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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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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聖上被淋了一臉一身的雨水,回到紫宸宮的第一件事,自是要沐浴更衣。這差事原同日常盥洗之事一樣,都是禦前內官伺候的,然周守恩想了一想,轉而吩咐姜煙雨入內伺候。

慕煙驚得將眼睜圓,“我……奴婢……”

周守恩不容她推拒,就令人將浴巾寢衣等通通交予她,冷聲催促道:“快進去吧。”

周守恩這會兒可半點不想伺候聖上,不僅是因明眼人都看得出聖上現下心情不好,更是因他比別人更知曉聖上是為何心中不快。在龍首池馬球場時,旁人因當時鼓樂嘈雜沒能聽見開賽前聖上和郡王說了什麽,但他當時侍奉在側可聽得清清楚楚,知道聖上是為永寧郡王討要姜煙雨的事暗暗動氣呢。

聖上既是為姜煙雨心裏憋著火,也就該由姜煙雨去承受聖上的怒火,他可不去觸這黴頭。周守恩就以禦前總管的身份,硬將姜煙雨催逼進了聖上沐浴的甘泉殿。

慕煙只是一小小宮女,當然無法違抗禦前總管的命令,就只能捧著衣盤走進甘泉殿深處。深殿重重帷幕後,九道白玉龍首吐水入池如泉聲淙淙,蒸騰水汽氤氳如山間雲霧,繚繞著年輕男子披散的烏黑長發與修長挺直的肩背,晶透水珠沿著他脊背上的山巒起伏緩緩流下。

慕煙低垂著眼挪近,盡量不教自己的視線與皇帝的身體有任何接觸,先將數只百和絲羅香囊沈入白玉浴池中,再將捧著的澡豆等物放到一邊,拿起了梳篦和花露。

她不想觸碰皇帝的身體,就避開伺候沐浴之事,只給他梳洗頭發,一邊十分動作緩慢地拖延時間,一邊盼著皇帝張口說出他近來最常對她說的兩個字——“下去”。

然而近來她為行刺之事希望能常伴帝側時,皇帝動不動就叫她下去,這會兒她盼著趕緊離開,皇帝卻始終沈默著,一言不發。慕煙磨磨蹭蹭地為皇帝梳洗長發許久,終是梳無可梳、洗無可洗,只能拿起澡豆,緩緩靠向皇帝的手臂。

將澡豆想像成紮在皇帝身上的利器,或許就可以少些心理煎熬,慕煙正這樣想並要為皇帝擦拭手臂時,忽然手腕被皇帝攥住,澡豆滑落入蘭湯的瞬間,她眼前一陣暈眩,整個人竟也被皇帝扯入水中。

慕煙不會游水,在被拽入水的那一刻忘記浴池水並不會深到將人淹死,只見眼前白霧茫茫一望無際如是汪洋,驚慌恐懼之下,下意識就反手抓住最靠近她的“救命稻草”,如浮枝渴求依附。

然她所抓住的“救命稻草”,正是拽她下水的人,也是她的殺兄仇人。慕煙醒過神時立即松手後退,但皇帝攥著她手腕的手半點不松勁,徑將欲退的她拽到他身前,目光幽深難測地落在她臉上,身形亦如山海陰影向她覆來。

他今日失控了,在龍首池馬球場上,為了韞玉想要姜煙雨那句話,為了姜煙雨,在馬球賽最後關頭無法自控地下場,並為搶奪勝利差點傷了韞玉。皇帝直到此刻都不明白他為何會為姜煙雨失控,只知他那時無法不下場,在韞玉即將贏球並贏得姜煙雨的那一刻。

那一刻,他忽然清醒意識到他並不是在將姜煙雨當小兔子養著玩,如果姜煙雨只是他豢養的寵物,韞玉想要,他可立即將姜煙雨送出,無須任何附加條件。可是當韞玉即將贏下馬球賽時,他近日來為姜煙雨絮亂躁動的心意,如被火上澆油,他突然醒覺他不接受姜煙雨為別人所有,哪怕那個人是他的至親侄子,他不能將姜煙雨拱手送出,抑或是同他人分享她,就似他的權柄江山。

並不是將她當成豢養的寵物,那他將她當成什麽?不可將她拱手送出或與別人分享,又意味著什麽?皇帝心中纏結如線團的亂念,依然難解之時,又想到韞玉今日討要姜煙雨時的鄭重神色、韞玉為贏球不惜以身犯險的舉動,心緒更是雜亂無章。

皇帝了解侄子,知他並不是輕浮少年,不會肆意任性地胡亂行事。韞玉今日向他討要姜煙雨,是生平第一次主動開口向他討要什麽,絕不是一時的心血來潮,而是已深思熟慮許久,是心中對姜煙雨志在必得。韞玉明明白白地提到“婚事”二字,定是存著將姜煙雨納入後宅的心思,只是這事單就是韞玉對姜煙雨一廂情願,還是他二人兩情相悅呢?

回想小花朝那夜韞玉對姜煙雨舍身相救,將姜煙雨緊緊摟護在懷中,回想姜煙雨為見韞玉,表面稱病告假,私下卻主動擔下送藥材的差事去往重明宮,再想在松雪書齋時,姜煙雨仰著清秀的面龐,眸光澄定地望著他說“我仰慕聖上”,皇帝心緒越發繁亂,扣著姜煙雨手腕的手越發用力,另一手則不自覺撫按上她的面龐,好像想透過這張皮囊看透她的心思,也看透自己內心最深處到底在想什麽。

半個身子浸在水裏的慕煙,又被迫迎看著皇帝幽深的目光、承受著他詭異的舉動,只覺毛骨悚然。盡管水霧茫茫遮蔽視線,可她清楚皇帝此刻未著寸縷,她自己衣裳也全濕透黏在身上,皇帝指尖過處,仿佛是冰涼的蛇信在舔噬她的面龐,恐懼與憤恨在慕煙心底激纏。

慕煙不得不死死抿咬著嘴唇以抑制心念,若不如此,她或會恐懼地尖叫出聲,或會憤恨地叱罵皇帝,或會在無法掙脫皇帝鉗制的情境下,不管不顧地用牙齒這現下唯一可用的利器,狠狠咬向皇帝的脖頸,以求能拼個同歸於盡。

蘭池水光搖映著池畔燈火與殿頂珠輝,漾蕩著百和香氣與重重帷幕軟垂的倒影,令這一方之地光影流轉縹緲迷離。透過雲煙般的霧氣,皇帝凝看著少女雙眸越發紅潤,不知是浴池水汽氤氳在她眸底,還是她因驚惶不解漫起瀅瀅淚意。好像是他第一次見她時,在西苑花房,隔著花架,她濕紅著眼眶看他,宛是梨花春雨,他那時不覺看怔,不僅是他,仿佛天地盡可融在她的眸中。

皇帝驀地松手。慕煙陡然解脫卻又失去支撐,身體重重往水下一沈後才浮出水面,於是不僅身上衣裳濕透,她的發髻也被流水沖散開來,簪釵沈浮水中,披散如瀑的長發似漆黑的蔓草濕落在她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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