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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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蘇琬琬在城北待了兩天兩夜，才拖著筋疲力勁的身子回到府衙的房間。
團團許是得到了囑咐，乖乖地坐在房間的椅子上，在玩什麽物件，走得近了一看，原來是齊君赫送的銀蹴鞠。
蘇琬琬問道：“你何時喜歡這個了？”
團團將蹴鞠放在桌上，向著蘇琬琬跑過去，“娘親，你總算是回來了！”
蘇琬琬讓孩子站遠些，自己身上很臟。
團團站在娘親一米之遙的地方，墊了墊腳，“因為也沒有旁的可以玩了。”
莫名的，蘇琬琬想起齊君赫說的，如今城中尋不到可以哄小孩的物件。
蘇琬琬洗漱過後，抱著團團睡了一大覺，天色都黑了，才因為饑餓感幽幽醒了過來。
剛好張氏喊著蘇琬琬過去一塊用膳，蘇琬琬就帶著團團過去了，發現張開羽和知念也在那邊。
也就幾日不見，張開羽瘦了不少，知念的下巴也尖瘦了。
張氏對著蘇琬琬招手，“過來坐，這麽多年了，總算是能一起坐下吃個飯了。”
蘇琬琬坐下後，卻發現眾人臉上都沒有多少喜色，都是憂心忡忡。
張開羽道：“琬琬，前兩日辛苦你了。”
蘇琬琬道：“我這若是算得上辛苦，你不是要辛苦極了。”
張開羽笑了兩聲。
這頓飯吃得並不盡興，卻都為了能有力氣和精神，將自己塞得飽飽的。
一頓飯結束，知念道：“開羽，還是說一下戰場的情況吧。”
張開羽嘆了一口氣，“這城，怕是守不久了。”
縱使蘇琬琬心中有預感，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心頭還是一滯。
張開羽道：“後面會陸續安排百姓撤離，我會送你們離開。”
知念已經是淚眼朦朧，她不必問，就知道張開羽必然會留下來，守到最後一刻，無論是生是死。
回到院子裏，許是白日睡久了，蘇琬琬久久無法入眠。
團團察覺到後，就用小手捂住她的眼睛，聲音軟軟的，“娘親，你閉上眼睛，很快就能睡著了。”
蘇琬琬沒有推開她的手，可是閉上眼睛後，腦海裏面的畫面反而更加清晰。
兩日前，她為一名士兵包紮後，站起身時，突然聽見有人喚了一聲皇上，轉過身去看，瞧見一名男子被背著匆匆離開。
而那被背著的人，她很熟悉，是齊君赫。
齊君赫他，不會被大炮轟傷了吧。
第二日一早，蘇琬琬也不曾久睡，她早早就醒了，陽光與如今的定北城格格不入，溫暖明媚。
她開房間門時，恰好聽見有人在敲院子的門，蘇琬琬將院門打開，看見了齊君赫。
他穿著一身黑衣，襯得他臉色更白了，唇上都沒了血色。
身邊是一怕黑色駿馬，項間的韁繩被握在一只手掌中，露出袖口的手腕上，上面的尺骨清晰得過分。
蘇琬琬從未有一次見到齊君赫，會覺得他怎麽瘦了這麽多。
許是定北面臨的處境，有或許是心下隱隱的一抹心軟，蘇琬琬主動開口，“你怎麽來了？”
齊君赫揚了揚手中的馬繩，用依舊銳氣卻略顯蒼白的眉眼，仰起一抹笑意。
“蘇琬琬，還會騎馬嗎？”
蘇琬琬點了點頭，“一旦會了，就很難忘記了。”
齊君赫想了一瞬，“也是。”
他側過身，“團團還沒醒吧，你隨我去一個地方。”
兩人出了府衙，一路往西走，人煙變得稀少，地方也空曠起來。
齊君赫停下腳步，將韁繩交到蘇琬琬手裏，“試試，讓我看看你能架得有多快。”
蘇琬琬也被戰火壓抑了許久，她這次沒問緣由，縱馬在這一塊空曠的地方馳騁了許久，才勒住馬繩走到齊君赫身邊。
齊君赫皺著眉，握住馬鞍，翻身上馬坐在蘇琬琬身後，朗聲道：“太慢了，蘇琬琬。”
他一手握住蘇琬琬捏著韁繩的手，一手接過馬鞭反手抽在馬屁股上，馬兒飛快地跑了起來。
齊君赫操縱著蘇琬琬的手，話音在迎面而來的風中顯得不甚清晰，“要這麽快才行。”
齊君赫坐在蘇琬琬身後，她卻不覺得難看冒犯，因為她能感受到，齊君赫是真的，在教她騎馬。
馬的速度越來越快，直到齊君赫覺得差不多了，一手猛勒韁繩，一手攬住蘇琬琬的腰。
馬瞬間停下來，前肢剛剛揚起又落下。
蘇琬琬心頭還在砰砰作響，坐在馬背上喘著氣，遲遲沒有說話。
而扣著她的腰卻越來越緊，身後之後貼在她後背上，聲音貼著耳朵傳了過來。
“蘇琬琬，要好好活著，等我再次找到你。”
兩人挨得太近，蘇琬琬聞到了淡淡的血腥氣。
她沒有受傷，那受傷就只能齊君赫了。
她動了動身子想往後看，齊君赫已經下了馬，那股血腥氣瞬間消散。
齊君赫向著蘇琬琬伸出手，“走吧，回去了。”
只過了兩日，府衙就傳來消息，城中的婦孺老幼，皆從北門離開，往京城的方向，下一座城池後退。
這一消息的宣布，城中並沒有喧鬧，反而更顯蕭條。
那聲巨響開始，不少人就有了如此預料。
接到消息，蘇琬琬在房中坐了許久，才開始收拾東西。
在戰爭面前，所有人都顯得如此無力。
她馬上就要帶著團團，再次踏上逃亡的旅程。
收拾妥當，蘇琬琬帶著團團走的時候，瞧見了楊子苓。
她身上也帶著包袱，顯然是要隨著大眾離開。
出府衙時，張開羽將哭著的知念交到了蘇琬琬手裏。
他的臉上又一絲歉意，“琬琬，我從未好好照顧過你，如今卻還要麻煩你照顧執念和她腹中的孩子。”
“他日再見，我定會向你賠罪。”
三言兩語之間，蘇琬琬眼中已經蓄了淚，“哪裏的話。”
知念不敢再看張開羽，若不是腹中還帶著孩子，她定然會選擇留下。
張氏拍了拍蘇琬琬和知念的肩膀，又揉了揉團團的腦袋，“走吧，路上小心些。”
蘇琬琬心中大震“伯母，你不走嗎？”
張氏搖頭，“我跟開羽相依為命一輩子了，年齡也大了，走不了嘍。”
蘇琬琬看了看知念和張開羽，他們不曾開口勸，怕是早就勸過了無數次卻沒辦法讓張氏改變主意。
蘇琬琬淚眼朦朧，“伯母，保重。”
告別完，四人順著人群，往南門走去。
人很多，匯成一道長長的人流，從南門離開。
此次護送百姓他們離開的，是三千名精兵，他們即將穿戴戰袍，揮別戰友，去往下一個城池，迎接其他的挑戰。
踏出南門的時候，蘇琬琬心中想起什麽，扭頭往城內望去。
人太多了，她看到了很多慌亂湧動的人影，卻沒瞧見那個人。
這一去也許就是心思離別，心中不免帶著蒼涼，往日的糾葛在生死面前都淡了很多。
作為曾經救過自己很多次的人，蘇琬琬還是希望他活著。
但是她還是沒看到，她回過了頭，瞧見楊子苓也回首，垂眸掩下了那一抹情緒。
蘇琬琬讓心頭平靜下來，拉著團團，對著楊子苓和知念道：“我們走吧，路上彼此牽著手，別走散了。”
走出城門十餘米，蘇琬琬突然感到肩上被人一按，她背人轉過身子，被迫松了拉著團團和知念的手。
齊君赫，在滿城還沒散盡的硝煙中，在夏日的明媚陽光裏，吻住了蘇琬琬。
這個吻很輕，輕道蘇琬琬能感覺到齊君赫的唇在發顫。
只是一會，齊君赫將人松開，淺褐色的眸子望著蘇琬琬，眼底的情緒翻湧，像是在無聲的告別。
蘇琬琬看見他眼角落了一滴淚，然後伸手將自己抱住，淺淡的血腥味讓這個擁抱變沈又重又苦。
喑啞的聲音透過胸腔，傳了過來。
“蘇琬琬，這次是我，親自送你走的。”
*
逃亡的路上，休息的時間很少，幾乎就是坐上一刻鐘，又站起來繼續走。
團團走得慢，跟不上速度，就由蘇琬琬、楊子苓和知念三人輪流抱著。
今日已經走了一整天了，前進的隊伍停了下來，在蒼茫夜色中，只靠幾個火把照亮。
距離離開定北已經過了三日裏，這段時間沒聽到關於定北的任何消息，也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情況。
蘇琬琬掏出幹糧給知念等人分了，算是晚餐。
知念還念著張開羽，臉上的擔心從離開就沒有消散過。
她湊在蘇琬琬身邊，“琬琬，你覺得開羽他們，能贏嗎？”
蘇琬琬點頭，“能贏的。”
若是不能贏，遭殃的可不止定北，還有大趙數以百萬計的百姓。
聽到蘇琬琬肯定的回答，知念的心頭好受了不少，開始吃東西。
楊子苓給團團餵了一口水，然後垂頭啃著幹糧，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不停的跋涉，所有人都累了，在精兵圍成的圈子裏休息，幾乎沒有人說話，很安靜。
有士兵過來傳話，“連著走了三日了，今夜可以睡上一會，兩個時辰後起來趕路。”
如今在夏天，即使是睡在野外，也不用擔心著涼。
蘇琬琬四人背靠一個土坡，這樣可以擋住一些晚上的風。
徐徐的風聲，席卷著這一塊安靜的地方。
可是這份安靜僅僅持續了一柱香的時間，突然有士兵縱馬大喊，“起義軍！起義軍！”
“所有人快醒醒，百姓抓緊時間離開，一般將士隨我迎敵，另一半繼續護送，務必保護好百姓！”
所有人都瞬間驚醒，開始倉皇逃竄。
他們本來就是為了活著才離開定北，怎麽才走了三日，就遇到了起義軍。
起義軍不是在定北以南嗎？
蘇琬琬抱起團團，與知念和楊子苓一起，跟著人快步離開。
她突然意識到，起義的地方，或許不只青知省。
表面平靜的大趙已經不覆存在了，即將面對的是殘忍的亂世。
眾人在驚慌中逃了很久，不少人趁亂離開了大隊伍，躲在黑暗處。
知念道：“我們要不也躲起來吧，我肚子疼！”
蘇琬琬想著她還有身孕，連夜行路，又經歷剛才的驚嚇，怕是動了胎氣。
可若是現在掉了隊，日後肚子上路，怕是就更加危險了。
知念的臉色已經越來越白，蘇琬琬有些艱難地看向楊子苓。
楊子苓明白她的意思，語氣滿不在意，“那就躲起來吧，我這條命本來就是撿來的。”
蘇琬琬剛決定要帶著幾人躲起來，後方卻一陣騷動，轉頭過去一看，起義軍竟然已經追了上來。
手中火把照亮了半片天空，卻意味著令人恐懼的威脅。
方才去攔截的一千五百個精兵，竟然沒能攔住他們。
他們到底有多少人？
“來不及了！”蘇琬琬快速做出判斷，只能拉著知念繼續往前跑。
這裏一片曠野，而起義軍已經到了身後，她們還能躲到哪裏去？
團團臉上都是驚恐，已經說不出話來。
知念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手捂著肚子，最後竟然跪倒在地，慌亂逃竄的人群，繞過他繼續跑著。
這個時刻，無人能夠顧忌到旁人。
知念從楊子苓手中抽出手，將人往後推開，“走！”
蘇琬琬和楊子苓皆是一怔，聽到她又是嘶聲力竭地喊道，“走啊！”
蘇琬琬心中大痛，伸手去拉她，“我如何能走？”
張開羽所托，知念的善解人意，提及她腹中的孩子，哪個能讓她放得下？
知念眼角落下淚水，“我跑不動了，你們還能跑，就一直跑下去。”
楊子苓眼眶發紅，手掌捏成拳頭，最終還是道了一句：“走吧。”
她抱著蘇琬琬的腰，將人帶走，“走！”
知念也將人一推，使人混進了人流之中，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裏。
而她自己，這咬牙踉蹌的站起身，試圖挪動自己的位置，只動了兩步便無力跪下，腹中的絞痛讓她無法挪動分毫，她認命般仰頭看著天上星星，淚水模糊了眼眶。
開羽，我怕是再也見不到你了。
蘇琬琬和楊子苓離開了，淚水在臉上糊了一片。
她們不停地跑，可是跋涉了三日，如何比得過身強體健正在興頭的起義軍。
眼看著馬上就要被追上了，一名精兵縱著馬跑到了蘇琬琬身邊，跳下馬。
他身上都是血，說話也少些力氣。
“蘇小姐，你帶著孩子駕馬跑吧。”
蘇琬琬帶著疑惑看向他，精兵解釋道：“即使未能護住百姓，死在百姓前面也是末將指責，這馬自然不能便宜了起義軍。”
“至於為何是蘇小姐，皇上說了，他的皇後和公主，當有此待遇。”
蘇琬琬心中大震，要說些什麽，精兵已經再次催促，“快些上馬吧。”
蘇琬琬看著懷中瑟瑟發抖的團團，心中情緒翻湧，忽然哭出聲來，“先生大義！”
他本可以自己逃的，卻要勇赴刀劍之下。
精兵將馬繩塞進蘇琬琬手裏，托著蘇琬琬將人放到馬上，“蘇小姐一路平安。”
說完這句話，他便跑開了。
蘇琬琬摸了把眼睛，對著對著楊子苓伸手，“子苓，一起走吧。”
一匹馬帶著兩個大人和一個小孩，還都是女子，不算太重。
楊子苓也上了馬。
蘇琬琬與夜色中分辨了一瞬，方向，掉轉馬頭打算離開。
此時另一名精兵到了邊上，看到已經上馬的楊子苓，松了一口氣。
“末將受周大將軍命令前來送馬。”
楊子苓目光一滯，很快反應過來說到，“給需要的旁人吧。”
蘇琬琬揮動馬鞭，馬飛快跑了起來。
這雖然引起了起義軍留意，但是起義軍大部分是步兵，駕馬追過來的人只有一人。
蘇琬琬擔心被追上，駕馬的速度越來越快，直到將人遠遠扔在了身後。
月明星稀，逃遠後，一切都是那麽安靜，只有馬蹄聲和激烈的心跳聲。
在楊子苓懷裏的團團，終於放下心，大聲地哭了出來。
楊子苓從怔楞中回過神，一邊哄著團團，一邊道：“蘇琬琬，我好像又承了周南行的情。”
而蘇琬琬又何嘗不是。
她想起齊君赫前兩日教她駕馬，怎麽將速度拉到極致。
他或許，早就想過，會有今日的險境。
他日相見，不知道會是多久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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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琬琬在城北待了兩天兩夜，才拖著筋疲力勁的身子回到府衙的房間。
團團許是得到了囑咐，乖乖地坐在房間的椅子上，在玩什麽物件，走得近了一看，原來是齊君赫送的銀蹴鞠。
蘇琬琬問道：“你何時喜歡這個了？”
團團將蹴鞠放在桌上，向著蘇琬琬跑過去，“娘親，你總算是回來了！”
蘇琬琬讓孩子站遠些，自己身上很臟。
團團站在娘親一米之遙的地方，墊了墊腳，“因為也沒有旁的可以玩了。”
莫名的，蘇琬琬想起齊君赫說的，如今城中尋不到可以哄小孩的物件。
蘇琬琬洗漱過後，抱著團團睡了一大覺，天色都黑了，才因為饑餓感幽幽醒了過來。
剛好張氏喊著蘇琬琬過去一塊用膳，蘇琬琬就帶著團團過去了，發現張開羽和知念也在那邊。
也就幾日不見，張開羽瘦了不少，知念的下巴也尖瘦了。
張氏對著蘇琬琬招手，“過來坐，這麽多年了，總算是能一起坐下吃個飯了。”
蘇琬琬坐下後，卻發現眾人臉上都沒有多少喜色，都是憂心忡忡。
張開羽道：“琬琬，前兩日辛苦你了。”
蘇琬琬道：“我這若是算得上辛苦，你不是要辛苦極了。”
張開羽笑了兩聲。
這頓飯吃得並不盡興，卻都為了能有力氣和精神，將自己塞得飽飽的。
一頓飯結束，知念道：“開羽，還是說一下戰場的情況吧。”
張開羽嘆了一口氣，“這城，怕是守不久了。”
縱使蘇琬琬心中有預感，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心頭還是一滯。
張開羽道：“後面會陸續安排百姓撤離，我會送你們離開。”
知念已經是淚眼朦朧，她不必問，就知道張開羽必然會留下來，守到最後一刻，無論是生是死。
回到院子裏，許是白日睡久了，蘇琬琬久久無法入眠。
團團察覺到後，就用小手捂住她的眼睛，聲音軟軟的，“娘親，你閉上眼睛，很快就能睡著了。”
蘇琬琬沒有推開她的手，可是閉上眼睛後，腦海裏面的畫面反而更加清晰。
兩日前，她為一名士兵包紮後，站起身時，突然聽見有人喚了一聲皇上，轉過身去看，瞧見一名男子被背著匆匆離開。
而那被背著的人，她很熟悉，是齊君赫。
齊君赫他，不會被大炮轟傷了吧。
第二日一早，蘇琬琬也不曾久睡，她早早就醒了，陽光與如今的定北城格格不入，溫暖明媚。
她開房間門時，恰好聽見有人在敲院子的門，蘇琬琬將院門打開，看見了齊君赫。
他穿著一身黑衣，襯得他臉色更白了，唇上都沒了血色。
身邊是一怕黑色駿馬，項間的韁繩被握在一只手掌中，露出袖口的手腕上，上面的尺骨清晰得過分。
蘇琬琬從未有一次見到齊君赫，會覺得他怎麽瘦了這麽多。
許是定北面臨的處境，有或許是心下隱隱的一抹心軟，蘇琬琬主動開口，“你怎麽來了？”
齊君赫揚了揚手中的馬繩，用依舊銳氣卻略顯蒼白的眉眼，仰起一抹笑意。
“蘇琬琬，還會騎馬嗎？”
蘇琬琬點了點頭，“一旦會了，就很難忘記了。”
齊君赫想了一瞬，“也是。”
他側過身，“團團還沒醒吧，你隨我去一個地方。”
兩人出了府衙，一路往西走，人煙變得稀少，地方也空曠起來。
齊君赫停下腳步，將韁繩交到蘇琬琬手裏，“試試，讓我看看你能架得有多快。”
蘇琬琬也被戰火壓抑了許久，她這次沒問緣由，縱馬在這一塊空曠的地方馳騁了許久，才勒住馬繩走到齊君赫身邊。
齊君赫皺著眉，握住馬鞍，翻身上馬坐在蘇琬琬身後，朗聲道：“太慢了，蘇琬琬。”
他一手握住蘇琬琬捏著韁繩的手，一手接過馬鞭反手抽在馬屁股上，馬兒飛快地跑了起來。
齊君赫操縱著蘇琬琬的手，話音在迎面而來的風中顯得不甚清晰，“要這麽快才行。”
齊君赫坐在蘇琬琬身後，她卻不覺得難看冒犯，因為她能感受到，齊君赫是真的，在教她騎馬。
馬的速度越來越快，直到齊君赫覺得差不多了，一手猛勒韁繩，一手攬住蘇琬琬的腰。
馬瞬間停下來，前肢剛剛揚起又落下。
蘇琬琬心頭還在砰砰作響，坐在馬背上喘著氣，遲遲沒有說話。
而扣著她的腰卻越來越緊，身後之後貼在她後背上，聲音貼著耳朵傳了過來。
“蘇琬琬，要好好活著，等我再次找到你。”
兩人挨得太近，蘇琬琬聞到了淡淡的血腥氣。
她沒有受傷，那受傷就只能齊君赫了。
她動了動身子想往後看，齊君赫已經下了馬，那股血腥氣瞬間消散。
齊君赫向著蘇琬琬伸出手，“走吧，回去了。”
只過了兩日，府衙就傳來消息，城中的婦孺老幼，皆從北門離開，往京城的方向，下一座城池後退。
這一消息的宣布，城中並沒有喧鬧，反而更顯蕭條。
那聲巨響開始，不少人就有了如此預料。
接到消息，蘇琬琬在房中坐了許久，才開始收拾東西。
在戰爭面前，所有人都顯得如此無力。
她馬上就要帶著團團，再次踏上逃亡的旅程。
收拾妥當，蘇琬琬帶著團團走的時候，瞧見了楊子苓。
她身上也帶著包袱，顯然是要隨著大眾離開。
出府衙時，張開羽將哭著的知念交到了蘇琬琬手裏。
他的臉上又一絲歉意，“琬琬，我從未好好照顧過你，如今卻還要麻煩你照顧執念和她腹中的孩子。”
“他日再見，我定會向你賠罪。”
三言兩語之間，蘇琬琬眼中已經蓄了淚，“哪裏的話。”
知念不敢再看張開羽，若不是腹中還帶著孩子，她定然會選擇留下。
張氏拍了拍蘇琬琬和知念的肩膀，又揉了揉團團的腦袋，“走吧，路上小心些。”
蘇琬琬心中大震“伯母，你不走嗎？”
張氏搖頭，“我跟開羽相依為命一輩子了，年齡也大了，走不了嘍。”
蘇琬琬看了看知念和張開羽，他們不曾開口勸，怕是早就勸過了無數次卻沒辦法讓張氏改變主意。
蘇琬琬淚眼朦朧，“伯母，保重。”
告別完，四人順著人群，往南門走去。
人很多，匯成一道長長的人流，從南門離開。
此次護送百姓他們離開的，是三千名精兵，他們即將穿戴戰袍，揮別戰友，去往下一個城池，迎接其他的挑戰。
踏出南門的時候，蘇琬琬心中想起什麽，扭頭往城內望去。
人太多了，她看到了很多慌亂湧動的人影，卻沒瞧見那個人。
這一去也許就是心思離別，心中不免帶著蒼涼，往日的糾葛在生死面前都淡了很多。
作為曾經救過自己很多次的人，蘇琬琬還是希望他活著。
但是她還是沒看到，她回過了頭，瞧見楊子苓也回首，垂眸掩下了那一抹情緒。
蘇琬琬讓心頭平靜下來，拉著團團，對著楊子苓和知念道：“我們走吧，路上彼此牽著手，別走散了。”
走出城門十餘米，蘇琬琬突然感到肩上被人一按，她背人轉過身子，被迫松了拉著團團和知念的手。
齊君赫，在滿城還沒散盡的硝煙中，在夏日的明媚陽光裏，吻住了蘇琬琬。
這個吻很輕，輕道蘇琬琬能感覺到齊君赫的唇在發顫。
只是一會，齊君赫將人松開，淺褐色的眸子望著蘇琬琬，眼底的情緒翻湧，像是在無聲的告別。
蘇琬琬看見他眼角落了一滴淚，然後伸手將自己抱住，淺淡的血腥味讓這個擁抱變沈又重又苦。
喑啞的聲音透過胸腔，傳了過來。
“蘇琬琬，這次是我，親自送你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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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亡的路上，休息的時間很少，幾乎就是坐上一刻鐘，又站起來繼續走。
團團走得慢，跟不上速度，就由蘇琬琬、楊子苓和知念三人輪流抱著。
今日已經走了一整天了，前進的隊伍停了下來，在蒼茫夜色中，只靠幾個火把照亮。
距離離開定北已經過了三日裏，這段時間沒聽到關於定北的任何消息，也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情況。
蘇琬琬掏出幹糧給知念等人分了，算是晚餐。
知念還念著張開羽，臉上的擔心從離開就沒有消散過。
她湊在蘇琬琬身邊，“琬琬，你覺得開羽他們，能贏嗎？”
蘇琬琬點頭，“能贏的。”
若是不能贏，遭殃的可不止定北，還有大趙數以百萬計的百姓。
聽到蘇琬琬肯定的回答，知念的心頭好受了不少，開始吃東西。
楊子苓給團團餵了一口水，然後垂頭啃著幹糧，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不停的跋涉，所有人都累了，在精兵圍成的圈子裏休息，幾乎沒有人說話，很安靜。
有士兵過來傳話，“連著走了三日了，今夜可以睡上一會，兩個時辰後起來趕路。”
如今在夏天，即使是睡在野外，也不用擔心著涼。
蘇琬琬四人背靠一個土坡，這樣可以擋住一些晚上的風。
徐徐的風聲，席卷著這一塊安靜的地方。
可是這份安靜僅僅持續了一柱香的時間，突然有士兵縱馬大喊，“起義軍！起義軍！”
“所有人快醒醒，百姓抓緊時間離開，一般將士隨我迎敵，另一半繼續護送，務必保護好百姓！”
所有人都瞬間驚醒，開始倉皇逃竄。
他們本來就是為了活著才離開定北，怎麽才走了三日，就遇到了起義軍。
起義軍不是在定北以南嗎？
蘇琬琬抱起團團，與知念和楊子苓一起，跟著人快步離開。
她突然意識到，起義的地方，或許不只青知省。
表面平靜的大趙已經不覆存在了，即將面對的是殘忍的亂世。
眾人在驚慌中逃了很久，不少人趁亂離開了大隊伍，躲在黑暗處。
知念道：“我們要不也躲起來吧，我肚子疼！”
蘇琬琬想著她還有身孕，連夜行路，又經歷剛才的驚嚇，怕是動了胎氣。
可若是現在掉了隊，日後肚子上路，怕是就更加危險了。
知念的臉色已經越來越白，蘇琬琬有些艱難地看向楊子苓。
楊子苓明白她的意思，語氣滿不在意，“那就躲起來吧，我這條命本來就是撿來的。”
蘇琬琬剛決定要帶著幾人躲起來，後方卻一陣騷動，轉頭過去一看，起義軍竟然已經追了上來。
手中火把照亮了半片天空，卻意味著令人恐懼的威脅。
方才去攔截的一千五百個精兵，竟然沒能攔住他們。
他們到底有多少人？
“來不及了！”蘇琬琬快速做出判斷，只能拉著知念繼續往前跑。
這裏一片曠野，而起義軍已經到了身後，她們還能躲到哪裏去？
團團臉上都是驚恐，已經說不出話來。
知念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手捂著肚子，最後竟然跪倒在地，慌亂逃竄的人群，繞過他繼續跑著。
這個時刻，無人能夠顧忌到旁人。
知念從楊子苓手中抽出手，將人往後推開，“走！”
蘇琬琬和楊子苓皆是一怔，聽到她又是嘶聲力竭地喊道，“走啊！”
蘇琬琬心中大痛，伸手去拉她，“我如何能走？”
張開羽所托，知念的善解人意，提及她腹中的孩子，哪個能讓她放得下？
知念眼角落下淚水，“我跑不動了，你們還能跑，就一直跑下去。”
楊子苓眼眶發紅，手掌捏成拳頭，最終還是道了一句：“走吧。”
她抱著蘇琬琬的腰，將人帶走，“走！”
知念也將人一推，使人混進了人流之中，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裏。
而她自己，這咬牙踉蹌的站起身，試圖挪動自己的位置，只動了兩步便無力跪下，腹中的絞痛讓她無法挪動分毫，她認命般仰頭看著天上星星，淚水模糊了眼眶。
開羽，我怕是再也見不到你了。
蘇琬琬和楊子苓離開了，淚水在臉上糊了一片。
她們不停地跑，可是跋涉了三日，如何比得過身強體健正在興頭的起義軍。
眼看著馬上就要被追上了，一名精兵縱著馬跑到了蘇琬琬身邊，跳下馬。
他身上都是血，說話也少些力氣。
“蘇小姐，你帶著孩子駕馬跑吧。”
蘇琬琬帶著疑惑看向他，精兵解釋道：“即使未能護住百姓，死在百姓前面也是末將指責，這馬自然不能便宜了起義軍。”
“至於為何是蘇小姐，皇上說了，他的皇後和公主，當有此待遇。”
蘇琬琬心中大震，要說些什麽，精兵已經再次催促，“快些上馬吧。”
蘇琬琬看著懷中瑟瑟發抖的團團，心中情緒翻湧，忽然哭出聲來，“先生大義！”
他本可以自己逃的，卻要勇赴刀劍之下。
精兵將馬繩塞進蘇琬琬手裏，托著蘇琬琬將人放到馬上，“蘇小姐一路平安。”
說完這句話，他便跑開了。
蘇琬琬摸了把眼睛，對著對著楊子苓伸手，“子苓，一起走吧。”
一匹馬帶著兩個大人和一個小孩，還都是女子，不算太重。
楊子苓也上了馬。
蘇琬琬與夜色中分辨了一瞬，方向，掉轉馬頭打算離開。
此時另一名精兵到了邊上，看到已經上馬的楊子苓，松了一口氣。
“末將受周大將軍命令前來送馬。”
楊子苓目光一滯，很快反應過來說到，“給需要的旁人吧。”
蘇琬琬揮動馬鞭，馬飛快跑了起來。
這雖然引起了起義軍留意，但是起義軍大部分是步兵，駕馬追過來的人只有一人。
蘇琬琬擔心被追上，駕馬的速度越來越快，直到將人遠遠扔在了身後。
月明星稀，逃遠後，一切都是那麽安靜，只有馬蹄聲和激烈的心跳聲。
在楊子苓懷裏的團團，終於放下心，大聲地哭了出來。
楊子苓從怔楞中回過神，一邊哄著團團，一邊道：“蘇琬琬，我好像又承了周南行的情。”
而蘇琬琬又何嘗不是。
她想起齊君赫前兩日教她駕馬，怎麽將速度拉到極致。
他或許，早就想過，會有今日的險境。
他日相見，不知道會是多久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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