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浪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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撥浪鼓
新分到村裏的小村醫，是個二十三歲的應屆醫專畢業生，叫苗長青。
他懷著一臉熱忱來到村子裏，在村委會院子裏的藥房住了下來。
其實，她不必天天住在村子裏。但，他從小對赤腳醫生興趣特別大，便拜了村裏的赤腳醫生孫二權為師，跟著他學中醫。
藥房沒事的時候，有時候他會跟著師傅去山上采草藥。比如常見的滾地龍啊、黃蓮、柴胡等等，以及十分珍貴的豬苓草等。
後者鮮少采到。但他對於采草藥這件事本身興致勃勃。他常把“長見識使人快樂”這句話，掛在嘴邊。並不在乎能采到多少。
初秋的一天，他跟著師傅剛爬到東山半山腰上，天空便下起了傾盆大雨。
初秋的雨，兼具了夏天的暴虐、和秋天的連綿不絕。雨中夾雜著綠豆般大小的冰雹。這裏離村子比較遠，二人只好在附近尋找可以躲雨的地方。
師徒二人在雨霧裏跑了一陣，苗長青忽然停下了腳步，激動地指著雨霧中不遠處的地方，說：“師傅，你看，那兒有個院子。”
孫二權定睛看了一眼，惶恐的搖搖頭，堅持再找別的地方，大石頭底下或什麽的，就是躲在大樹底下都不願意去那個院子。
雨下得越來越大，稠密的冰雹砸在身上也怪疼的。苗長青顧不上師傅的反對和阻攔，飛快的朝那個院子跑去。
跑到院門口，院門緊鎖著。他原本沒去敲門，那門鎖卻自己滑落在地，大門自己緩緩打開了。
“師傅，快進來躲會兒雨。”他朝師傅喊，師傅卻已經不在附近的樹底下了。
他的視線在周圍搜索著，只見兩邊的柏樹林裏，站著一個紮著兩個低馬尾的小姑娘。她身穿一件棗紅色的棉襖，兩只手插在衣兜裏，頭戴一頂紅色的虎頭帽，腳穿一雙紅色的虎頭鞋。
她沖他搖搖頭。他招呼她過來躲雨，她又沖他搖搖頭。
這時，東邊的林子裏似乎有個影子在跑，他大喊了幾聲“師傅”。那影子沒回應，只眨眼間就不見了。
他又回頭去找那個虎頭帽小女孩，那小女孩也不見了。
冰雹乒乒乓乓敲在破敗的青瓦上、石頭墻上，暴雨如註，他趕緊轉身跑進了院子裏唯一個還有瓦的房子裏。
他脫下各自襯衫，擰了擰襯衫上的雨水，把襯衫搭在一把破椅背上。又彎下腰擰了擰褲腿上的雨水，把褲腿卷起來。卷褲腿的功夫，他眼角的餘光看到門口有雙小腳走過去。那雙小腳上正穿著紅色的虎頭鞋。
他擡頭去看，屋子裏只有他一個人。
他走到門口往院子裏看，沒人。往屋檐底下去看，也沒人。他又朝兩邊塌的只剩下半截墻的廢屋看，半個人影都沒有。
就在他專註看外面的時候，身後又響起腳步聲。起初他以為是冰雹打在身上的聲音，再仔細一聽，那聲音就在屋裏，在他身後。且似乎正走到他背後。
他硬著頭皮回頭去看，身後空無一人。
外面的冰雹停住了，只剩下嘩啦嘩啦的雨聲。
作為一個醫學生，他自然是不信這個世界上有鬼的。也許是屋子太破舊了，也許是雨敲打在屋子上的聲音。剛才看到的也許是因為自己跑累了，腦袋缺氧產生的幻覺，等等。
這麽一想，他又壯起膽子來，去觀察屋子裏的陳設——
一個舊炕，舊炕旁邊就是鍋臺，鍋臺前放著個矮凳子。墻邊擺著一張暗紅色的簡易木桌，一張舊太公椅。炕臺上，有個手制的粗糙的撥浪鼓。木桌上布滿裂縫的玻璃底下，壓著幾張很舊很舊的褪色的老照片。
其中一張似是個全家福，就在這屋門前拍的。
爺爺奶奶樣子的二位老人，坐在中間的太公椅上。後面站著一男十女。老人的前面站著一個小女孩。照片已經很模糊了，看不清他們的五官。
唯一能看清楚的，就是那個小女孩腳上的虎頭鞋，頭上的虎頭帽，身上的棗紅棉襖，和手裏的撥浪鼓。
他從玻璃底下拿出那張照片，照片背面右下角寫著：苗家一九七零年春節。
如果是一九七零年拍的，那就是五十多年前了。那麽，那個小女孩……這麽一想，他後脖頸一陣發冷。
此時，身後忽然響起撥浪鼓的聲音。
這次，他聽得特別清楚，因為外面的雨聲小了很多。接著，“咚”一聲，那撥浪鼓掉在了地上。
他眼角的餘光又掃到鍋臺前面的矮凳子上，那裏竟然坐著一個人。他趕緊害怕的閉上眼睛，又偷偷睜開一條縫，用餘光去看，那矮凳子上的人竟又不見了。
他抓起椅背上的格子襯衫，蒙在頭上，逃命似的跑出屋子，沖出院門外，一頭鉆進柏樹林裏。
進了林子，他又不死心的回頭朝那院子裏望了一眼，雨霧深處，朦朦朧朧的，那屋門裏站著十幾個人影，也正在死死的盯著她看。
看那穿衣打扮，就是照片裏的一大家子人。
“跟我走，回村。”
突然響起的聲音，嚇得他魂都丟了。
他回頭發現是師傅，嗓子眼裏的膽子，又落回了肚子裏。他跟在師傅身後走了幾步，又回頭去瞅一眼，那屋門裏的十幾個人影全部不見了。
“你手裏拿著什麽東西？”師傅突然停下來，驚恐的盯著他的左手。
他擡起左手，才發現剛才驚慌之下，將那張全家福也帶了出來。
“那屋裏的東西不能碰，會把不幹凈的東西帶回家，一直跟著你。”師傅悄悄的湊近他的耳朵說。
說完，師傅蹲在地上，用石頭壘了個三角，讓他把照片放進去。接著，又豎著壘了三個石頭，把照片壓在裏面。拉著他離開那裏，回到了村子。
那晚，他在村委藥房的屋子裏輾轉反側，腦子裏老閃現出白天碰見的畫面，越想越口幹舌燥。
他打開燈，下床找暖壺倒了杯熱水。當他端著水杯走到床邊，忽然盯著枕頭旁邊的位置，嚇得臉色煞白，手裏的水杯也瞬間摔倒了地上。
白天見到的那個撥浪鼓，端端正正的放在他的枕頭邊上。
突然，在他身後黑洞洞的屋角裏，又響起白天聽到的那個腳步聲……屋裏的燈閃了閃，忽然熄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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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分到村裏的小村醫，是個二十三歲的應屆醫專畢業生，叫苗長青。
他懷著一臉熱忱來到村子裏，在村委會院子裏的藥房住了下來。
其實，她不必天天住在村子裏。但，他從小對赤腳醫生興趣特別大，便拜了村裏的赤腳醫生孫二權為師，跟著他學中醫。
藥房沒事的時候，有時候他會跟著師傅去山上采草藥。比如常見的滾地龍啊、黃蓮、柴胡等等，以及十分珍貴的豬苓草等。
後者鮮少采到。但他對於采草藥這件事本身興致勃勃。他常把“長見識使人快樂”這句話，掛在嘴邊。並不在乎能采到多少。
初秋的一天，他跟著師傅剛爬到東山半山腰上，天空便下起了傾盆大雨。
初秋的雨，兼具了夏天的暴虐、和秋天的連綿不絕。雨中夾雜著綠豆般大小的冰雹。這裏離村子比較遠，二人只好在附近尋找可以躲雨的地方。
師徒二人在雨霧裏跑了一陣，苗長青忽然停下了腳步，激動地指著雨霧中不遠處的地方，說：“師傅，你看，那兒有個院子。”
孫二權定睛看了一眼，惶恐的搖搖頭，堅持再找別的地方，大石頭底下或什麽的，就是躲在大樹底下都不願意去那個院子。
雨下得越來越大，稠密的冰雹砸在身上也怪疼的。苗長青顧不上師傅的反對和阻攔，飛快的朝那個院子跑去。
跑到院門口，院門緊鎖著。他原本沒去敲門，那門鎖卻自己滑落在地，大門自己緩緩打開了。
“師傅，快進來躲會兒雨。”他朝師傅喊，師傅卻已經不在附近的樹底下了。
他的視線在周圍搜索著，只見兩邊的柏樹林裏，站著一個紮著兩個低馬尾的小姑娘。她身穿一件棗紅色的棉襖，兩只手插在衣兜裏，頭戴一頂紅色的虎頭帽，腳穿一雙紅色的虎頭鞋。
她沖他搖搖頭。他招呼她過來躲雨，她又沖他搖搖頭。
這時，東邊的林子裏似乎有個影子在跑，他大喊了幾聲“師傅”。那影子沒回應，只眨眼間就不見了。
他又回頭去找那個虎頭帽小女孩，那小女孩也不見了。
冰雹乒乒乓乓敲在破敗的青瓦上、石頭墻上，暴雨如註，他趕緊轉身跑進了院子裏唯一個還有瓦的房子裏。
他脫下各自襯衫，擰了擰襯衫上的雨水，把襯衫搭在一把破椅背上。又彎下腰擰了擰褲腿上的雨水，把褲腿卷起來。卷褲腿的功夫，他眼角的餘光看到門口有雙小腳走過去。那雙小腳上正穿著紅色的虎頭鞋。
他擡頭去看，屋子裏只有他一個人。
他走到門口往院子裏看，沒人。往屋檐底下去看，也沒人。他又朝兩邊塌的只剩下半截墻的廢屋看，半個人影都沒有。
就在他專註看外面的時候，身後又響起腳步聲。起初他以為是冰雹打在身上的聲音，再仔細一聽，那聲音就在屋裏，在他身後。且似乎正走到他背後。
他硬著頭皮回頭去看，身後空無一人。
外面的冰雹停住了，只剩下嘩啦嘩啦的雨聲。
作為一個醫學生，他自然是不信這個世界上有鬼的。也許是屋子太破舊了，也許是雨敲打在屋子上的聲音。剛才看到的也許是因為自己跑累了，腦袋缺氧產生的幻覺，等等。
這麽一想，他又壯起膽子來，去觀察屋子裏的陳設——
一個舊炕，舊炕旁邊就是鍋臺，鍋臺前放著個矮凳子。墻邊擺著一張暗紅色的簡易木桌，一張舊太公椅。炕臺上，有個手制的粗糙的撥浪鼓。木桌上布滿裂縫的玻璃底下，壓著幾張很舊很舊的褪色的老照片。
其中一張似是個全家福，就在這屋門前拍的。
爺爺奶奶樣子的二位老人，坐在中間的太公椅上。後面站著一男十女。老人的前面站著一個小女孩。照片已經很模糊了，看不清他們的五官。
唯一能看清楚的，就是那個小女孩腳上的虎頭鞋，頭上的虎頭帽，身上的棗紅棉襖，和手裏的撥浪鼓。
他從玻璃底下拿出那張照片，照片背面右下角寫著：苗家一九七零年春節。
如果是一九七零年拍的，那就是五十多年前了。那麽，那個小女孩……這麽一想，他後脖頸一陣發冷。
此時，身後忽然響起撥浪鼓的聲音。
這次，他聽得特別清楚，因為外面的雨聲小了很多。接著，“咚”一聲，那撥浪鼓掉在了地上。
他眼角的餘光又掃到鍋臺前面的矮凳子上，那裏竟然坐著一個人。他趕緊害怕的閉上眼睛，又偷偷睜開一條縫，用餘光去看，那矮凳子上的人竟又不見了。
他抓起椅背上的格子襯衫，蒙在頭上，逃命似的跑出屋子，沖出院門外，一頭鉆進柏樹林裏。
進了林子，他又不死心的回頭朝那院子裏望了一眼，雨霧深處，朦朦朧朧的，那屋門裏站著十幾個人影，也正在死死的盯著她看。
看那穿衣打扮，就是照片裏的一大家子人。
“跟我走，回村。”
突然響起的聲音，嚇得他魂都丟了。
他回頭發現是師傅，嗓子眼裏的膽子，又落回了肚子裏。他跟在師傅身後走了幾步，又回頭去瞅一眼，那屋門裏的十幾個人影全部不見了。
“你手裏拿著什麽東西？”師傅突然停下來，驚恐的盯著他的左手。
他擡起左手，才發現剛才驚慌之下，將那張全家福也帶了出來。
“那屋裏的東西不能碰，會把不幹凈的東西帶回家，一直跟著你。”師傅悄悄的湊近他的耳朵說。
說完，師傅蹲在地上，用石頭壘了個三角，讓他把照片放進去。接著，又豎著壘了三個石頭，把照片壓在裏面。拉著他離開那裏，回到了村子。
那晚，他在村委藥房的屋子裏輾轉反側，腦子裏老閃現出白天碰見的畫面，越想越口幹舌燥。
他打開燈，下床找暖壺倒了杯熱水。當他端著水杯走到床邊，忽然盯著枕頭旁邊的位置，嚇得臉色煞白，手裏的水杯也瞬間摔倒了地上。
白天見到的那個撥浪鼓，端端正正的放在他的枕頭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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