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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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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張晚霽此一行止, 儼如一根驚堂木,當空高高砸落而下,伴隨著一陣清越明晰的裂帛之聲, 在寧謐的氛圍之中, 一舉砸出萬丈狂瀾。

張家澤沒有料到張晚霽會用這種方式與自己割席, 他看著眼前的女郎, 看著她的嬌靨, 那是一張洗練沈著的面容, 剔除了往日所不常見的嬌柔軟弱, 取而代之地, 是一份坦蕩自若。

她是右手執著青玉短劍,割裂了左手腕骨的一截大袖,袖裾瞬時碎裂成了萬千裂帛, 絲絲縷縷跌落堆疊於地。

碎裂的絲帛之下,露出雪白如凝脂的一截皓腕, 在橘橙色燭火的洞照之下, 肌膚暈染了一層飄渺的朦朧光澤, 熠熠生輝,分外耀眼奪目。

此舉端的是出乎所有人的預料, 張家澤看著近前的女郎,驀覺感到有一種前所未有的陌生感, 明明是熟稔的面容,但所泛散出來的氣質,截然與以往不同。

“柔昭——”

張家澤剛想要輕喚她, 她卻是堪堪側身一讓, 不偏不倚地避開他的觸碰:“我生是沈家妻,死是沈家鬼, 不願與你有任何牽連與瓜葛。”

女郎的嗓音纖細溫柔,但比起尋常的聲線,此一刻多了一份溫韌堅實。

大抵是被她堅定的立場微微震懾住了,張家澤未再有進一步的動作,他直直看著柔昭,仿佛想要將她徹底望穿。

他的眼神無疑是陰鷙深沈的,更精確而言,是一種想要將她吞拆入腹的眼神。

但這一回,張家澤卻是徒勞了一場,他在張晚霽的眼神裏,尋覓不到舊時熟稔的影子,現在的張晚霽,悉身上下透著一股子決絕的狠意,猶若一枝末路狂花。

她的纖纖素手上,尚還攥握著一柄短劍,劍尖淬滿了一簇腥稠的血,血正沿著劍身,緩緩流淌而下,倏忽之間,跌墜在了地上。

長駐於帳外的那一道少年身影,亦是隱微地怔然了一下,儼然沒有料知到張晚霽竟是會做出這般堅決的行徑。

他整一張臉沈浸於半晦半暗的光影之中,根本看不出具體的情緒,只有下半張臉那堅毅的下頷,隱微地收緊了線條。

李廣在一旁,看得可謂是心驚肉跳。

此前他沒有特地去留意,但身為局外人,亦是能夠從兩人的對話之中聽出一絲端倪,柔昭帝姬與二皇子殿下之間的情感,聽起來非同一般。

主要是,二皇子對柔昭帝姬,似乎也太執著了一些。

柔昭帝姬在強調自己身份的時候,二皇子殿下的情緒顯然是不虞的。

在這樣的時刻之中,哪怕是癡傻之人,皆是能聽出一絲端倪了。

李廣起初沒有猜到沈仲祁刻意蟄守於帳外的目的,直至這一刻,他幡然醒悟。

此時此刻他能明晰地感受到沈仲祁身上黑沈沈的氣壓,堪比是黑雲壓城城欲摧,氣場沈重冷銳得庶幾能夠將人千刀萬剮,他小心翼翼道:“將軍,柔昭公主與二皇子殿下……”

沈仲祁面沈如水,執劍的手背上,青筋已經凸顯出來了,筋絡緊緊虬結,以大開大闔之勢,一徑地朝著袖裾深處蔓延而去。

從這些細微的特征之中,可以明晰地看到他的情緒已經瀕至沈郁的閥值,但他仍舊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李廣心想,沈將軍這是在生柔昭帝姬的氣嗎,還是在……吃悶醋?

正思忖之間,突見一抹纖影跌跌撞撞地疾奔而出。

正是柔昭帝姬,她一手執著一柄蘸血的短劍,一手搴著裙裾,釵斜鬢散,三千青絲垂散在她的肩肘後,如瀑如紗。

她疾奔而出之時,正與沈仲祁堪堪打了一個照面。

張晚霽略微繚亂狼狽的視線,瞬時撞入了一雙深潭般的邃眸,他的眸色深沈不見底,猶若泱泱深海。

一眼,仿佛就是萬年。

張晚霽看到了沈仲祁,剎那之間,心中湧入了諸多辛酸與委屈。

看到沈仲祁的那一瞬間,她眸眶頓時濡濕洇紅了起來,起初是酸楚與委屈,邇後是憤懣與不解。

她竭力想要想要止住淚漬,不讓它們留下來,但洶湧的情緒在她的身體裏橫沖直撞,她實在是忍不住了,她想要斥責,但話辭到喉舌之間,就成了一句簡短的:“我對你好失望。”

——沈仲祁,我對你好失望。

她說完,就想要逃開,但下一息,骨腕被一只勁韌結實的大掌攥握了住。

沈仲祁攥握住她的雪腕,掌心勁道厚沈如磐,沒有松開。

張晚霽淚眼婆娑,深深凝了他一眼,說道:“你放開我。”

她命令了一句,她在氣頭上,說話的嗓音也故作惱怒,但聽在沈仲祁的耳屏之中,就像是貓兒撂起爪子撓人一般。

他的心口上落下了數道抓痕,蔓延起一片綿綿密密的酥癢。

沈仲祁深深繃緊下頷線,愈發加重了腕掌之間的力道。

張晚霽見他不松開,緊緊咬著唇,使勁掙脫數下,並未能掙脫開,正欲言語,哪承想,下一瞬,連人被拽入了一個溫實硬韌的懷抱當中。

她的面容磕撞在了他的胸.膛上,鼻腔之間,鋪天蓋地皆是他的雪松冷香,冷冽的氣息織成了一張嚴嚴實實的網,罩住了她的身軀。

張晚霽想要掙脫,但少女的力量對上了少年那堪比開山拓土的力量,就如蚍蜉撼樹,顯得羸弱且無力,毫無反抗與轉圜的餘地。

張晚霽淚眼朦朧得凝視他,道:“放開我,你不是不要我了嗎?”

說著,撚起拳心開始捶打他。

哪承想,她愈是捶打他,他摟抱得愈緊,張晚霽驀覺自己的腰肢庶幾要被掐斷了去。

情急之下,她埋首咬他的肩膊,少年峻挺的肩膊上,很快留下一口深深的牙痕。

她咬得很用力,是帶了一些濃厚的恨意在的,沈仲祁疼得悶哼一聲,空氣之中隱微地撞入了一陣淡郁的血腥氣息。

縱使如此,他仍舊沒有松開她。

“我沒有不要你。”張晚霽尚在繼續捶打他,就在這時候,頭頂上空傳來了一陣嘶啞的話音,幾近於一聲深沈的喟嘆。

她稍稍頓住身軀,但也只是頓了一會兒,繼續捶打著他:“騙子!壞人!”

她希望沈仲祁能為自己今日的言行解釋一下,但他只說了那一句“我沒有不要你”,之後就沒再多說一句解釋了。

從某種程度上而言,他也不是一個喜歡向別人解釋的人,他心中有自己的主意和籌謀,然後他就去履行了。

張晚霽心中始終攢藏著一股慍氣,這種慍氣淤積在胸腔之中,無處抒發。

他做了讓她失望的事,她給他機會去解釋,但他偏偏不願多言。

有那麽一瞬間,張晚霽驀覺自己有些看不清沈仲祁了。他是她的意中人,但是,她對意中人的內心想法一無所知。

她能夠順遂地嫁給他,心中自然是揄揚的,在此情此景之中,她卻感受不到最初嫁給心上人的那種由衷的喜悅和快樂了。

取而代之地是,一種失落,一種黯然神傷。

本以為嫁給他,就能不重蹈前世的覆轍,哪承想,賜婚之後,有無數的問題衍生出來,都是前世不曾有的情狀,她亦是始料未及的。

張晚霽正在生氣,等不來沈仲祁的回覆,她根本不欲多跟他說一句話。

沈仲祁能夠感受到懷中女郎正在隱隱顫抖,他薄唇隱微地翕動了一下,有一些話想要說,但囿於某種緣由,最終到底還是沒有說出來,只是將嬌人緊緊摟攬在懷。

張家澤從營帳之中行出來,便是看到了這樣的一幕。

兩人依偎在一起的場面,讓他覺得分外刺眼。

張家澤寥寥然地扯了扯唇角:“沈將軍,柔昭方才與我哭訴了,你待她其實並不好,她在你這裏,受了不少委屈。”

一語掀起了千層風浪。

張晚霽在昏晦的光影之中,慢慢瞠住眼眸,不可置信地望著張家澤。

他在胡謅什麽?

她根本沒有說這些話!

為何要毀她清譽?

張家澤分明是在挑撥離間!

張晚霽正欲對沈仲祁說些什麽,忽聽少年沈聲道:“二皇子擔慮了,此則柔昭與沈某的事,關於柔昭的性情,沈某心中清明,毋須二皇子提點,只不過——”

沈仲祁淡掀寒眸,話鋒一轉,嗓音添了一絲厲意,道:“二皇子不辭苦辛,遠道而至,應當不止是同沈某說這些的吧?”

張家澤背後搞了什麽動作、布下了多少棋局,他其實心中非常清楚。

暴斃的虎屍、群起而攻之的狼群、暗林之中蟄藏的萬千冷箭,此些皆是環環相扣的棋局,皆由張家澤一手籌謀與布局。

他如今能裝作沒事人一樣出現於軍營之中,可見骨子裏是有幾分囂張與狂傲的。

張家澤道:“我關心柔昭性命安危,她不能跟你去燕州。”

在沈仲祁深沈的註視之中,張家澤朝著張晚霽招了招手:“柔昭,聽話,跟皇兄回宮。”

張晚霽想峻拒,這時候,鬢角處落下少年低啞深沈的話音:“她不會回去的,也不可能跟你回宮。”

兩人之間燒起了隱形的戰火,原本臻至平寂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劍拔弩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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