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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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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隆冬幾場大雪, 冰封千裏,青山不再。

藩王之亂平定後,邊境屢屢勝報, 南鄯也終於被破,遞上降書。

在顧大人放任之下,煜王殿下險勝一籌,淩王敗。

自此,大郢迎來新的王朝。

大郢永寧年啟始。

……

冬雪到了漸漸消融之時。

一直到國喪結束,寧久微仍有些恍惚。似乎不久之前, 安禾才抱著她, 哭著說以後再也見不到父皇了。

寧久微握著皇伯伯的玉扳指,沒有實感。

禦史臺外, 父王走出來的那一刻, 她萬般情緒湧上來,不管是委屈難過,還是害怕和思念, 都全部化作了眼淚。

寧久微跑過去撲進父王懷裏, 哭的比從前任何一次都用力。

“看來父王的小公主實在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父王撫著她的頭發,聲音無比溫柔。

寧久微淚如雨水一般,能將任何事物都淹沒。

上輩子她沒有這樣的時刻。那一世的她再也無法這樣擁抱父王, 後來的人生中她也永遠失去了這樣的機會。

她就這樣撲在父王懷裏,宛如有了堅不可摧的保護盾, 再也沒有顧忌。如同小時候她每每賴在父王懷中時, 父王一次次哄她時一樣。

只要父王在她身邊, 她就是天下最了不起的公主, 有著最強大的依靠。

……

新帝登基,許許多多的事情紛亂覆雜地堆積在一起要處理。

淩王終身囚禁, 反臣亂黨也一個不會放過。

而顧大人,一心謀劃淩王造反,卻並未插手。

承明殿。

寧久微看著他一步步走來。

“微臣顧銜章,參見長公主殿下。”

他第一次朝她如此規矩地行禮。

“起身。”

她指腹壓著手上的玉戒,微微用力。

“顧大人,你可知罪。”

他低眉斂目,一如從前地冷漠涼薄,“但憑長公主處置。”

她的目光居高臨下地落在他身上,“在處置你之前,本公主想問你。既要謀助淩王,最後為何停手。還是你認為你錯了?”

“帝王將相,奪位謀權,成王敗寇,哪有什麽對與錯。江山輪流坐,至於誰坐都與微臣無關。誰輸誰贏也與臣無關。”

寧久微道,“那你拿到墨京玉牌為何將剩下的三萬陵衛軍調往西郡,助祁世子平藩王之亂。而不是助淩王一臂之力?”

顧銜章擡眼看向她,“身為禦史,長公主殿下怎可問微臣這個問題?”

寧久微靜了一瞬,輕笑了聲,“也是。你恨的只是皇室而已。”

無關大郢,更無關百姓。

若非如此,他當是另一個顧上卿。

他沈默無應。

“顧大人。”

寧久微端坐鳳椅,緩慢轉著食指上的戒指, “淩王雖敗,餘黨尚存。陛下年輕正盛,登基初,朝堂不穩,上至王侯下至臣子,皆有不安之心。”

“本公主要你清除殘黨,以當初為先帝清肅朝堂之手腕,扶持陛下穩坐帝位。”

……

*

公主殿。

安禾托腮看著坐在那對著窗外的花發了一上午呆的寧久微,終於忍不住走過去。

寧久微眼前一暗,臉忽然被捧住擡起來。安禾盯著她的眼睛,神神秘秘地說,“明宜,我找人給你做個法吧。”

寧久微回過神,拍開她的手,“走開。”

“我說真的。”

安禾倚著窗臺,不解地望著她,“明宜,如今也算塵埃落定。連你和顧大人之間最嚴重最覆雜的隔閡也解開了,你怎麽還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我不知道。”寧久微低頭摩挲著手上的戒指, “我只覺得……”

“覺得什麽?”

“說不上來,悶悶地。我也還是不知道該怎麽面對顧銜章。”寧久微蹙了蹙眉,“也許是因為舊事太沈重,即便了解全部,我好像也無法輕松起來。”

安禾輕拍拍她的臉,“不要多想了。你說得沒錯,是舊事沈重,所以你和顧大人都還需要時間。但你千萬不要胡思亂想。”

“我知道。”

寧久微深深嘆了口氣,打起精神。

過兩天王兄和林將軍他們就都該抵京了,她還要和安禾一起去迎接。

撥雲見日,重見熹微。

她應該振作才對。不該如此。

大軍回城那日,十二月的寒風迎著暖陽。冬日慵懶單薄的陽光映照著未消融的冰雪,熠熠生輝。白茫茫的遠山也泛出光芒。

城門外,寧久微遠遠看到王兄的身影,輕揚的戰袍奪目耀眼。

她提起裙擺踩著薄雪跑向王兄,和小時候一樣,沒有任何遲疑和顧慮。不管她怎麽跑,王兄都能牢牢接住她。

寧塵伸手接住飛奔而來的少女,步伐平穩,半步也沒退。

“王兄!”

風塵和冰冷雪意的氣息侵入她的呼吸,伴隨著王兄身上溫和安心的沈香。

寧久微鼻子泛酸,眼睛模模糊糊變得濕潤, “王兄,你終於回來了。”

“上京城發生的事情我都知道。”寧塵揉了揉她的腦袋,“阿寧做的很好。”

寧久微忍了半天的眼淚終於還是沒有忍住。趴在王兄懷裏悶聲地哭,像一只鴕鳥。

……

林霽策馬在大軍最前面。

他比林將軍,葉將軍都更快一步抵達城門。

安禾一眼就看到了那道張揚肆意的身影。

他的眉眼似乎變得更鋒利了,卻依舊清澈明朗。冬日並不算明媚的陽光裏,那策馬而來的身姿仿佛渡了一層雪意輝光,成了冰天雪地裏最亮眼的顏色。

安禾第一次發覺,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也別有風骨。

她恍惚間,林霽已經到了她眼前。

他低頭看著她,眼神專註熾熱。

他的胸膛隨著呼吸起伏著,安禾擡頭對上他的視線,竟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麽。

她腦袋打結,一片空白。

這麽彼此註視著,就在安禾終於要開口時,林霽忽然彎腰將她抱了起來。

“啊——!林霽!”

安禾被他抱著轉圈,眼前晃過的景象全都虛幻如影,只有他的眉目最清晰。

他笑著,胸膛隨著笑聲輕震,傳入她掌心,連到心底去。

*

起雲臺上,空蕩的山谷蕩開大片濃霧。

天上又飄起細細的雪,只聞冷風吹落枝頭薄雪,時而簌簌落下。

寧久微始終記得,她從明殿離開時見到的牌位。

上面寫著顧懷安。

大抵從父王第一天上起雲臺,便始終將上卿大人的牌位奉於明殿。

既入不了青雲閣,那便與百神同行。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今日想要獨自來這裏。

寧久微站在殿外,回眸道,“陳最,在這裏等我。”

“是。”

她獨自走進明殿。

與正殿一席簾幕之隔的神臺上,顧懷安三個字明凈無塵的,安靜地置於許多陳列的經卷旁。

這三個字一看便是父王的字跡。

此處不設香燭,寧久微徑自提裙跪下,以額貼手,認真跪拜。

她直起身子,雙手合十,輕聲道,“納蘭明宜,為皇室聖族,為大郢百姓,拜謝上卿大人。”

寧久微說完默了片刻,看著牌位上筆鋒勁而溫和的名字,想了想,“依父王所說,我該叫您顧伯伯。”

雖然顧伯伯也只比父王大了兩個月而已。

“顧伯伯,我是寧久微。”

“窈窕無雙顏如玉,皎月怎作寧久微。父王從前從來沒有說過我的名字原來是這樣來的。”

……

“父王說,顧銜章和您很像。”

“顧伯伯,我曾經做過一個很可怕的夢。夢中寧王府覆沒,父王和王兄都離我而去,駙馬也不在了……”

“還好是夢。”

“我想要守護的似乎都守住了……這一次我想要駙馬長命百歲,哪怕他不再是駙馬。”

“顧銜章太脆弱了對不對?我總覺得他很快就要碎掉,而我無法將他拼湊完整。”

“顧伯伯,不要再不管他了。請好好保佑我的駙馬,後半生順遂安寧……”

“也請讓長姐回到他

身邊……讓他的心滿一點……”

“不要再讓他失去任何東西了……”

……

少女低聲的自語如向神明虔心祈禱。

顧銜章將她每一句東牽西扯,幾乎算得上是嘮叨的祈願都聽入耳中。

她膝下沒有軟墊。寧久微終於說完所有話,最後彎腰拜過之後,起身才發覺膝蓋生疼。

她理了理裙擺,轉身驀然看見顧銜章,倒吸了一口氣,心用力跳了一下,隱隱作痛。

她根本不知道他何時出現在這裏,又在她身後站了多久,聽了多久。

寧久微本能地退了兩步,捂著心口嗔視他, “你怎麽在這裏!”

顧銜章目色不明,看了她半晌開口道,“那長公主殿下為何在這裏。”

“與你無關。”

她偏過頭不看他,又氣又惱。

他怎麽如此可恥,無聲無息地偷聽偷看。

寧久微不想和他多待,擡步就要走,卻還是沒忍住問了一句,“顧大人何時出現在這裏?看什麽又聽到什麽?”

顧銜章沒作聲,沈沈看著她。

寧久微撞上他的目光,便皺眉反悔道,“算了,本公主不想知道。”

說不定他全都聽到了。

她毫不猶豫地要離開,經過他身邊時顧銜章伸手拉住她。

“放肆。”寧久微掙了一下。

顧銜章低頭看了眼她被雪浸濕又染了些塵土的裙擺,彎下腰屈膝半跪在她身旁,拿帕子認真擦拭。

“長公主殿下,這樣的天氣上山很危險。”他的聲音平靜低沈,“微臣也記得明宜長公主的衣裙從不沾雨雪。”

從前不論下雨還是下雪,連從公主府門外到折枝院那一段路,她都不會自己走。

寧久微垂眸看著他用帕子給她仔細擦拭裙擺的手,像是被定在原地走也走不了。她分明想扯過裙擺頭也不回地走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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