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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月下誤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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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月下誤解

聶浚北沒在開玩笑。

西北那邊催得緊, 龍崗縣本來就隔得千裏遠,交通上趕路就得耽誤不少時間。負責監督他們下放勞動的人說了,明天早上七點就得啟程, 父子倆是真得馬上收拾東西,一步都不能耽誤。

通知很倉促,行動過程也很倉促。

連胡婉笙的頭七都沒辦法等。

前一天聶濤才剛剛取到胡婉笙的骨灰盒, 今天就得退掉房子連夜打包行李離開。

衛生院收到下放通知的人就兩戶,除開聶濤這一家,還有一個老醫生, 聽說他前妻和兩個孩子都在國外, 屬於是重點勞動對象。

不過老醫生運氣要比聶濤好一些, 他被分到了龍崗上邊偏一些的農場, 用不著搭火車長途跋涉,晚點兒找個卡車司機拉過去就行了。

黎志興作為書記,衛生院這麽大的事項,他必須得沖在最前面。

早飯簡單啃了倆饅頭後,黎志興套上雷鋒帽,裹上綠棉襖,就去滿鎮子找編織袋去了——總不能讓聶濤他們拎著一個丁點兒大的箱子就出發吧。

肖蓉也沒閑著,從鎖著的櫃子裏拿出票, 就牽著黎今穎去商業街購置東西。

奶粉、肉松、午餐罐頭。

這些平時連黎今穎都沒怎麽吃過的東西,肖蓉楞是一樣買了一小份,雖說不多, 但起碼也夠父子倆省著吃個一兩頓, 實在擔心被批, 到了地方拿去和當地居民換點兒饅頭也是極好的硬通貨。

采購結束,肖蓉尋了個沒什麽人的時間, 敲響隔壁的大門,悄悄摸摸塞到他們門後,還不忘囑托聶浚北一定要藏在箱子的最下方。

晚一些的時候,黎志興帶著編織袋趕回院裏。

他先給樓下獨居的老醫生送去,還從他的夥食費裏挪了幾張二兩票出來,偷偷放在編織袋裏,擔心直接給的話,那位老知識分子不肯低下氣節,咬死都不收。

黎志興回來後,坐也坐不住。

總覺得自己還有很多事情沒幫上忙。

肖蓉只能安慰他:“咱們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也看他們自己造化了。”

夜色漸漸暗下來。

月明星稀,天空幹凈得沒有一絲冬霾。

黎今穎吃過晚飯,也還是沒有絲毫困意,她滿腦子都牽掛著隔壁的主角團。

就算是讀小說,她作為一個感性的讀者,也極其容易被書中人物的命運經歷所牽動。

更何況,她現在是360度4D環繞式觀看。

甚至還有長達半年的情感交互。

人心都是肉長的,她無論再怎麽安慰自己這只是暫時的,還是有些不可避免地為隔壁兩父子而擔憂。

——路上會不會有什麽危險啊?

——這一去大概要十年才能回來了,可是十年後龍崗還叫龍崗嗎?他們還能回來嗎?

——聶濤現在的精神狀態堪比紙薄,能照顧好男二號聶浚北嗎?不會就是在路上餓死的吧?

黎今穎越想越焦慮。

她在臥室房間裏走來走去,躺下了又坐起來,站了一會兒又開始踱步。

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如此反覆循環了好一會兒後,黎今穎覺得不行,她得抓住最後的機會,和隔壁主角團再交流一次——萬一就能像救下胖虎那樣,她這只蝴蝶再翻起什麽浪花呢?

她心中有種預感,如果什麽都不做,她未來一定會後悔。

說幹就幹。

黎今穎推開臥室門,恰好撞上肖蓉正在點票,似乎也是想給隔壁再送一些糧票過去。

肖蓉以為女兒睡了,嚇了一跳:“穎穎,怎麽還不睡?明天還要去學校呢!”

黎今穎這時候哪兒還顧得上學校啊,她搖搖頭,實話實說:“媽媽,我想去看看聶叔叔他們,以後……不知道還見不見得到。”

肖蓉正在理票的手僵了一下。

女兒一語中的。

是啊,相遇是上輩子修來的緣分,這次走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緣分才能催化彼此再見面了。

肖蓉站起來,把手裏剛才清出來的糧票扯了幾張,塞到了黎今穎手裏。

肖蓉:“正好,你給聶叔叔帶去吧,咱們這個月票已經夠用了,讓他路上拿著,千萬別客氣,萬一有什麽事兒也能招呼招呼。”

黎今穎伸出手接過。

她低頭一看,竟然是黎志興配額裏少有的全國通用糧票,現在也只有這種類型的票據才能讓聶家父子在異地換一口飯吃了。

黎今穎點頭:“好,我去去就回。”

肖蓉蹲著替她理了理劉海,溫柔又飽含深意地輕聲道:“去吧,有什麽想說的,都說吧。”

黎今穎已經聽出了肖蓉的言外之意。

在龍崗這座小縣城裏,現在只有黎今穎一個人對即將到來的風暴有線性概念。

她知道十年後,一切都會落為塵埃。

可是,其他人不知道啊!

恐怕在她父母看來,聶家父子這次去了西北,這輩子大家也不會再見面了。

黎今穎攥著糧票,快步迎著月光走到了隔壁,墊著腳敲了敲隔壁的木門。

意外的是,來應門的是聶浚北,並不是理論上應該正在忙活照顧獨子的聶濤。

聶浚北小心翼翼開了門,見到是她,卸下了防備,問了句:“怎麽了?我爸睡了,我出來和你說。”

黎今穎有些沒反應過來。

——睡了?這麽早就睡了?

——哥們兒你明天就要離開這裏遠行西域戈壁了,真的可以睡得著嗎?

聶浚北微微合上木門後,轉身對上黎今穎有些疑惑的目光,大致猜到了她在想什麽。

他開口解釋道:“我爸快三天沒合過眼了,我媽走後,他就一直沒睡過,今天才終於熬不住,倒了下去……對了,你找我是做什麽?”

黎今穎若有所思晃了晃頭。

她抽出手裏珍貴的全國有票,一把塞到聶浚北的上衣左上角兜裏。

黎今穎:“你拿著吧,這是我媽媽給你們準備的,路上萬一有什麽事兒,也能先應付應付。”

聶浚北還想客氣一番:“不用了,肖老師已經給我們家準備太多東西了,我們不能收。”

他又從兜裏把票拿出來。

黎今穎可不聽這些。

她猜測小家夥對即將面對的生活沒有概念,才能說出如此客套的話,趕緊又捏著他的手塞了回去,還不忘幫他扣上紐扣。

聶浚北:……

黎今穎壓根沒註意到小男孩因為耳朵紅起來而閃躲的目光,自顧自地說:“你就當是買那些書的費用吧,別再塞回來了,好好用,要派上用場。”

她一板一眼地咬字,說得很認真,瞳仁在月光下閃爍著亮晶晶的光芒。

聶浚北楞了楞,沒再拒絕。

但是兩人之間客套的氛圍才剛剛平靜了幾秒,聶浚北又忽然想起了什麽,交代了一句:“我還有東西給你,你先別回家。”

還未來得及追問,聶浚北就跑得沒影了。

隔了大概兩分鐘,黎今穎已經開始凍得在走廊上跺腳時,聶浚北抱著一堆東西從家門背後鉆出來。

他把這一堆瓶瓶罐罐的家當全部塞給了黎今穎,有還未開封過的家化雅霜牌雪花膏,黃色包裝上畫著一朵鮮艷的牡丹花;有那兩個她見過的玉蘭花款式的熱水袋;甚至還有一個綠色絲絨款式的繡花荷包,裏面似乎還裝著東西。

這些一看就是胡婉笙的東西。

黎今穎懵了:“你幹嘛?你留著啊!”

聶浚北搖搖頭:“我們家裏都是男丁怎麽用?況且,我爸見了也傷心。”

黎今穎還是覺得不合適,特別是當她從綠色絲絨荷包裏翻出一對珍珠耳環時,更加不敢接了。

黎今穎:“怎麽還有這個?”

她說話的聲音都壓低了幾分,也不敢大聲張揚手裏的珠寶是什麽款式,趕緊把珍珠耳環又收了回去,塞給了聶浚北。

聶浚北這才反應過來她在害怕什麽。

明白之後,他也沒強行塞回去,只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有些尷尬的笑容:“我不是故意想害你……”

黎今穎當然明白他的心意。

她點頭,豎起手指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我知道,你揣著吧,路上以不變應萬變,說不定以後能換個饅頭呢?”

最後,黎今穎只留下了那對暖手袋中的一個,連帶著另外成對的那個和其他瓶瓶罐罐全部還給了聶浚北。

黎今穎:“你都收回去吧,我就要這一個就行了,我會好好愛惜它的,你放心。”

聶浚北:“嗯,我知道。”

他又揣著東西躡手躡腳回了屋,等到他放好東西出來後,黎今穎已經站累了,索性蹲在他家外面的墻壁邊上。

聶浚北再次出來後,見到她這幅姿勢,也跟著靠著墻蹲了下來。

今天似乎是農歷的十四號。

月亮已經圓成了一個大餅,肉眼幾乎見不到淹沒在烏雲與黑夜中的缺口。

此時已經過了飯點,除了樓下有幾戶小廚房傳來細微的刷鍋聲與院裏兩三個小孩的嬉鬧聲外,要比早晨安靜了不少。

黎今穎轉過頭,隨口朝身邊的小男孩問了一句:“以後還回來嗎?”

聶浚北搖頭,如實說:“不知道。”

黎今穎追問:“如果有機會呢,還想回到這裏嗎?到時候說不定連這座家屬樓都已經不見了。”

聶浚北沒想那麽遠,他就是單純的不知道。

他不知道未來自己的家會在哪裏。

也不知道這一去西北是多久?一年?兩年?還是二十年?三十年?一輩子?

他不知道去了西北後,之後隔一段時間政策變了,他又要搬家去哪裏,西南大山?邊境海島?

聶浚北很迷茫。

他不明白他還有沒有未來。

這個話題太過沈重,壓得他小小的身子喘不上氣來,只能瞎找一個話題趕緊轉移。

於是,聶浚北選擇了最錯誤的那個。

聶浚北:“我聽說你有個未婚夫,你知道嗎?”

黎今穎懵了。

要不是聶浚北提了這一嘴,她自己都快忘了,書裏面傻大妞的確是有過一任未婚夫的,但是作者交代的筆墨並不多,沒有仔細展開,只提了提家世似乎是龍崗數一數二的水平。

如果她的記憶沒有出錯的話,那個從未謀面的小子家裏似乎還挺有背景——所以才看不上傻大妞,早早就把她這個累贅給甩開了。

黎今穎也只能跟著答:“好像是吧,我也沒見過他,聽著就不是什麽好人。”

聶浚北不解。

他是從母親那裏聽說的,還專門去公社學校裏偷偷找到了鄰居姑娘這位神秘的未婚夫,是一個挺開朗活潑的男生,雖然有些潛在的勢利眼傾向,但總體上也不像是什麽大惡人。

——反正,性格和他完全就是兩個極端。

黎今穎想到原書裏的暴發戶描寫,幾乎憑借著她的多年小說閱讀經歷,把前·未婚夫的人設完善出來了——油嘴滑舌,見色忘義,仗勢欺人。

聶浚北猶豫了半晌,還是追問:“你沒見過他,怎麽就確定自己不喜歡他了?”

剛問出嘴,聶浚北心裏已經有些後悔。

怎麽想也知道,如果黎今穎未來真的遇見了那位傳說中的鋼廠未婚夫,怎麽會不喜歡?

出身好,家世好,為人或許也算是幽默。

不就是母親以前在沿海看的那些畫本子裏最常出現的優渥公子哥嗎?

聶浚北剛想說,我不該問,就被黎今穎打斷。

黎今穎倒也沒想那麽多。

她想著聶浚北現在才多少歲,小孩子的疑問隨便敷衍敷衍就是了。

——多年後,她會為她此時的行為付出代價。

黎今穎應付道:“哦,因為我喜歡安靜的美男子,他話太多了,聽起來就很吵。”

她腦子裏還肯定了自己好幾次。

小孩子嘛,咋咋哇哇的,可不就是吵嘛!

更何況,她的重點的確是真實的心聲啊!

——要美男子!

美!好看!帥氣才是第一要義。

顏值永遠是她這位顏狗的永動生產力。

此時此刻,月光下的聶浚北聽了她的解釋,卻陷入了深深的沈思。

——要安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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