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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四時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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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四時好

前朝的臣子們驚喜地發現, 最近的皇帝陛下心情似乎非常不錯,比之前寬和了不少,連帶著宮中朝中的氣氛也融洽了許多, 只是……樂安王最近進宮的頻率是不是越來越高了?

即便楚靈均有意遮掩, 今上與樂安王過從甚密的流言也還是漸漸擴散了開來。甚至於一向不怎麽愛管閑事的女相林文也忍不住在禦前隱晦地提了一嘴:後宮不幹政, 幹政不後宮。

想到林文那一臉諱莫若深的樣子, 楚靈均笑了笑。她本人向來是不怎麽在意物議的, 不過以懷安那個別扭性子,若是聽到些什麽, 難免心裏要不痛快——確實該仔細想想,這事該如何處置了。

這事處理起來, 其實還是有些為難之處的,楚靈均思考片刻後,欣然抿唇。

或許,她應該問問當事人自己的看法。

她悄悄派人去請了在吏部公衙的楚懷安, 自己依舊坐在臨華殿裏翻看奏章。不多時,便聽侍人在外通稟, 言戶部尚書楚令儀求見。

想來是為了軍餉之事。

楚靈均點了點頭,召人前來商議此事。然而等此事商榷完, 那人竟還未入殿。

兩人自從把話說開之後, 一直都是在一塊兒用午膳,就算她不曾遣人去,此時也應該來了才是啊。

她眉峰微攏,看向身邊的小宮女。

“啟稟陛下,衙裏的書佐說樂安殿下並不在衙內, 巳時便隨一個傳話的小宮女離開了……”

雖然尊貴的皇帝陛下對這個答案一點兒也不滿意,但也沒與傳話的小宮人計較, 朝身邊的清瑤使了個眼色之後,便揮揮手打發了她。

“陛下。”大約兩炷香後,清瑤便去而覆返,附在耳邊道:“已查出引殿下離開的宮人身份了。”

“是誰?”

“是長樂宮裏的半夏。”

*

長樂宮。

楚懷安已許久不曾來過這座宮殿了,但這座宮殿的一花一草,於他而言,都是那樣的熟悉,何需旁人引路。

他徑直入了主殿,去見那位退居權利中心已久的太上皇。

談話伊始,總是些不冷不熱的寒暄與問候。楚懷安攏著袖子,垂眸立於下首,規規矩矩地答了話,等著太上皇楚悅進入正題。

“你如今在吏部當差?”

“是,承蒙陛下信重,忝任尚書。”

“忠勤王事,自然是好的。靈均性子跳脫,率性肆意,有你在旁邊勸著,我也放心。”楚悅頓了頓,笑道:“只是,你也老大不小了,怎麽還不成婚?”

難怪今日長樂宮突然相召,原來……是為這事。楚懷安藏在袖子下的手一顫,堪堪擠出一個勉強至極的笑容。

“你慣來是個溫良的,怎麽卻不懂憐香惜玉?我聽說林家那個小女兒,對你很是傾慕呢。”

他哽了哽,低聲答:“臣對林小姐無意。”

“此時沒有感情也無妨,等日後成了婚,朝夕相伴,還怕沒有感情嗎?”見他臉色難看,便又補充道:“你們尚且年輕,一時糊塗也無妨——只要幡然醒悟。”

他這話雖說得不明不白,但楚懷安又怎會不明白他的言外之意。

“林家女我從前是看過了的,適合你。我為你二人賜婚,再讓禮部挑個好日子……”

“臣不敢擅自做主。”楚懷安提起衣擺,直直地跪了下去。

聽到雙膝驀然落地的聲音後,楚悅的臉色有些難看,但不過片刻便緩了過來,輕聲勸道:“莫要促狹,你自己的婚事,你如何做不得主?”

楚懷安一頭磕下去之後,便再沒起來。太上皇看著這個一語不發的養子,死死地皺緊了眉頭。良久,方才嘆道:“我不逼你,但我也不能看著你們做下錯事。”

“聽聞你近來病了?”楚悅攏眉道:“還是得好好將養將養。京城事雜,不是個養病的地方,你去你的封地樂安休養些日子吧。”

楚懷安不置可否,只道:“沒有陛下的旨意,臣不能擅自離京。”

“你……”楚悅的聲音驟然拔高,“混賬!”

自他將這人從王府裏帶進皇宮中,已有二十餘年——卻是第一次像今日這樣,連番遭到忤逆。

他憤怒地瞪著地上的人,幾乎不敢相信,這是從前那個最溫良孝順的景王。

楚悅忍了又忍,終於勉強按下滿腔的怒火,努力撫平自己的聲調,“靈均慣來喜歡胡鬧,你這個做兄長的,不從旁勸著些就罷了,怎麽還這樣縱著她!”

“不是陛下的錯。”沈默了許久的人擡起頭來,“是臣居心不良,其心不軌,萬望您不要責怪她。”

他話中明晃晃的維護就像炭盆中飛濺出來的火星子,一下子就點燃了太上皇心中的怒火。

“楚懷安,我撫育你二十年……二十年!結果,你把自己的妹妹帶上了……”他一哽,實在說不下去。極度的憤怒之下,他再顧不得什麽禮儀,擡腳就踹翻了書案。

“你若當真喜歡她,就不該邁過那條界限,做下這等醜事!”

上面的瓷器玉器頓時四散開來。楚懷安眼睜睜地看著那塊和田玉筆洗朝自己飛來,卻沒側身躲開。

額頭上很快便傳來一陣劇痛,似乎有鮮紅的血慢慢滲了出來。楚懷安一擡頭,就看見了太上皇那張猶帶怒容的臉上,露出一點懊惱。

“你……”

“臣死罪。”青年又伏下身去,語調鏗然,“是我引誘她、逼迫她,一切罪責都在我。”

楚悅看著一片狼藉的主殿,以及鬢發淩亂的青年,心中已然有了悔意,可一時半會兒又拉不下臉來。正是左右為難之際,主殿的大門卻轟然洞開。

而在這場談話之前,他已然勒令身邊宮人無令不得入內。自己好歹算是個太上皇,敢公然違背他命令的,也就只有那人了。

楚悅看了眼自己的女兒,又瞧了眼身前跪著的青年,莫名有些心虛。

“父親突然召懷安,是想做什麽?”

楚靈均見著滿地的碎片後,心中一緊,連忙去拉跪在地上的楚懷安。

身上尚且穿著朱色朝服的青年雖然極力遮掩,但皇帝還是看到了他額頭上隱隱滲血的傷口。她的臉色當即便冷了兩分,皺眉瞪向楚悅:“父親有何見教,兒自當敬聽。為何要為難他?”

“我難道還不能教訓他?”楚悅看著兩人交疊在一起的衣袖,越發氣急,反問道:“君不君,臣不臣,你看看你們……到底還記不記得自己的身份?”

楚靈均沒管身側人焦急的勸告與低語,也跟著跪了下來,正色道:“自然可以。但父親若是因為我們二人之事要問責於他,便是罰錯了人。您有什麽不滿,只管沖著我來便是了。”

她轉頭就吩咐了等在殿外的清瑤,到宗□□去取太祖皇帝留下來的打王鞭。

“此事罪責在我,請您不要苛責陛下。”楚懷安臉上憂色更甚,一面安撫正在氣頭上的皇帝,一面望向撐著桌子喘氣的太上皇,眼中隱隱帶了水光:

“陛下對您向來孺慕,今日說的只是一時氣話,萬望您不要放在心上。倘使因我之故,致使您與陛下有了嫌隙,臣百死難逃其咎。”

楚靈均聽得鼻子一酸,心中滿是揮之不去的酸澀。

“唉……”楚悅深深地吸了口氣,滿臉疲憊地看著當今的皇帝,自己的親生女兒,“你當真想好了?看清楚了你身邊是什麽人?”

楚靈均目光如炬,毫不猶豫地答道:“自然,這是我的傾心之人。我會與他攜手共進,同度餘生。百年之後,我的名字與他的名字,將同列於青史。”

因這番剖白而感到吃驚的絕不止楚懷安一人。

楚悅楞了一瞬,咬牙低喝:“那是你哥哥!”

楚靈均絲毫不以為意,她不假思索地將青年擋在身後,擡頭答:“我只有一個哥哥,那便是幼而夭折的文禎太子楚攸寧。身邊的這個人,是我心中唯一的中宮君後。”

楚悅一時竟無言以對。他扶著額頭,心中百感交集,最終還是揮揮手打發人離開。

楚靈均憂心青年額頭上的傷,當即便宣了太醫,帶著人回了臨華殿。等太醫上過藥後,天色已然不早。

坐在一旁的皇帝輕輕碰了碰他的額頭,又飛快縮回手,神情微惱。

青年有些好笑地握住她的手,溫聲低語:“傷口也就是看著嚇人,不疼的。太上皇也不是有意要傷我,只是我拙笨,不曾躲開。”

都見血了,怎麽會不疼,真當自己是泥捏的嗎?楚靈均本要反駁,卻又聽他接著開了口,笑問:“陛下剛剛在長樂宮說的話,可當真嗎?”

“什麽話?”她看著青年湛湛有神的眼睛,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罕見地有些難為情,嗔怪道:“我都有你了,難道還會有旁人?”

墨發披散、眉目疏朗的青年垂了眉眼,不曾說話。在她要起身時,才拉著她的衣袖湊過去,不陰不陽地提了一嘴:“雲舒殿裏還住著一位呢,陛下可要去瞧瞧?”

“我每日都在陪著誰,懷安難道不清楚嗎?”

他依舊笑得溫良,卻搖了搖頭,將話說得刁鉆十足,“我一個無名無分的外室野宅,哪敢過問陛下與蘭君殿下之間的事情?”

楚靈均既感頭疼,又覺好笑,“祖宗,我心中只有你。當初你若是早點允了我,這宮裏定不可能有這一位。”

見他神色頗有些不以為然,她訕訕摸了摸鼻子,匆忙為自己找補:“之前一直沒和你提封後的事情,是怕匆促之間,唐突了你。”

“是嗎?”青年眨了眨眼,語氣是十足十的溫軟無害,“是我不好。我還以為,陛下是不滿我之前的拒絕,故意捉弄……”

她忙吻了上去,“我這不是怕你覺得宮裏無聊嗎?”

“陛下不嫌我無趣便好。”他由著她在自己身上煽風點火,聞言彎彎眉,低聲答道。

這脫口而出的一句話,帶著濃濃的溫情與縱容。然而楚靈均卻立時便想到了長樂宮外隱隱約約聽到的那幾句話。對於這段感情,他到底是如何看待的呢?

她斂了幾分笑意,鄭重問道:“剛剛在父親那兒,你為什麽說是你引誘我,為什麽說都是你的錯?”

他臉上的神情有片刻凝滯,似乎沒想到她聽到了這話。但很快,他便回過了神,舉重若輕地揚了揚唇,輕聲說:“晚膳還沒吃呢,陛下不餓嗎?”

楚靈均看著他這副顧左右而言他的樣子,心緒慢慢沈了下來。

她拉著他倒在寬大的榻上,親吻他,撫摸他,解開他朱色的朝服,用略帶一層薄繭的手指去描摹他的身形,從修長的脖頸,到滾動的喉結,從顫動的長睫,到纖瘦的蝴蝶骨。

她在青年人急促的喘息聲中,去追尋他的目光。

那雙澄澈的眼眸漸漸沈溺在她的氣息下,沾染了緋紅的艷色。他紅了臉龐,亂了氣息,心跳一下快過一下,像擂鼓一樣,在腦中轟轟作響。

他在意亂情迷之中,精準地捕捉到了她的目光,而後……狼狽地別開眼。

“你不敢看我?”楚靈均伏下身子,堪稱惱怒地瞪著這個漂亮得像個瓷娃娃一樣的男人,“當我親吻你,當我觸碰你,當我滿心歡喜地同你耳鬢廝磨時,楚懷安,你都在想些什麽——你在想,這都是你犯下的錯誤?”

難怪近來他的氣色不增反減!難怪太醫說他憂思成疾!

“你真是好樣的……楚懷安,我真是小看了你。”她的心一直沈入了谷底,整個人都陷入了濃濃的無力感之中,“當初我若是知道你是這樣想的,決對不會與你滾上同一張床。”

她從床角扯來被子,仔細地遮住他單薄的身體。

“你要拋下我?”青年人的呼吸還未平覆,眼見她要走,不禁又紅了眼眶,急切地攬住她的腰肢。

“是,這就是我的錯。”他再也保持不住那副溫柔儒雅的樣子,渾身上下都充斥著一股孤註一擲的絕望——或許,這才是這個人最厚重的底色。

“……可是,文殊奴……你就不能一直讓我錯下去嗎?求你,我求你……”

他還是哭了。

他的淚水打濕她的衣襟時,楚靈均才意識到這個事實。她轉過身,強硬地讓他坐正,果真看見了滿臉的淚痕。

楚靈均嘆了口氣,悲哀地發現,自己簡直拿他毫無辦法。

她只得拿了絲帕,小心地為他拭去眼淚,柔聲勸哄:“你不要整日胡思亂想。若是再熬壞了身體,我上哪再給你找一顆靈丹妙藥?”

“你當真就這麽狠心,非要留我一個人孤零零的在世上,整日對著你留下的東西、住過的宮殿睹物思人嗎……”

她再說不下去,“祖宗,你也心疼心疼我。”

“我……”他的眼睫上分明還掛著淚珠,可卻見不得她有半點兒傷懷。他牢牢地抱住了她,生澀而虔誠地親吻她微蹙的眉眼,親吻她緊抿的嘴唇。

兩人緊緊地相擁在一起,終於從難言的苦澀中品出一點兒珍貴的甜。

他附在女子的耳邊,語氣似感嘆又似祈求,“陛下憐我。”

玄衣女子望進那汪春水裏,長長一嘆:“卿須憐我我憐卿。”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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