。”

黎今穎的雙眼已然適應了黑暗。

她看著窗外再度飄起的小雪,恍惚間,耳邊的話語都變得朦朧不清起來,而大腦卻意外清醒,精準閃回著她和胡婉笙在這個冬季來臨前一起相處的點點滴滴。

不是說要教她教會醫院的那一套嗎?

怎麽突然就離開了。

肖蓉心裏也難受,但她作為現在兩家唯一在場的監護人,有些事總得她來幫忙。

她替黎今穎撚了撚被角,輕聲細語:“你爸爸已經出門去幫聶叔叔了,現在外面還下著雪,他們估計找師傅都得好一會兒,你要是沒休息好的話,要不再睡一會兒?媽媽過去看看浚北,他肯定被嚇壞了。”

黎今穎稍微緩過勁兒來後,才反應過來母親在說什麽,跟著問了一句:“他還在隔壁嗎?”

肖蓉回憶起剛才聶濤來時的描述,猶豫了兩秒後,還是轉述給了黎今穎:“……浚北一直不願意離開婉笙的遺體,說什麽都不走,應該還在她的臥室裏。”

黎今穎毫不猶豫選擇了前去探望。

她向肖蓉提出:“我也睡不著了,媽媽我和你一起去看看吧,婉笙阿姨她……以前待我很好,我還是想看她一眼。”

肖蓉想了想,還是拒絕了:“不行,你才多大?這不是你這個年紀能承擔的。”

肖蓉的邏輯也能理解。

胡婉笙的死亡,是女兒有資格知曉的事實。

但是遺體……這對於一個幾歲的小孩子來說,絕對不是能在短時間內從記憶裏消化的事情。

肖蓉平日裏事事都順著黎今穎,但唯獨像這類有可能給孩子留下陰影的事情,她是斷然不會同意的,任憑黎今穎說的天花亂墜也不行。

黎今穎沒辦法,只能退而求其次:“那我陪你去隔壁,我就在客廳等著,也能給浚北弟弟做個伴兒,不然他一個人得多難過。”

當她搬出聶浚北來做幌子後,肖蓉果然松動了,最終答應讓黎今穎在客廳等著。

可是,等黎今穎穿好棉衣,踏進隔壁家門後,聶浚北也不願意離開床邊半步,依舊堅持在屋內陪母親,一步也不肯挪。

肖蓉沒了辦法,只能搬個板凳坐在他附近,盯著這個不愛說話的小男孩,害怕他突然就精神崩潰。

情況有變,但規則不變。

黎今穎依舊被禁止進入臥室。

她只能坐在靠廚房那一角的位置,偶爾想要從房門間隙裏窺見一絲臥室的情形,最終也以失敗告終——臥室門合的太死了。

一個小時後,外出的兩個男人總算回到家屬院。

黎志興路過自家門口時,見到沒有燈火,心裏就有了數,估計老婆已經去隔壁幫忙看孩子了,於是他連門都沒敲,徑直就扶著聶濤走向了隔壁。

但他沒想到,自家女兒也在這邊。

黎志興:“穎穎你怎麽一個人在客廳坐著?媽媽呢?浚北弟弟呢?”

黎今穎轉過腦袋,指了指臥室:“他們在裏面,媽媽不讓我進。”

黎志興點點頭,嘆了口氣,就對著身後跟來的老師傅解釋道:“人在裏面。”

緊接著,走進一老一小兩個男人,看起來是一對父子。

老一點的那位戴了一頂黑色冷帽,走在前頭。

他先是跟到臥室門口,把門推了一道五厘米的縫隙,瞧了一眼床上的情況後,回頭給兒子低聲交代了一句:“擡的時候慢點,別碰著哪兒了,這個規矩,知道不?”

他兒子是個瘦長臉,剛做這一行不久,也學著父親的模樣朝著臥室瞧了眼,然後佝著背點了個頭。

兩人袖子一挽,就準備進門去擡人,臨到門前,走在前面的老頭又回頭問了一句:“你們要停哪?做法事的找好了不?沒找的話,這大雪天一時半會也不好弄,現在雖然還能放一放,但也不能拖太久,哦對了!現在都得火化的,不能給你們弄土葬啊!”

他交代了一長串。

這也不能怪他,事先沒人給他打過招呼,他剛才聽聶濤的口音也不像本地人,誰知道懂不懂現在的規矩?

黎志興看向聶濤,黎今穎也跟著看過去。

聶濤仿佛驟然蒼老了十多歲一般,不僅渾身肌肉像是一夜之間松垮了下來,連說話都變得有氣無力。

隔了好一會兒,聶濤才啞著嗓子開口:“不停,也不做法事,直接火化。”

剛請來處理後事的父子倆楞了下神,沒說什麽,推開門就準備去擡人。

反關臥室門後,長瘦臉兒子嘟嚕了一句:“死了老婆都不辦法事,收費又不貴,也太摳搜了吧……”

戴冷帽的老父親立馬小聲呵斥:“閉嘴,人死為大!萬一人家有什麽難言之隱呢?做這一行,你這張嘴可必須得改……”

瘦長臉兒子舔了舔嘴唇,點了下頭。

兩人著手就開始準備擡人。

明明冬至早就已經結束,這個夜晚卻要比往常更加漫長一些。

窗外的雪漸漸大了。

這對父子幹活相當麻利,趕在天亮之前就把一切搞定妥當,還抽出空給聶濤解釋了一番——之所以這麽趕是他們想著日出前陰氣重,離世的人投胎會走得更快一些,人間的痛苦也會少一些。

聶濤沒回答,眼神一直空洞地張望著地面。

反倒是今晚一直沒說話的聶浚北開了口,神情認真地抓著領頭的那位問了句:“真的嗎?”

年邁一些的老父親沒直接回答,卻用胳膊碰了碰身後正在忙的兒子,似乎是想要讓他的這位“徒弟”學會如何與小家屬溝通。

瘦長臉兒子反應了半天,才清了清喉嚨,嚴肅又青澀地回答:“小弟弟,正是因為俺們相信有來世,才會這麽認真地給每位離世的人處理身後事啊,了卻今生,才能走向來世——”

他說著說著,吊著嗓子就開始像喊咒似的彌密嘛嘛地哼唱著什麽。

聶浚北站在遠處,沒有接著往下問。

他在心裏悄悄想,如果人真的有來世,為什麽還會願意來到這個世界上投胎遭受苦難?

哼唱了一會兒後,瘦長臉兒子就停下了。

正式儀式開始前,肖蓉帶著兩個孩子走到了房間外,沒有讓他們繼續觀摩。

黎今穎和聶浚北一起肩並肩站在屋檐下,背對著墻壁。

得益於雪天淹沒一切的屬性,他們什麽都沒有聞到,也什麽都沒有聽見——除了聶濤偶爾傳來的痛哭聲。

不知道是昨夜沒睡好的緣故,還是她實在震驚於胡婉笙的命定結局,黎今穎的精神幾乎全程都是恍惚的。

老人們常說,人死如燈滅。

她沒想過親身感受時,竟然覺得更像是風雪掩埋的過程:呼啦啦的飛雪埋掉人間存在過的痕跡,喜怒哀樂,愛恨情仇,全部都不重要了。

只餘下一片蒼茫的雪地。

踏無聲,尋無蹤。

等她回到自己家時,黎今穎第一時間竟然連胡婉笙到底長什麽樣,都有些想不起來了。

她只記得那位美麗到不真實的女人最後靠在藤椅上燒紙的模樣。

甚至,她連最後一次與胡婉笙說話時聊的是什麽,也有些記不清了,更不知道美女到底有沒有看出來她是裝出來的傻氣。

作為上一個宇宙的平行版本,人間往往就是這樣,很多人還未來得及深交,還未來得及告別,就已經見完她最後一面了。

——可是你要隔了許久,才會知道。

整整一天,黎今穎都沒精打采。

吃不下,也睡不好,頭還有些突突的疼。

肖蓉知道她是在為隔壁女人的離世而難過,卻又不知道現在這個階段該以什麽樣的方式來教育女兒關於死亡的命題。

是告訴她,逝者如斯,生者已矣?

還是告訴她,我們都會有這一天,在那日降臨之前,更應好好過好每一天?

想了想,肖蓉還是決定什麽也不說。

只是小孩子而已,沒必要。

一夜過去,雪停了。

家屬院還是一如既往的熱鬧。

早上八點還沒到,樓上樓下又開始張羅著晚上誰家的菜多了要分一分,誰家今天有夜班能不能幫忙接一接孩子,吵吵鬧鬧的人聲裏還夾雜著鍋碗瓢盆的碰撞,用力抖開衣服的啪啪水聲,以及香氣四溢的小麥面粉蒸汽香。

黎今穎比起昨天,情緒已經緩和了不少。

作為死過一次的人,同時作為轉生過一次的人,她在心裏為胡婉笙祈禱了一整夜——下輩子去一個沒有任何虐點的世界吧。

暴富文,總裁文,女強文,團寵文……

她那麽漂亮又那麽聰明,去哪裏都是妥妥的天降女主。

起床換好衣服,黎今穎坐在桌邊,剛伸出手想要啃一個紅糖饅頭,就聽見門外有人敲門。

黎今穎見父母都在忙,喊道:“我去應。”

她兩步走到門口,打開門閂,一股倒春而來的寒風吹得她一個激靈。

聶浚北站在門外,穿著一身單薄的白色毛衣,抱著一大摞書,見到她後,就往內走了兩步,徑直把書放在了靠角落的位置。

黎今穎:?

她沒弄懂這是在做什麽。

黎今穎喊了下聶浚北,問道:“不是都燒了嗎?怎麽還有?而且為什麽放我們家?”

聶浚北放好書:“不知道,我也以為都沒有了,她之前說,害怕以後給人留下話柄,所以把大部分都燒掉了。”

他現在還是無法明白這份用心。

但既然是胡婉笙臨終前交代的事情,聶浚北即便不理解,還是會照辦:“……剩下這些是她讓我留給你的,我不知道是什麽,就都給你拿過來了。”

黎今穎楞在原地。

她剛才瞄了一眼,這些正是胡婉笙答應要慢慢教她學習的外文醫學教材,其中絕大部分都已經很難在如今這個環境下買到。

黎今穎:“她竟然記得……”

聶浚北沒聽清她嘴裏在念什麽,正準備追問時,恰逢肖蓉端著一盆蛋花湯進屋。

肖蓉先是一楞,很快開始招呼他:“浚北?怎麽過來了?剛好阿姨做了早飯,要不留下一起吃?”

聶浚北搖搖頭,放出另一個重磅消息。

“不用了,我要回去幫爸爸收拾行李,我們明天就要去西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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