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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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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14

09

這人我確實認得。他從前因隔得近便和傅遙一同習武,前幾年被聖上扔去了西北軍中,最近西北大捷才得回來。

我看都不必看,聽那聲洵姐姐便知道是這小子。畢竟,旁人喚我皆是取了中間的晚字,只他鍥而不舍地跟著我祖母喚我的洵字。

幾年未見,他倒是長高不少,估摸著應是比傅遙還要高些。

我打量一遍他,才想起來魏念蟬還在,而我的胳膊還挽著她。

她還楞著,先對我使使眼色,才規規矩矩見了禮。我裝作沒看懂她的意思,拉著她趕緊走了。

對魏念蟬我是有前車之鑒的,趁她沒開口就趕緊截住她的想法,“最近那江慎可有再糾纏魏姐姐?”

江慎其實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在我們的對話中了,但他最近安靜得古怪,同我的來往從拿到假玉佩之後便少下來。我疑心他是不是已察覺了,或是即將有什麽大動作。

“江慎?”魏念蟬看上去有些勉強,躊躇了好一陣才拉著我小聲說,“我同你說,他最近不知為何,常常約我出去。不是去賞花便是去逛首飾鋪子,還送了我不少東西……這若是接了那可是私相授受啊,我實在不清楚他想幹什麽。”

“約你出去?魏姐姐沒和他說嗎?”我也瞪大了眼睛,顯然沒料到這一出。

魏念蟬無奈地搖了搖頭,這是我在她臉上罕見地見到這樣的無可奈何,“我早便同他說過了。可他說那是你逼迫他的,他心有所屬是不會動搖的。”

心有所屬?我將這幾個字念了又念,忽然出現一個荒謬的想法。

“他不會還是心悅於你吧?!”

魏念蟬有些不信,還有些驚訝,“為什麽是、還是?”

我知道自己說漏了嘴,趕緊打個哈哈糊弄過去,可這我是完全沒料到的,“他這人怎麽……”

怎麽追求女子都只會來來回回這一套啊?!不是詠幾首偷來的詩便是送禮物,以為這樣就能把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千金小姐騙到手?

“怎麽這麽不要臉是吧!”

魏念蟬心直口快,顯然她知道的罵人的詞比我多。

我嘆了口氣,實在沒想過這人還真的對魏姐姐動了真心。

“無妨。過了年關我們便啟程離開,他那時有多遠便滾多遠去。”

魏念蟬誤會了我,還以為我在為我身上那麻煩的婚約而擔心。我心裏一暖,挽著她的胳膊往家裏去了。

希望這次東南之行能夠一切順利,如果能順便將那嬤嬤帶回來就更好了。

10

不知道是不是我除夕那天許的願感動了上蒼。我們一行才到濠陽沒多久,便碰上了那位嬤嬤。

她那時挎著籃子裝著香囊來叫賣,但我還是一眼便看見了那最底下壓著的一枚獨特花紋的香囊。

那繡工我看著覺得熟悉得很,總覺著像是宮裏的手法。盡管做不到尚服局那般嚴謹一絲不茍,但更多了幾分巧思與鮮活。

其實我起初沒留意到她,可對面的小侯爺一眼掃過去便黏住不放了。

“我想請您幫我做些衣服,可好?”我時間不多,決定抓著一個是一個,“我房間便在上面,您方便的話可否隨我上去一趟?”

也許是我的態度讓她有些詫異,因為我是明顯大過對一個尋常老婦人的態度。在那停頓的幾息中,我總疑心她已看穿我的態度了。

我等著等著便有些擔心了,急中生智補上一句,“我們是姐弟二人出游,家中長輩皆是和善的,尤其是我家姑母。她早年落了件珍貴的繡品在此地,我瞧著您的繡工高超,便想著問問您有沒有見過。”

我這算是將老底都透幹凈了。只要她是我要尋的那位嬤嬤,一定能聽懂我的意思。

很快,老婆婆的臉色緩和下來,松了口,“走吧,我同你們一道上去便是。”

我趕緊起身給她帶路,一時間欣喜過了頭,竟是忽略了小侯爺那藏著深意的眼神。直到晚上給嬤嬤另外安排了房間住下,他才堵住我,“洵姐姐是怎麽知道這位嬤嬤的?”

我瞧著他坐下來都比我高上一截,只好咽咽口水開始胡說,“是我碰到一位老道,他說要我往濠陽來,說這裏有我們家的機緣——”

“傅晚洵,有沒有人同你說過,你真的不會扯謊。”

我梗住,一口氣憋著上不去也下不來,只能心虛地移開目光,盯著桌上那把長刀出神。

可沒一會,他又將那柄刀收了回去,“你知道她是皇後曾經的侍女?”

見他語氣軟和下來,似是沒打算追究,我趕緊點點頭。

“你知道皇後臨盆時,是她被人收買,將五皇子調換出去?”

我認錯態度良好,點頭如搗蒜。

“你知道五皇子在哪?”

我條件反射繼續點頭,可沒點幾下又驚醒過來,急忙搖頭。

他又嘆了口氣,像是對我無法,“算了,不能說就不能說吧。”

我有些著急,來不及叮囑讓他少嘆些氣、別天天老氣橫秋像個小老頭,便想著解釋自己,“五皇子的事我不知道能不能說,如果能說我一定告訴你。”

他的眸子漸漸亮起來,“那你為什麽知道這些事?”

“這個我不能告訴你。”我頂著他期待的目光小聲回答,“對不起,但我可以保證和你、和你們家沒有任何關系。”

溪桐先生的事情,我還沒打算對任何一個人說。更何況,那話本子裏基本沒怎麽提過小侯爺。

這也是我疑惑的點。日子越久,我越能發覺一些事情,似乎和那話本子中的不太一致。

於是我只能祈禱他不再揪著不放,可自己心裏都沒底,畢竟我這些話都是說了與不說沒什麽差別的,但他竟然看起來好了不少,“那嬤嬤所說還有些漏洞,我再去查查。天色不早,洵姐姐先歇息吧。”

目送他回屋,我還在因他那句話雀躍。

畢竟那嬤嬤身上的把柄我正愁抓不著冤大頭來查,這不就正好來了個苦力嗎!

到時候查到什麽疑點再由他報上去,左右這也算是他的任務範疇,這件事就和我沒半點關系了。

因為我可是位什麽都不知道的、只陪好友出門游玩一趟,便被迫卷入這樣陳年往事的無辜弱女子啊。

11

尋著陳嬤嬤的把柄之時,正離我的生辰沒幾天。

捏著陳嬤嬤從她丈夫那偷摸拿來的證據,我看著那上面明晃晃寫著的通敵賣國,心裏沒由來松了一口勁。

他們倆是早看過的,兩人已決定好何日啟程回去呈給聖上了。我看著那白紙黑字,還是覺出有些蹊蹺,“那嬤嬤這麽輕松就給你們了?”

魏念蟬知曉我的意思,笑著同我解釋道:“小侯爺說了她丈夫通敵賣國之事後,她原先裝出一副很害怕的模樣。可我想著從前查到的她唯一的女兒,抱著僥幸還是問了她女兒的事情。”

“沒想到她這才真正慌張了,為保女兒安全,她才說能幫我們拿到她丈夫的證據。”

其實換位思考,我倒是能理解這位嬤嬤的。

為了自己的孩子,而將猶如不定時炸藥的丈夫拋出去,從此就能和女兒一起過上無憂無慮的生活——多好啊。

我悄悄想著,知道這番思慮多少有點駭人聽聞。

於是不知為何飄著飄著便看到對面的魏念蟬身上了,她淺淺笑著,話語中還帶著少許驕傲,恍然間我仿佛又看見了握著槍擋在城墻前的將軍。

若是魏姐姐,她一定能接受這樣的思想吧。

我起身將那燙手山芋遞回去,這東西放在我和魏姐姐任何一人手裏都不好,“那就麻煩小侯爺回去稟告聖上了,證人證物都是。”

再過幾日便是我的生辰。

每年生辰我都是極為看重的,除了生辰本身以外,還有溪桐先生的原因。

因為,只有每年的生辰,溪桐先生才會出現,然後指導我。

今年的生辰格外熱鬧,但這也意味著我脫身要很難了。

我望著還端著杯的魏念蟬,心裏苦惱,正想著拿個什麽別的理由搪塞過去。雖然我騙不過小侯爺,但魏姐姐我還是有信心的。

可她卻頂著紅暈來摟我,“晚表妹,其實我特別感謝你。”

我笑著推脫她端近的酒杯,“我當然知道啦,魏姐姐不必再提。”

“不是,我說的不是那個什麽江慎!我想謝謝的只是你,還有喬姑娘。”

“從小我爹娘便將我當男孩來養,要我拼命練武學習兵法,為的是要騙過聖上護住魏家軍。可後來聖上知道真相了,我恢覆了女兒身,他們還是要求我守著魏家軍。可這世上哪有女子領兵打仗的,於是他們收走了我的胭脂水粉、金銀首飾,要我安心當個將軍。”

“時日一久,我也想,確實,這世上哪有女子做將軍能服眾的?於是我也照他們的要求做了。我心無芥蒂地和兄弟們勾肩搭背,女紅胭脂一概沒沾過,就連女子裝扮也少得很,最後,我成了他們所期望的那個將軍。”

“可是直到我遇見你們,我才知道女子也是能懸壺濟世的,女子也是能以一己之力改變命運的。”

我靜靜聽她說著,漸漸想起來祖母對我的教導,還有她執著喚我的那句洵兒。

漸漸地,我頭一回覺得自己好像醉了。

12

但是溪桐先生不會管我醉沒醉的。

我才回了房,她便同我祝賀,嚇得本就心虛的我一激靈。

「宿主,你已及笄,也知道了很多,我沒有什麽可以教導你、提醒你的了。你還有什麽問題要問我嗎?我會盡力為你解答。」

我清醒過來,第一件事便是扯住那埋在我心中許久的疑慮,“溪桐先生,為什麽我經歷的很多人、很多事情,都與那話本子中的不同呢?”

系統似乎輕笑了一聲,「因為不僅是話本子,還是真實存在的人與事。」

“真實存在的?”

「對。在這話本子裏,魏念蟬是英氣颯爽的女主,江慎是謙謙君子的男主,而你是因愛生恨的女配,傅遙則是襯托男主的配角。但同時,你們所有人又真實地存在著,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思想,每個人也都有自己能做的事。」

“可是,江慎並不是那樣的謙謙君子。”我想了想,還是換了個更準確的說法,“或者說,他之前也許是,但他現在絕對不是。”

「你猜得很對。他不是江慎,他只是來自異世的一個靈魂。他身邊也有一個和我一樣的系統,只不過,他的系統是幫助他按照原本的劇情走下去,而我,是幫助你改變你自己的命運。」

我花了一會去理解這些陌生的詞匯,“所以,現在出現的不同,都是因為我和他的選擇不同?”

「當然,更準確地說,應該是任何一個人的選擇不同都會影響到很多事情。你的選擇可以不同,他的選擇可以不同,魏念蟬的選擇也可以不同。因為這並不僅僅是一個話本子。」

剎那間,我終於想通了一些事情。

為什麽傅遙會說他有些改變。為什麽他會提前向聖上提出賜婚。為什麽他會突然對魏姐姐生出情意。

以及,為什麽他會和陳嬤嬤的丈夫有書信往來。

13

江慎和那賣國賊有書信往來,這件事我也是才知道的。而且,江慎竟然主動提出與敵國皇帝合作,只為了讓自己登上帝位。

我那時覺得荒謬,覺得江慎膽大包天。現在回想起來,怕是那異世之人根本就沒意識到他這樣的合作到底意味著什麽。

不過,這些都已經與我無關了。畢竟那些證人證物都是小侯爺秘密呈上去的,我只會同魏念蟬一道入宮時、聽著皇後閑聊時恰當地露出吃驚的模樣。

而我的好弟弟、傅遙,在得知自己是皇後親生的五皇子時,竟然沒有半分驚喜,仍然執拗地跪下,請聖上準許他跟隨魏家軍一道征戰沙場。

魏姐姐同我閑談時,說起那時的場景仍然覺得喘不過氣。

幸好,後來聖上只是鐵青著臉準了他,叮囑了一番註意安全後,才欣慰地將那道認祖歸宗的聖旨壓回去了。

他這離家便是將一年,那年冬日裏,我陪在皇後身邊,聽著東南大捷的消息才放心。

皇後亦是眼含淚光,可少頃又恢覆了往日的模樣,揮揮手叫侍女將一件氅衣拿來,“這是舟兒前些日子來信說的,說若是他這次戰勝歸來,便鬥膽向我們討一件氅衣當作你的生辰禮。”

看著那厚重華貴的氅衣,我一下沒忍住,邊為失態道歉,邊拿著帕子捂淚。

然而只有我自己清楚,我在失態之餘還註意著皇後的神色,見她原本審視的目光柔和下來,我便知道我的表現讓她安心了。

安的什麽心?還不是懷疑我接近傅遙是為了他手中的權力。

現在見我真情實感地哭過一遍,她才放心。

果然皇後沒怪罪我,只是等我哭完一通,才叫人送我回去。

我出去時,正碰上魏姐姐,便披著氅衣挽上她的胳膊。

當年那通敵叛國的消息才一呈上,便被聖上壓了下來,與魏念蟬商量著利用這個機會。於是,為了讓敵國放松警惕,甚至魏姐姐那身行頭也換成了女子的,也時不時來皇城晃悠幾遍,只為了將那“東南的小將軍”換做“皇城裏的小郡主”。

這下東南大捷,她也該回去了。我有些不舍,一路黏著她沒放手,拉著她東聊西扯,儼然一副要談到地老天荒的架勢。

就在我們快要回府之時,我卻瞧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等在路上。那人擡頭一看是我們,便趕緊巴結上來,嘴裏還不停念叨著,“對不起,對不起……”

我本想這又是什麽新鮮手段,卻聽魏念蟬驚呼一聲,“晚表妹,這不是江慎嗎!”

我停下腳步,借著月光勉強看清了那張臉。可我看著那張臉,便想起來這人曾經是多麽道貌岸然地騙著我和魏姐姐。

如果不是我阻止,興許還會生生將魏姐姐困在深宮之中,甚至將我們家活活扒下來一層皮。

可如今,他變了,我也變了。

只不過他是因為那異世之理而得意自滿,自以為高人一等,到頭來連基本的生存規則都沒弄清楚。

而我,因為僥幸得了異世之理相教,成功改變了我自己和其他人的命運。

想到這人明明擁有著這裏所有人都無法得到的見識與知識,卻白白浪費了。我瞬間沒了興趣,擡腳便將他的手踢開。

“江慎是誰?我好像不認識這個人啊。”

14

江慎行刑那天是我的生辰。

傅遙,不對,是太子梁遙舟,受我囑托去看了整場下來,回來後還意興闌珊地同我抱怨天冷。

我抱著暖爐,窩在我的小院子裏,手裏拿著秦四在遠行路上同我寫的信,沒有附和。

畢竟,我同他之間當真算不上有什麽深仇大恨。

最初,我只想拉著傅遙遠離他和魏念蟬,後來我順手將魏念蟬也拉了出來。再後來,我也只是想維護自家弟弟的權力。

他的結局,他的通敵賣國,都是因為他的急功近利,都是他的咎由自取。

「宿主,恭喜你。」

溪桐先生的聲音準時響起,我知道她在祝賀什麽,可我想的卻是別的,“溪桐先生,我有什麽獎勵嗎?”

「宿主想要什麽獎勵?我的任務達成,而我也即將離開,我會盡力為你達成心願。」

雖然早有準備,但我還是有些傷感,“溪桐先生還是要走嗎?如果我想讓你留下呢?”

我頭一次在她的聲音中聽出了無奈,「抱歉,這個心願我無法達成。」

我笑出聲,還是說出我的真實想法,“喬苓前些日子隨軍去了,聽說她現在生死未蔔……我可以讓她活著嗎?”

她沈默了一陣,也許是在斟酌,也許是在商量。過了一陣,她的聲音才重新響起,「這個心願我可以幫你實現,但是只有這一個心願,可以嗎?」

我知道讓人死而覆生已經很不容易了,便沒再提別的要求。

她應了,之後便沒有回音了。

我又怔了一會,才知道她已經離開了。

窗外的梧桐又吹落了一陣,我看著那洋洋灑灑的梧桐葉簌簌落了滿地,驀地憶起皇後曾同我無意間提起的,

“你可知為何世間花草那般多,可獨獨你院子裏栽了梧桐?那是因為你祖母的閨名中帶了一個桐字。”

“你祖母看著你長大,世人皆惋惜她未能等你長成便溘然長逝了。”

“可本宮瞧著那院裏的梧桐,卻正覺得有這梧桐伴著你,你已不需什麽可惜的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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