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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 ? 82.留齒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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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   82.留齒痕

◎“你親親我這裏好不好。”◎

直到很久以後, 棠禮回憶起當天的忐忑。

她在想,男人想要得到一個女人。

從來不是因為情敵的出現,才會產生獨占的念頭。

而是, 他完全沒辦法, 孤立地,把她留在這個世界上。

他一定做不到,看她孤身走過茫茫大雪。

除非,他昏迷不醒, 沒辦法起身宣誓主權, 沒辦法把她擁入溫暖的懷抱。

-

雍和宮下雪了。

寒意料峭,落雪覆蓋在石街上,鋪積了厚厚的一層素白。

檐頂融化的雪水從層疊的澄黃色磚瓦上跌落,在勾檐織出一條剔透的冰柱。

棠禮穿了長裙, 披著大衣也不算太冷。

她和宮雋領了小小的一捆香。

宮雋常年在國外。

他信奉無神論了半輩子,從未來這裏祭拜過。

男人身材高大,卻對手上的一小撮黃色檀香犯了難。

他微微蹙眉, “我們現在是找到有空隙的香爐, 把全部點燃嗎。”

棠了走在他身邊, 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她示意他放松一些:“我們跟著人流走,每一個殿燒三支香。”

她和他閑散地聊著天:“在我小時候,奶奶信佛,我偶爾會陪她一起上香, 聽她虔誠地念叨著保佑我學業進步,身體平安,她呀, 對她自己的未來卻只字不提。

“小老太太愛帶著香油瓶, 帶我去靈巖山寺燒香。每一個殿, 只要遇到油燈,她就會幫忙添油。”

“那裏人不多,門票便宜。她偶爾會坐下來逗逗寺廟裏的貓貓。

“她會告誡我,寺裏的松鼠小貓,都是佛祖庇護的,很有靈氣的。”

宮雋柔聲說:“現在她也在庇護著你。”

棠禮感激地盯著他看了一瞬。

她見宮雋有些生疏,引導道:“你拿錯啦,要用左手執香。”

男人點了頭。

宮雋按照她的吩咐,誠心地把香舉到眉高,作揖三拜,插進香爐。

他看著身邊棠禮閉目祈願。

女人凈白的臉,被風雪凍得微紅。

她默默祈願了很久,纖長手指上有濕潤的融雪,像是淚痕。

宮雋心臟很軟。

他故意輕松地說:“你啊,未免太貪心了,一個願望許了這麽久。”

他有點疼惜抱怨道:“手上都是雪。”

棠禮搓了搓手,呼出一點點白氣:“許完和他有關的願望,才想起也祝你自由順遂,於是多添了一句,真的很感激你來這裏陪我。”

她眉眼溫柔,雲霧在唇邊逸散:“我呀,主要還是求平安和健康,其實也沒有多麽偉大的宏願。”

“哪怕他沒有回來,在遙遠的地方有了其他掛念的人,也只要身體安康就好了。”

“真的到了佛前,回頭望望,平靜安穩,已經別無所求。”

棠禮有點悵惘:“你說,他會不會也進了雍和宮呢。”

人潮洶湧,沒有那張熟悉又英俊的臉。

兩人順著人流走在雪中。

寺廟古樸厚重,香火繚繞,嗅來讓人安寧。

前面有小孩艱難上臺階。

小孩穿著厚厚的棉衣,有些跛足,被父母陪著來藥師殿跪拜驅病。

孩子濕潤的鞋子踩在浸泡了雪水的石板。

棠禮眼看著他們走臺階差點滑倒,溫柔地搭了一把手。

“啪嗒。”

動作間。

棠禮手裏撚好的三支香,被撇到雪中。

她撿起來的時候,有一支香,斷了一截。

棠禮心中的弦,像是突然斷了。

她有些心悸,被不知名力量狠狠捏了一把心臟一樣。

無論火紅燭臺如何旺盛。

三支澄黃的香變成了潮濕的黃褐,想要點燃很費力。

周遭圍繞點香的人群,擠在身後。

棠禮性格溫婉,本來就很不願意麻煩到別人。

她感覺自己點香太久了,給後面的人造成了困擾。

她解釋道:“抱歉,馬上我就點燃了,讓你們。”

因為自己被擁擠的人群推搡著。

棠禮大衣的袖口,被蠟臺的紅燭燎了一下。

她的手掌被火焰灼燒的生疼,衣袖也燒得卷了起來。

她不願意在宮雋面前,抱怨示弱。

棠禮只是虔誠地,把終於幹燥的檀香,插進了藥師殿的香鼎裏。

她的手掌火辣辣地刺痛,還在其次。

不知道驅病免災的藥師佛。

會不會因為她的褻瀆,降下懲罰。

數著手串的居士們往來介紹著:“這裏又稱茶花殿,藥師佛有十二大願,救治世間一切無名疾苦。”

“救治世間一切無名疾苦。”

可是斷裂的香火,濕潤的黃檀,燒灼的掌心。

連自己都沒有恭敬循禮到虔誠。

“藥師佛為什麽會渡我這種人。”

棠禮有那麽一瞬間,感覺到一陣難以形容的心臟絞痛。

她邁出殿門。

棠禮放在包裏的手機,驟然響了起來。

是一個她從來沒有見過的陌生號碼。

就在她猶豫的那一瞬間。

電話斷了。

她不安地摁下了回撥鍵,顯示對方已經關機了。

醫院裏。

閆東明和楊知許他們爭執地厲害。

剛才打電話的手機,被強制性關了機。

男人們一個個眼睛猩紅,爭吵了很久,還是想守護棠禮明凈安穩的新年。

她已經很苦了,沒有親人陪伴。

他們就算鐵石心腸,也不願意打擾她。

——不願連闔家團圓的日子。

他們兄弟這一生最愛的女人,也要在醫院ICU裏,守著奄奄一息的,沒有知覺的愛人度過。

-

藥師殿出來。

雪還是紛紛揚揚地下著。

宮雋陪她拜了密宗殿,在前面的東八角碑亭等她。

他看見棠禮的神情像是有些悵惘。

於是,宮雋陪她出來以後,一起喝了杯熱飲。

男人遞給她熱飲的時候,察覺到她掌外的紅腫,於是找來冰袋幫她濕敷了一會兒。

他斟酌開口:“我怎麽看你好像有心事。”

這個天氣不適合冰敷,她的手又紅又腫。

格外惹人垂憐。

棠禮想了想,擠出一個笑容。

“有的時候,發現我的執念太深了。”

她的眼睫垂下,像是細雪落在撲棱的睫毛上,淡淡濡濕:“你陪我驗證了,賀嘉辛根本沒回來,一切都是我的幻覺。”

宮雋幫她拍走了衣襟上的雪:“他沒回來也沒關系。你還有我和我的家人。”

“再過幾天,臘月二十九,是我家裏團聚的日子。”

“不管是不是朋友的身份,你一定要來,和我們一起吃一個團圓飯。”

棠禮點頭:“稍等幾天,我法國讀書的同學幫我購買的金箔酒杯就到了。想做個稱手的禮物,不知道伯父伯母會不會喜歡。”

宮雋陪她在附近的私房菜落座。

男人用茶水,幫她涮洗杯子:“你送的什麽,他們都會喜歡。”

宮雋模糊地回憶起她之前的口味:“你還記得我們在聯合國日內瓦總部,進行了一周的同傳實習。有天晚上,有位阿拉伯的國務卿,請我們喝67年的康帝,當時你不太喜歡喝酒,抿一口就醉。”

“當時你還沒有現在這麽理性沈穩,小姑娘似的,喝得很快也很急,還沖我眨眼睛,說有點澀。”

今年過年。

他特地各買了一瓶89年和92年的羅曼尼·康帝,想要給她品嘗兩人出生年份的酸甜澀苦。

這些事,基於朋友的立場也能做。

但他還是壓抑不住心裏的期待,想要提前告訴他,他選到了代表兩人出生年份的禮物。

作為新年禮物。

棠禮聽到十年前的往事。

她不禁笑盈盈的:“這麽久之前的事情,你還記得啊。”

她似乎期盼著什麽,又好像什麽也沒有等。

只是把眼睛掠到窗外的深雪中。

窗外冬青樹的枝椏像爪齒一樣參差,在寒風中輕微晃蕩。

“和你之間的每件事我都記得。”

宮雋問:“我們今晚也提前喝一點酒,度數低一些的,暖和身體,可以嗎。”

他以為對方會用照顧小星星做推辭拒絕。

誰料棠禮把眼睛轉過來,點頭笑道:“喝啊,幹嘛不喝,不醉不歸。”

“我沒有開車。到時候我給家裏的司機姚師傅打電話。”

服務生過來用分酒器盛著紅酒。

今晚,兩人的聊天格外溫馨默契。

他幫她斟了酒。

然後,宮雋舉起酒杯,“我沒什麽別的寄願,先祝你平安如意吧。等團年夜晚,我請你喝康帝。”

他紳士笑著,說:“不知道你的口味有沒有變。”

可能變了吧,棠禮想。

賀嘉辛不太喜歡喝紅酒。

他喝多了酒,胃不太好,所以她總是給他用啤酒煮酒釀小湯圓。

很多年以後,她能輕松購買天價的康帝酒,卻沒有當時青澀崇拜的感覺了。

比起康帝,賀嘉辛喜歡柏圖斯。

兩人在英國的家裏,屯得這種酒比較多,還買了一個溫度適宜的酒櫃放酒。

但回國的時候。

當時的暧昧和愛好,都伴隨著從無人孤島到融入社會的變化,被世俗漸漸磨滅了。

棠禮:“並沒有特地改變,只是孤身一人很少喝酒了。”

她端起酒杯,碰撞宮雋的酒杯,發出“叮當”的輕微聲響。

“幹杯。”

“幹杯。”

手機不合時宜地震動起來。

棠禮放下酒杯,置放的地方在餐盤上面,灑出一圈淤紅的酒漬。

宛如血液。

她翻手袋的指尖都在顫抖。

磕磕絆絆地接起來,對方已經掛斷了。

她想要回撥過去,對方顯示通話中。

棠禮肉眼可見地緊張。

她不停地回撥,不停地回撥。

等待的過程中,右手的指甲幾乎陷進肉裏,摩挲著剛才被火燒灼的刺痛。

宮雋發現她情緒不對,用紙巾擦幹凈桌面的酒漬,擡頭柔聲問:“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

電話接通了。

手機另一端,是一個陌生的男人。

對方很拘謹,像是壓抑著悲傷:“餵,你好,請問.....請問你是棠禮嗎。”

得到她肯定的回答後。

男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叫楊知許,是賀嘉辛的朋友,他現在在醫院裏,地址稍後我短信發你。”

“他快不行了,下午心臟停跳了一會兒,我斟酌著怕打擾你。”

“醫院?”棠禮打斷道:“是北京的醫院嗎。”

男人嗚咽起來:“對.....你快過來看看他吧.....他病得很嚴重,怎麽都不退燒。”

“你再不來的話,可能最後一面都見不到了。”

棠禮忍不住渾身顫抖起來。

沒時間顧及宮雋的呼喚。

她第一次情緒失控,小跑著下樓,踉蹌著走進風雪。

棠禮緊緊握住手機:“他得了什麽病,你告訴我,你說啊.....”

楊知許:“是瘧疾,他之前在西非就感染過,藥性最好的青蒿素,已經產生耐藥性了。”

“現在最重要的事,先降溫。他出了很多汗,插著營養針,還在昏迷。”

“我想早一點和你說的,但是他的朋友們,都想讓你過個幸福一點的新年。”

“現在他們都不在我身邊,到重癥監護室陪護去了......我借口抽煙,走到外面給你打的。”

楊知揉了揉泛紅的雙眼:“你知道嗎,前段時間,他經常去你家樓下等你,看著你家裏的燈光,他會感到安心。”

他的聲音在風雪中逐漸湮滅。

“棠禮,如果他病一生。我想,他也不會告訴你他回來了,而在你樓下陪你一生。”

“他不是不願意和你見面,而是身體不允許。”

棠禮擦幹眼淚,告別了追下來的宮雋。

她渾身都在發抖,發絲裹著雪和淚。

她對宮雋解釋道:“賀嘉辛回來了,在醫院裏,我要去找他。”

“我終於知道了,之前的預感都是真的,不是幻覺。”

“他一直在我身邊陪著我.....今天是因為他病了,才沒有來的。”

等待出租車的時候。

棠禮從兜裏掏出來,她今天求來的黑金琉璃灰褐珠的手串。

手串有點濕潤,不知道染上了雪水還是她的眼淚。

棠禮說:“送給你,宮雋,是事業高升的。”

她有些愧疚:“你一定要過得很好,至少,比我好。”

棠禮坐進出租車的時候。

她給宮雋揮手:“如果他身體稍微好一些,我會遵照約定去探望你的父母的。”

“今天多有失禮,下次呀,我們一定一醉方休。”

宮雋說沒關系。

他的上衣口袋裏,還有一塊濕漉漉的軟布,是他幫她包裹起來冰敷的。

大衣這麽濕。

是他貪圖得太多,不舍得丟掉。

他沒辦法幫她取暖了。

現在,貼著腰腹的濕,燒心地涼。

她求給他的念珠,在上衣口袋裏碰撞。

宮雋知道自己從來沒有贏過。

可是怎麽辦。

他好心軟,更舍不得看她輸。

情敵在病床上昏迷不醒。

原來整個下午偷來的喜悅,有一種勝之不武的失落。

-

棠禮其實今天穿著很漂亮。

她本來就素凈溫婉,雲鬢黛眉。

今晚穿著夜桜白的長裙和大衣,更是出塵如仙。

她撐著一只簡單的透明雨傘,快步渡過落雪,往醫院大廳趕來。

楊知許抱著雙臂在樓下等她。

身材高大的男人,此刻眼淚都快流出來了:“你簡直是我們的救星啊,棠小姐。”

“你沒來之前,我總覺得他必死無疑,看到你簡直太安心了。”

棠禮摁下電梯,她咬住唇:“那你為什麽之前不聯系我。”

狹小地電梯裏,楊知許有些局促。

他神色黯然:“他都回來快一個月了,病得很嚴重。”

“他每天拔了針,咳嗽著去看你,卻也舍不得去打擾你.....我沒辦法做這個惡人。”

棠禮收好手裏的傘,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她的眼睛裏都是紅血絲。

“對不起。”楊知許輕聲說:“趕來的一路上,很不好受吧。”

棠禮來的路上,應該揉搓了自己的眼睛很多次。

他的朋友也算是為了自己好。

她舍不得再去苛責他們。

棠禮擠出來一個微笑:“沒事,我已經來了,我會好好陪伴他的。”

這兩年多所有的煎熬,孤獨,自我懷疑。

獨自照顧星星的委屈,穿梭在巴黎街頭的孤獨,思念他又無法紆解的失落。

在棠禮看到病床上,插著各種管子的賀嘉辛以後。

那些前塵往事,都變得無關緊要了。

閆東明和蔣淮銘想要問什麽。

楊知許微微地搖了搖頭,示意道:“把時間留給他們兩人,就可以了。”

棠禮也沒忘他們:“我讓家裏的阿姨做了幾道清淡的家常菜和湯,稍後司機會送過來。”

她情緒有些不穩。

所以她講話很慢,免得失控,只說:“這段時間,辛苦你們了,他的一切都交給我吧,我會料理地很好的。”

閆東明肩膀微聳,似乎想要走過去解釋什麽。

楊知許掏出兜裏的金屬打火機遞給他:“哥,出去抽煙。來的路上,我都說了。”

蔣懷銘也不想打擾:“一起出去吃飯吧,有事的話,棠小姐會叫我們的。”

閆東明望向棠禮,叮囑道:“他下午剛脫離生命危險,無論什麽小狀況,都要記得互相通知。”

棠禮怔怔點頭。

女人像是再也聽不見身後的動靜。

她緩慢地蹲下身,探出手,一點點地握住了賀嘉辛的手掌。

賀嘉辛的手指,漂亮,修長,只是空落落的。

男人並不喜歡多餘附麗。

他從來沒有戴過琉璃或者檀木手串。

棠禮的眼神,沿著賀嘉辛穿著的淡藍色的病號服,一點點往上。

賀嘉辛的臉上沒有任何血色,蒼白憔悴。

狹長的眼眸緊緊瞇著,不笑的時候,高鼻利眉顯得雋冷無比。

由於出了很多汗,照顧的看護也被棠禮請出去了。

她幫他翻好了濕潤的領口。

棠禮的手指頓了頓,掠過他弧線漂亮的鎖骨。

她似乎轉移註意力一樣。

棠禮用棉簽沾了一些水,幫賀嘉辛滋潤幹燥的嘴唇。

他的睡臉真恬然呀。

就像不知道這段時間以來,大家都為了他的病殫精竭慮。

棠禮閉上眼睛,把臉頰貼在男人冰涼的手掌上。

她溫柔地,安撫性質地,輕聲講著話。

她關了燈。

幫他締造了一個適宜睡眠的安穩世界。

棠禮把他的手指捉的很緊,用唇溫柔地觸碰他的掌心。

很繾綣的,很戀慕地吻。

“你好壞啊,明明在北京,為什麽不告訴我你回來了呢。”

“如果你不是生病就好了,我就想看你恬淡地安眠一輩子,你呀,還是睡著的時候乖一點,醒了不是做壞事,就是跑到很遠的地方,一點點下落都不留給我,讓我承載不住想念。”

“我有的時候在想,就算你沒辦法成為一個可以讓我托付的人,那也沒有什麽所謂。我還是愛你,愛我的小男孩,愛你煩惱的蹙眉,愛你長不大的搗蛋,愛你的嘴唇老是講一些惡劣的話,卻會用它來吻我。”

“今天出門的時候,我讀了一首詩,米亞科托的《耶路撒冷》‘如果你看向我,我會溫柔地消融,像火山的雪。’”

雖然賀嘉辛沒有看向她。

可是棠禮已經快要融化掉了。

她落下了很多濕潤的眼淚,在他的掌心裏。

她的眼淚似乎和他的汗液融為一體。

她反反覆覆地吻他的手指,被淚痕浸得潮濕了又幹燥。

十二點之前。

賀嘉辛身體的指標什麽都正常。

棠禮用濕帕子蘸著溫熱的清水,認真地幫他擦了一邊身體。

閆東明他們找來的看護。

在下午換班以後,來了一位微胖和藹的河南大叔。

大叔姓秦,來來去去幫著棠禮換了三次水。

在棠禮誇他細心以後。

他用不熟練的普通話,搖搖頭:“小姐,不妨和你聊聊天,我做護工三十年了,家裏唯一的女兒,受我的影響,做了一個小醫生。肺炎爆發那年,她深入隔離區救助病人。”

“那時候,一人發燒,全家感染。根本沒有病床住,她就在那年春天犧牲了。我看見你照顧他,就像看見我的親人一樣。”

“孩子他媽年紀大了,去年摔成粉碎性骨折。”

“聽說北京積水潭醫院骨科醫生很厲害。我賣了房,孑然一生,和她坐火車來到北京,白天在這裏打工,晚上回家照顧她。”

“我家小女兒要是還在啊,應該和你差不多大了。”

秦大叔還特地給她買了一份銀耳湯潤喉嚨。

“我說不出什麽安慰的話,感謝你們雇傭我,大家互相扶持著,好好地,總會健康起來的。”

“你在我眼裏也算是小姑娘了,不用偽裝堅強.....哭泣也好,抱怨也好,總要發洩出來才會好受。”

棠禮不想讓大叔看見她紅腫的眼圈。

她點頭讓他早點回去休息:“嗯,你也早點回去和親人團圓吧。”

她想了想,又笑道:“記得告訴你妻子,今天新來的病人家屬,很感激你的安慰和幫助。”

秦大叔離開以後。

查房的醫護來記錄了賀嘉辛身體的各項數據。

閆東明他們一行人,又反覆來病床查看了幾次。

幾個大老爺們還是憂心忡忡的,想要和棠禮安排好換班的時間。

在棠禮的一再推辭下。

他們只好作罷,提出後半夜換蔣淮銘看守,讓她去配套的私人看護房間安穩睡覺。

棠禮應允下來。

她牽著賀嘉辛的手,坐在小板凳上。

就這樣觀察他的掌紋,詢問他身體上的這兩年的疤痕,和他講他們的小孩星星。

她明知道他不會回應。

棠禮還是就這樣,不厭其煩地講。

可是賀嘉辛實在很殘忍,也很會折磨他。

男人的手指都沒有動。

更別提睜開雙眼看看她,用溫熱的懷抱迎接她。

變故就在後半夜棠禮離開以後。

悄然發生了。

棠禮和衣而睡,雖然很疲憊,但是精神不舍得休眠,怎麽也睡不著。

她靜下來假寐半晌。

女人就聽到了隔壁病房,緊急呼叫鈴的響聲。

她心悸了一瞬間,艱澀地爬起來。

大腦因為供血不足,差點跌倒在地。

因為不熟悉環境。

棠禮連燈都來不及打開,摸索著打開房門。

她看見蔣淮銘惶惑的眼睛。

蔣淮銘有些慌張:“剛剛,你走了以後,賀嘉辛吐了,他昏迷的狀態下,咳嗽著吧膽汁吐出來。”

“然後他渾身都在都發抖,像是在冷,我真的很怕他的器官被痰堵塞,所以呼叫了醫生。”

他後怕地顫抖:“他還在昏迷,還沒有脫離危險,已經保持這個狀態三四天了,體溫一直都那麽高。”

“等會醫生搶救出來了,你再去呼喚一下他,和他說說話吧。”

楊知許也憔悴地走上去,攙扶住棠禮。

棠禮這才發現自己渾身都在冒冷汗。

深夜搶救很辛苦。

一群醫務人員關上門,在病房裏忙前忙後。

玻璃裏面。

生死營救驚心動魄。

棠禮沒有探頭去看,眼前讓自己心痛的搶救。

棠禮只是眼神怔怔地,溫柔地和閆知許他們商量著:“我感覺這些值班的醫護,很辛苦,我去買點奶茶和夜宵感謝他們吧。”

她握著手機:“誒,楊知許,你說,要是賀嘉辛出院了,我們是不是應該送他們一個錦旗啊。”

楊知許眼淚都快湧出來了:“送,我每個人都送一個,絕不厚此薄彼。”

他苦中作樂,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棠禮點頭,笑道:“我還給你們買了一點褪黑素和小零食,你們想睡覺的話,可以吃一點。”

她被香火燒過的掌心還有點疼。

可是想到剛才賀嘉辛手掌的溫度,她就覺得心間甜蜜。

楊知許悵惘地想。

為什麽這個時候了。

棠禮還能考慮到周圍的每個人啊。

他們幾個男人在這幾天反覆地病危通知書的折磨下,早就已經垮掉了。

現在棠禮可以說是他們中間,最堅韌理智的一個。

他們一直都不明白。

——為什麽賀嘉辛要這麽執著。

順風順水了那麽多年。

現在非要和賀家脫離關系,也要破釜沈舟地,和眼前的女人在一起。

換成所有人都會問,她到底有什麽魅力。

到現在,雖然只是短暫地相處一天一夜。

他們都認同。

賀嘉辛的眼光特別值得肯定。

——棠禮雖然柔弱溫婉,說話也輕聲細語的。

她的精神內核太穩了,實在是一個很能讓男人佩服和欣賞的女人。

就像此刻。

他們幾個男的固執地要守在外面陪護。

不到半個小時。

棠禮就著人買來了,讓他們坐得更舒服的軟墊和小靠背。

棠禮:“我知道,無論怎麽勸你們,你們都不會休息的,那就靠著這個吧,至少暖和好受一些。”

楊知許眼淚都快湧出來了。

誰說溫柔沒有力量啊。

她怎麽這麽懂得照顧人啊。

棠禮以小時為界限,一直轉移他們的註意力,一次又一次地帶給他們小驚喜。

一直到搶救結束,醫生他們走出來。

他們疲憊地戴著口罩,拿著棠禮買的熱飲,禮貌地說了安慰他們的話。

醫生們才一個個往樓梯拐角走去:“只要退燒,很快就能好起來,這幾天已經再變好了,病毒也得到了控制。”

這段時間高壓強度下。

這幾個錦衣玉食的男人,對醫護的態度都不好。

他們這才感受到,施予和接受都是相互的。

這是他們在這個女人身上,學過很寶貴的一課。

後來,窗外的氣溫漸漸回暖。

醫院外的路面上灑了融雪劑。

伴隨著日中暖陽的出現,厚重的雪層變薄,逐漸開始融化。

棠禮並不像他們。

他們幾個人完全照顧不好自己的身體。

這幾個大男人,一開始看護就十多個小時不吃飯。

不知道是在自虐,還是在贖罪。

棠禮不一樣。

她特別堅強,會抽出時間叮囑每個人吃飯,會讓家裏的阿姨燒出合他們口味的菜。

棠禮會耐心勸慰精神緊繃的幾個男人:“你抽十分鐘吃完飯,並不會耽擱到任何事,相反,自己的胃也不會餓得痙攣。”

前段時間,他們扭扭捏捏不願給她添麻煩。

現在他們被她哄得很好。

——甚至有時候還會慚愧,覺得自己才是棠禮的麻煩。

棠禮哄得最多的還是賀嘉辛。

有的女人就是很有魅力,能逐漸吸引男人所有的目光。

她可能就是這樣的女人。

他們被她照顧得太好了。

有時候他們看她柔聲哄著自己的兄弟,都會有一點點難以言明的羨慕。

她隨時陪伴在賀嘉辛身邊,溫柔地呼喚著他的名字。

棠禮的睡眠很薄,連他動手指都能發現。

她驚喜於看到賀嘉辛逐漸變好。

這幾天的午後,她都會把他的枕頭撐起來一點點,讓陽光照進房間裏,保持通風透氣。

他們對棠禮的了解很少,深以為她是永遠住在光和溫暖裏的人。

這群男人不知道。

其實她,對賀嘉辛,真的充滿偏執的依戀。

——就像她在宮雋面前自我剖白:“可我的身體知道,這樣病態的癡迷和消耗,是不健康的。”

那是三天後的一個晚上。

賀嘉辛的高燒褪下來了一點,但他的身體還是忽冷忽熱。

他們看見他對周圍的事物稍微有了反應。

男人們都放下心來。

這天晚上,依然是棠禮守夜。

她把他的手捧著,感受到他手腕青筋脈絡滾燙。

棠禮把賀嘉辛的手,貼著自己的臉,安穩地睡著。

那晚半夜。

她睡眠很淺,所以男人有一點點動靜,她就醒過來了。

賀嘉辛手腳冰涼。

他嘴唇都凍得發抖,全身都在微微地顫抖著。

和之前出了一身熱汗的情況不一樣。

他很冷,就像置身冰窖,難受地小幅度顫栗著。

棠禮嘗試著把所有的被子都壓覆在賀嘉辛的身上,但此刻顯然沒有用。

四五分鐘過去。

他還是沈溺在自己的冰雪荒原,渾身都快凍僵了。

棠禮沒有摁鈴叫護士來。

她似乎下了某種決心,柔美的五官浮出紅暈。

女人幫他解開了束縛的衣扣,然後垂著眼睫。

棠禮擡起細細的腳踝,赤.裸纖瘦,白皙如雪。

這雙光潔的腳伴隨著她攀爬的動作,隱沒在了凈白的被子中。

棠禮的皮膚柔軟而溫暖。

她探出手臂擁抱住了賀嘉辛。

她完全地依偎在了他的身上。

在他昏迷的夜晚。

在這個無人知曉,充滿消毒水的角落裏。

這就是他們擁抱入眠的寢床。

“還冷嗎。”棠禮無措地細細抽泣著:“你別發抖了,你這樣我根本不知道怎麽辦。”

她的眼淚不斷地往外湧,蹭到他的脖頸上,散落在他冷白微紅的喉結上。

“賀嘉辛,我抱著你就不會冷了,好不好。”

她能聽到對方因為寒冷和不耐,急促的呼吸聲。

棠禮瘦了很多,她貼上去的時候,光裸的蝴蝶骨顫抖著。

即使病房並不冷,脊背肌膚暴露在空氣中,也讓她略微感受到不安。

棠禮:“不怕了,什麽都不用怕哦。”

她枕在賀嘉辛的臂彎中,把他冰涼的雙腳,捂在自己的腿間。

她的黑發鋪陳在他的胸膛上。

恍若在之前兩人不應該分離的每一天,都應該這樣相擁入眠。

她不知道怎麽讓他溫暖,於是把他擁緊以後,探出手指捂住他冰涼的耳朵。

她感受到他的腳稍微溫暖了一些。

於是往上爬。

棠禮抵住他的鼻梁,暧昧又廝磨地吐息:“你不可以再折磨我了,賀嘉辛。”

“我沒辦法更堅強一點了.....你快點別顫抖了,溫暖起來吧,好不好,我需要你。”

賀嘉辛似乎夢囈,在她嘴唇掠過他嘴唇的時候。

他很輕地“嗯”了一聲。

幾乎可以稱得上低沈磁性地聲音,完全回應了她的不安。

他的聲音太微茫,卻帶來給她極致的性感和純粹地誘惑。

棠禮只感覺大腦皮層像被電打一樣,突然被激了一下。

情.潮從嘴唇啄吻一樣薄淺的接觸,山呼海嘯般席卷她所有神志。

“你親親我這裏好不好。”

棠禮的指腹撫摸著他的五官,他眼下清灰的陰翳,漂亮幹燥的唇峰被她親得微微濕潤。

瘧疾算什麽啊。

她真的渴望和他唇齒糾纏很久了。

棠禮手指劃入賀嘉辛的漆黑頭發。

她幾乎卑微的,渴望的,覆蓋在他身上。

女人的眼瞳裏混著情.欲的,是濕.潤的淚水,因為難過而微瀾。

怎麽有人這麽病態啊。

光是這樣褻瀆昏迷的人。

就已經兀自滿足了。

她靠在他懷裏,軟綿綿的微微喘氣。

是的沒錯。

她把這個毫無意識的,還在病中的人弄.臟了。

棠禮感覺到賀嘉辛呼吸灼熱了一些。

她自己因為動作心跳也變快了。

她只感覺羞赫難耐,但又喜悅興奮。

可能就是這個原因。

賀嘉辛沒有再因為寒冷顫抖了。

他出了很多的汗。

棠禮湊在他脖頸嗅戀人汗濕的氣味,很迷戀又上癮地模樣。

她不敢和他唇齒糾纏。

並不是擔心病會傳染。

而是棠禮害怕自己用侵略的方式,掠奪走了他的氧氣以後。

賀嘉辛會呼吸不過來。

他還是安穩睡著,英雋的五官可以稱得上淩厲淡漠。

後來她對這樣不知羞恥的自己,生了一點悶氣。

棠禮眼睫顫了顫。

嗅著他身上薄薄的汗水。

女人繃緊下顎線咬了下去,像是為了對這三年來的渴盼和等待打標記一樣。

她咬得很深,很用力,留下了半圈齒痕。

她還怨著這個昏迷的人,帶給她的隱痛和擔憂,“你真的很壞,我討厭你,你再不醒,我就不要給你機會了。”

棠禮在他鎖骨下吮了很深很淤的一個吻痕。

他們所有人都覺得她性格恬淡。

他們不知道,她真的著魔一樣,希望他醒過來要她。

她下床扣好衣扣,看著他骨節分明的手指上,如玉的掌背上留著她留下的濕痕。

棠禮不想幫他擦拭。

她就這樣唇角帶笑,好興奮好惡劣地享受著此刻對他的完全獨占。

“你說我是不是對你很好。”

“你一定很喜歡我剛才對你做的事。”

“每次都是我寵著你。”

“偶爾,你也要接受我對你的施予。”

她垂著眼看他,感受著自己離開他以後體溫漸漸變涼。

棠禮撐手坐在床上,閑散地和他聊著天。

女人白皙的腳在半空中晃。

一下又一下。

“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就在想,好清貴的公子哥兒。”

“一點點,也不像喜歡我這種人的樣子。”

後來她被他眾目睽睽下認真保護,被他一腔孤勇地選擇,被他挑戰俗世也要堅守一個承諾。

這就是正確答案。

往事一幕幕浮現在眼前。

大三那年北京大學外院樓門前的早春海棠,倫敦的雨夜相擁取暖時電視裏徹夜的脫口秀,創業後他出去應酬回家時她煮好的酒釀小湯圓和生牛奶,日本小旅館前宛如婚書的並列署名。

這是,她教他,學會愛上她的十五年。

棠禮俯下身,漆黑的頭發散落在旁側,露出一截瑩白如玉的脖頸。

她探出手指,作弄一樣地用指尖玩他的睫毛。

她唇角上揚。

“一點點,也不像能離得開我的樣子。”

【作者有話說】

我發現我這個人不ddl,沒辦法靜下心寫。

這樣吧,明天晚上十二點之前我沒更新,就給留言的寶寶發100jjb小紅包

更新了,就還是雙倍小紅包。

明天一定賀嘉辛醒過來,會極限暧昧一下!

我想寫下一章很久了。

今天想一起寫的,但怕更到哪裏15000字,大家太破費了。

謝謝你們等我,積極留言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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