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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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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得知那話本子裏的內容時,我正躺在榻上裝醉。

裝醉不好裝,幸好侍女壚月早習慣了我每年生辰都要醉一回。

這次沒有例外,我順利聽見了那熟悉的聲音:

「宿主,生辰快樂。」

我本想如往年笑著同她道謝,等著她來布置我這一年的課業,或是再提點些我需繞開的坑。

卻看她給我翻出一段話本子來——

在這話本子裏,我還是知書達理的傅家大小姐,卻成了旁人千回百折的風花雪月中,那個因愛生恨遭萬人唾棄的惡人。

等等,這人不是片刻前還在我眼前、拿著祖傳玉佩給我的江慎嗎?

我原還有些不平,可看著看著卻也逐漸被他們的情意所感動,差點沒當場就沖出去將玉佩還回去並祝他二人百年好合。

這也不能怪我。

畢竟有情人終成眷屬、最終成了青史留名的恩愛帝後,這樣的話本子誰不願看呢?

正當我嘗著點心看戲時,卻見視角一轉,那裏的我終於出現在那小郡主的眼中,卻已成了江慎登基後,那囚於深宮中、遭得萬人唾罵的毒婦。

而我的弟弟,只因為一雙眼同他長得相似,還恰巧成了小郡主身邊最信任的戰友,便被他那一口陳年老醋淹得半生潦倒。

嘖。

瞧瞧我們家那搖搖欲墜的牌匾,還有悲痛欲絕的父親母親。

誰敢信這是曾經滿門清貴的傅家,誰敢信這是先帝賞識的肱骨之臣?!

我深吸一口氣,啐了一口片刻前還深受感動的自己。

“溪桐先生,您說我現在回去就一刀了結了那偽君子還來不來得及?”

02

當然,我還沒那個膽子做這種事。

畢竟我可是堂堂傅家的小姐,在宮裏養了好一陣、又年年都得了皇後“蕙質蘭心、溫柔嫻雅”之言的大家閨秀,那可是連碰著殺雞都要嚇暈過去的弱女子。

那退婚呢?

也是不成的。

誰會相信,你們昨日還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你今日又轉頭無緣無故來提退婚呢?

更何況,這婚還退不了。

想到這,我又有些心塞了。不過既然我暫時避不開,現在就去提著我弟,讓他避開那還是可以的吧?

於是我喚來壚月,叫她拿涼水浸過帕子,接著擡腳便往那小院走去。

傅遙的院子離得不遠,我們一家只正經四口人,便挨得近。

自祖母離去後,我便有幸得了溪桐先生教導。父母見我自有打算,不知溪桐先生存在、只以為是我有主見,於是更放手叫我管著傅遙了。

而溪桐先生原就教我要嚴而不疏地和傅遙相處,有了父母的支持,我就更放心去管他了。

因此,在同齡手帕交還在被家中教著處處讓著同胞兄弟時,我已經能使喚人掀了被子浸了帕子,然後端莊地堵在院口,“溫柔”地督促我親愛的好弟弟早起練武。

於是幼時我便常去他那處小院,只如今他去了學堂我才來得少。

依我這些年和他相處,傅遙是個真性情的小少年,雖識得人之善惡,但還是個未經世事的小孩,心中沒裝多少陰謀詭計。

這樣的人,若是於情一事上,過早遇見了太驚艷的人,怕是再裝不下旁的其他了。

雖然我目前還沒看出他和什麽女子有過深的交集,但只瞧那話本子中他對那女子一往情深的模樣,我便知曉防患於未然總是不差的。

可這事要我怎麽同他說呢?

難道要我直接讓他別喜歡那遠房表姐?這只會讓他額外關註那位,怕是沒情都得變有情。

還是曲線救國讓他別習武上戰場,這樣也不會有仰慕小郡主的機會?可他打小便是喜愛這一行的,怕是攔也攔不住。

我沒想出個萬全之策,只好對著被我的涼水帕子、從醉夢中拎起來的弟弟,沈吟片刻後憋出一句,

“……你覺得江公子怎麽樣?”

傅遙盯著我看了良久,才從夢鄉中徹底醒過來,“阿姐你說什麽?”

“我問……你覺得江公子人怎麽樣。”

他瞪大了眼睛,仿佛將我說的每個字都仔細想過一遍,才緩緩開口,

“……阿姐你是不是哪根筋搭錯了?爹!娘!阿姐終於把腦子喝糊塗了——”

我忍無可忍,一帕子上去將他堵了個清凈,

“閉嘴。”

03

然而要他閉嘴是不可能的。

我瞧著他自覺將帕子拿下來,又呱唧呱唧地講起來。

從我和江慎幼時初見,講到我和江慎從小郎才女貌,再講到我仰慕他是眾人皆知之事,最後他覷了覷我的臉色,

“阿姐你之前不是還處處維護著江大哥嗎?他們都說,都說阿姐你是打定主意要嫁進江家的。”

“可是現在……阿姐你竟然連江大哥都不叫了!甚至還問我覺得他怎麽樣?!我從前可是說半句話就會被你堵回去的……”

“所以,阿姐你真的沒喝糊塗嗎?”

對上他的目光,我難免尷尬。雖然我清楚自己確實對江慎有些愛慕之情,但突然聽他這麽說了一通,才發現自己好像確實有些過了……

倒也不怪那話本子裏我會是那一廂情願的模樣了……

我清清嗓子,鄭重其事同他說了實情,“是溪桐先生勸我,說我和江公子並沒有好結果,所以我才來問你覺得怎麽樣。”

他從小就跟我一塊長大,我當然將溪桐先生的存在同他講過。他是知曉我對溪桐先生有多信服,聽過便立時相信了,頓時什麽遮攔都沒了,大大咧咧同我講,

“阿姐你是不知曉,但在學堂裏我便覺得江大哥好像變了。他雖然還是溫潤如玉的做派,可我總覺著他在暗處盯著我,那目光也不像是好的。”

“我之前只覺得興許是我的錯覺,畢竟幼時他待你我都是極好的。可既然阿姐你如今這麽問了,我便全說了。”

雖然他說的留足了餘地,可我知道他說的必然不是偶爾幾次。

對於江慎的轉變,我確實沒什麽頭緒。

可這婚無論如何還是得退的,我可不想真像那話本子中一樣,落得家破人亡。

傅遙也冷靜下來,他知道我在猶豫什麽。

江傅兩家走得近,這在皇城不是什麽秘密。我和江慎能有這麽多接觸的機會,自然是有了某些默許。

什麽默許呢?

江傅皆是高門大家,這樣的聯姻自然要過聖上的明路。

聖上本就致力於大皇子與三皇子之間維持著平衡。前不久大皇子黨才折損一員大將,在這當口,促進身為皇後族親的傅家與大皇子母族的江家聯姻,自然是最好不過的選擇。

更何況,我家同皇後也沒那樣親近,就算將我嫁進了江家,對於大皇子的助力也不會大到某種程度。

他沈默許久,“阿姐去探過那二位的口風嗎?此事還有轉圜的餘地嗎?”

我搖搖頭嘆了口氣。

我從前還有期盼之心時自然是打聽過的,那二位的意思很明確了。而我也清楚,哪怕是我與帝後二人關系親近,他二位卻也不會為了我一人而放棄眼前這雙贏的局面。

“我明日先去問問父親母親,實在不行下回進宮時再去探探吧。”我也無法,只好先期盼起中宮不會遷怒於我。

然而傅遙顯然消息更靈通,順口提了另一件事,“那阿姐你得抓緊了。聽說那東南的小郡主要回來了,到時怕是宮裏為她接風洗塵都得亂上一陣子。”

東南的小郡主?

我僵住片刻,經他提醒,我才想起,按那話本子來說,此時那小郡主怕是早已進了皇城,甚至已經和江慎你儂我儂好一陣了。

話本子裏的內容是以小郡主的視角展開,只能看見江慎的柔情蜜意,當然不知曉同一時刻的我也被這人迷得神魂顛倒。

我先前只急著想怎麽避開這災禍,如今才發現這不知廉恥的偽君子竟然還腳踏兩只船。

其實這位小郡主我是認識的。

小郡主名叫魏念蟬,是皇後兄長的獨生女。與我這遠親的表侄女比起來,那可是正兒八經的親侄女。

小時這位魏家姐姐我見過幾面的,印象裏是位爽朗大方明事理的少女。許是因為自小於家中練武,舉手投足都帶了颯爽的英氣。

如果是這位姐姐知道她的心上人,除了她以外還哄騙了另一位女子,不知會作何感想呢。

我心生一計,連腰間別的那枚玉佩也發燙起來。

既然這親沒法毀,那我讓同病相憐的人看清他的真面目,不算過分吧?

04

話雖如此,但在見到魏念蟬之前,我心裏還是不能確定的。

畢竟我同她只在幼時草草見過那麽兩三面,這樣一個陌生人說的話,比起相識正如膠似漆的意中人,她當然會選擇相信江慎。

況且,整個皇城裏,和外男有了來往後,還敢幹脆利落離開的,除了我也找不出其他閨秀了。

但是努力過總比什麽都不做好,於是在旁人生辰宴上,我瞅準時機拉住這位陌生表姐,“魏姐姐,你可認識江公子?”

她楞楞地搖搖頭,我才想起這江慎同她說的是假名,“就是一位辛滇辛公子。”

她這才有些反應,遲疑著點點頭。我終於松口氣,看來這位表姐也沒那麽信江慎,“姐姐我同你實話說,這位公子原名為江慎,是……”

看著她的愕然,我突然有些不忍。

我知道溪桐先生教我的東西是什麽,在這個時代於女子而言又意味著什麽。

不是所有知道心上人有了家室的人,都能狠下心、義無反顧地徹底斷了來往。

可我看著她,看著這樣一位和我處境相似、地位相似的同齡人,某些時刻又像是看到了那個沒有遇到溪桐先生的自己。

所以我頓了頓,還是說出來,“是同我家議親的江家的公子。”

她面露驚訝,明眸流轉,像是明白過來我未說盡的話。所有我預想中的情感在她面上一閃而過,最終沈默下來。

我怕她不信,又急忙添上一句,“魏姐姐若不信,待會宴後賞花時你跟著我,一看便知。”

同她趕緊說完,我沒時間等她回應,便被這次生辰宴的主角抓住了。

這次是秦家同我年紀相仿的四小姐,她看魏念蟬走遠了,才神色古怪地抓著我,“你怎麽尋她說話?你不知道她是誰嗎?”

我點點頭,卻見她的面色更古怪了,“那傅大小姐的肚量可真是大。”

她說話的語氣別扭,可意思還是好心的。我知道她的為難,也明白她的心意。

其實我和秦四本是志同道合的同路人,可她是太後家的,我是皇後家的,於是這些年便慢慢散了。

可面子上總是需要過得去的,所以她們也只說傅秦貌合神離話不相投,卻不知我和秦四早是心領神會在前了。

於是便有這一出她悄悄的提醒,“你不知曉,如今皇城裏傳的都是她小郡主一來便奪了你在那二位面前,多年謀得的炙手可熱的位子。”

我在那二位面前的位子?

我笑笑謝她,卻心知這話是當不得真的,尤其是從秦家人口中說出的。

首先,若是傅魏兩家相爭,那只會讓皇後一派元氣大傷,這時便好叫太後一派得漁翁利了。

其次,我從來沒想過和魏念蟬爭什麽。

爭在帝後那裏的恩寵?伴君如伴虎,只有蠢人才會二話不說削尖了腦袋往那鉆。

爭所謂某個人的情意?

那更不必爭了。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誰想爭誰爭去吧。

話本子裏總說那些二女爭一夫的橋段,說著姐妹反目明爭暗鬥,卻沒想過去責問誰是罪魁禍首。

可若是那男子才是三心二意的,又該如何來評判呢?

我頂著她真心實意的擔憂,禁不住曾經的惺惺相惜,還是開口問她,“你覺著這位子,當真有那般重要嗎?”

秦四似乎也沒想過我會這樣問她,也許在她的生辰、問她這個問題確實有些唐突。但我不知我們下次還能在何處相見。

她垂眸思索了一陣,“我覺得重不重要沒有關系,但若是沒了這條路,你還能倚著誰呢?家中長輩、族中兄弟嗎?他們怕是在取舍的第一時間,便會將你當作棄子。未來的夫家嗎?無親無故的情愛?那就更是靠不住了。”

她笑起來,嘴角泛起淺淺的梨渦。讓我想起,她最近也在議親,印象中是某樁秦家需要合作的聯姻。

“我們身處於世間,承著家族生養之恩不能違抗長輩,撐著大族門第之風不會卑躬屈膝,唯有如行屍走肉一般茍活於世、才得片刻麻痹自己的喘息。”

“傅晚洵,你祖母真心疼你,為你辟出另一條路,這是你的氣運。我不會嫉妒你,不會去搶你的東西。可你若是白白浪費了這機會,我定會好好笑上一回。”

她深深望了我一眼,便起身離開了。

我望著她蕭索的背影,忽然發覺自己從前那些糾結都是矯情。我曾怨過祖母將小小的我送到宮中,在尚小的年紀就被迫面對權力頂峰上的那二位,每次進宮都是戰戰兢兢。

卻沒想過,對於這樣危險的權力中心,我固然是在刀尖上跳舞,可我為什麽不能反過來從其中謀取利益?

05

我們之間發生了什麽,江慎還一概不知,只是如從前那樣悄悄通過壚月遞了話來,約我相見。

這是行笄禮後我第一次見他,不由註意起他的眉眼,竟然真的同傅遙有幾分相像。

我正想著是不是連我從前那所謂的仰慕之情也是自欺欺人,不然為何連這點相似都看不出來。他卻先開口了,“晚兒,我已同家中說過了,等再過幾日我便向陛下請求賜婚。”

賜婚?!這麽快!

我還陷在他盛滿情意的眼眸中,便聽見這一句晴天霹靂。同時,耳邊傳來細微的腳步聲,聲音小,不留意聽是聽不出來的。

我心中一定,反問他,“江大哥可知道那位東南的小郡主?她一來,宮中怕是得亂過一陣的。”

“小郡主?”他的臉上閃過一絲僵硬,但很快被掩飾下去,“無妨。我於宮宴上提就好了。”

在宮宴上提賜婚?他這麽一說我想起來了,在話本子中是聖上當場下令賜婚的,那時江慎對魏念蟬的解釋還是“那傅家小姐糾纏於我,我為族中考慮不得不應”。

真是好笑。誰能想到,那名流千古的帝王會是這樣一個哄騙感情的人?

我按兵不動,裝出受寵若驚的模樣應付過去。

再見到魏念蟬時,她的眼眶紅紅的,看起來像是哭過。

我暗暗感慨,哪怕是後世稱頌驍勇善戰有勇有謀的女將軍,也會因這些男女情愛而感傷。

也是。任何一個女子,面對許下海誓山盟的心上人的背叛,都是十分痛心的。

但是,痛心之後的選擇卻也是不同的。

比如秦四,我猜她若是面對這樣的局面一定會直接斷了,畢竟她想要的不是情愛。但若是其他女子,我便拿不準了。

正當我東想西想不知所措時,她卻先開了口,“晚表妹,謝謝你。”

這下輪到我疑惑了。我先前急著告訴她真相,就忘了介紹自己,卻沒想她竟是認得我的。

“晚表妹,實不相瞞,辛、江公子曾以所謂真心蒙騙於我。我初來皇城,不認得他便是同你議親的,若是我知曉,我是斷斷不會同他來往的。”

“幸好晚表妹告知於我,才沒讓那人得逞。我未帶什麽名貴的禮物,只能先謝過晚表妹,待下次再登門拜訪表叔。”

她說著說著,臉也紅了,倒是讓我看得新奇。

可她突然想到什麽,頓時帶著擔憂看我,“可是江公子說要請聖上賜婚,那晚表妹你怎麽辦?”

我也無奈,誰能想到他提得這般早,倒是讓我一點準備都無,“這賜婚是跑不掉了。我先應付著吧,表姐不必擔心我,我應付過來的。”

哪應付得過來啊!我還不知道他藏了多少後招想折磨我呢。

“可是我有些想不通。”魏念蟬停頓了一下,望著近前再無人才壓低聲音靠近我,“按理說,我家同皇後娘娘更近。依他所想,這歪主意也不應打到晚表妹身上啊。”

的確。

皇後是姓魏的,而我家頂多就是祖母還能得皇後尊上一句姑母。雖然我這些年同皇後走得近,可再怎樣定是比不過親侄女的。

江慎有所圖,也該是想著攀上皇後這棵大樹。

既然如此,那他舍近求遠的目的一定在我家、甚至是我身上。

倘若他因對我家有所目的而接近我,那我為何不能借此接近他,探清他的計劃?

我乍得想明白,只覺豁然開朗,避也用不著避了,“魏姐姐,我想拜托你件事可以嗎?”

“什麽?”

“我想拜托你不要疏遠江慎,不要答應他什麽承諾但也不要躲著他——我想看看他究竟想幹什麽。”

06

我倆才商定,宮宴便來了。

其實宮宴我是參加過不少的,但總還有人當我是頭回進宮的世家小姐。真不知道那一二十年的見識是長到哪去了。

我冷眼瞧著那所謂才頂上來的小侍女,扯扯旁邊壚月的衣袖。

然後在那小侍女的緊張下,面色不變喝下那摻了迷藥的佳釀。

真別說。這藥效還挺快。

我扶著暈暈乎乎的腦袋,不急不慢朝上面二位行過一禮,甚至還在空隙朝他們眨眨眼。

見那二人放下心,我才叫壚月攙著我離開。

半路上遇到好心的侍女姐姐,然後被扶進陌生的宮室,在昏迷中和人做盡親密之事——最後,被迫應下某人的婚事。

這套路我從溪桐先生尋來的話本子看過無數遍,甚至都聽得耳朵起繭子了。但若是沒有任何防備的姑娘,必定會被這下三濫的手段禍害了一生。我轉念一想,決定待會撒點吃食引來耗子,也算是小小地報覆一回。

我合計完,悄悄擡頭瞧了瞧周遭,想看看是哪個自食惡果的人要來被耗子咬一遍。

哦。原來是大皇子的人。

這親明明就是為他家打算,怎麽,連這親都舍不得讓給旁人?

我想起那道貌岸然的人,瞬間連體驗新奇的心情也沒了,順勢繼續軟綿綿地倒進壚月懷裏。

等那侍女姐姐瞧著我進去,又喚了壚月同她一道去尋什麽落下的發簪,我才松口氣,興趣缺缺地溜出來。

可他那迷藥實在厲害,即便是我事先服下了解藥也有些暈乎。正坐在不遠的涼亭裏緩神,一位陌生女子走近了叫我,“姑娘,你還好嗎?”

我回神,便看見一位稚氣未脫的小姑娘亭亭立著,眼中是藏不住的擔憂,“我見姑娘似是有些不適,方冒昧上前打擾。在下習過醫,不知能否幫到姑娘?”

我又細細打量她一陣,是個陌生面孔,應是不牽扯進任何一方的。而那面相看著看著竟還有些熟悉,好像是太醫院的一位院判大人?

我還沒說話,她像是以為我同意,二話不說便上來搭著我的手腕,“我叫喬苓,姑娘可以放心。”

我想起來了!是那位面善的喬院判!

小姑娘沒看見我的面色變幻,只是繼續專註把著脈,“姑娘身子並無大礙,許是受了寒,歇息片刻便會好了。”

名叫喬苓的小姑娘說完,又回到方才的內斂中。我感嘆許久沒碰見過這樣可愛的小姑娘著實是有些可惜。

畢竟家裏年歲相似的傅遙可是逗也逗不得、甚至還會反將一軍的性子,好不容易碰上這樣軟和的小姑娘,自然要好好瞧一遍。

可卻沒想,我這大大方方地瞧,竟把人瞧得臉紅了。

我反應過來,輕咳一聲,裝起那溫柔嫻雅的架子,“多謝妹妹,不知妹妹可有什麽需要幫忙的?”

喬苓靦腆地笑著道謝,倒是讓我更想逗她了。可我還沒付諸行動,便被人急急忙忙沖上前扯住衣袖,

“阿姐……阿姐,你有沒有事?”

我楞了楞,聽著那隱約的哭腔突然鼻子一酸,轉身將那別扭的少年摟進懷中,“我沒事我沒事。”

我雖然與傅遙自小親近,但大了也漸漸有了男女之別,沒這樣親密過。而他總以為自己是長大了的,在外便撐著那副架子規規矩矩和我相處,更是少見他露出這樣熟悉的親昵。

眼下他穿得少,卻因習武所以身上皆是熱的,沖過來便久違的暖烘烘一團窩在我懷裏。

這團子暖和是暖和,可這手勁未免有些太大——

“傅小公子,你若是再抱著你家姐姐,怕是她沒事也能變成有事了。”

我這才喘了口氣,正想向著這位不知名的好心人道謝,卻擡眼便對上那雙熟悉的眼眸,“魏姐姐……”

她好像將我的怔楞當作驚喜,走到我身旁小聲道,“聖上怕是要賜婚了,沒找見你。想著你我相熟些,便讓我來尋你。”

魏念蟬自那之後常常往我家來,熟確實能稱作熟。

可是關鍵不是這個啊!

我瞧著傅遙和魏念蟬,眼神在他二人之間打轉了幾個來回。

我明明已經盡力避開讓你倆相見了!你們怎麽還是一道過來了!?

我心如死灰,直到被魏念蟬拉走也沒知覺。她察覺到了,問我有沒有什麽事。我搖搖頭,畢竟那院判大人的愛女在那,她也就沒追問下去,反而同我提起另一件事,

“晚表妹,你有沒有發現,傅小公子和那位小姑娘……”

我呆呆地轉頭,卻撞上她稍紅的面色,看起來她有些激動。

見我沒反應,她的話語中甚至帶上了自己都沒察覺的恨鐵不成鋼,“他們剛才對視的時候臉紅了!從一開始就是這樣!你不會沒發現吧。”

啊?!什麽啊!

我沒發現啊!

07

壞消息,我的好弟弟不再和我無話不談了。

好消息,他和魏念蟬之間不可能了!

去完宮宴之後,我便一直處於這種飄在雲端的感覺,即便是拉回去被賜了婚,我也沒消沈多少。

畢竟,傅遙的命運可是改變了。只要他同魏念蟬再沒有糾纏,他便不會被江慎盯上了。

我一直這樣天真地認為著,直到再次被江慎約出去,聽著他話裏話外都是想要我們家的祖傳玉佩作為定情信物。

說是他從前送過我一枚,他如今也想要我的一枚。

“可是,我從沒聽過我家有什麽祖傳的玉佩啊。”

“那是祖傳的,理應交由家中男子……”他拖長了尾音,見我明白過來才道出,“晚兒你仔細想想,你弟弟那有沒有什麽,你沒有的玉佩?”

傅遙那的玉佩?據我所知,他那只有一枚獨特的玉佩,他說那是他出生起便由祖母交給他的,祖母當時還千叮嚀萬囑咐說他一定要仔細藏好——

我心中警鈴大作,同時恍然大悟。

原來他的目的在於此啊。

不枉我這些天一直耗費精力與他周旋。

這陣子,也許是我的態度刺激了他,他愈發急切地同我表達他的心意。

我站在月下聽他念過“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又看他自以為深情地對我說“你知曉你同明月比對於我來說有什麽區別嗎?明月在天上,你在我心裏”。

而我早在心裏吐槽“這句詩明明是作者寫相愛的兩人因受到重重阻隔,不能如願的悵惘之情,你拿來表明心意有什麽用啊”,後來看不下去甚至只擡眼看那明月,可憐起來這月是作了什麽孽要被他的言辭這樣玷汙。

諸如此類,不可謂不用心,也不可謂不讓人反感。

說實話,他最開始提起那玉佩時,我還以為他要接下來詠“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都已經打算好用什麽深受感動的表情應付過去了。

沒想到,這受盡折磨的日子終於到頭了!

那話本子是魏姐姐的視角,雖然並不能得知江慎的具體籌謀是什麽,但能明確地知道,江慎最後是憑著一枚玉佩和一位嬤嬤的證詞,才得到了認祖歸宗的。

我那時只覺得這江慎著實氣運太好,那可是皇後所出的嫡子啊。

帝後情深,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的。

可當今膝下兩位最有可能的皇子,偏偏沒一個占著嫡。世人都清楚得很,如果不是皇後親生的五皇子早早夭折,現在哪還輪得到其他皇子蹦跶?

倘若真是那“早夭”的五皇子,那就此一路順利坐上那把椅子還真有可能。

我那時只有艷羨,卻沒想那玉佩竟不是江慎的。

甚至,有可能是那時的我悄悄將自家弟弟的東西偷了出去的。

我現在真想鉆到那話本子裏把自己扇幾巴掌。

為了一個外人就把自家人的東西給出去,真是蠢啊!

做什麽當皇後的夢呢?

當皇後哪有當長公主靠譜!

08

事不宜遲,我終於找到了江慎的突破口。

原來他想將所謂替身折磨致死,只不過是因為他才是那個替身。

我敷衍過去江慎,又迫不及待找到傅遙時,他還對著一張空白的信紙發呆。

昨夜才下過一遍雪,此刻停了雪又積了雪。他那屋的窗戶開著,寒風一陣陣滲進來,他卻絲毫不覺,只望著遠處發呆。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卻只能看見那院裏的雪壓著梅枝欲墜。

“阿遙,你是要給旁人寫信嗎?”我是明知故問。

他卻慌張起來,“阿、阿姐,你怎麽過來了?”

我心下了然,卻也多了幾分安心,“是給喬苓小姑娘寫的吧?”

“是、是的……”他漸漸紅了臉,連忙將紙塞到一旁,轉移話題,“阿姐尋我是有什麽事嗎?”

我想了想,還是沒有告訴他實情,畢竟此事未明了之前,牽扯太深對他來說不是什麽好事情,“祖母給你的玉佩還在嗎?”

他點點頭,利索地進裏屋捯飭半天,才終於翻出一塊玉佩交予我。我捧在手中細細看了一遍,果然是枚上好的美玉,只在側邊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瞧見了那一個小小的“舟”字。

是了!皇後所出第五子,孕中便由聖上取名為“舟”。

我努力抑制住自己喜悅的心情,又囑咐他好好收起來、不能交予任何旁的人。

聞言,他停住,笑著看向我,“那阿姐算不算旁的人?”

我擡手便要敲他一下,但還是嚴肅地回答,“任何人都不行,包括我。”

他這才乖乖應下,這下好,該憂慮的又是我了。

我該去找誰一同商量呢?

畢竟如今玉佩的事敷衍過去了,可那位神秘的嬤嬤尚在,我不敢掉以輕心。

話本子中說的是江慎一行人在東南的濠陽停留片刻,這才遇上那位舊時皇後身邊的嬤嬤。

那位嬤嬤曾受人威脅,不得已才抱走了剛出生的五皇子,遺棄在宮門外。

可誰都沒想到,這樣的一個孩子竟會僥幸讓人撿了回去,並撫養長大。

話本子中說的是被江家撿了去,但我知道,這個孩子不是江慎,而是我弟弟傅遙。

要讓這位嬤嬤改口,江慎一定握著她什麽把柄。

而我要做的,就是將這個把柄搶先一步握在自己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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