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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北硯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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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北硯 (六)

「大人, 新到的一批藥材已經安排到位了。」

「大人,已經排查過城裏的百姓了,平康坊的空地也已經備好了……」

幾座草棚子拼成的大殿裏,寧桉垂眸坐在上首, 不斷地翻看著桌上的文書。

災後重建, 時疫防控……雖說已經把北硯郡牢牢捏在手裏, 可她該幹的工作依舊不少。

「城外大夫怎麽說?」

寫好最後一筆奏章,寧桉略微松了一口氣, 擡眼看向下首的官員問。

「還是沒能研制出對癥的方子, 」北硯官員猛地站起,戰戰兢兢地回答,「不過重病的那幾個百姓, 已經有了好轉的征兆。」

他回話的時候醞釀再三,生怕哪裏做得不對, 被這位京城來的巡撫盯上。

「城內呢?」

寧桉強打起精神, 看著下方官員一個一個上來回話。

黃有良被高臺下咕嚕咕嚕血地裏滾的腦袋嚇破了膽,連夜跑回了山南, 只傳消息說全權配合巡撫賑災。

呂長梁私宴賄賂巡撫,自然不可能把北硯大大小小的官員都帶上。

那日殿裏的, 全是他的親信, 如今這些人人頭落地。寧桉對著北硯官冊提了下面的人上來, 只要能幹實事,也不怕他們有異心。

上一批陽奉陰違的, 腦袋就掛在大殿外呢。

想到這,蕭山石, 原北硯衙門裏的醫官,現下被提起來專管城內時疫防治, 悄悄地打量一眼上首闔眼沈思的少女。

他們那夜得知巡撫已至,還沒來得及去,就被呂長梁等人派人攔住。

那時蕭山石還暗恨,不料一朝之間天旋地轉,時疫,貪汙等等罪名一來,那夜的官員有一個沒一個全沒好下場。

想到這,蕭山石恨不得長念兩聲阿彌陀佛。

不知道是為了恐嚇還是什麽,巡撫並未在官府裏辦公,反倒是帶著提拔上的官員,一齊坐鎮北城門外,百姓擡眼就能看見的地方辦事。

不想來,也行,雖不至於為這點小事就斬了你,可危難之際不與民同在,日後的官位,可要斟酌斟酌了。

「北硯郡城內陸陸續續有時疫爆發,好在控制得及時,沒有大範圍傳開——」

蕭山石肅穆地說,想了想,補充一句,「只是若是一直沒有對癥的法子,怕是撐不住啊……」

燈火晃晃悠悠地照在眼瞼上,寧桉心下發沈,今日已經是第三天了,太醫也到了,可無論是民間大夫還是宮廷禦醫,通通沒轍。

還是靠著江晏青的那套針法,才勉強壓制下去。

這場時疫,早些年是在越國一府邸上爆發出來的。

根據江少景留下的資料,那次越國便無法根治,最後為了大局,坑殺焚燒了府內上百餘人,才最終壓下來。

如今,若是處理不好,最後壓不住的時候,為了保全大局,可能會屠城。

屠城……

想到這,寧桉心底壓抑,深吸一口氣,把給宮裏的奏章疊好,放下筆起身。

「我去疫病區看看,急事派人去通知我。」

臨走前,她匆匆忙忙甩下一句。

出了棚子,今日天色竟然好了不少,雖然沒有太陽,可雲很薄,照得天地間一片亮堂。

「大人。」

「大人好——」

一路去,有來往的官兵百姓笑著和她打招呼,寧桉扯了個笑臉,緊繃的情緒漸漸放松下來。

作為主心骨,她不能在百姓面前露出灰暗消極的一面。

眼下,營地裏一桶桶石灰被灑到地面,草棚被再次修繕,加上了毛氈,暖和不少。

有些病輕的婦人三三兩兩坐在一起,面上不再是之前灰敗暗淡的顏色,雖然猶帶病容,可精神卻好上不少,看見寧桉過來,連忙往裏讓讓。

「大人,裏面病重著呢,您還是別進去了。」

大娘勸到,寧桉笑著看她,搖了搖頭,「沒事,沒道理你們進得,我進不得。」

她視線落在幾位大娘手上的草席子上,心底突然一松。

親眼掀開爆炸騙局,再看著寧桉一劍斬殺貪官汙吏。身前有大夫看診,營地裏的爐子也時時刻刻熬煮著藥和米粥。

痛哭一場後,這些本來心如死灰的百姓,一朝之間又找回了求生的念頭了,病重的不再抗拒吃藥,病輕的更是主動站出來,幫著照顧其他人。

百姓就是這樣,他們或許不知道什麽聖賢大道理,可只有有人願意幫他們,他們就有勇氣活。

誰想死呢。

本來難民營裏的病人都是躺在爛泥裏的,有心靈手巧的婦人看不下去,找了地裏的稭稈編成席子,寧桉還得了最精細的那床。

瞅了瞅來送東西大娘期翼的眼神,寧桉沒有拒絕,收下東西,夜裏就躺在席子上草草休息。

「大人,」

掀開氈子躬身走進棚子裏,寧桉一擡眼,有小醫童急匆匆地迎上來講。

「今日裏重癥的病人又多了五個,原來的病人倒是有幾個好轉了許多,很快就可以從重病區出去了。」

重癥的病人大多虛弱至極,受不得風,因此,這間棚子被捂得頗好,只定時換換氣。

寧桉笑著謝過小童,擡腳往最深處走。

一打眼,她就看見戴著鬥笠的江晏青。

這人身份到底見不得光,前幾日還好,眼下太醫到了,就不好再露面了。

他鬥笠上有層層疊疊的黑紗,垂落到小腿處,將身形遮得嚴嚴實實。

太醫見他這模樣,猶豫著不知怎麽開口,後來見寧桉一副默許的樣子,加之江晏青醫術確實是高,才默默閉了嘴。

「姐姐來了!」

江晏青背對著她,正蹲在小童旁邊替他施針。那孩子叫紅娃,他的娘親病情開始好轉,他也沒抗得住,到底發病了。

或許是一直記著寧桉給的那塊糖,每次她來的時候,紅娃都很興奮。

聽見聲音,江晏青頓了頓,接著把紅娃按著躺好,拔掉銀針之後才起身回頭。

「寧桉。」

江晏青輕喚了一聲,他蹲著施針太久,眼下起得一急,眼前不由得發黑,踉蹌一下。

「哎小心!」

寧桉連忙上去把人扶住,一搭上手,才發現本就瘦削的少年,這幾日下來,更是形銷骨立。

「還有要施針的嗎?」寧桉問,心下發嘆。

醫術本就玄妙,針灸更是其中之最,下針的角度,力道,手法樣樣都有講究。江晏青那套針法,雖然有效,卻是他少時自創,用針頗險,有幾針看著像奔著要人命去的一樣。

因此,他雖不藏私,坦率地教了其他大夫。可眼下,重病的這些必須由他親自動手。

「剩下的都還沒到時辰。」站穩後,江晏青搖了搖頭,和寧桉一同往棚外隱蔽處走。

才站好,他一伸手,寧桉就很乖地把手遞上去。

江晏青在給她把脈。

「還好,」片刻過後,江晏青緊繃的眉梢一松,笑了笑,「除了疲憊過度,其他沒什麽。」

寧桉都要感慨自己福大命大,日日裏往重病區跑,再加上熬夜辦公都沒染上時疫。

這具身體自她醒來之後,當真是大病不犯小病不斷。

「你沒事吧?」

寧桉看著江晏青眼下的青黑問,江晏青白日裏施針看病,晚上不停地改方子試藥,日夜都不能休息。

「還好,」江晏青搖搖頭,眉眼間籠上一層郁氣,「聖光教查得怎麽樣了?」

寧桉一楞,倒是沒想到他會主動提起。

抗疫走上正途後,聖光教和越國的事卻不能不管。雖然出於種種顧慮,不能直接對百姓說明真相,但是必須把消息傳回隆狩帝處,早做準備。

「衣服的來歷倒是查清楚了,」寧桉醞釀著開口,「餘家寨裏也派兵清剿了,只是那個教主,一直不露面。」

「這也正常,」江晏青點點頭,「越國和大景的情況截然不同,能被派出來做事的,是官,也是死士。」

「在隱姓埋名這一方面上,個個都是一把好手。」

見寧桉沈思,他補充兩句,「當然,這種人不多,培養也頗為費力,短時間內倒不用操心。」

寧桉點點頭,眼下說到底,最重要的還是盡快研制出方子。

越國敢玩投毒這一手,他們能防,可大景地大物博,誰知道那個偏遠地方會不會出了紕漏。

只有盡快研制出藥方,才能改變局勢。

畢竟……時疫這種雙刃劍,越國手上估計也只有這麽一個病種。

「我和太醫商討了一下,已經定下大概的方子了,」

江晏青嘆息一聲,「現在就等用了之後看看效果,再進行刪改。」

寧桉沈默不語。

時間,他倆都默契地忽略了一個地方。

江晏青只有七天時間,如今已經是第四天了。

若是到時間了藥方還沒定下,該怎麽辦?

寧桉不說,江晏青也不說。他笑了笑,從袖口裏取出一個黃澄澄的果子,放到寧桉手上。

「柿子?!」寧桉低頭一看,一時間楞住,「你哪來的柿子?」

江晏青指了指不遠處的山巒,「之前去餘家寨的時候摘的。」

「吃吧,」他十指一合,「你不是不喜歡見屍體麽,難受的話,吃個柿子緩緩。」

不喜歡見屍體?

寧桉恍然一楞,半晌恍然大悟一般反應過來。

江晏青還是副君的時候,他們到宮門外,看見威遠侯夫人的屍體被拉了出來,那時候寧桉擰著眉,江晏青問了後解釋了幾句。

沒想到這人竟然記得。

一時間寧桉有些啼笑皆非,心底發悶。

江晏青帶著鬥笠,視線很輕很輕地看著她,說起來,這人似乎沒有昔日郡主府內高冷孤僻的樣子了。

可他現在這樣,卻讓寧桉更不知道怎麽開口。

「大夫!大夫!」

一旁棚子裏忽然跑出個小藥童,看見江晏青後神色匆匆地大喊,「有人又吐了,您快來看看。」

江晏青神色一凜,飛快把鬥笠拉好,轉身朝棚子裏跑去。

「把人扶起來,藥呢?」

他一邊取針一邊冷聲吩咐,動作飛快地一扯那人衣領,臟汙沾在他袖口,持針的手腕骨節棱起,蒼白瘦削。

寧桉握了握手裏的柿子,轉身離開。

聖光教被判為□□,剿滅餘家寨等倒是可以讓山南發兵。

可牽扯到流言,疫病的仍是機密。寧桉作為巡撫,自然不能脫身去查,只好把事情交給杜景珩。

作為天子直臣,他是除寧桉外最適合查這事的。

江晏青帶回的資料有些很有用,杜景珩雖不明白這些信件到底是哪來的,可也隱隱約約知道和營地裏默默出現的鬥笠男子有關。

他識趣地不問,一通調查下來,還真找到了點東西。

「大人,」杜景珩一指輿圖上餘家寨一處,「餘老三招了,衣服是他想辦法丟到難民營的。」

那件衣服如今已經被焚燒,可寧桉見過了,破敗的棉襖特意制成景國常見的樣式,有問題的是縫在衣服裏的東西。

「天氣寒冷,難民營的百姓遇見一凍死的乞丐,身上穿著著衣服,就拔了取暖。」

快凍死的情況下,誰管你是不是死人身上穿的。

寧桉深深擰眉,最開始穿袍子的人已經病死了,屍體和乞丐的一起,早早被唐大夫組織著燒了埋了。

線索斷了,可還不能說唐大夫有錯。畢竟在古代,病死的屍體最好的處理,就是火燒。

「派人盯著周圍,」看著輿圖,寧桉深思,「聖光教暴露,被連根拔起,爆炸案真相也被抖露出來。」

在百家報的大力宣揚之下,聖光教利用面粉導致爆炸一事傳遍四處,百姓又恨又怒,驚醒了許多,就連原來懵懵懂懂成為教徒的百姓,也有大批人主動自首。

「他們籌備這麽久,不可能看著我們破局功虧一簣,」寧桉冷笑一聲,「眼下就看這場疫病能否壓住。」

「壓不住就不用再特意做什麽,」

她眸底光芒晦暗不明,「要是壓住了,若我是聖光教教主,一定會對主管官員動手。」

試想,一個剛做出成績的官員,一朝莫名其妙死了,再配上點什麽違逆聖主的傳言,再人造兩個天降異象。

寧桉想想都知道,那時候北硯會有多震動。

到時候,先前賑災的所有努力,都會功虧一簣。

「大人,」杜景珩皺著眉,「不然,您還是避避風頭,至少身邊多帶點人,或者進城裏去。」

寧桉嘴角一揚,雖說她不會武,可是靠著那堆稀奇古怪的藥物和暗衛,別人想一出手就弄死她,難度可謂登天。

「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他不是沖著我嗎,我就站在這裏,等著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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