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刀疤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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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刀疤小子
◎我也不要別的，只要你開一顆香丸。◎
“小奴家來唱個歌謠吧，為殿下醒酒。”史琉璃拉下帳簾，榻上帷幕四垂，頓時變得一片漆黑。
迷離的空氣中，一把沙啞而柔媚的嗓子，沈緩悠揚，曼聲開唱：
“十八子，骨肉涼，
長兄殺弟喪倫常。
金玉身，一朝滅，
先下手者自為強。”
——————
霰雪紛飛，浩瀚無垠，與重重堆疊的雲朵連成一片。
已經二月了，大約是這個嚴冬最後的一場飛雪。飄渺如霧，輕軟不能沾衣。
而劍光霍然閃入，在雪霧中揮出一個數丈方圓的空間。
月白袍服的男身蓮生，正與一身青袍的霍子衿對劍。兩人都是平巾幘、烏皮靴的武官服色，但一個輕捷，一個穩重，身形上下飄飛，劍勢到處，意趣各異。
泠泠然一聲輕響，蓮生側過劍身，淩空下砍，與霍子衿雙劍相交。霍子衿挺劍前刺，蓮生順勢向後閃躲，長劍後撤，掄成一道渾圓的光弧，重又劈向霍子衿的肩頭。
“這樣？”
“是，力道剛猛，我閃避不及，被劈中了。”
霍子衿雙臂一振，退出圈子，指了指自己左肩。半身劍傷在用過龍澤丹之後已然痊愈，但左臂仍微微有些不靈便。
蓮生凝神思索片刻，果斷點頭：“沒錯，此人是刀客。雖然用劍，但使的全然是刀法。先前那人也是，你踢飛他的長劍，是因為他舉劍淩空下砍，哪有這般用劍的？定是用慣了刀。”
“如此說來，六人中至少有兩人其實不擅用劍。”
“對，卻偏偏硬要用劍，還要用特征明顯的旋螺花鑌鐵劍。”蓮生揮手將長劍插入劍鞘，唇角泛起一絲嘲弄的笑：
“就算將戳記磨去，也很容易循著劍的制式找到出產地。這些刺客是被鳴沙山的黃沙填了腦子？我若行刺，寧願偷把菜刀使用，都不能如此給人留下線索。”
上元夜一案，正在水落石出。目前查出的幕後主使是禦史中丞莊辛夷，行兇目的在於削弱諸方勢力，為恒王李重盛立儲鋪路。宣王李重霄仍在深挖，力圖證明莊辛夷背後仍有更高層的主使，並不是一樁獨立的案子，而是莊氏蓄謀已久的叛亂。
如今這案情越牽越廣，眼看要波及到皇後莊氏與恒王李重盛。而李重耳和蓮生私下商議，卻覺得案情頗有蹊蹺。
線索過於明顯，勘察過於順利，人證物證，過於齊全。
如此一樁大案，謀劃如此周密，下手如此狠辣，卻四處都留了破綻，幾乎應有盡有，讓李重霄一眾人馬勢若破竹，一直摸到莊後、恒王這樣的極品皇親，順利得有些不正常。
蓮生與霍子衿反覆推演當日情形，發現其中，依稀有詐。一群刀法熟練的刺客，卻硬要以特征明顯的利劍傷人，不是有意栽贓，又是什麽？
“宣王提你問訊的時候，你不是已經說了那人以刀法傷你？”
“他不要聽這個，他只對那些丟下的鑌鐵劍如獲至寶。”霍子衿苦笑一下：“他胸中成見甚多，審我的時候，言辭中都帶些誘導，只希望我按照他的口風作供……”
“殿下回府！”
遠處一片喧嘩，自聯廊盡頭傳來。菱格屏窗之後，隱約可見猩紅鬥篷飛揚，卷起一陣陣雪花旋舞。蓮生歡然迎上，只見李重耳一臉急切，都顧不上進門，一把按住她的肩頭：
“七寶，還記不記得那日城南官道上，你救下可兒的時候，妄圖拐帶她的那群人中，有個臉上被劈過一刀的小子？右臉一道刀疤，從眉骨直到下巴，你攔路問話時候，他還恐嚇你，叫你不要多管閑事。”
蓮生愕然片刻，腦筋飛轉，由一片茫然混沌，漸漸現出一個清晰的人形：
“是有這樣一人！年紀不大，但相貌十分兇惡，身形壯實，膂力甚強。被我一拳擊飛，和那幫家夥一起逃掉了。我要護著你妹子回城，也沒再追……怎麽？”
“適才我去明霞宮，聽可兒說，刺客中有這個人。”
一言出唇，宛若轟天霹靂，令蓮生與霍子衿凜然一驚。李重耳雙眉緊蹙，背負雙手，飛快地在廊中踱著圈子：
“他劈開車簾，殺向可兒，被霍都尉一把揪住衣領擲開，雖然臉上蒙了黑布，但眉眼暴露，清晰可見那道刀痕。可兒上次被劫，受了不小的驚嚇，總夢見這個刀疤小子，這幾日又做噩夢，猛然對應起來。”
“被他逃掉了！”霍子衿恨恨低吼了一聲：“三具屍體我都查看過，沒有這個小子！”
蓮生蹙緊雙眉，腦海中飛快思索。
這刀疤小子在數月中兩次出現，顯然在敦煌附近有巢穴，並不是像李重霄判斷的那樣，刺客都是收買來的外鄉人。
公主迷失道路，無意中上了城南官道，被這一行人拐騙，那麽這些人並不是深藏不露的刺客，而是慣於坑蒙拐騙的惡賊。他們拐騙綠雲公主南行向三危山方向，巢穴，或許就在那一邊！
蓮生的雙眸，與李重耳對視，二人心意相通，都點了點頭。
“我已經稟告三兄，要他沿這條線索詳查，但他對我頗有疑忌，認為案情已經如此明顯，我闖出來節外生枝，有故意擾亂視聽之嫌。我將可兒所繪的人像交與他，要他發布告通緝，他只按下，要待會審莊麟趾之後再說。”
“那怎麽可以？已經快一個月，真兇都不知逃在哪裏了！”
“是，真教人心焦！”
“公主現在怎樣？”霍子衿一雙眼在李重耳面上轉來轉去，終於焦切地插言：“可好些了？”
李重耳的目光轉向這滿懷牽掛的癡心人，端詳片刻，唇角終於泛起一絲笑容。“公主有話帶給你。”
一份狂喜自霍子衿臉上炸開，一瞬間幾乎面容扭曲，又是歡愉，又是忐忑，又是惶急難耐，又是不敢置信，雙足情不自禁地踏前，聲音都啞了：“她說什麽？”
“她問你傷勢如何了，說謝謝你。”
“她……問我傷勢如何了……說謝謝我……”
霍子衿癡癡呆呆地重覆了一句，雙眼發直，怔怔凝視前方。
蓮生噗嗤一笑，與李重耳對視一眼，彼此這焦慮的心中，都湧上一絲暖意。
世間千般折磨，萬種痛楚，都抵不過心上人充滿關切的幾個字。一句問候，一個笑容，頓時所有的付出都值得，所有的危難，都忘了。
更幸福的當然還是，彼此都這樣關懷深重，都這樣不顧自己性命地牽掛，交付，相知相依。
面前的李重耳，深深凝視蓮生，目光中無盡的話語，令她面頰紅熱，全忘了身外的寒風飛雪。“走，陪我去批折子。”
她歡然點頭，拉著他的手臂，一起走向書房。李重耳被她扯住臂膀，禁不住半邊身子都酥麻起來：
“你又不避忌霍都尉在身後了！那家夥如今雖然不憎惡你了，也還是看不得你我太親密……”
“我跟你打個賭，他現在沒有在看我們。”
李重耳揚起一條眉：“這樣肯定？”
“肯定。”
“打個賭？你輸了怎樣？”
“哼，輸了聽你的。”
“一言為定！”李重耳反手捉住蓮生手腕，滿臉的興奮難抑，低聲附耳道：“我也不要別的，只要你開一顆香丸。書架後面我藏了三壇佳釀，你盡管……”
“先別胡思亂想，一，二，三，回頭。”
兩人一齊回頭，向身後望去。
雪花依然漫天飛舞，在空中繪出無盡旖旎的點點線線。曲徑通幽的聯廊中，霍子衿還站在原地，青袍的肩頭已然存了雪，一雙眼仍然滿載著幸福與陶醉，癡癡地望向前方。
“呸！這害人的家夥！”李重耳懊惱地啐了一聲：“早知如此，不該傳這個話給他！”
蓮生笑得前仰後合，一邊擦著笑出的眼淚，一邊悄然自腰間佩囊，摸出一顆香丸。
“走。”她率先向書房走去，抑制不住滿臉的紅暈：“我陪你批折子。”
——————
簾外飛雪漫天，簾內炭火熊燃，至親之人圍爐而坐，談笑，飲筵，玩耍，軟語歡笑聲此起彼伏，正是冬日最美妙的一景。
正午的馨寧宮裏，洋溢著甜蜜又慵懶的氣氛。宋小桃倚坐案前，陪兒子李重光打雙陸，星眸惺忪半闔，已有倦意，然而那孩子玩得起勁，又叫又跳，竟是讓做母親的不舍得離開。
“六！六！”李重光張開小手擲下骰子，歡叫道：“哈哈，阿娘沒有子了！阿娘沒有子了！我贏了！”
宋小桃含笑望著兒子，眼中愛憐無限，哪裏還介意輸贏：“呸，撕爛你這小嘴，什麽叫‘阿娘沒有子了’？今兒算你運氣好。快收了馬子午睡去罷。”
李重光餘興未盡，抓著幾枚馬子，在手中一拋一拋地玩耍。只聽得門簾一路掀起，是宮人奉了糕點進來。頓時又丟下馬子，圓溜溜的小眼只盯在食盤上：“我要吃雲片糕！”
“好好好，吃了糕再睡。”
宋小桃撩袖起身，將李重光抱在自己膝頭，寵愛地在那小臉上輕吻一下。榻前侍奉的宮人已經一列跪倒，兩人高舉食盤，一人將盤中糕點每樣都撿了一枚出來，另一人持了筷箸，一一夾入自己口中。
自從宋小桃自青木香毒案中死裏逃生，馨寧宮就是玉宸宮中防範最嚴密的一個宮室，比天子李信周圍的防衛也不遜半分。
李信為這母子倆加派了三倍的侍衛，任何兇器、任何陌生人都無法踏入宮門半步，日常飲食也都有專人試吃。近日城中兇案疊生，宮中更是草木皆兵，李重光被母親牢牢看管在身邊，連院子都不能去了。
“啟稟娘娘，一切正常。”
宋小桃凝視那試吃的宮人，見她服用半晌仍然無礙，才笑吟吟斂起廣袖，親手取了一塊雲片糕遞給李重光。那孩子用力咽了一口口水，乖順地擺著小手：“阿娘先吃，阿娘先吃。”
“都饞成這樣了，吃吧吃吧，看，衣襟都滴上口水了！”
“阿娘吃嘛。書上說，凡事要講規矩。”李重光朗朗地背誦起來：“孟子，滕文公上，‘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
【作者有話說】
雙陸，南北朝時風行的棋類游戲，具體玩法已經失傳了。棋子包括骰子和馬子，有說法是馬子先走盡的一方贏，從《紅樓夢》裏看，是馬子先走盡的一方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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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離的空氣中，一把沙啞而柔媚的嗓子，沈緩悠揚，曼聲開唱：
“十八子，骨肉涼，
長兄殺弟喪倫常。
金玉身，一朝滅，
先下手者自為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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霰雪紛飛，浩瀚無垠，與重重堆疊的雲朵連成一片。
已經二月了，大約是這個嚴冬最後的一場飛雪。飄渺如霧，輕軟不能沾衣。
而劍光霍然閃入，在雪霧中揮出一個數丈方圓的空間。
月白袍服的男身蓮生，正與一身青袍的霍子衿對劍。兩人都是平巾幘、烏皮靴的武官服色，但一個輕捷，一個穩重，身形上下飄飛，劍勢到處，意趣各異。
泠泠然一聲輕響，蓮生側過劍身，淩空下砍，與霍子衿雙劍相交。霍子衿挺劍前刺，蓮生順勢向後閃躲，長劍後撤，掄成一道渾圓的光弧，重又劈向霍子衿的肩頭。
“這樣？”
“是，力道剛猛，我閃避不及，被劈中了。”
霍子衿雙臂一振，退出圈子，指了指自己左肩。半身劍傷在用過龍澤丹之後已然痊愈，但左臂仍微微有些不靈便。
蓮生凝神思索片刻，果斷點頭：“沒錯，此人是刀客。雖然用劍，但使的全然是刀法。先前那人也是，你踢飛他的長劍，是因為他舉劍淩空下砍，哪有這般用劍的？定是用慣了刀。”
“如此說來，六人中至少有兩人其實不擅用劍。”
“對，卻偏偏硬要用劍，還要用特征明顯的旋螺花鑌鐵劍。”蓮生揮手將長劍插入劍鞘，唇角泛起一絲嘲弄的笑：
“就算將戳記磨去，也很容易循著劍的制式找到出產地。這些刺客是被鳴沙山的黃沙填了腦子？我若行刺，寧願偷把菜刀使用，都不能如此給人留下線索。”
上元夜一案，正在水落石出。目前查出的幕後主使是禦史中丞莊辛夷，行兇目的在於削弱諸方勢力，為恒王李重盛立儲鋪路。宣王李重霄仍在深挖，力圖證明莊辛夷背後仍有更高層的主使，並不是一樁獨立的案子，而是莊氏蓄謀已久的叛亂。
如今這案情越牽越廣，眼看要波及到皇後莊氏與恒王李重盛。而李重耳和蓮生私下商議，卻覺得案情頗有蹊蹺。
線索過於明顯，勘察過於順利，人證物證，過於齊全。
如此一樁大案，謀劃如此周密，下手如此狠辣，卻四處都留了破綻，幾乎應有盡有，讓李重霄一眾人馬勢若破竹，一直摸到莊後、恒王這樣的極品皇親，順利得有些不正常。
蓮生與霍子衿反覆推演當日情形，發現其中，依稀有詐。一群刀法熟練的刺客，卻硬要以特征明顯的利劍傷人，不是有意栽贓，又是什麽？
“宣王提你問訊的時候，你不是已經說了那人以刀法傷你？”
“他不要聽這個，他只對那些丟下的鑌鐵劍如獲至寶。”霍子衿苦笑一下：“他胸中成見甚多，審我的時候，言辭中都帶些誘導，只希望我按照他的口風作供……”
“殿下回府！”
遠處一片喧嘩，自聯廊盡頭傳來。菱格屏窗之後，隱約可見猩紅鬥篷飛揚，卷起一陣陣雪花旋舞。蓮生歡然迎上，只見李重耳一臉急切，都顧不上進門，一把按住她的肩頭：
“七寶，還記不記得那日城南官道上，你救下可兒的時候，妄圖拐帶她的那群人中，有個臉上被劈過一刀的小子？右臉一道刀疤，從眉骨直到下巴，你攔路問話時候，他還恐嚇你，叫你不要多管閑事。”
蓮生愕然片刻，腦筋飛轉，由一片茫然混沌，漸漸現出一個清晰的人形：
“是有這樣一人！年紀不大，但相貌十分兇惡，身形壯實，膂力甚強。被我一拳擊飛，和那幫家夥一起逃掉了。我要護著你妹子回城，也沒再追……怎麽？”
“適才我去明霞宮，聽可兒說，刺客中有這個人。”
一言出唇，宛若轟天霹靂，令蓮生與霍子衿凜然一驚。李重耳雙眉緊蹙，背負雙手，飛快地在廊中踱著圈子：
“他劈開車簾，殺向可兒，被霍都尉一把揪住衣領擲開，雖然臉上蒙了黑布，但眉眼暴露，清晰可見那道刀痕。可兒上次被劫，受了不小的驚嚇，總夢見這個刀疤小子，這幾日又做噩夢，猛然對應起來。”
“被他逃掉了！”霍子衿恨恨低吼了一聲：“三具屍體我都查看過，沒有這個小子！”
蓮生蹙緊雙眉，腦海中飛快思索。
這刀疤小子在數月中兩次出現，顯然在敦煌附近有巢穴，並不是像李重霄判斷的那樣，刺客都是收買來的外鄉人。
公主迷失道路，無意中上了城南官道，被這一行人拐騙，那麽這些人並不是深藏不露的刺客，而是慣於坑蒙拐騙的惡賊。他們拐騙綠雲公主南行向三危山方向，巢穴，或許就在那一邊！
蓮生的雙眸，與李重耳對視，二人心意相通，都點了點頭。
“我已經稟告三兄，要他沿這條線索詳查，但他對我頗有疑忌，認為案情已經如此明顯，我闖出來節外生枝，有故意擾亂視聽之嫌。我將可兒所繪的人像交與他，要他發布告通緝，他只按下，要待會審莊麟趾之後再說。”
“那怎麽可以？已經快一個月，真兇都不知逃在哪裏了！”
“是，真教人心焦！”
“公主現在怎樣？”霍子衿一雙眼在李重耳面上轉來轉去，終於焦切地插言：“可好些了？”
李重耳的目光轉向這滿懷牽掛的癡心人，端詳片刻，唇角終於泛起一絲笑容。“公主有話帶給你。”
一份狂喜自霍子衿臉上炸開，一瞬間幾乎面容扭曲，又是歡愉，又是忐忑，又是惶急難耐，又是不敢置信，雙足情不自禁地踏前，聲音都啞了：“她說什麽？”
“她問你傷勢如何了，說謝謝你。”
“她……問我傷勢如何了……說謝謝我……”
霍子衿癡癡呆呆地重覆了一句，雙眼發直，怔怔凝視前方。
蓮生噗嗤一笑，與李重耳對視一眼，彼此這焦慮的心中，都湧上一絲暖意。
世間千般折磨，萬種痛楚，都抵不過心上人充滿關切的幾個字。一句問候，一個笑容，頓時所有的付出都值得，所有的危難，都忘了。
更幸福的當然還是，彼此都這樣關懷深重，都這樣不顧自己性命地牽掛，交付，相知相依。
面前的李重耳，深深凝視蓮生，目光中無盡的話語，令她面頰紅熱，全忘了身外的寒風飛雪。“走，陪我去批折子。”
她歡然點頭，拉著他的手臂，一起走向書房。李重耳被她扯住臂膀，禁不住半邊身子都酥麻起來：
“你又不避忌霍都尉在身後了！那家夥如今雖然不憎惡你了，也還是看不得你我太親密……”
“我跟你打個賭，他現在沒有在看我們。”
李重耳揚起一條眉：“這樣肯定？”
“肯定。”
“打個賭？你輸了怎樣？”
“哼，輸了聽你的。”
“一言為定！”李重耳反手捉住蓮生手腕，滿臉的興奮難抑，低聲附耳道：“我也不要別的，只要你開一顆香丸。書架後面我藏了三壇佳釀，你盡管……”
“先別胡思亂想，一，二，三，回頭。”
兩人一齊回頭，向身後望去。
雪花依然漫天飛舞，在空中繪出無盡旖旎的點點線線。曲徑通幽的聯廊中，霍子衿還站在原地，青袍的肩頭已然存了雪，一雙眼仍然滿載著幸福與陶醉，癡癡地望向前方。
“呸！這害人的家夥！”李重耳懊惱地啐了一聲：“早知如此，不該傳這個話給他！”
蓮生笑得前仰後合，一邊擦著笑出的眼淚，一邊悄然自腰間佩囊，摸出一顆香丸。
“走。”她率先向書房走去，抑制不住滿臉的紅暈：“我陪你批折子。”
——————
簾外飛雪漫天，簾內炭火熊燃，至親之人圍爐而坐，談笑，飲筵，玩耍，軟語歡笑聲此起彼伏，正是冬日最美妙的一景。
正午的馨寧宮裏，洋溢著甜蜜又慵懶的氣氛。宋小桃倚坐案前，陪兒子李重光打雙陸，星眸惺忪半闔，已有倦意，然而那孩子玩得起勁，又叫又跳，竟是讓做母親的不舍得離開。
“六！六！”李重光張開小手擲下骰子，歡叫道：“哈哈，阿娘沒有子了！阿娘沒有子了！我贏了！”
宋小桃含笑望著兒子，眼中愛憐無限，哪裏還介意輸贏：“呸，撕爛你這小嘴，什麽叫‘阿娘沒有子了’？今兒算你運氣好。快收了馬子午睡去罷。”
李重光餘興未盡，抓著幾枚馬子，在手中一拋一拋地玩耍。只聽得門簾一路掀起，是宮人奉了糕點進來。頓時又丟下馬子，圓溜溜的小眼只盯在食盤上：“我要吃雲片糕！”
“好好好，吃了糕再睡。”
宋小桃撩袖起身，將李重光抱在自己膝頭，寵愛地在那小臉上輕吻一下。榻前侍奉的宮人已經一列跪倒，兩人高舉食盤，一人將盤中糕點每樣都撿了一枚出來，另一人持了筷箸，一一夾入自己口中。
自從宋小桃自青木香毒案中死裏逃生，馨寧宮就是玉宸宮中防範最嚴密的一個宮室，比天子李信周圍的防衛也不遜半分。
李信為這母子倆加派了三倍的侍衛，任何兇器、任何陌生人都無法踏入宮門半步，日常飲食也都有專人試吃。近日城中兇案疊生，宮中更是草木皆兵，李重光被母親牢牢看管在身邊，連院子都不能去了。
“啟稟娘娘，一切正常。”
宋小桃凝視那試吃的宮人，見她服用半晌仍然無礙，才笑吟吟斂起廣袖，親手取了一塊雲片糕遞給李重光。那孩子用力咽了一口口水，乖順地擺著小手：“阿娘先吃，阿娘先吃。”
“都饞成這樣了，吃吧吃吧，看，衣襟都滴上口水了！”
“阿娘吃嘛。書上說，凡事要講規矩。”李重光朗朗地背誦起來：“孟子，滕文公上，‘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
【作者有話說】
雙陸，南北朝時風行的棋類游戲，具體玩法已經失傳了。棋子包括骰子和馬子，有說法是馬子先走盡的一方贏，從《紅樓夢》裏看，是馬子先走盡的一方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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