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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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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張晚霽怔住了, 循著光影看去,看到了一個熟稔的影子。

當這個人從光影之中走出來的時候,張晚霽先是看到了他手中的長劍。

劍尖沾著雪霰和木屑, 碎雪順著劍刃的尖端滑落了下來, 撞在地面上。

接著, 她看到了那執劍的手。

修長細直, 硬韌溫實, 戴著玄色鎖甲, 因是攥劍過緊, 手背處的青筋隱隱凸顯了出來。

她順著腕骨處的方向凝望過去。

一個少年, 披堅執銳,身上是玄色披氅,冷風吹得他氅裾獵獵作響。

少年長身玉立, 逆著光,張晚霽本是看不清楚他的臉, 直至他從飄渺的雪光之中行了出來, 伴隨著一陣槖槖靴聲, 張晚霽真正看清楚了他的面容輪廓。

只一眼,她整個人的血色都融化了。

“沈仲祁, 怎的會是你——”

文嶧山好事遭阻,脾氣頓時上來了, 極為錯愕地看著對方,剛要說話,卻被一記冷箭抵住了喉間。

“松開她。”居高臨下的命令口吻。

沈仲祁的嗓音緊勁而沈冷, 聲響鋒利如刃, 字字句句都淬滿了寒霜,聽著便是讓人不寒而栗。

文嶧山受到震懾, 他從未與這位少年殺將正面交鋒過,今番正式打照面,他竟是有一種腿軟癱瘓的感覺。

沈仲祁的氣場實在是太過於強勢,也彌足具有侵略性和壓迫感。

有些人,不費一兵一卒,只憑一句話,就能讓人俯首稱臣。

沈仲祁就是這一種人當中的佼佼者。

文嶧山一腔質問的話,被迫吞咽在腹中,敢怒而不敢言。

沈仲祁不再看著他,視線的落點落在了榻上的女郎身上。

張晚霽鬢發散亂如瀑,外衫褪盡了大半,露出緋色中單和雪白裏襟,腰間的系帶已經徹底亂了,加之方才在掙紮,是以,衣物沒有完全遮住她的身軀,大片雪白的肌膚展露在空氣之中。

不少地方被掐紅了,可見此前遭受到了什麽樣的待遇。

張晚霽眼睜睜地看著沈仲祁行前,她想要說話,卻是欲語淚先流,身體某個機關被打開了,淚閘失控,淚慢於睫,她再也控制不住,婆娑地流下淚來。

——沈仲祁,你終於來了。

張晚霽想要觸碰他,下一息,整個人被摟攬入一個溫實的懷中。

男子的懷抱暖和而有力,冥冥之中,化作了一種溫和的力量,將張晚霽心中一切毛躁不安的邊角捋平了去,她本來特別驚惶,但此時此刻,心律被慢慢撫平了去。

她捏緊他的袖裾,額心抵在他的胸甲前,道:“沈仲祁。”

少年沙啞的嗓音響在她的頭頂上:“我在。”

簡約卻有力量。

張晚霽道:“帶我走,好嗎?”

她嗚咽著說:“快帶我離開這裏。”

沈仲祁眸色沈黯如水,在當下的光景之中,一舉將張晚霽打橫抱起,將她帶出了府邸。

文嶧山氣急敗壞地笑了:“沈仲祁,你什麽身份,敢從我府邸裏帶人出來?你知道我爹是誰嗎?”

沈仲祁步履微頓,並未回首。

文嶧山看著沈仲祁,張了張嘴唇,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明明沈仲祁沒有說話,也沒有說任何狂言狂語,但文嶧山看著他冷峻的面容,還有那一柄沾血的長劍,不由有些犯怵。

但到嘴的肥肉,總不能就這麽拱手讓與他人了。

文嶧山到底是有些不甘心。

哪怕張晚霽是沈仲祁名義上的未婚妻,但沈仲祁跟張晚霽相處時間根本不長,也基本沒有積累感情基礎,從這裏找到突破口,也未嘗不可。

“沈仲祁,你把柔昭帝姬讓給我吧,我喜歡她很久了,從第一眼就喜歡上了,雖然說君子不奪人所好,但我混了這麽久,根本不算什麽君子了,就喜歡橫刀奪愛,我看你也不像是很喜歡柔昭,你不過是被賜婚罷了,強扭的瓜不甜,你不適合柔昭。”

這麽一段話,說是挑撥離間也不為過。

明面上是說給沈仲祁聽的,實質上,是說給張晚霽聽的。

張晚霽眸睫顫了一顫,心河凝凍成了霜。

本以為沈仲祁會說些什麽,哪承想,他只回了一個言簡意賅的字:

“滾。”

就是這麽一個字,讓文嶧山徹底住了口。

-

眾目睽睽之下,沈仲祁帶著張晚霽離開了文府。

張晚霽不知自己被帶到了何處,整個人被裹在了厚實的大氅之中。

獨屬於少年的雪松冷香,嚴嚴實實地包裹住她。

讓她莫名感到安心。

天地之間,落滿了雪,萬籟沈寂,只有他的吐息聲和橐橐靴聲。

她仍舊維持著攥住他袖袂的動作,過了不知多久,她感受到自己被放了下來,被放置在一個暖和的地方裏。

是他行軍的馬車車廂裏。

一切不安、一切躁動、一切災厄,都被隔絕在了車簾之外,此間此刻此時,只有他和她。

眼前的昏暗被剝開出來一條縫隙,少年溫和的嗓音傳了過來:“有沒有事?受傷了嗎?”

——怎麽可能會沒事?

— —又怎麽可能沒有受傷?

張晚霽從氅衣之中探出腦袋,眼眶通紅地看著他。

她想要說話,但千言萬語堵塞在胸口處,讓她一時之間無處言說,第一句話也不知該說些什麽。

看著沈仲祁,她的第一反應就是捏起拳心,重重地捶了他一下。

“怎麽回來了,也不跟我說一聲。”

聽她的口吻,委屈又生氣。

“剛回來,”他任她捶著,順勢抓握住她的纖纖素手,“第一件事,就是來找你。”

沈仲祁捧著她的臉,仔細端詳著她的情緒:“讓我看看,你有沒有受傷。”

張晚霽道:“你看。”

她將身上的氅衣褪落了下來。

女郎纖細易折的身軀展露在了空氣之中。

車廂內沒有燃燭,簾子也是保持著垂落下來的狀態,光線昏晦暗淡,彼此甚至都無法看清彼此的面容。

因是視線受阻,其他的感官,遂是被無限得放大了。

沈仲祁眸中生出了憐惜,靜靜地看著她。

他伸出了手。

她低垂著眼睫,一動不動地,是一副任他檢查的樣子。

沈仲俯低眸心,在她耳邊道:“你遭受到了什麽,仔細跟我說。”

他這麽一問,她瞬時就委屈了。

她鼻腔酸澀極了,道:“文嶧山幫我擄掠至這裏,然後,他把我壓倒在榻子上,雙手抓著我的手腕,對我說了很多輕狂的話。”

話及此,張晚霽眼淚墜落了下來:“他羞辱我。”

“文嶧山說了什麽?”

張晚霽淚眼朦朧地望著他:“他說,我跟你去燕州的這幾日,在夜裏,你是不是弄疼了我。”

空氣有一瞬地凝滯。

張晚霽繼續道:“文嶧山還問我,我喜歡什麽姿勢。”

此話儼如一枚驚堂木,當空砸落而下,掀了萬丈狂瀾。

饒是再遲鈍再不開竅的人,也能懂的這句話的涵義。

她淚意愈發洶湧:“我沒有回答他,我覺得不舒服,我難受,委屈。”

張晚霽擡起眸,淚意簌簌:“當時,我的腦海裏浮現出來的第一個人,就是你。”

“沈仲祁,我好希望你能在我的身邊。”

沈仲祁發覺少女說話的時候,身軀一直在隱隱地顫抖著,顫若篩糠,弱不勝衣。

他心中有了一種沖動。

張晚霽還想要說什麽,下一瞬,整個人被摟在一個溫實的懷裏。

深深嗅著少年身上的雪松冷香,張晚霽緩緩合攏住了眼眸:“沈仲祁,還好你出現了,真好。”

女郎的嗓音就如浸泡在了春日裏的冰雪融冰之中,顯得軟糯又柔弱,一字一句,皆是酥在了聽者的耳屏處。

“我知道了。”過了晌久,沈仲祁說。

張晚霽的下巴被擡了起來,面容上落下了一連串清軟的觸感。

溫熱的,涼冽的,纏綿的。

他在親吻她,速度放緩,溫柔又纏綿。

沈仲祁將她的眼淚吻幹凈了,但是,吻幹凈之後,張晚霽又開始流淚了。

這一回,沈仲祁輕聲說:“想哭就哭罷。”

頓了一頓,繼續問道:“我不在這一段時日,還有誰欺負你?”

——他是打算要給她撐腰嗎?

張晚霽鼻翼輕微翕動一下,甕聲甕氣地說道:“張遠樺。”

她低聲說:“今日她尋了我好幾次不痛快,第一次是用語言陰陽我,第二次是故意設局,讓我遇到文嶧山,讓文嶧山有了可乘之機,第三次是在我的酒裏下麻藥。”

愈是往後講,沈仲祁的眸色愈發昏暗,面容沈得仿佛可以擠出水來。

她所受的委屈,所遭受的不公還有一切境遇,他都會百倍、千倍替她奉還回去。

張晚霽還在抽抽噎噎地哭,對他說:“你現在要帶我去何處?”

沈仲祁道:“你想去何處?”

張晚霽道:“我不想回公主府。”

她將額心輕輕地抵他的胸甲前,淚簌簌落下,猶若梨花帶雨。

淚意很快就蘸濕了沈仲祁的衣襟。

在當下的光景之中,只聽張晚霽道:“沈仲祁,我不想回去,我害怕。”

沈仲祁摟她,摟得愈緊:“好,我帶你回家。”

——帶她回家。

這四個字,儼如沈金冷玉,一字一句地敲入了張晚霽的軀體裏,震蕩出了不少波瀾。

張晚霽道:“回家嗎?”

沈仲祁道:“嗯,我現在帶你回家。”

回只屬於他們二人的家。

這一句話,仿佛是確證了兩人的關系。

張晚霽長久地看著他一眼,薄唇輕輕翕動了一下,最終什麽都沒有說,只是將眼淚擦拭幹凈,說了一聲好:“我跟你回家。”

-

蟄守在不遠處的幕僚,看到沈仲祁將柔昭帝姬從文府裏抱出了出來,抱入了自己的馬車。

他無聲地註視著這一切,看著馬車遠去,邇後無聲無息地離了開去。

-

將軍府。

張晚霽被抱出馬車的時候,已然是迫近夤夜時分了,落日熔金,斜陽灑照,院子裏仿佛撒了一握鎏金,煥發出了清冷的光澤。

將軍府是比較清冷寂寒的地方,平素極少有人來謁,張晚霽來這個地方的次數也是寥寥無幾。她記得自己上一次來的時候,是逃婚來求助的,借宿了一夜。

這一次,境遇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她已經是沈仲祁的未婚妻了。

將軍府沒有女眷,連一個都沒有。

只有負責灑掃庭除的小廝,都是男丁,但他們只能在外院清掃,內院是嚴禁外人入內的。

沈仲祁徑直將張晚霽抱入內院,踏過三重戟門,一徑地自己的寢屋之中。

屋內有些冷,基本沒有什麽人氣,光線很暗,將張晚霽放在床榻上的時候,沈仲祁先將玄色大氅披在她的纖身上,邇後去掌了燭火,順便拿來炭盆生了熱火。

原是清冷的屋子,逐漸暖和了起來。

張晚霽結霜的心口,有某種情緒正在一點一點地消融開來,融化成了一潭水。

炭火照亮了彼此的面容。

也是在這樣的時刻,她真正看清了沈仲祁的面龐。

少年的面龐一如既往的冷寂清峻,輪廓線條冷硬,看上去是有些距離感的,但此刻,在火光的映照之下,他難得顯出了一絲柔軟的弧度。

隔了半個月未曾見,她感受到了沈仲祁身上的風塵仆仆,可以明顯地看出來,他是一路從燕州趕回京城,甚至是連夜都不曾休息。

身上的銀甲蘸染了塵埃還有血灰,甚至都沒來得及去換下。

他真的如他所說的那般,甫一到了京城,就瞬即趕來見她了。

張晚霽想起了什麽:“我被文嶧山綁縛去文府的時候,李廣在抵禦刺客,天香和煙羅她們也被刺客擄掠了……”

沈仲祁眉心寬展,道:“刺客都已獲擒,天香和煙羅二人無恙,李廣添了一些傷,恢覆數日就能好,他們的情況,你不必太過於擔心。”

少年的話辭,天然有安撫人心的力量,將張晚霽心中一切毛躁的邊角,悉數撫平了去。

張晚霽心中懸著的一塊磐石,適才平穩落地。

他們三個都沒有事,那就好。

“那這些刺客是誰派遣的?“

“還在查,查到身份,會同你說。”

張晚霽眸睫輕輕顫動了一下,道:“你心裏有答案嗎?”

沈仲祁眸色沈黯:“需要切實的證據。”

這一段對話之後,兩人出現了短瞬的沈默,張晚霽道:“那你今晚是不是要走?”

沈仲祁看到了她面容上的情緒變化,一副又要準備流淚的面容。

女郎很輕很輕地揪著他的袖裾,輕聲問:“今晚,你留下來,可以嗎?”

空氣之中,出現了短瞬的沈默,晌久,沈仲祁走了過來,在張晚霽面前停了下來,他俯眸,一錯不錯地看著她。

張晚霽被他看得有些不太自然,問:“怎麽了?“

沈仲祁沒有說話,只是將她面上淩亂的發絲細細地捋至耳根後,且將她身上繚亂的衣服整理好,將毛氅給她裹得嚴嚴實實的。

在長達數十秒的煎熬等待之中,張晚霽終於等待了他的答覆:“好,今晚留下。”

張晚霽心律如懸鼓一般,怦怦然的跳動了一下,問道:“是真的嗎?”

沈仲祁很輕很輕地摸了摸她的腦袋:“你休憩罷,我守在這裏。”

張晚霽道:“你不休憩嗎?”

沈仲祁從燕州連夜趕回京城,連續數夜都未曾闔眼,他想必也是很累的。

他也是需要休憩的啊。

更何況,他回京第一件事情,就是來找她。

她這裏出了很大的事,他還將她從文嶧山手中奪回來了。

張晚霽拍了拍身側的位置:“你躺過來。”

一句話,讓整個氣氛都發生了一種微妙的變化。

沈仲祁眸色沈黯:“我守在此處便好。”

張晚霽道:“我讓你躺在我身邊,哪有人休憩的時候是坐著的。”

沈仲祁薄唇輕輕抿成了一條細線。

眼前的女郎,就像是一尊嬌柔易碎的璞玉,輕輕一觸,仿佛就能碎裂了一般。

他是不能碰她的。

畢竟,她此前已經受到過一次傷害了。

他不想再讓她受到傷害。

雖然,她不對他設防,但他覺得這樣是非常不合適的。

他不能和不理智的自己做對抗。

似乎是洞察出了沈仲祁的心理活動,張晚霽面容浮現出了一抹緋色:“你在想什麽?事情不是你所想的那樣。”

沈仲祁道:“你覺得我在想什麽?”

張晚霽被問住了,她解釋道:“我就是想讓你躺在我身邊,這樣,我會比較有安全感。”

她還要解釋什麽,身側的床榻陡地凹陷了下一大片。

沈仲祁躺了過來。

原本寬敞的床榻,一下子變得有些窄仄。

兩具年輕的軀體,近乎是嚴絲合縫地貼觸在了一起。

張晚霽沒有說話。

大腦空茫茫一片。

“這樣可以嗎?”

沈仲祁低沈沙啞的嗓音從她左側後方的位置傳了過來。

“還不夠。”張晚霽輕聲說。

“我還想讓你抱抱我,把我抱緊一些,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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