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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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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接連幾日, 上京城迎來溫煦的暖陽。

雖不足以化開深冬的雪,卻足夠給人嶄新的氣息。

寧王府的花花草草仍未蘇醒,正月將至, 很快又要新年。

寧久微在院子裏擺弄著剪下的幾支梅,裝進花瓶裏。

“這些花瓶要放在房間,還是書房裏?”

聽見父王的聲音,寧久微修剪花枝的手一頓,她沒擡頭,恍若未聞地繼續剪。

沒聽見回應, 寧王爺輕笑了聲, “阿寧還在生父王的氣?”

寧久微餘光瞄了一眼父王的衣角,動作小小地側過身, 繼續不說話。

“那天讓青嵐綁你是父王不對。但當時的情況, 你本就不適合出現。父王沒想到你會跑出皇宮,甚至上起雲臺去。”

寧久微沈默地認真聽著。

父王走到她身旁,牽過她的手腕, “綁疼了嗎?”

寧久微抿著唇堅持了半晌, 扔下花枝轉身靠進父王懷裏。

她搖了搖頭。

青嵐姐姐用綢緞綁的她,傷不了。

“不生氣了?”

寧久微繼續搖頭。

“父王……”

“怎麽了。”

寧久微遲鈍地悶聲說,“我只是……”

只是惋惜又痛心, 郁結難抒,無法面對不曾料想的真相, 也無法面對顧銜章。

父王擡手撫著她的頭發, “這些事本不該你知道。但——”

話語漸止, 寧王爺沒有再說什麽, 而是問, “阿寧喜歡顧大人嗎?”

寧久微臉頰貼在父王衣襟上點了點頭。

“有些緣分是命中註定, 只要阿寧心之所向,就可以堅定不移。”

寧久微垂著眸,也不知該想些什麽。

“父王,我有些想皇伯伯了……”

她擡頭問,“父王覺得皇伯伯算是一個好皇帝嗎?”

“這要讓天下人和後世評判。若要問在父王心裏,至少皇伯伯不算是一位不合格的君王。”

否則他亦不會就此為皇兄守起雲臺,不惜以寧王府的一切扶持他。

皇兄身為君王,一心為江山朝廷社稷,愛民不足,寬仁不足。

他在位這一朝國庫充盈,但順帝並不奢靡荒淫。當朝重文,武則漸弱,高執曾是他最信任的臣子。後才有顧大人。

先帝勤政又太大方,打下的江山底子足,也因此養出了貪腐的朝堂和藩王。順帝在位這些年大興建築,平亂固權。清藩王,收回了大部分的兵權和土地。

他忌諱起雲臺皇弟,防肅王,有著帝王絕對的心狠與無情,對待明宜公主卻亦是真心疼愛。

寧久微覺得父王說的對。

她同樣無法清晰客觀地評價皇伯伯。

身為君王,他或許無愧天地,至於明君與否,只能留給世人評判。

寧久微有些難過。生離死別,真是人之劫難。

她低聲說,“父王和王兄以後不要再把我一個人丟下了。”

冬日攜陽的冷風裏,寧王爺的聲音沈深溫柔, “父王答應你。”

*

翌日,寧王府。

院子裏掃了雪,悄然見了些花草顏色。

何院首仔細診脈過後,起身行禮,“回長公主,起雲臺上終年寒意,加上年輕時的一些舊傷。王爺的身子確實需要認真調理。不過並無大礙,只要好生調養即可。”

寧久微頷首,“那還請何院首多多費心。”

“長公主言重。微臣告退。”

目送何院首離開後,寧王爺理好衣袖,“已經請太醫看過,可以放心了?”

寧久微看了看父王,搖頭道,“何院首說要認真調養,那就一定是要認真才行。太醫都在宮裏,每天都來王府也多有不便。”

院首大人在太醫院自然也忙碌,可她又只對何院首最信任。

寧久微蹙著眉有些糾結。

見公主眉蹙憂愁,寧王爺微微笑著,“父王的身子沒有那麽脆弱。”

“不行,父王不要再哄騙我了。”寧久微想了想道,“我還是去找皇叔一趟罷。”

她不等第二天,當日便去找了皇叔。

皇叔在府中池邊餵著薄冰下寒冷清水中游蕩的魚兒,聽完她的問題便擡眉道,“本王倒正巧認識一位宮外的醫師。”

不等她問,便又聽皇叔道,“不過可惜明宜來晚了,皇叔已經將人放回去了。”

寧久微楞了楞,“皇叔說的是……”

“顧秋詞。顧大人的長姐。”

從皇叔這裏寧久微才得知,當初忽然慢毒侵身自發身亡的端親王一事,便是出自長姐之手。

難怪顧銜章了斷果決,不給任何人查證的機會。

寧棄問她的時候,顧秋詞毫無猶豫,坦然承認道:我早就對顧銜章說過,我不會讓端親王活著離開金陵。

端親王死在金陵是麻煩,我知道他為了明宜公主不會動手。所以我來。

*

寧久微從來沒有與長姐有過真正的相識,即便是上輩子。

皇叔將人帶到寧王府時,她既陌生又熟悉。還有些莫名的緊張。

“臣女顧秋詞,參見寧王爺。”

“起身。”

顧秋詞低眉站在原地,她能感受到落在她身上的那道深邃柔和的目光。

過往揭開,皆是陳舊深刻的篇章。面對和接受都需要勇氣。

眼前這位聲名顯赫又淡若謫仙的寧王爺,是她父親願意為之犧牲性命守護的人。是知己,摯友,亦或是不惜一切願意追隨的主君。

她重新審視,重新認識。

她會想寧王爺究竟是怎麽樣的人,會想到底要如何父親的犧牲才算值得。

越是認真去想,她的心似乎就越是有些難過,又有些慶幸。

“白鶴淩雲,萬裏秋詞。你雖生在一月二十一,卻與秋意更有緣。你出生那夜,本王自揚州引入京城當作你出生禮的曇花亦恰好盛開。”

寧王爺的聲音緩緩傳來,平靜溫和。

顧秋詞眼睫動了動,擡眸靜了半晌。

“小時候的記憶中,父親曾與我說過一樣的話。”

不溫不平的兩句話而已,卻仿佛有什麽似霜雪一般的東西輕微融化,碎裂。

寧久微站在不遠處看著長姐為父王搭脈,而後說了什麽又寫了什麽,輕羅便拿著長姐寫下的藥方進宮去了。

她靠在海棠樹下,陳最不知何時走近。

“長公主。”

陳最頷首回稟,“查清了。”

寧久微收回視線,示意他繼續說。

“當年與首輔大人謀劃、與顧氏滅門牽扯有關的人已經沒有了。”

寧久微沈默一瞬,“都死了?”

“是。”

也是。

顧銜章做事怎麽會有差錯,到如今該死的不該死的早就全都死了。

“知道了。”

寧久微低頭轉了轉戒指。

“陳最。”

“在。”

“再去幫本公主找一個人罷。”寧久微思索著,終於想到那個名字,“他叫……劉照泠。”

“是。”

陳最離開後,銀燭快步跑來,行禮回稟,“長公主殿下,駙……顧大人來了。”

……

寧久微沿著幾轉的回廊走了一段路,便見顧銜章隨魏叔慢步走來。

冬日冷風吹拂衣袖,枝頭梅花輕晃。

長長的回廊恍惚宛如皇宮禦道,令她想起第一次見他的時候。

記憶重疊兩世。

他身姿如玉朝她走來,她的駙馬仍舊風華絕代。

同他一起來的還有葉氏姐妹。

寧久微停下步子,待他們走到跟前。

“參見長公主殿下。”

“見過長公主。”清脆利落的女聲。

寧久微看向葉漣漪,她仍舊一身窄袖衣袍,青絲馬尾高高束起,身姿挺拔,英氣十足。

葉舒杳則穿回了女裝,漂亮嬌小。

“葉氏兄妹三人個個不凡。本公主終於見到了。”

葉舒杳彎起唇正想說什麽,被葉漣漪的聲音先一步打斷,“長公主謬讚。”

魏叔回首道,“三小姐,兩位請隨我來。”

葉舒杳點點頭,看了眼姐姐。可惜姐姐沒有和她交換眼神,牽著她一起繼續往前走了。

於是只剩顧大人。

緘默蔓延片刻,寧久微看著他道,“顧大人,你方才沒有向本公主行禮。”

顧銜章俯身,“微臣參見長公主殿下。”

“起身。”

她問,“顧大人今日來,是擔心長姐嗎。”

顧銜章沒有回答。他不開口,她卻偏要問。

“你擔心寧王府會對長姐不利,還是擔心皇叔,還是我?”

“長公主。”顧銜章驀然說起無關的事,“前林將軍牌位入起雲臺青雲閣之事,不該牽扯寧王府。你會成為眾矢之的。”

當年的林長青林將軍為護寧王爺,與顧上卿同大義。但至今未能有幹幹凈凈的聲名。

這些事都不能再等。

新帝也需要依此清肅新的朝堂。

顧銜章說的寧久微都知道,她不甚在意道, “所以我要你扶持陛下,同樣也是幫我。本公主眾矢之的,你借此清理殘黨,不是嗎?”

“我不需要依靠這些。”

“我知道。”寧久微輕笑了聲,眸色清冷。她的眼睛向來清澈,卻並無清冷色。從前從來沒有。顧銜章胸口沈窒。

“本公主自知顧大人手腕,但你並不能否認,不管你依不依靠,這都是上上策。”

她坦然道,“何況顧大人,只要你在,就始終會保護本公主。所以那些都不重要。”

顧銜章的聲音平靜低沈,“公主殿下若需要微臣守護,臣萬死不辭。”

寧久微垂眸,“萬死不辭……本公主不要你萬死不辭。”

顧氏已為寧王府為大郢萬死不辭,她如何還能要他萬死不辭。

“你只要記住我對你說過的話。”

只要他活著。

“顧銜章,本公主自幼想要的東西,沒有得不到的。哪怕是你,駙馬,我想要都能要。直到現在,我也還沒有放過你。”

寧久微低頭將手上的玉戒仔細摘下來,“王兄要我寫休書,我不肯。你的和離書也被我撕了。”

“因為我不想放了你。你是本公主的駙馬,不論到何時都只屬於我。”

仿佛是天經地義的。

從上輩子到如今,於她而言駙馬就只是屬於她而已。不管到什麽地步都屬於她。

就像她小時候最喜歡的夜明珠。毀掉了屬於她,就算她不要了也還是屬於她。

可是駙馬不是夜明珠。

“還記得我告訴過你的夢嗎,即便你不在人世,與我而言都仍然屬於我。本公主不明白何為失去。而我只要不放手,駙馬就永遠是我的駙馬。但就在今日看見你的第一眼,我忽然發覺再這樣下去,駙馬似乎就真的不屬於我了。”

“所以顧銜章,本公主放過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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