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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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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她

淮縣出事的隧道是五年前建好的, 偷工減料、缺斤少兩的下場是,連著兩天的歷史性風暴雨直接將這豆腐渣工程摧垮。

土木工程和鐵路監管部門各種推諉扯皮,其他相關單位生怕承受連帶責難, 紛紛捂上自己的嘴裝死。

只有救援隊幹實事,立刻出動, 不到兩小時, 救出了十餘人。

然而淮縣的醫療發展水平比桐樓還要落後, 整塊區域只有一家醫院,醫生護士加起來總數還不到二十,手術最多只能做到闌尾炎切除,更為嚴重的病癥, 外科一律不接收,只會建議他們轉診到大醫院。

直到三個月前,醫院鬧出了一起嚴重且低級的醫療事故,醫生在未詢問患者過敏史的情況下, 註射頭孢類藥物, 患者出現低血壓性休克, 最後因搶救不及時去世。

本就岌岌可危的口碑、信譽一下子跌破及格線,也因此, 很多病人寧可多坐一個小時的大巴去隔壁的桐樓,都不願在本地就診。

事故一發生,接二連三的傷者被送來, 淮縣人民醫院以“醫療人員不充足”為理由,給最近的桐樓發去請求支援的信號。

分院出於種種社會考量,欣然應下。

給周程修發去那幾條消息後, 宴之峋就收了手機,跟隨隊伍上了大巴。

羅茗會出現在隊伍裏不意外, 意外的是還處於實習期的小趙也跟來了。

接收到他困惑的神情,小趙撓了撓後腦勺,解釋道:“宴醫生,你忘了嗎,我老家就在淮縣。”

宴之峋沒說自己不是忘了,而是壓根不知道,給出平淡的一聲“嗯”後,將腦袋轉了回去,轉瞬和羅茗在車玻璃那對上視線,他再次別開眼。

一小時後,車停在淮縣醫院門口,宴之峋見到了和黃聖華、帶隊人差不多體型的人,聽介紹是院長,他早早出來迎接,看見他們後,點頭哈腰了一陣,做足表面功夫,才讓秘書將前來支援的醫生分批領到他們的工作區域,自己則留下了帶隊負責人,一路有說有笑地開往縣城一家會館內。

有人小聲嘀咕了句:“都吃成這德行了,還吃,也不怕自己噎死。”

接茬的那人嘲諷一笑,“你信不信,要是這次支援順利結束,這倆能撈得油水會更多。”

一行人壓著音量交談的同時,往臨時辦公室走去,收拾好沒一會,進來一位男醫生,看著挺年輕,拍了兩下手,等眾人齊齊看去,他才官腔十足地來了句:“接下來的幾天,還請大家齊心協力,互幫互幫,有什麽生活上的需要盡管來找我。”

沒人應他,視線收回去,繼續幹自己的事。

男醫生覺得自己的話沒有人接茬,有點失了面子,借巡房的理由,悻悻然離開。

下午一點,救援工作還在進行,趕來支援的醫生飯都沒來得及吃,救援隊又送來幾名急診病人,除一對夫婦外,傷得都不算重。

事故發生時,夫婦二人正坐在車裏,石塊掉落,砸穿車頂,女人傷到腦袋,當場失去了意識,X線檢查證實顱骨並未出現骨折現象,CT影像顯示顱內出現嚴重血腫,形勢刻不容緩,被拉到搶救室做緊急手術,由羅茗主刀。

男人情況沒那麽嚴重,只被碎石塊砸傷腰部,導致腰1椎體壓縮性骨折,好在骨折後的錐體沒有壓迫到相鄰神經,所以下肢並未出現麻木、無力甚至截癱等癥狀。

給女人做完手術後,羅茗回到科室,一刻不停地翻閱起男人的成像資料,幾分鐘後,把宴之峋叫到一邊,“如果要做手術,你覺得用切開還是微創好?”

切開,就必須得在腰部開一個10—12厘米左右的口子,然後廣泛剝離椎旁肌、韌帶等結構,接著植入椎弓根螺釘固定骨折椎體。而微創僅需開幾個1.5一2厘米的小口,不需要剝離各種組織,在透視機的精確定位下即可植入椎弓根螺釘固定骨折椎體。

答案顯而易見,但問題是:“這裏能做?”

“你說的是經皮椎弓根釘棒系統內固定術?”

這是脊柱外科新發展起來的微創技術。

宴之峋嗯了聲。

“可t以,你來當助手。”

羅茗看著他說,“不是讓我來當你師父?我這人不會用理論教人,只會現場教學,要是到時候真動起手術,你就在一邊好好看著學。”

宴之峋還想說什麽,羅茗沒給他整理措辭的時間,拿著病歷本去見了受傷的男人,把情況闡述一遍後問:“想要保守治療,還是開刀手術?”

男人一竅不通,“保守治療是怎麽個法子?”

“需要你長期臥床。”

羅茗還沒來得及說“不過這容易引發一些危險並發癥”,男人連連搖頭,哭喪著臉,“這可不行,我家就我一個人賺錢的,要真臥床了,家裏可就連飯都吃不起了。”

羅茗聽不下去了,冷漠地打斷,“那就做手術,這次事故有關部門會全權負責,你和你老婆的醫藥費也會報銷,你不用擔心會花費太多。另外,我技術很好,包你用不了幾天又能活蹦亂跳的。”

男人盯住他看了會,像在觀察他是不是在胡亂吹牛,見他信誓旦旦的,懷疑才消了幾分,給出回覆是在兩小時後。

手術定在第二天上午九點,比預計耗費的時間要短,結束後,宴之峋回到工作區域的路上,遇到一六歲大的孩子,問過才知道也是這次坍塌事故的受害者,至於他的父母,現在還在手術室。

小孩又哭又鬧,宴之峋給他買了一袋零食,又拿出手機給他看了會動畫片,他的哭聲才止住。

小趙看在眼裏,嘖嘖稱奇,“宴醫生,看不出來你還挺會哄小孩。”

他平時總是一副不耐煩的表情,給了小趙一種“要是有鬧騰的小孩來煩他,他一張嘴就能把人吞了”的感覺。

“家裏有小孩。”宴之峋含糊其辭。

小趙早就聽說他有個大他五歲的哥哥,沒有多想,當他口中的小孩是他哥哥的孩子,感慨了句:“宴醫生是個好叔叔。”

宴之峋循聲擡頭,莫名其妙地瞥他眼,還沒來得及解釋,小趙拿著一沓資料走遠了。

二十分鐘後,小孩的外公外婆趕到醫院將人接走,宴之峋揉了揉酸痛的手臂,沒一會,桌板被人曲指敲擊幾下,“去休息半小時。”

“我不困。”態度有點不近人情。

被拂了好意後的羅茗態度更加惡劣,直接表現在他一字一頓的語調上,“誰告訴你給你休息是用來睡覺的?”

宴之峋撩起眼皮看他,像在詢問。

羅茗輕嗤,“你就沒半個想要說說話、報個平安的人?”

宴之峋有理由相信,自己要是點頭說有,羅茗會直截了當地甩給他更為輕蔑的一聲笑,懟他真是一條可憐狗。

他沈默著拿起手機起身,邊走邊給手機定時。

休息室裏沒人,外面日色正好,開了小半盞窗戶,光線將屋內映得敞亮。

他將凳子放到窗邊,坐下,手機有一條未讀消息,宴臨樾發來的,問他在淮縣待得習不習慣。

也就待三五天,又不是要在這生根,什麽習不習慣的。

屏幕上倒映出宴之峋微勾的唇角,他沒有多想,覺得是宴臨樾問了個愚蠢的問題,自己才會笑的。

宴之峋:【都挺好。】

宴臨樾罕見的沒在忙,回覆得很快:【雖然羅茗脾氣比你還臭,但他能力強,遇到什麽專業上的問題,多多請教他。】

宴之峋:【我知道。】

宴臨樾沒再回覆。

宴之峋退出和他的聊天,手指在屏幕上懸停了會,很聽內心使喚地摁下言笑頭像,一句話沒說,對面就跟提前窺探到他行蹤似的,搶先道:【不忙?】

糟糕。

慢了一步。

也莫名感覺自己輸了。

宴之峋停頓了會,敲下:【不忙。】

言笑:【現在方不方便視頻?】

宴之峋在“我現在很閑”和“聊聊也無妨”中選擇擰巴又傲嬌的後者,發送視頻邀請的手指卻摁得比對面快了不知道多少。

兩秒後,略顯卡頓的視頻裏晃進來一張熟悉的面容,頭發亂蓬蓬的,像雞窩。

開著空調,她的臉被烘出了胭脂粉,估計又熬了幾天夜,眼下青黑不容忽視,略過發白的唇色,一張臉稱得上濃墨重彩。

畫面一跳,只穿了件睡裙的上身顯露出來,胸口處沾著水汽,將單薄的布料洇濕成肉色,鎖骨平直,兩條手臂又細又白。

宴之峋喉嚨一緊,“你怎麽不穿衣服?”

若非兩個人正隔著屏幕,言笑真想一巴掌抽過去,“你瞎呢,我身上穿的不是衣服是什麽?”

“你就不能多穿點?”

“開著空調呢,凍不死。”言笑湊近攝像頭,指了指脖子說,“看到沒,這裏都有汗了。”

宴之峋也熱,熱到像坐在火爐上,她靠近時,屁股就跟被燙到,刷地起身。

言笑問:“你幹什麽?”

他不露聲色,“坐得有些久了,起來活動一下。”

她哦了聲,“那你先活動,我掛了。”

“……”

“言笑,你怎麽能這樣呢?”

“我怎麽了?”她滿頭霧水。

“不是你要求視頻的?這才說了幾個字,你就要掛了?”

言笑不接受任何莫須有的罪名,“那我視頻,也不是為了看你站起來活動筋骨的。”

兩個人跟小學生一樣,有一句沒一句地鬧著,直到響起開門的動靜,兩人一個對視後,心照不宣地選擇結束話題。

宴之峋還沒見到言出的人,先聽到他雀躍歡呼的童音,“狗蛋!出出密斯猶。”

恰好這時信號卡頓了下,聲音斷斷續續的,宴之峋更沒聽明白小家夥剛才說了什麽。

信號恢覆的下一秒,言出白白凈凈的臉竄入眼底,右臉頰有個矚目的蚊子包,和屏幕離得過分近,直接把言笑擠了出去,她含笑的嗓音似從遠方而來:“不知道為什麽,你走那天,突然開始學起英語來,我說要教他,他還不肯,一個人躲在房間裏……剛才那聲密斯猶就是他學習的成果……宴二狗,你懂我的意思吧。”

他懂,怎麽不懂。

不就是在警告提醒他不該說的話全都咽進肚子裏,小家夥難得這麽好學,不能被他這滿口牛津腔的海龜折損了信心和興致。

但她是不是過分看扁他了?

這兩個月下來,他早就養出了睜眼說瞎誇獎的本領,別說誇個人,死的他都能說成活的。

等言出離開後,宴之峋才說:“我知道,等我回去,會好好誇他。”

言笑點點頭,想到什麽她提醒了句:“你回來那天記得給我帶麻花。”

說完覺得自己口吻有些強硬,挽救道:“當然你要是忘了,我也不會生氣,畢竟你這幾天這麽辛苦,記性不好,也情有可原……再說了,我其實不是非要吃,麻花嘛,哪沒有啊,我回頭到網上買幾斤也行。”

演技真拙劣。

宴之峋在心裏說。

他不打算配合她表演,但不知道為什麽,最後說出的話就像心甘情願上她的當似的,“我知道你無所謂吃不吃,回來那天,我也就順路去看看,如果有,就給你帶點。”

他還真就變成了一條不太值錢的忠犬。

言笑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揚,怕他察覺,還故意將鏡頭偏了幾度,等斂住笑後才轉回來,“對了,我聽說是你主動要去那裏的。”

“嗯。”其實不算是,當時許國雄只在科室提了一句,也象征性地問過他要不要去,他那會心不在焉的,應完才意識到不對勁。

言笑誇了句:“你比我想象中的還要能幹嘛。”

聽著像用了心,細細揣摩,又有點不走心,跟談論今天的天氣沒什麽兩樣。

宴之峋頓了兩秒,微微扯開唇,裝作不經意地反問:“你呢,你沒事?”

“我能有什麽事?”言笑遲鈍地反應過來,“你這算是在關心我?”

她誇張地捂住胸口,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

宴之峋沒否認,喉嚨被堵住了,好半會才說:“剛才給你打電話前,我看了下微博,你那部小說改編成的電視劇前天晚上播出的?”

言笑嗯了聲,“會員八集連播,目前反響挺熱烈,就是評價毀譽參半,跟我這個人一樣。”

宴之峋抓偏重點,“你經常上網搜自己的評價?”

“不經常,偶爾想起才搜一下。”她語氣很淡,“我心理承受能力不行,看多了乳腺容易增生。”

“……”

“您妄自菲薄了。”

言笑點頭,沒臉沒皮道:“確實妄自菲薄了。”

宴之峋習慣了她的蹬鼻子上臉,聽到後也已經能夠自動篩選屏蔽,正在心裏組織下一個話題,聽見她先開口:“周程修昨天晚上在微信上找我。”

言笑想說的其實不是這個。

昨天下午,徐承主動找上門,拐彎抹角地t同她兜圈子,還搬出了言出。

若非言笑那會饑腸轆轆,沒力氣跟他打架,短時間內也不想再進一次派出所,不然非得把他還打著石膏的胳膊再次掰折。

她按捺著一肚子的煩躁,坦蕩無畏地下了逐客令,並找到一張白紙,寫上“徐承與狗不得入內”,貼在玻璃門外。

字跡剛晾幹,又覺不妥當,她就在“徐承”這名字後面添了個括號,裏面寫道:申城人,男,自稱180,看著只有174,相貌中下水平,戴一副黑框眼鏡,頭發稀疏,有啤酒肚,作風不正,吃喝嫖賭無惡不作。

徐承生生給氣笑了,臨走甩給她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言笑從中分析出了“你給我等著”這層意思。

她恍若置身事外的閑散人士,無知無畏地揚起嗓門朝他背影喊了聲:“等你哦。”

這三個字殺傷人巨大,轉瞬收獲徐承差點被自己絆倒的滑稽模樣,言笑笑得前仰後合。

笑過後,才感覺到自己這樣的挑釁不太合適。

宴之峋沒有捕捉到她眼底一閃而過的冰冷,心臟極速跳動兩下,“周程修騷擾你做什麽?”

言笑斂神,“他說你最近腦子不好使,讓我在你待在桐樓的這段時間裏別去招惹你,省的你再變成瘋狗亂咬人。”

她嘖了聲,“周程修是不是日子過得太舒服了,怎麽一會罵你狗,一會罵我豬?”

宴之峋臉不紅心不跳地說:“誰知道?可能又被唐瑛甩了,精神多多少少不太正常了。”

他立刻跟上一句,“你怎麽回他的?”

言笑直接把聊天記錄甩過去,她回覆的內容相當簡單,一句“周哥,快來見見你兄弟:”,加一張圖片,草履蟲的。

果然,惹誰都不能惹她,單論陰陽怪氣嘲諷人的能力,周圍就沒幾個是她對手。

宴之峋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了,這幾天,在她面前,他的話少得可憐,只想做點什麽。

短暫的沈寂過後,言笑瞇了瞇眼,“你又在盯住我哪看?”

她覺得他的眼神很奇怪,直白又熱烈,眼裏溢出來的光和鋒利的刀刃一般,能將人的衣服劃破,色|情卻不下流,很難說他現在的腦子裏沒有參雜半分旖旎的念頭,若非她沒羞沒臊慣了,這會大概率會被盯得面紅耳熱。

宴之峋言簡意賅:“嘴唇。”

他變得越來越奇怪,對上她的時候,嘴巴就像被蜂蜜糊住了一樣,黏糊糊的,還很甜。

他還猜想她的唇應該會比他的要甜美百倍,不然他也不會老是盯著她這處看,越看越覺得好親。

可能是太長時間沒有休息過,他的嗓子很幹,發出來的聲音也啞,和他平時傳遞出的清清冷冷大相徑庭,不太好聽,但分外抓耳。

言笑擰了下眉,又松開,疏懶地笑了聲,“一直盯著我嘴唇看,你該不會又想親我吧?”

她就想開個玩笑。

但有些玩笑,開了會不容易收場,比如現在這種帶點情|色暧昧的玩笑。

“如果我說是呢?”語氣不像反問,更接近陳述。

猝不及防地從話題主導方淪落為被動回應挑戰的那方,言笑楞了楞,脊背稍稍繃住,不知道在想什麽,目光漸漸失焦,等她從冗長的思緒中回過神,忽然覺得視頻裏的男人變了副面孔,看著有點像晃蕩著自己尾巴的泰迪精。

“行啊,等你回來,”她不由松了背,托著下巴,懶洋洋道,“給你親。”

他在她面前脫得跟條泥鰍一樣,她眼睛都能不帶眨的,倒是他,她輕輕往他耳邊吹氣,他那耳朵瞬間就燒得跟火爐似的。

不過就是親個嘴而已,誰怕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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