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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鬩墻之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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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鬩墻之爭

◎蠢豬,惡狗,奸賊,殺千刀的混蛋。◎

宋小桃噗哧一笑,只得將雲片糕放入自己口中,和著兒子的聰明孝順,吃得異常香甜。“唔,今兒這糕做得真香,我兒多吃一塊罷。”

李重光早已饞蟲難捺,聞言歡叫一聲,手忙腳亂地一把抓過一塊,三口兩口塞進嘴巴,兩只手又各抓一塊,擺在膝頭比比大小,難以取舍,只急得抓耳撓腮。宋小桃笑得彎了腰:“罷了,罷了,兩塊都給你,快吃了好去睡。”

“謝謝阿娘!”李重光嘟起嘴巴,在宋小桃面頰上用力一親,只親得那粉臉蹭了一大片油光:“阿娘最好啦!”……

午後的馨寧宮,寧靜如一幅畫。

日光透過花枝紋樣的窗格,在帷幔上繪出曼妙圖案,隨時光流轉,漸漸漂移。母子各自安睡,外廂侍奉的宮人也一邊繡花一邊瞌睡,榻腳伏著的貓兒都在靜靜打盹。

猛然一陣異響,來自李重光的臥房。宮人們悚然驚醒,慌忙丟下手中活計,奔去掀簾查看。

“殿下!”

撕心裂肺的尖叫,霎時掀翻整座馨寧宮。

——————

齊光殿的午朝,被宦官王懷祖不顧一切地打斷。

天子李信聞聽稟報,面色瞬間如雪,臨時中斷朝議,以多年未有的敏捷,催動肩輿直奔馨寧宮。宮中已然一片大亂,宮人宦官跪了一地,室中傳來陣陣號哭,令走下肩輿的李信,腳下踉蹌一軟。

遲了。

他最寵愛的幼子,天真爛漫冰雪聰明的兒子,仰臥母親宋小桃的懷中,雙眼圓睜,眸光已經凝固。

平素白皙嬌嫩的小臉,此時腫脹得如豬頭一般,全身裸-露在外的肌膚,生滿可怖的紅疹。小手中還抓著幾條布片,是在窒息的掙紮中撕碎了衣襟。

宋小桃跪在當地,只張著嘴巴倒氣,兩眼直勾勾地望著懷裏的兒子。周圍宮人淒聲哀哭,她恍若不聞,直到眾太醫圍攏,李信親自伏在面前,顫抖著雙手試李重光的呼吸,宋小桃的視線才終於有了焦點。

“聖上……”

只說了兩個字,便一口氣滯住,仰天向後翻倒,昏迷在宮人懷中。

縱使侍奉李信多年的王懷祖,也沒見過聖上這樣慟哭。抱著李重光的屍身,如一個民間父親一樣,捶胸頓足地大哭。近來李氏宗親意外亡故的不少,一個月前還剛剛有皇弟遇刺身亡,但沒一個人像李重光這樣,引發了李信發自內心的號啕。

“給我查!徹查!”李信聲嘶力竭的呼喊,響徹馨寧宮內外:

“抓捕元兇,碎身萬段,朕親手結果他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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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王府裏的枯枝敗葉,已被冬風吹盡。連歲寒不雕的松柏,也一株接一株地枯死了。人氣一雕,花草也都有感應,這府中沈沈郁氣,已經養不住任何活物。

李重盛拱在錦衾中,大白天地點了滿室燈火,熏了數座暖爐,依然簌簌發抖。窗外零星響動,都激得他悚然一跳,哆哆嗦嗦向被窩內拱得更深。

隱約人影一晃,嚇得他又是一陣劇顫,自被縫間擡眼偷窺,卻是那絕世妖姬史琉璃裊裊婷婷進了臥房。

“小奴家為太子殿下歌舞一曲?”

“不要了,不要了。”李重盛雙手亂搖,勉強在衾間露出頭來:“天子輟朝,全城舉喪七日,若被人聽見我歌舞享樂,更是死罪難逃。你幫我打探了消息麽?外面怎樣?”

“還能怎樣。”史琉璃扭著腰身坐下,漫不經心地以燭剪挑弄紅燭線芯:“追查兇手唄。昨日我陪伴刑曹一位典吏,他說那小殿下的死狀奇特,不是中毒而是中了風邪,那孩子素來就有弱疾,一吃發物就咳嗽,當是食物出了問題。”

身邊錦衾一陣劇顫,是李重盛抖得不能自抑,適才探出的頭,又重新縮回被窩裏。“他們……他們發現了麽?”

“已經查到禦廚了。”史琉璃曼聲道來,像在講一個好聽的故事:“他說兇手在雲片糕中加了阿月渾子,宮人與宋婕妤吃了都無礙,唯獨那孩子吃不得。皇帝已經將廚子們全部捕了下獄,逐一嚴查,捉到兇手,要親手碎割了祭奠寧王靈前。”

嗷嗚一聲異響,是李重盛哭出聲來。

“做都做了,還怕什麽。”史琉璃冷笑一聲。

“你不是說……你不是說只要除掉寧王,聖上沒了指望,就會專心保我?”被窩裏傳來悶悶的哭泣:“怎麽他這樣嚴厲地追查……會不會查到我?”

“查不查得到,要看楊廚子的嘴巴嚴不嚴了。”史琉璃懶散地伸個懶腰,舞衣上的珠串流蘇一陣叮當作響::

“他若受不住重刑,就會供出是小黃門譚明指使。不過也沒關系啦,他只收了那小黃門的重金,又不知道下令的是你。”

“他若供出譚明,那家夥豈不就會供出錢校尉?我……我命錢校尉去殺了譚明滅口吧……”

“然後你再殺錢校尉滅口?”史琉璃輕笑:“然後呢?”

被窩的劇顫,停頓了片刻,又掀起一絲縫隙,露出李重盛半張臉:

“你……你怎麽一點都不怕?”

李重盛那雙蠢笨的小眼,終於疑惑地落在史琉璃身上:“生死大事,你怎麽說得這樣輕松自在,像是講故事一般?這主意……這主意還是你給我出的呢……”

“生生死死,自己看得重,於旁人而言,也就是一個故事。”史琉璃輕嘆一聲:“我講過的故事,比這多得多呢,你要聽麽?”

沙啞的語聲,低沈,悠緩,平素聽起來異常誘-惑,此時聽在李重盛耳裏,卻有些異樣的寒意。

室中長久地死寂,靜得能聽見被窩中的心跳呯呯作響。李重盛悶了許久,忽然畏畏縮縮地爬出身子,一點點向榻邊蹭去:

“傳人,我要……飲水。”

史琉璃唇角高高翹起,濃睫下眸光晶亮,燦然凝視李重盛,露出一線異常嫵媚的笑容:

“水就在案上,傳什麽人?”

李重盛猛然張口,便要高呼。史琉璃早有防備,玉臂一揚,瞬間將整床錦衾甩成一面鋪天蓋地的大網,將李重盛覆在其中。李重盛大駭,手腳一陣狂舞,唔唔亂叫著掙紮,卻被史琉璃一躍上榻,騎跨在身上,雙手扯過棉枕,牢牢在他臉上按緊。

“蠢豬,惡狗,奸賊,殺千刀的混蛋。”

史琉璃一向微瞇的雙眸,此時睜得滾圓,殺氣如刀如劍:

“老娘忍辱受屈,陪了你這麽久,總算是熬到頭了!容你活到今日,就是為了借刀殺人!你這蠢豬,虧得還有那讖語助力,費我無數口舌也只敢殺個孩子,真是爛泥糊不上墻!”

胯-下錦衾,如濤如浪地翻騰,卻被史琉璃緊緊夾住,拼盡全力也掙紮不脫。那絲棉枕頭加上厚厚的錦衾,死死按在李重盛臉上,將那肥胖頭顱整個陷在被褥之中。

錦衾外揮舞的半條手臂,越來越是無力,終於嗒然軟垂。

室內室外,依然靜寂無聲。史琉璃掀開錦衾看了看,呸地啐了一聲,利落地解下李重盛腰間汗巾,搭上榻邊欄柱,結一個死扣,套在李重盛頸上,用力勒緊,直至頸骨發出一聲斷裂的微響。

李重盛要是知道她手下殺過多少人,便不會再問出“為什麽不怕”這種蠢話。

一切安頓已罷,從容下榻,自懷中摸出早已備好的一張折子擺上書案。側耳傾聽一下外面動靜,輕輕蹩出門扇,窈窕身形,飄然消失在暮色中。

——————

“我早已說過,你查錯方向!”

齊光殿外,素來尊敬兄長的李重耳也禁不住嘶聲怒吼,黯淡日光裏,清晰可見那雙黑眸中閃爍的淚光:

“三兄,別再執迷不悟,這不是你我兄弟之爭,是有外敵陷害!若不是你逼得太緊,二兄他怎會鋌而走險,做出這等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來?眼下大計,當聯手對敵,兄弟鬩於墻,外禦其侮!”

李重霄傲然挺立,金眸燦亮,神情有些肅殺,卻毫無認輸之意:

“五弟,如此指責,其罪非小。上元夜的案情已然查得清楚,就是莊氏一族謀反,人證物證均在,聖上也首肯,你如此糾纏不休是什麽意思?恒王眼看陰謀敗露,殺害六弟以作垂死掙紮,事敗之際畏罪自殺,他那遺書上都寫得清楚,如何怪罪到我頭上來?”

那傲慢的身形,拂袖而去,唯餘李重耳孤身立在丹陛之側,雙手抱頭,恨不得仰天長嘯,放聲慟哭一番。

李重光,他疼愛至極的幼弟。

天真爛漫,聰慧良善,兩人情誼之深,遠超其他幾個兄弟。才八歲的孩子,無辜慘死,李重耳一身武力,護國護民,唯獨沒能護住這個心愛的弟弟。

李信哀慟萬分,此案辦得雷厲風行,飛快查出了當日在雲片糕中加入阿月渾子的廚子。那廚子受不住重刑,已經交代是有人指使,卻還未待審訊清楚,那邊已經傳來又一個噩耗,恒王李重盛自縊身亡。

李重盛留下一封遺書,承認是自己被逼無奈,暗殺李重光以圖翻身,卻不料搞得情勢更加險惡,眼看無可脫逃,唯有畏罪自盡,只希望不要連累母親和族人。

李重盛信中所指的錢校尉、小黃門譚明,正和廚子的供述完全一致。抓捕二人審訊,錢校尉供得清清楚楚,的確是李重盛親口指使他買兇作案。李重光不能吃阿月渾子,幾個兄弟都知道,便從這裏入手,以幾塊完全查不出毒性的雲片糕,取了孩子性命。

十八子,骨肉涼。

長兄殺弟喪倫常。

這可怕的讖語,終於應驗在這一代弟兄身上。

冬風淒寒,碧玉驄似乎也知曉主人心傷,行得安靜緩慢,蹄聲低微,靜靜行回韶王府。英姿勃勃的韶王,第一次沒有歡快地飛身下馬,靠霍子衿與七寶的扶持,才踉蹌落鐙。

韶王府裏,也設了兩個兄弟的靈堂。李重耳與二兄情誼有限,然而六弟那永遠鐫在了靈牌上的名字,讓他痛得刺骨錐心。

“喏,天竺石蜜,都給你。蜜棗,肉脯,都給你。希望你轉生來世,可以盡情吃阿月渾子……”

堂堂八尺男兒,跪倒靈前,哽咽不能成聲。蓮生與霍子衿立在身後,禁不住也都黯然落淚。

“依我看,分明是我們查的線索才對。”蓮生聽了那李重霄的反應,只氣得攥緊雙拳:“你三兄實在太剛愎自用。那刀疤小子所在的團夥,才是行刺的真兇,你二兄殘害幼弟,自縊身亡,沒準兒也都與他們有關。”

靈前的李重耳,淚水已經拭幹。眸光中仍不乏慘痛,亦已經恢覆了堅毅與凜然:

“三兄不肯配合,我們自行查勘。傳訊給衛纓將軍,著他發下通緝令,城內外遍貼布告,重金懸賞,捉拿刀疤小子,直搗惡賊巢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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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的千佛寺大雄寶殿,日色和暖,光影明昧。

敦煌佛事昌隆,新舊寺廟均是香火鼎盛。千佛寺年月已久,正在重修,滿墻的壁畫和泥塑煥然一新。殿堂左側供奉的東方琉璃世界藥師琉璃光佛、右側供奉的西方極樂世界阿彌陀佛,都已完工,正中最大的一座釋迦牟尼佛像,也已經完成大半。

柳染半跪於佛邊,袍角隨意地掖在腰間,雙手灰泥淋漓,正在為佛像塑出一道道的衣紋。

【作者有話說】

顫抖……求小天使不打……作者君也疼愛小殿下,不過我們柳染總要成一些事的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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