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遞

苗春雨是負責鎮子以及周邊村子的快遞員。

中秋節前的某一天黃昏，他開車路過白玉村村口，見到一個老人站在村口橋上攔住他問，“苗快遞，今天有沒有一個楊大紅的快遞？我兒子給我寄的紅圍巾，從廣州兒媳婦兒家寄來的。”

“沒有。”苗春雨很肯定。

白玉村在大山裏，村子離村口有十幾裏。村子裏幾乎都是老人，鮮少有人網購。假如有那麽一兩個包裹，他一定印象特別深刻。

第二天黃昏，他同樣在白玉村村口的橋上，見到了那個老男人，又問了他與前一天同樣的問題。

他的回答也與前一天一樣。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黃昏，白玉村村口的橋上，都是相同的情景。

第六天，苗春雨再見到那個老人時，心裏不忍心他每天跑十幾裏地山路，在風口上等。便好心告訴他，“大爺，您不要每天來這裏等了，如果真的有快遞，我從縣城出發前，就會提前給您打電話的。到時候，您再來村口等我，行不行？”

老人擺擺手，轉身朝山裏走去。

但，接下來的三天，老人依舊黃昏時分，出現在村口的橋上。

這幾天，他不再開口問苗春雨，只是站在那裏默默看著他，目送著他的快遞面包車搖搖晃晃的開走，消失在遠方灰蒙蒙的夜霧裏。

這幾天，苗春雨發現自己的記憶力每況愈下，總想起有一件什麽事沒有辦。但，又怎麽都想不起來是什麽事。

很快，到了中秋前一天，苗春雨還是沒接到老人的那包裹。他想起自己還在外地老家的老父親，中秋節沒辦法回去和老父親一起過節，有些難過。

便從車上的包裏，拿出自己的一條新紅圍巾，包裹好，開著快遞面包車，朝白玉村的方向駛去。

一路上，想起那個老人終於收到包裹時開心的樣子，再也不用看到他失望的眼睛，心情就大好的，哼唱起了豫劇《醉打金枝》的選段：

“父王啊！

老夫王你穩坐龍位以裏，聽孩兒我細細把本奏。

都只為我的父壽誕之日，公主她不拜壽躺在宮裏。

兒回宮對她好言語，她比鳳凰將兒比雞……”

到了白玉村村口，他卻沒在橋上見到那位老人。他心想，一定是下雨的緣故，村路不好走，老人又腿腳慢，來遲了。現在正在滿路泥濘裏艱難跋涉呢。

他把快遞面包車停在村口，決定等老人。

等到夜幕完全降臨之後，雨停了，還是不見老人來，如果不是下雨的緣故，那就是老人不等了，放棄了。也或者，是他那個兒子告訴了他，回頭卻忘了寄。

晚一點，他開車從鎮上返回的時候，見到村口有兩個人坐在路邊的石頭上抽煙。還沒熄火的摩托車停在他們的旁邊，發出突突突突的聲音。

他想停下車問問他們是不是白玉村人，再問問認不認識那位叫楊大紅的老人。

當他的快遞面包車慢下來的時候，只聽見他們在談論著他的名字。

“那個快遞員人挺不錯的，挺負責任的，來鎮上給我送過好幾次快遞了。”

“年紀輕輕的，看起來比咱倆還要小上一輪，就出了那樣可怕的事。人哪，活一天就得好好的活，說不定哪天就出個啥事，命就沒了。”

“那段盤山路特別容易出事兒。聽說，那裏每年都出好幾次車禍，死了不少人了。玄乎得很。那個快遞員的車翻到山下後，起火爆炸了。當時車上放著好多快遞，都燒沒了。”

“我聽鎮上的人說，這幾天半夜，總能聽到有人敲門的聲音。還有人在門外叫他們的收件人名字，說你的快遞到了，麻煩出來簽收一下。這是真事兒，好多人都聽到了。”

“哎呀，快別說了，說的我渾身冷麻麻的。”

“唉，想想二叔挺可憐，大侄兒娶了個大城市媳婦兒，就不管他爹了。偷偷給他爹買條圍巾吧，還被兒媳婦發現，大鬧著離婚。你說就一條圍巾，至於嗎？對不對？幸好我兒子也在那兒打工，去他家幫忙擡沙發，給撞見了。”

“都是為人子女，那種兒媳婦還不如狗，狗還是忠臣呢。”

“二叔一個人在村屋死了半個月，臭了才被鄰居發現。真是太可憐了。”

“走吧，二叔的喪事還有不少要忙的呢，別耽擱了。”

二人起身，騎上摩托車，往白玉村的橋上開去。

摩托車車燈掃過快遞面包車上的苗春雨。破破爛爛的面包車上，他的腦袋被撞得凹陷成一個大血坑，大腦和腦漿裸露在外面，血糊糊的往下淌著……

他終於想起自己一直想不起來的事是什麽。

隨後，他的目光落在那個紅圍巾的包裹上，自言自語的說：“最後一個快遞了，必須把這個送到苗大爺的手上。”

說完，他又發動起破破爛爛的面包車，拐上白玉村那座橋，搖搖晃晃的朝山裏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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