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 發南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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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 發南枝
◎終於。◎
院子裏的西府海棠劈開日光, 從臻臻間隙裏漏下一束束晴光，女人尖肅的咒罵聲，盤子扔完拳腳相向, 孩童蜷縮成一團縮在一角懼怕的哭聲交織, 掐在虎口的手有痛感，這是一個真實的世界。
他回到了他童年曾生活過的冷宮。
門內的是曾經的自己，門外是成年以後的他。
儲司寒用最短的時間接受了這個事實，狹長的眼眸瞥一眼地上蜷縮成一團的自己, 他後退一步, 轉過身，將那些哭聲留在身後。
這座冷宮裏除了胡月梅和他，此時掌管這坐冷宮的孫尚宮後來成了胡月梅最重要的心腹，現在來看, 胡月梅怕是早就將她收用。
儲司寒去竈房偷了一點飯食，再折回房間，等了一息功夫, 果然是胡月梅牽了兒時的自己進房間。
“你不要怪母妃, 母妃住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 誰都能踩上一腳，總是被人欺負，心裏難受，是你害的母妃成這樣, 你一定要好好讀書，以後帶母妃離開這裏，為你自己贖罪, 知道嗎？”
她總是這樣, 每次發洩完又會做出一副慈母的樣子, 將一切罪過都怪在他頭上，讓年幼的小儲司寒聽他的話。
“母妃，我知道錯了，我一定會努力讀書，讓父皇賞識我，帶你離開這裏，贖清自己的罪過。”
胡月梅離開，小儲司寒也出去，用比他人都大的捅提了水進來給自己洗漱，要提好幾趟水才填滿木桶夠他沐浴的。
他將自己洗漱幹凈，換上幹凈的衣裳，借著水將衣服搓洗幹凈，踩著椅子將衣裳晾曬，再費力的一盆又一盆的將水舀進桶裏潑到外面。
做完這些，他又拿起殘破的書讀，沒有墨水，紙很珍貴他並不舍得用來練字，水澆濕的泥土用樹枝就好練字，陽光拓出他小小的人影，屈著腿坐在地上，一坐便是一下午。
至晚膳時分，小內官將飯食放在門上，小儲司寒起身走過去，將有他半人高的食盒拎起來，費力的一步步走進殿中擺好，這才喚胡月梅出來用膳。
他不敢和胡月梅一起吃飯，蹲在角落裏，待胡月梅撩下筷著人離開了食案才爬到椅子上，用一些涼透了的剩菜剩飯。
胡月梅不喜歡剩飯剩菜的味道，也不喜歡不幹凈，他吃完之後又收拾食案，洗碗筷，放進食盒裏放到門上，這樣明日早膳的時候小內官就會收走。
暗處，儲司寒默默看著兒時的自己做這些所有的事情。
是夜，小儲司寒進寢室入睡，正脫了外衫，忽的，一道碩大的影子倏然從頭頂罩下來。
他仰起小腦袋，就看見一個五官精致的男子站在他床邊，低垂著眉眼看他。
“你是誰？”
“我是、”儲司寒頓了一下，思考之後道：“能拯救你出冷宮，回到你父皇身邊的人。”
小儲司寒將外袍抱緊在懷裏，眼睛很暗：“我不詳，在父皇身邊會害死他，你能救我母妃出這裏嗎？”
儲司寒看他一息，摸了摸他的腦袋，“我有辦法救，但需要你幫一點忙。”
小儲司寒眼睛亮亮的，“我願意幫你。”
--
六率府。
衛松打量案前的男子，身量修長，黑色革絲寶相暗紋蟒袍，渾身散發著一種矜貴不可攀的貴氣，從他剛才走路的姿勢來看，一只腳還略跛。
“我認識閣下？”
這個人雖有殘缺，但氣場太過強大，是那種久居高位，自帶威嚴的那種，衛松確定自己沒見過這人，否則，他一定會有印象的。
“衛松，生母是衛大人所置外室，生母早逝，逝去七年還沒能安葬，至今生母之骨灰還安置在道觀中，你十一歲投身入軍營，幾經生死在軍中拼殺只為有個好前程，可以讓生母入衛家祠堂，是也不是？”
這事於衛松而言雖私密，費心觀察打聽卻也不是不能知，衛松問：“你想說什麽？”
“我可以讓你立下一件大功，得到聖上和皇後二人的賞識，你的心願在三日之內便可實現，”儲司寒鷹隼一般銳利的眼睛盯著衛松，“衛大人可有膽量一拼？”
想自己屢次立軍功，如今卻還是羽林軍中一名小小的佰長，衛松哂笑：“大丈夫頂天立定，只要你所言之事有譜，我有何不敢？”
不愧是自己上輩子最得力的心腹，儲司寒滿意的打量他一息。
衛松跟著儲司寒漏液進宮。
小儲司寒看著銀針，勇敢的伸出自己的手，衛松捏著銀針在他食指上紮了一下，一滴血滴入水中，又去東廂房，胡月梅的茶水中下了安枕的藥，睡的憨，衛松又用銀針在她指尖戳了一個小孔放血，血滴進去，兩滴血完全不相容。
院子裏，儲司寒背對而立，清寒的身影似與霜白的月光化作一色。
“你現在相信我說的了？”
衛松只覺得這個人太過深不可測：“你如何得知？”
“我如何得知你不必知曉，你只需要知道，”儲司寒回過身子，俊逸的五官隱在無邊夜色中，一雙黑沈沈的眼眸壓人：“跟著我，我可以讓你走到最高的地方，俯瞰整個朝堂。”
衛松領命而去。
儲司寒瞥向廊拄後的一團小小影子：“看夠了？”
小儲司寒從影子裏出來，仰起小腦袋，眼睛燦若星辰，“你究竟是何人？”他居然可以驅使羽林軍中的佰長。
儲司寒：“我是來助你，成為我這樣的人。”
--
一覺睡醒指尖的血孔恢覆了七七八八胡月梅也沒感覺到異常，倒是在食盒裏看到字條，是傅林遠給她的回信，她揉碎了紙，這孫子總算是給她回應了。
胡月梅照舊又找理由將小儲司寒打了一頓，還用繩子把他捆在房子裏綁在床上，以免他亂走動攪了自己的好事，之後扭著腰去冷宮最偏的院落，等了一息的功夫不見傅臨遠，還以為他又要失約，正轉身欲走，傅臨遠鬼鬼祟祟的進來。
胡月梅今日心中格外煩躁，此時更甚，她不知是焚的香讓人的大腦放松，失去警惕和警覺，整個人飄飄然：“傅大人如今官運亨通，看來是看不上我這坐小廟。”
傅臨遠見她面色不善，近來好幾次都推據了同她的會面，心虛的將人摟入懷中哄，繡著她發間的香氣，指尖下細膩的肌膚只覺得人都飄飄然。
“又說胡話，我們還有共同的孩兒，大業，你怎會是小廟。”
胡月梅：“如今聖上早已將我厭棄，我不過是個無寵的妃子，太子雖是我的骨血，可我一日不曾教導過，在他眼中，他的母妃是金尊玉貴出生名門的皇後，以後他願不願認我這個生母都難說。”
“若是他心狠一些，殺了我這個生母，你這個生父，想永遠守住秘密也是有可能的，那咱們兩的謀劃可就成空了。”權勢若是不能為她所享用，即便坐擁天下的是她兒子也沒什麽趣味。
“他即將啟蒙，若你不能成為他的帝師，我這輩子都沒辦法翻身了。”
若不是因為全無把握，她根本就不想留儲司寒這條命，只當是多攥著一個籌碼。
傅林遠：“我知道，我使了銀子了，一定會成為帝”
“胡月梅！”
門碰的一聲從外頭被踹開，從光影裏大步走進來一個人，只見皇後一張臉如冰霜寒雪，恨不得將她撕了！
皇後在房間裏尋到被繩索緊緊綁在床上的小儲司寒，繩子入骨，這孩子瘦弱的身上只有幹硬的骨頭，難以想象，過的都是怎樣的日子！
看著養的白白胖胖，穿著明黃色的天潢貴胄，一臉懵懂的小太子，對比瘦弱吃盡苦頭的儲司寒，皇後心中泛起怒意，沈聲，“拿銀針，取血。”
看著兩滴不相融的血，太後將小儲司寒抱進懷裏，涕淚橫流。
兩個時辰之後，大理寺奉上調查的結果，原來孩子是胡月梅親手換的，傅臨遠做了手腳，讓胡月梅扮成宮娥，孩子放在提籃之中蓋上布一起混進了太極宮。
胡月梅原本的打算是讓天子看看“他們”的孩子，想喚起他的一點慈父心腸，解了冷宮的苦日子。
只是皇帝怕她們母子不詳，任憑胡月梅妖孽一般的手段，他還是怕自己死！
胡月梅心生恨意，臨時起意，而當時的情況確實又創造了這個條件。
真正的太子，也就是小儲司寒，因被太蔔批註命格尊貴，興旺帝王，帝王帝王這段日子玉體不佳，懷疑是被胡月梅和大兒子克的，想到了小儲司寒，便叫人將小太子養在他宮中。
彼時乳母屏退，殿中無人，胡月梅靈機一動，便糊弄了皇帝的視線，將兩個孩子的衣裳對調。
帝王完全不知，兩個小孩子又只差了三天，伺候的乳母後來雖有些疑惑，似乎太子殿下忽然有些不一樣，可也不敢膽大包天的想到說太子被人掉包，這是要殺頭的，只歸結於小孩子一天一個樣子，自己之前沒註意到。
更叫皇後驚愕的是，聖上之所以後來再無子嗣，是因為胡月梅在她有孕，卻又被批註的命格所困之後，竟然聯合傅臨遠故意將帝王帶入外頭的青樓，引他得了臟病不能懷有子嗣，這也就是為何後來的嬪妃都不能再有孕的緣故。
皇帝得知真相，自己就給胡月梅下了絞刑！
小儲司寒和假太子完全不一樣，規矩特別好，吃飯不必用人餵，喜歡讀書，習慣性自己收拾碗筷，太後看的直掉眼淚，一把將小儲司寒抱進懷裏。
--
宋家莊。
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戶拘謹的看向眼前的男子，袖子裏的手微微發抖：“貴人，您找誰？”
“宋豐，可在？”男人回。
農戶轉頭大嗓門朝屋子裏喊一聲，“豐兒，快出來，有人找。”
很快，屋子裏的人聞聲出來，亦是一臉疑惑：“貴人是？”
眼前的人一身煙灰色的棉外衫，身高只到自己胸前的位置。
一瞬間，夜霧卷起濕潤的涼意席卷，儲司寒只覺得渾身泛著冷氣，跌入漫長的深淵。
此時的宋豐頂多十歲。
“貴人？”宋豐確定自己真的沒有見過這個人，他的衣著雖也是黑色，但看著質感極好，應該是綢緞，五官亦長的俊朗精致，就是一張臉繃著，有點駭人。
儲司寒仿佛成了一只褪去皮肉，只剩外殼的蟬蛻。
許久。
他嗓音低沈又啞：“我能看看你們的院子嗎？”
宋豐和父母對視一眼，只覺得這個人怪的很，儲司寒從懷裏掏出銀錢，“我付錢。”
宋父宋母已經僵直，不是不喜歡錢，而是這種莫名其妙的錢不敢收，怕惹來災禍，之後是宋豐做主。
“可以一觀，不收錢。”
儲司寒就緩慢走進那院子裏，上輩子，也曾陪著宋知枝出宮參觀過這個小院子，是竹籬笆，眼前的顏色更亮一些，院子裏也沒有這麽多的菜。
他一步步，尋找著院子裏和記憶裏的不同，不放過任何一處。
“貴人，您想找什麽東西？”宋豐問？
儲司寒指著石榴樹地下，“我丟了一架秋千。”
宋豐籲了一口氣，“我們是老實人家，不曾行過偷盜之事。”
宋豐莫名覺得，這個人的背影有些孤寒，人離開，宋豐以為這件事就算過去了，沒成想，次日清早，又是這個男子敲開了他家的門。
這回男人說：“我買了地，要起房子，你可願受雇起房子做長工？”
宋豐這才知道，貴人買的宅基地就是他家邊上，和他家做起了鄰居。
莊子上的人起房子村子上的人都會出力，東家管飯就行，宋家自然是願意的，儲司寒也不嫌棄宋豐這個半大的孩子，叫他做些跑腿買材料之事，漸漸的兩家熟悉起來，宋豐學到的東西越來越多。
房子蓋好，儲司寒又說自己開了一間香料鋪子，順勢提出來叫宋豐去自己的鋪子上做了一名學徒。
到後來，宋豐成了夥計，再是成了管事。
宋豐將儲司寒當做他生命中的貴人，極為忠心，卻不知，暗處，儲司寒仿佛一只無形的大手，早就將他的一生安排好。
給他稍寬裕的生活卻又不會太富，只能依附著儲司寒，不能離開這個宋家莊，不能置換宅院，整個人生被儲司寒安排。
香料鋪的作坊雇了村子上的民女做香料，孫艷自然在其中，做活老實不偷奸耍滑，儲司寒提了她為作坊內的管事，職務之上經常要同宋豐打交道，孫艷幾乎是宋豐唯一能接觸到的同齡男子。
“主子，孫姑娘的胞弟驟然去世，宋管事告了假去孫家。”
下屬稟報完退下，儲司寒拿起案幾上的宣紙，上面寫滿了八個字：庚午、卯子、甲子、丙辰。
宋知枝的生辰八字。
他吹幹凈墨痕，一字一字要看進眼裏，“我們一定會成功的，對不對？”
再有兩年時間，你就可以來到這人世。
他絕不允許出一點差錯，不允許任何人生出來取代宋知枝。
若非如此，也不會留孫揚多活這幾年。
宋豐果然順利和孫艷定下婚約，儲司寒這個東家送了豐厚的禮物，越過父母定下了成婚的日子，宋豐沒有任何異議。
成了婚，小夫妻正是蜜裏調油，年初一孫豐攜新婚妻子來給儲司寒這個東家拜年。
雅致的院子裏擺滿了各種糕點果子，對聯窗花，上等的凈瓶裏插了漂亮的鮮花，燒了地籠的房間裏溫暖如春香氣馥郁。
東西很齊全也很喜慶，但真沒什麽人氣。
琉璃鑲嵌的明窗上熱氣凝結出一點細密的水霧，東家一個人坐在院子裏的秋千上晃呀晃，吹著冷風。
“東家，您怎麽不成個婚？”宋豐唇角的笑都掛不住，“這有了女子，家裏就不一樣了，再生上兩個孩子，家裏那叫一個熱鬧。”
東家這些年似乎一直都是一個人，被愛情滋潤的宋豐此刻都為他孤單：“您一個人不會覺得寂寞嗎？”
儲司寒慢悠悠咬著秋千，很溫和：“不會。”
他每一天都活的很充實，怎麽會寂寞呢？
帶一些糖果去莊子上，那些孩童會歡喜的歡呼，步行走上半個時辰可以到達集市，這裏各種便宜的小吃，玩具，喧鬧的天橋，廟會上帶面具跳大神的財神，何仙姑。
他一盞一盞在屋檐上掛滿了燈籠，炸了鞭炮，飯食擺在廊下，腿邊有取暖的火盆，燈籠靜謐在細密的雪中，一擡頭是無邊廣袤的蒼穹。
兩只碗兩雙筷子，一如每個除夕，她曾陪他時的熱鬧。
橙心堂紙上，她在萬花園撲蝶，在和兒女玩游戲，千年黃花梨樹下的秋千，花瓣如微雨，她如花中精靈……她千面萬面都鮮活在他的手下，躍然在紙上，腦子裏，眼裏，心上。
離她到來的日子一日比一日少。每一天都充滿希望。
有盼頭本身就是一件讓人幸福的事。
他的胸膛被柔軟的引枕填滿，每個夜晚都如抱著她一般圓滿，處處都是她存在般的信息。
“東家，我妻子她有孕了。”
三月裏，宋豐不好意思的憨笑著摸腦袋，一只手裏包著喜糖遞給儲司寒：“過年時候沒滿三個月不好宣揚，這坐穩了胎才跟您說。”
儲司寒驀的就軟在地上，一只手掌還搭在書幾上，他雙目盯著那圓鼓鼓的肚子，眼中聚著淚點，讓他的視線看起來有點模糊，隔著水霧般的不真實。
“東家，您怎麽了？”宋豐嚇的彎下腰扶他，東家卻是成了泥塑的石人一般，重重的完全扶不起來，目光呆滯的盯著前方。
儲司寒盯著那還平坦的肚子，唇瓣顫抖：“你們夫妻有孩子。”
“終於。”
“我高興。”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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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kt.琪 6瓶；嚴夙、42173626、Crush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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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裏的西府海棠劈開日光, 從臻臻間隙裏漏下一束束晴光，女人尖肅的咒罵聲，盤子扔完拳腳相向, 孩童蜷縮成一團縮在一角懼怕的哭聲交織, 掐在虎口的手有痛感，這是一個真實的世界。
他回到了他童年曾生活過的冷宮。
門內的是曾經的自己，門外是成年以後的他。
儲司寒用最短的時間接受了這個事實，狹長的眼眸瞥一眼地上蜷縮成一團的自己, 他後退一步, 轉過身，將那些哭聲留在身後。
這座冷宮裏除了胡月梅和他，此時掌管這坐冷宮的孫尚宮後來成了胡月梅最重要的心腹，現在來看, 胡月梅怕是早就將她收用。
儲司寒去竈房偷了一點飯食，再折回房間，等了一息功夫, 果然是胡月梅牽了兒時的自己進房間。
“你不要怪母妃, 母妃住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 誰都能踩上一腳，總是被人欺負，心裏難受，是你害的母妃成這樣, 你一定要好好讀書，以後帶母妃離開這裏，為你自己贖罪, 知道嗎？”
她總是這樣, 每次發洩完又會做出一副慈母的樣子, 將一切罪過都怪在他頭上，讓年幼的小儲司寒聽他的話。
“母妃，我知道錯了，我一定會努力讀書，讓父皇賞識我，帶你離開這裏，贖清自己的罪過。”
胡月梅離開，小儲司寒也出去，用比他人都大的捅提了水進來給自己洗漱，要提好幾趟水才填滿木桶夠他沐浴的。
他將自己洗漱幹凈，換上幹凈的衣裳，借著水將衣服搓洗幹凈，踩著椅子將衣裳晾曬，再費力的一盆又一盆的將水舀進桶裏潑到外面。
做完這些，他又拿起殘破的書讀，沒有墨水，紙很珍貴他並不舍得用來練字，水澆濕的泥土用樹枝就好練字，陽光拓出他小小的人影，屈著腿坐在地上，一坐便是一下午。
至晚膳時分，小內官將飯食放在門上，小儲司寒起身走過去，將有他半人高的食盒拎起來，費力的一步步走進殿中擺好，這才喚胡月梅出來用膳。
他不敢和胡月梅一起吃飯，蹲在角落裏，待胡月梅撩下筷著人離開了食案才爬到椅子上，用一些涼透了的剩菜剩飯。
胡月梅不喜歡剩飯剩菜的味道，也不喜歡不幹凈，他吃完之後又收拾食案，洗碗筷，放進食盒裏放到門上，這樣明日早膳的時候小內官就會收走。
暗處，儲司寒默默看著兒時的自己做這些所有的事情。
是夜，小儲司寒進寢室入睡，正脫了外衫，忽的，一道碩大的影子倏然從頭頂罩下來。
他仰起小腦袋，就看見一個五官精致的男子站在他床邊，低垂著眉眼看他。
“你是誰？”
“我是、”儲司寒頓了一下，思考之後道：“能拯救你出冷宮，回到你父皇身邊的人。”
小儲司寒將外袍抱緊在懷裏，眼睛很暗：“我不詳，在父皇身邊會害死他，你能救我母妃出這裏嗎？”
儲司寒看他一息，摸了摸他的腦袋，“我有辦法救，但需要你幫一點忙。”
小儲司寒眼睛亮亮的，“我願意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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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率府。
衛松打量案前的男子，身量修長，黑色革絲寶相暗紋蟒袍，渾身散發著一種矜貴不可攀的貴氣，從他剛才走路的姿勢來看，一只腳還略跛。
“我認識閣下？”
這個人雖有殘缺，但氣場太過強大，是那種久居高位，自帶威嚴的那種，衛松確定自己沒見過這人，否則，他一定會有印象的。
“衛松，生母是衛大人所置外室，生母早逝，逝去七年還沒能安葬，至今生母之骨灰還安置在道觀中，你十一歲投身入軍營，幾經生死在軍中拼殺只為有個好前程，可以讓生母入衛家祠堂，是也不是？”
這事於衛松而言雖私密，費心觀察打聽卻也不是不能知，衛松問：“你想說什麽？”
“我可以讓你立下一件大功，得到聖上和皇後二人的賞識，你的心願在三日之內便可實現，”儲司寒鷹隼一般銳利的眼睛盯著衛松，“衛大人可有膽量一拼？”
想自己屢次立軍功，如今卻還是羽林軍中一名小小的佰長，衛松哂笑：“大丈夫頂天立定，只要你所言之事有譜，我有何不敢？”
不愧是自己上輩子最得力的心腹，儲司寒滿意的打量他一息。
衛松跟著儲司寒漏液進宮。
小儲司寒看著銀針，勇敢的伸出自己的手，衛松捏著銀針在他食指上紮了一下，一滴血滴入水中，又去東廂房，胡月梅的茶水中下了安枕的藥，睡的憨，衛松又用銀針在她指尖戳了一個小孔放血，血滴進去，兩滴血完全不相容。
院子裏，儲司寒背對而立，清寒的身影似與霜白的月光化作一色。
“你現在相信我說的了？”
衛松只覺得這個人太過深不可測：“你如何得知？”
“我如何得知你不必知曉，你只需要知道，”儲司寒回過身子，俊逸的五官隱在無邊夜色中，一雙黑沈沈的眼眸壓人：“跟著我，我可以讓你走到最高的地方，俯瞰整個朝堂。”
衛松領命而去。
儲司寒瞥向廊拄後的一團小小影子：“看夠了？”
小儲司寒從影子裏出來，仰起小腦袋，眼睛燦若星辰，“你究竟是何人？”他居然可以驅使羽林軍中的佰長。
儲司寒：“我是來助你，成為我這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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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覺睡醒指尖的血孔恢覆了七七八八胡月梅也沒感覺到異常，倒是在食盒裏看到字條，是傅林遠給她的回信，她揉碎了紙，這孫子總算是給她回應了。
胡月梅照舊又找理由將小儲司寒打了一頓，還用繩子把他捆在房子裏綁在床上，以免他亂走動攪了自己的好事，之後扭著腰去冷宮最偏的院落，等了一息的功夫不見傅臨遠，還以為他又要失約，正轉身欲走，傅臨遠鬼鬼祟祟的進來。
胡月梅今日心中格外煩躁，此時更甚，她不知是焚的香讓人的大腦放松，失去警惕和警覺，整個人飄飄然：“傅大人如今官運亨通，看來是看不上我這坐小廟。”
傅臨遠見她面色不善，近來好幾次都推據了同她的會面，心虛的將人摟入懷中哄，繡著她發間的香氣，指尖下細膩的肌膚只覺得人都飄飄然。
“又說胡話，我們還有共同的孩兒，大業，你怎會是小廟。”
胡月梅：“如今聖上早已將我厭棄，我不過是個無寵的妃子，太子雖是我的骨血，可我一日不曾教導過，在他眼中，他的母妃是金尊玉貴出生名門的皇後，以後他願不願認我這個生母都難說。”
“若是他心狠一些，殺了我這個生母，你這個生父，想永遠守住秘密也是有可能的，那咱們兩的謀劃可就成空了。”權勢若是不能為她所享用，即便坐擁天下的是她兒子也沒什麽趣味。
“他即將啟蒙，若你不能成為他的帝師，我這輩子都沒辦法翻身了。”
若不是因為全無把握，她根本就不想留儲司寒這條命，只當是多攥著一個籌碼。
傅林遠：“我知道，我使了銀子了，一定會成為帝”
“胡月梅！”
門碰的一聲從外頭被踹開，從光影裏大步走進來一個人，只見皇後一張臉如冰霜寒雪，恨不得將她撕了！
皇後在房間裏尋到被繩索緊緊綁在床上的小儲司寒，繩子入骨，這孩子瘦弱的身上只有幹硬的骨頭，難以想象，過的都是怎樣的日子！
看著養的白白胖胖，穿著明黃色的天潢貴胄，一臉懵懂的小太子，對比瘦弱吃盡苦頭的儲司寒，皇後心中泛起怒意，沈聲，“拿銀針，取血。”
看著兩滴不相融的血，太後將小儲司寒抱進懷裏，涕淚橫流。
兩個時辰之後，大理寺奉上調查的結果，原來孩子是胡月梅親手換的，傅臨遠做了手腳，讓胡月梅扮成宮娥，孩子放在提籃之中蓋上布一起混進了太極宮。
胡月梅原本的打算是讓天子看看“他們”的孩子，想喚起他的一點慈父心腸，解了冷宮的苦日子。
只是皇帝怕她們母子不詳，任憑胡月梅妖孽一般的手段，他還是怕自己死！
胡月梅心生恨意，臨時起意，而當時的情況確實又創造了這個條件。
真正的太子，也就是小儲司寒，因被太蔔批註命格尊貴，興旺帝王，帝王帝王這段日子玉體不佳，懷疑是被胡月梅和大兒子克的，想到了小儲司寒，便叫人將小太子養在他宮中。
彼時乳母屏退，殿中無人，胡月梅靈機一動，便糊弄了皇帝的視線，將兩個孩子的衣裳對調。
帝王完全不知，兩個小孩子又只差了三天，伺候的乳母後來雖有些疑惑，似乎太子殿下忽然有些不一樣，可也不敢膽大包天的想到說太子被人掉包，這是要殺頭的，只歸結於小孩子一天一個樣子，自己之前沒註意到。
更叫皇後驚愕的是，聖上之所以後來再無子嗣，是因為胡月梅在她有孕，卻又被批註的命格所困之後，竟然聯合傅臨遠故意將帝王帶入外頭的青樓，引他得了臟病不能懷有子嗣，這也就是為何後來的嬪妃都不能再有孕的緣故。
皇帝得知真相，自己就給胡月梅下了絞刑！
小儲司寒和假太子完全不一樣，規矩特別好，吃飯不必用人餵，喜歡讀書，習慣性自己收拾碗筷，太後看的直掉眼淚，一把將小儲司寒抱進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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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家莊。
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戶拘謹的看向眼前的男子，袖子裏的手微微發抖：“貴人，您找誰？”
“宋豐，可在？”男人回。
農戶轉頭大嗓門朝屋子裏喊一聲，“豐兒，快出來，有人找。”
很快，屋子裏的人聞聲出來，亦是一臉疑惑：“貴人是？”
眼前的人一身煙灰色的棉外衫，身高只到自己胸前的位置。
一瞬間，夜霧卷起濕潤的涼意席卷，儲司寒只覺得渾身泛著冷氣，跌入漫長的深淵。
此時的宋豐頂多十歲。
“貴人？”宋豐確定自己真的沒有見過這個人，他的衣著雖也是黑色，但看著質感極好，應該是綢緞，五官亦長的俊朗精致，就是一張臉繃著，有點駭人。
儲司寒仿佛成了一只褪去皮肉，只剩外殼的蟬蛻。
許久。
他嗓音低沈又啞：“我能看看你們的院子嗎？”
宋豐和父母對視一眼，只覺得這個人怪的很，儲司寒從懷裏掏出銀錢，“我付錢。”
宋父宋母已經僵直，不是不喜歡錢，而是這種莫名其妙的錢不敢收，怕惹來災禍，之後是宋豐做主。
“可以一觀，不收錢。”
儲司寒就緩慢走進那院子裏，上輩子，也曾陪著宋知枝出宮參觀過這個小院子，是竹籬笆，眼前的顏色更亮一些，院子裏也沒有這麽多的菜。
他一步步，尋找著院子裏和記憶裏的不同，不放過任何一處。
“貴人，您想找什麽東西？”宋豐問？
儲司寒指著石榴樹地下，“我丟了一架秋千。”
宋豐籲了一口氣，“我們是老實人家，不曾行過偷盜之事。”
宋豐莫名覺得，這個人的背影有些孤寒，人離開，宋豐以為這件事就算過去了，沒成想，次日清早，又是這個男子敲開了他家的門。
這回男人說：“我買了地，要起房子，你可願受雇起房子做長工？”
宋豐這才知道，貴人買的宅基地就是他家邊上，和他家做起了鄰居。
莊子上的人起房子村子上的人都會出力，東家管飯就行，宋家自然是願意的，儲司寒也不嫌棄宋豐這個半大的孩子，叫他做些跑腿買材料之事，漸漸的兩家熟悉起來，宋豐學到的東西越來越多。
房子蓋好，儲司寒又說自己開了一間香料鋪子，順勢提出來叫宋豐去自己的鋪子上做了一名學徒。
到後來，宋豐成了夥計，再是成了管事。
宋豐將儲司寒當做他生命中的貴人，極為忠心，卻不知，暗處，儲司寒仿佛一只無形的大手，早就將他的一生安排好。
給他稍寬裕的生活卻又不會太富，只能依附著儲司寒，不能離開這個宋家莊，不能置換宅院，整個人生被儲司寒安排。
香料鋪的作坊雇了村子上的民女做香料，孫艷自然在其中，做活老實不偷奸耍滑，儲司寒提了她為作坊內的管事，職務之上經常要同宋豐打交道，孫艷幾乎是宋豐唯一能接觸到的同齡男子。
“主子，孫姑娘的胞弟驟然去世，宋管事告了假去孫家。”
下屬稟報完退下，儲司寒拿起案幾上的宣紙，上面寫滿了八個字：庚午、卯子、甲子、丙辰。
宋知枝的生辰八字。
他吹幹凈墨痕，一字一字要看進眼裏，“我們一定會成功的，對不對？”
再有兩年時間，你就可以來到這人世。
他絕不允許出一點差錯，不允許任何人生出來取代宋知枝。
若非如此，也不會留孫揚多活這幾年。
宋豐果然順利和孫艷定下婚約，儲司寒這個東家送了豐厚的禮物，越過父母定下了成婚的日子，宋豐沒有任何異議。
成了婚，小夫妻正是蜜裏調油，年初一孫豐攜新婚妻子來給儲司寒這個東家拜年。
雅致的院子裏擺滿了各種糕點果子，對聯窗花，上等的凈瓶裏插了漂亮的鮮花，燒了地籠的房間裏溫暖如春香氣馥郁。
東西很齊全也很喜慶，但真沒什麽人氣。
琉璃鑲嵌的明窗上熱氣凝結出一點細密的水霧，東家一個人坐在院子裏的秋千上晃呀晃，吹著冷風。
“東家，您怎麽不成個婚？”宋豐唇角的笑都掛不住，“這有了女子，家裏就不一樣了，再生上兩個孩子，家裏那叫一個熱鬧。”
東家這些年似乎一直都是一個人，被愛情滋潤的宋豐此刻都為他孤單：“您一個人不會覺得寂寞嗎？”
儲司寒慢悠悠咬著秋千，很溫和：“不會。”
他每一天都活的很充實，怎麽會寂寞呢？
帶一些糖果去莊子上，那些孩童會歡喜的歡呼，步行走上半個時辰可以到達集市，這裏各種便宜的小吃，玩具，喧鬧的天橋，廟會上帶面具跳大神的財神，何仙姑。
他一盞一盞在屋檐上掛滿了燈籠，炸了鞭炮，飯食擺在廊下，腿邊有取暖的火盆，燈籠靜謐在細密的雪中，一擡頭是無邊廣袤的蒼穹。
兩只碗兩雙筷子，一如每個除夕，她曾陪他時的熱鬧。
橙心堂紙上，她在萬花園撲蝶，在和兒女玩游戲，千年黃花梨樹下的秋千，花瓣如微雨，她如花中精靈……她千面萬面都鮮活在他的手下，躍然在紙上，腦子裏，眼裏，心上。
離她到來的日子一日比一日少。每一天都充滿希望。
有盼頭本身就是一件讓人幸福的事。
他的胸膛被柔軟的引枕填滿，每個夜晚都如抱著她一般圓滿，處處都是她存在般的信息。
“東家，我妻子她有孕了。”
三月裏，宋豐不好意思的憨笑著摸腦袋，一只手裏包著喜糖遞給儲司寒：“過年時候沒滿三個月不好宣揚，這坐穩了胎才跟您說。”
儲司寒驀的就軟在地上，一只手掌還搭在書幾上，他雙目盯著那圓鼓鼓的肚子，眼中聚著淚點，讓他的視線看起來有點模糊，隔著水霧般的不真實。
“東家，您怎麽了？”宋豐嚇的彎下腰扶他，東家卻是成了泥塑的石人一般，重重的完全扶不起來，目光呆滯的盯著前方。
儲司寒盯著那還平坦的肚子，唇瓣顫抖：“你們夫妻有孩子。”
“終於。”
“我高興。”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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