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把鏡子對著床

亞娟是一個獨居女人。

從運輸公司退休之後，她就回到了村裏的老房子居住。她中年時離異，兒子當時判給父親，又在一年夏天出車禍喪生。直至退休，她一直都是一個人獨自生活。

退休之後，在村裏種種地、養養花，優哉游哉，是她理想的退休生活。

亞娟是個愛美的女人，和所有愛美的女人一樣。愛美的女人最愛做的事之一，就是照鏡子。從早到晚，就是半夜起來起夜，也要到鏡子前照一照，撩一撩頭發，對著鏡子笑一笑。

亞娟比一個普通的愛美女人更癡迷於照鏡子，退休以後，她的這種癡迷已經到了無可救藥的地步。

想起過世的兒子，也目睹了許多同齡人的早逝，她想為自己美麗的活著，不取悅任何人，就取悅自己。

換一句話說，就是取悅鏡子中的自己。她照鏡子已經到了強迫癥晚期的地步，甚至已經趨向病態。

她得保持一天二十四小時照鏡子的狀態，整個人才能不焦躁。

白天每隔十幾分鐘照一次鏡子。晚上，每醒一次照一次鏡子，不分時間，即便是淩晨三點。不分地點，不在家時，她身上隨身攜帶了兩面小鏡子，以免其中一面摔碎。

當然，更瘋狂的，數她在重修老家的房子時，在屋子的四面墻壁和天花板上，裝了五面鏡子。且把五面鏡子全部對著床。

這可把鄰居老人嚇壞了。

老人專門來找了她好幾次，建議她把鏡子拆下來，絕對不能把鏡子對著床。因為這樣會召來厲鬼。

她當然是不信那個的，如果這個世上真的有鬼，那她的乖兒子早就回來找她了。但，這麽多年，什麽都沒有。除了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有時候，她倒也希望招來些鬼魂，來陪她說說話，給她講講陰間的事情。如果那是她兒子現在生活的地方，她很想知道到底有沒有那樣一個地方，那個地方是什麽樣子，兒子生活的好不好？

一個人生活多年，難免孤獨，打心眼裏孤獨，身心靈魂都孤獨，空空如也的孤獨。

晚上睡不著的時候，她常常對著天花板上的鏡子說話。半坐著的時候，對著正前方墻上的鏡子說話。翻身的時候，對著兩邊的鏡子說話。伸懶腰的時候，就對著頭頂墻壁上的鏡子說話。

就這麽自己和鏡子中的自己說話，派遣著孤獨的時光。

七月的最後一天，也就是第四十九天，初秋的晚上。亞娟照舊和她的五面鏡子說完話，關燈睡下。

半夜，她被冷醒。

借著滲進屋裏的月光，她發現自己的被子掉在了地上。自己從來沒有踢被子的習慣，被子是怎麽掉在地上的呢？她太困了，沒再多想，撿起被子，蓋好，翻了個身，繼續睡覺。

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她感覺到腳上似乎有什麽東西在蠕動。從腳趾頭慢慢往上，一點一點的蠕動。冰冰涼的，透骨涼的那種，不禁害得她打了一個冷顫。

她以為是做夢，不小心將腿露在外面了，所以才會受涼。她用腳勾勾被子，裹緊被子翻了個身，繼續睡覺。

這時，她又發覺臉前面有人在對著他呼吸，她臉上的每一根汗毛都能感受到那一呼一吸。

窗簾縫隙中偷跑進來的月光，正照在她旁邊那只空枕頭上。她略微睜了睜眼皮，發現那空枕頭中央居然有一處凹陷，就像有個腦袋躺在那裏。

她背上冒了一層冷汗，有些清醒了，爬起來打開燈一看，那凹陷又不見了，那只枕頭表面恢覆了平整。

她揉了揉惺忪睡眼，仔細再看，還是什麽凹陷都沒有。

“也許是老眼昏花了？”她自言自語了一句，把手電筒放在枕邊，關上燈，又努力去睡。

睡意剛襲上來，她的肩膀突然覺察到一陣涼意。她隱約感到那是一雙手慢慢放在那裏。

她悄悄伸出手指頭去試探，在一點一點的伸到肩膀位置，手指尖剛觸到什麽冰冰的軟軟的東西時，它就消失了。

她懷疑自己又在做夢了，不清醒。也許就是天涼了，肩膀露在外面涼到了，畢竟自己上了年紀。她將被子拉起來，蓋住肩膀，眼皮都沒睜一下。

不一會兒，她發覺有一雙手在輕輕撫摸她的頭發。那涼意從頭頂直傳到腳後跟。接著，那雙手撫摸上她的臉頰、耳垂、眼皮、鼻尖……

這回，她徹底清醒了，趕緊打開枕邊的手電筒。

與此同時，她在五個鏡子裏，看到可怕的一幕：

自己的被子上，一個臉朝後的鬼影正在往上爬；天花板上的無頭鬼影懸空在那裏；枕頭左邊有一個沒五官的鬼影；右邊的空枕頭上，躺著一個三只眼睛的鬼影；還有個臉上只長著一張嘴的鬼影，正從床頭的鏡子裏一點一點的爬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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