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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周目(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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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周目(25)

盛夏當然是難熬的。

不過, 清池這些年和應宇在北地待習慣了,有些不勝盛京的暑熱,難怪皇帝都忍不住帶著一幹嬪妃和心腹去避暑山莊度假了。

應宇熬了酸梅飲, 在後院的井水裏冰鎮過後,倒出來兩碗, 一碗遞給了她。

“小月魄, 你還真是受不了一點熱。”

她額頭上都冒出了細密的汗珠, 整個人都有些頹頹的,聞到這冰涼酸爽的酸梅湯, 總算是有點兒活力了。

一口氣喝完。

她原本淡淡的唇都鮮亮了起來,懨懨的眉眼也鮮活了過來。

“熱!”

她很無辜。

也很無奈。

不管哪一世, 作為貴女的她,也不可能被熱到啊, 有冰鑒涼風吹著, 吃著清涼的水果, 躺在涼椅上,只要不出門, 齊胸襦裙穿起, 披個薄薄的紗衣, 就和現代沒兩樣。可現在這會兒,那有這樣的條件,非但要在這窄窄小小的醫館裏邊給人看診, 穿得齊齊整整的, 她沒有中暑都是拜她自己做的各種防暑清涼藥所托好嘛。

應宇笑瞇瞇地說:“小月魄,受苦了。”

清池翻了一個大白眼, 然後聽到他說:“往後,咱們下午就不開診。”

她耳朵一下就尖了起來, 眼睛也亮澄澄的:“真的?”

應宇收過她手上的空碗,嘆了一聲:“最近實在熱,午後也沒什麽人過來,多是過來買避暑藥,前邊街上有藥店,咱們就不和他們搶這個生意了。”

清池也沒意見,只是沒想到應宇怎麽忽然就轉變了態度。

“這敢情好啊。”

應宇忽而說:“小蕭將軍離開有大半個月了吧。”

他看向清池。

清池不明白他的意思,還是說:“差不多了。”

應宇看著她,又笑了,笑得清池有點兒不高興,她就t張牙舞爪:“應宇,你在笑什麽啊!他離開半個月了,關我什麽事?”

應宇嘆息一聲,說:“是我想多了。”

他又仗著自己高,摸摸清池的頭,“不想就好。”

清池拍開他的手,“我又不是小孩子。”想什麽想,這個便宜師父還在擔心自己對蕭朗陽生了情絲?

清池一下就被惡心到了。

蕭朗陽那可是她看著長大的小屁孩!

清池憤怒地瞧著應宇,一雙眼睛晶晶亮。

應宇哈哈大笑,“我去洗碗,我去洗碗……”

大半夜,清池是被熱醒的,同時也是被樓下的聲音驚醒的,她正從床上坐起,房門就被人拍響,“小月魄,小月魄——”

“師父……?”清池問。

門外的應宇聲音不見往常的散漫,很是肅穆:“榮安王殿下過來了,你快收拾一下,我們在樓下等你。”

清池一下就提起了一顆心:“出了什麽事?”

“我不知道,但和小蕭將軍有關!”

“我馬上下去。”

應宇嗯了一聲,轉身匆匆下樓,腳步聲還是一如既往的沈穩,但總給清池一種又發生什麽大事的緊要。

清池取過衣架上的衣衫,換過,一邊梳著頭發,一邊在想,到底是發生了什麽樣的事,周無缺才會在這樣的夤夜,不顧盛京的宵禁來到小醫館這邊。和蕭朗陽有關,莫非是他受傷了……?

而且傷還不是一般的傷?

清池點亮了蠟燭,模模糊糊的燈火裏,菱花鏡裏模模糊糊地映出了一張灼艷無邊的芙蓉面。

晚睡過後,她已經卸下了臉上的那些掩飾物,容顏也和平常有很大的不同。她這會兒卻謹慎了起來,可惜耗費過了一些時間,已經沒空再進行層層的掩飾。

這在重生過四次後,越來越美的一張臉,其實總有一種讓她不安的感覺,其實是在今夜忽發這樣的事。

她閃開眼,往臉上抹了一層乳黃色的液體,然後把面紗掛上,這才推開門下樓。

樓下小醫館,和往常的黑夜不同,因為貴客的到來,四面都點亮了燈,半朦朧半明亮之中,男人的目光迎著清池走下來。

清池在發覺周無缺沒有坐在輪椅上,腳步頓了一下。

“榮安王殿下,西桑先生……?”

周無缺和西桑都過來了,他們這次過來本來就是為了緊急的事情,所以也沒有廢話,“月魄姑娘,朗陽陪皇上東山打獵,遭遇了刺客,朗陽救駕,自己卻中了毒箭。這毒箭令傷口很難愈合,看過禦醫,禦醫認為這毒箭上抹的毒已經深入肌體,沒法治,它會讓朗陽一天比一天虛弱。”

清池聞言,臉色一下就黑了:“什麽時候的事?”

“就在今天傍晚。”西桑說。

清池看了看他們主仆,皺眉“怎麽這個時候才來?”

西桑臉色也不太好看,雖然平時來他也經常說蕭朗陽,可那畢竟是結義大哥唯一的後代,他的侄兒!

“就是因為這些人都沒有辦法,只能請應宇先生和月魄姑娘替朗陽治病。”周無缺這會兒還是很冷靜,看不出和往常有什麽不一樣。

應宇說:“你們是想讓小月魄以毒攻毒?”

周無缺面若觀音,眉心的一點朱砂痣在此時黯淡燈火裏也像是那寺廟裏高高在上沒有喜悲的佛像,他負手而立,沈磁的聲音聽不出情緒:“這是唯一的辦法了。我希望月魄姑娘能夠以七星蠱王壓制朗陽身上的毒。”

“來之前,我已經命高手把此毒暫時截至心脈之外,還有一天時間。”

清池臉色不大好看,到了這個時候,還有什麽好說的呢,“殿下,我跟你去。”

應宇擔心的目光落在了小徒弟身上,他問:“貧道也能一起去?”

西桑歉意地道:“這恐怕不行。應宇先生,皇上遇襲是大事,眼下正在封鎖一切消息,避暑山莊四面都被包圍起來了。我們只能通過密道送月魄姑娘進去。”

應宇嘆了一聲,對清池道:“一切小心。”

小醫館外,一輛玄黑馬車如乳般細膩雪白的月光裏,透露出一種冷酷剛硬。周圍有一支十二人的騎兵,絲毫看不出王府府兵的痕跡,只是那種氣質也不像是普通的衛兵。

“月魄姑娘,請。”

清池先上去以後,隨即周無缺也直接走了上來,輪椅放在一邊。

清池微微錯愕,一絲沒有守住這情緒,還是被周無缺給看到了。他說:“情況緊急,今夜必須得趕過去,不會有人看到。”

所以,他這是在向她解釋?

有什麽必要呢?

這時,外邊前輿上駕馭馬車的西桑喝了一聲,馬鞭抽打在馬身上發出聲音,車轅壓過地面,快速出發。

馬車後的十二位騎兵緊隨其後,在宵禁下顯得尤其安靜的深夜裏發出了振搖地面的聲音。

清池回過神來,在這豪華又舒服的馬車裏還沒定下心神,就發覺周無缺似乎在看她。

“殿下……?”她詢問,很老實的。

“月魄姑娘,你很緊張?”

她,緊張?他是怎麽聯想到一塊兒的。

清池本來還想掀開車簾瞧瞧,這會兒就完全沒有這個心思了,微擡下巴看向他。

這時,周無缺手臂靠在引枕上,有些愜意。

一襲黑色廣袖的他,和普通的文官氣質完全不同,內斂而又拓張,像是靜流的水實則暴烈無比。即便是在輪椅上偽裝了五六年,他身材也一點看不出是殘疾之人的消瘦不堪。

在這錦緞包裹之下,身段筆挺,帶有軍人氣質。

寬肩窄腰,收線尤其完美。

也許是路途之長,令得他也露出了些許的懶散,但是出身皇室和多年軍旅生活帶來的習慣,仍然是坐如青松。

他一收回了眸光,清池覺得自己有點兒傻。但鬥室之間,燈火瑩瑩,他們之間的氣息仿佛牽引在了一塊兒,早已分不出彼此了。

“月魄姑娘是想問,到底是怎麽發生的?”周無缺說,“月魄姑娘最好不要問,這是皇家秘事,只到現在,已經有數百人成為刀下鬼。”

“殿下,是故意嚇唬我?”

周無缺說:“我說的是正在發生的事。”他看清池,可惜讓他失望的是,紫衣姑娘面紗下露出的一雙眼睛很亮堂,就是沒有害怕。

他嘴角一彎,竟然笑了。

“你笑什麽?”

清池覺得他很怪。

“你小時候可比現在膽子更大。”他說,仿佛是有點兒懷念,但那只是一剎那,又變成了那個讓人看不出深淺的榮安王。

“別擔心,你治病,不管什麽情況,一天過後,我都會帶你離開。”周無缺說著,黑幽的瞳眸掠過什麽,但就是清池也看不出來,他到底會不會因為蕭朗陽而傷心呢?

和六年前的那個雖冷卻還幼稚的青年有太多不同了。

“我知道,這是皇家的秘密。我可不想死,我也不想蕭朗陽死。”

“他只要能活下,往後就再也沒有誰能傷害到他了。”周無缺很平靜地說。

清池看著他,真的和前世輪椅上那個玉面修羅的榮安王真的是越來越像了。有時候,兩張臉甚至交疊在一塊兒。

清池真想笑,直到現在,她才終於明白,她過去是多麽可笑,一直企圖改變誰,可是終究她誰也改變不了,他們……終究還是他們自己,口口聲聲說愛她,或者要她,可是總有別的,比起所謂的愛更吸引人不是嗎。權力即野心,即掠奪,即便是愛上,也不可能真的扭轉誰的思想,比起一步步靠近的愛,當然還是以權力掠奪更加容易。

“月魄,你在笑我?”他看出了她那雙眼睛裏的譏誚。

也在這個時候,他才發現今夜的她,和往日有很多的不同,面紗下的那張臉……仿佛是無意間他錯放的翩翩蝴蝶,掠過了他的眼前,吸引著他靠近。

“殿下——”靠近了,那雙過去始終隔著冷霧的月亮般的眼睛裏,不再有一絲的笑意。

但也是靠近了,他才發覺,這張臉絕不是過去看過的那一張臉。

“你……”

周無缺一瞬清醒了過來,他修長的手指已經觸碰到了她耳邊的面紗,但她柔軟的手指按住了他的手。

周無缺收回了手,和她拉開了距離。

給了時間讓她收拾,他望著車壁,她窈窕的影子映在上邊。

“……你一直在易容。”他回想著那面紗之下的絕色傾城,語氣難免有些強硬冷酷t。

“我想,這和殿下沒有關系吧。”這會,清池也語氣不善。

她說:“我只答應了殿下,來為蕭朗陽治病。”

周無缺平息下那顆火熱的心臟,緩緩地說:“你的臉的確不能讓人看見,否則,你再也離開不了盛京。”

這個男人的話,就像是一根毒針插入了清池的心底。不過他說得一點也沒錯,清池一直以來最擔心的也正是這一點。

“月魄,你很聰慧,但有時候驕傲它會成為你的弱點所在。今晚,你不該這樣出來。”

清池皺眉,忽而看見周無缺手指摩挲在車壁上,很快他抽出了一側掩藏式的櫃子,從裏邊翻出來一個紫檀木般精致的小盒子,“用這個吧。”

他把這東西推向清池手邊。

清池打開這紫檀木櫃子以後,怔了一下。

就聽見他說:“這一套東西,是我手下密探易容用的道具,我想你應該用得上。”

說罷,他閉目養神,靠著引枕,廣袖微撇,宮燈下,那一張極其雍容華美的容顏,仍然是長眉連娟,面若觀音,可和前世那病態般蒼白的容顏還是有著太大的區別。

起碼,她不能把前世的他和現在的他視為一人。

*

清池一行人夤夜奔波,黎明時分終於趕到了離京五十裏路外的避暑山莊,十裏開外,便有虎賁的宮廷禁衛軍進行巡邏。

周無缺一行人一定對巡邏途徑特別清楚,竟然在這樣密集的禁衛軍下繞了進去。

走密道的時候,周無缺就只帶了清池一個人。

漆黑崎嶇的密道,周無缺的手掌緊緊地牽著她,仿佛就能驅走她對於黑暗的恐懼,“快到了。”

他冷靜沈磁的聲音響起在安靜的密道裏邊,也令渾身冷汗的清池一瞬就清醒了過來,這已經不是那一世了,蔣元再也不能關住她……

這不是蔣府的暗道!

清池,你清醒一點啊。

“月魄?”終於周無缺也發現了她的不對勁。

“繼續。”她的聲音有點兒微顫。

周無缺腳步停住了,暗道裏水滴踏地落下。他握住了那雙也在發顫的手,也順勢地扶住了她的身子。

終究還是點亮了火折子,火折子一亮,氧氣在快速燃燒,而她那張驚惶的芙蓉面也落入了他眼底。

他原本冷淡的眸子,一下也軟化了。在感覺到手下這副纖細的身子在發抖,他挽住她,在她耳邊說:“別怕。”

“我……我不怕。”在這一刻,清池允許自己軟弱片刻,終於在他溫暖的手下,她緩了過來,清了清喉說:“殿下,關掉火折子吧。”

她從他的懷裏掙脫而出。

當手心裏的溫軟悄然而逝時,周無缺強硬地令自己回過神來。

“不用,快到了。”他在她的手後退的時候,強勢地牽住了那只纖細的柔荑,她像是蝴蝶般絆近,淡淡藥香讓他臉龐上綻放出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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