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花

每天下午苗四下地回家的路上，總在路邊采一小捧小菊花送給媳婦兒李梅。有時，那捧小菊花裏會摻幾朵滿天星、蝴蝶蘭。

這是她嫁給苗四的第三十六年。

如今孩子們都已經在外面成家立業了，村裏只剩下他們老兩口。

苗四是一個脾氣暴躁的男人，他對李梅的壞大於好。

很多時候，李梅哪裏做得不稱他的心，他便會拉下臉，祖宗八輩的辱罵她。極盡難聽的言辭。

在她的身體狀況每況愈下，不如年輕時幹農活跟得上他的節奏時，他便處處看她不順眼。總認為她的病是裝出來的，以此逃避幹農活。

這天下午回去，李梅已經給他煮好了飯，熱在鍋臺旁。但，她因為腿腳不便，行動緩慢，記憶力也減退。就在她去上廁所的功夫，忘了給接水的水甕關水輪頭，水流了滿地。

苗四下地回來看到滿地的水，原本平和厚道的臉頓時大變。指著扶著墻壁艱難走路的李梅，一頓劈頭蓋臉的祖宗八輩的辱罵。罵她自己每天下地那麽累，回來也一刻不得安生。

又黑著臉罵她裝病，是為了不想下地去幹活。罵她每天不打扮自己，活得難看、失敗，活著簡直就是浪費糧食。又細數自己因為繁重的農活幹不完，愁到睡不著覺、吃不下飯。罵她不如去死了算了，活著什麽用都沒有，為什麽不去死。

那樣的惡語相加，不像是對待一個生了重病的、共同生活三十多年的妻子。

更像是對待一個有血海深仇的敵人。

李梅已經沒有力氣跟他爭執什麽，只是默默回屋用簸箕往院子裏舀地上的水。

苗四嫌光罵不解氣，又把她摁在地上，去掏床底下的水。又掄起掃床的笤帚狠狠的抽在她的背上。

她只默不作聲的爬進床底去舀水。

苗四歪著脖子站在她身後，嘴裏不停的辱罵，直到罵累了，才自顧自的走開，去沖了杯奶粉喝。

吃完飯，他才想起放在窗臺上的那捧野菊花，出去拿回來，粗暴的塞在李梅的手裏。

當然，收到苗四送的花，李梅怎麽也產生不出一絲的幸福感。但她還是照舊將花插進玻璃瓶裏，放在窗臺上。風噝噝的從窗縫裏偷跑進來，很快將花瓣吹落好幾片。

淩晨十二點十七分，院子裏突然響起嘩啦嘩啦的聲音，像有人拖著鐵鏈在院子裏行走。

那聲音若有若無的，離屋門越來越近，直到那聲音穿過門，一路來到地上，朝床頭的位置靠近。

緊接著，一個陰森森的聲音低沈的響起，“苗四，苗四，你的時辰到了，快跟我們走……苗四……苗四……你的時辰到了，快……”

苗四不敢睜開眼睛，並把頭蒙在被子裏，渾身打著哆嗦，牙齒打著架，自言自語嘟囔起來，“不是我，不是我，你們叫錯人了！不是說每天下午四點以後，采菊花送給想讓他死的那個人手裏，那個人就會被催命嗎，一個月以後陰差就會來鎖走他的魂兒嗎？你們要鎖走的不是我，是李梅，她叫李梅！”

這時，他的身邊響起那個溫柔了三十多年的、熟悉的聲音，“不，是你。你送給我的那些花，我都縫進你的被子裏和枕頭裏了。”

只聽苗四沒有回話，那鐵鏈聲已穿過門，在院子裏、院墻外……越走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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