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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王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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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王之死

送走了卓爾,洛染便回了自己的氈帳,將之前攏好的流蘇遞給圓圓,讓圓圓給自己編了條絡子,掛在了鞭柄上。

接下來的兩日在忐忑中度過,馬上要與汗王大婚了,汗城的每頂氈帳上都掛上了彩球,一些馬鞍也裹上了喜慶的綢帶,好似整個南蠻國都在等著她成為汗王的新娘。

少女情緒懨懨的,打不起精神,雖卓爾聲稱不會讓她嫁給汗王,但事情已迫在眼前,他又能如何?何況,他與汗王乃父子,天生就是同夥,她自然是不信他。

圓圓見主子情緒不高,吃得也少,便借了竈火特意做了幾樣中原的菜式端過來,輕聲勸慰:“三公主,奴婢做了雞蛋羹、黃燜雞,還有桂花魚翅,都是你喜歡的,多少吃點兒吧?”

少女耷著腦袋,慵懶地從榻上起身,坐到桌前敷衍地吃了幾口,便匆匆放下了筷箸,嘴唇撅得高高的:“圓圓,你說咱們往後還能回燕國去嗎?”

圓圓強顏歡笑:“肯定能的,四姑娘不都跟三公主說過麽,只要好好活下去,定然有機會再相見。”

少女眸中滿是不安,卻仍咬住唇瓣重重地點了點頭:“嗯,我要堅強,我才不在乎什麽成親不成親呢。”說完又強撐著吃了幾口膳食,這才趴到絨毯上去把玩琉璃珠子了。

把玩琉璃珠子的時候,她就能忘掉許多許多的煩惱。

大婚的日子很快就到了,天蒙蒙亮時,氈帳外便響起了通天的鼓聲,那鼓聲與中原的鼓聲截然不同,聽上去更渾厚、更低沈,卻也是更氣勢恢宏。

隨後又有婢女送來了嫁衣,還扛來了幾大桶水,草原上缺水,故爾水也變得格外金貴,少女來了好些時日,不過才沐浴了三回,每回都扣扣搜搜感覺用水嚴重不夠,今日大婚,自然要讓她痛痛快快地沐浴一回。

氈帳裏本來沒有盥室,小德子為了方便主子,特意在內間拉了一道簾子,這才有了個盥洗的獨立小格間。

眾婢女將水倒入浴桶後,意欲伺侯少女沐浴,少女來這兒本就沒適應,哪還會讓生人伺侯沐浴,於是小嘴兒一抿,氣咻咻地將所有婢子都轟了出去,僅讓圓圓留了下來。

格間裏白氣氤氳,水汽彌漫,少女縮著身子靜靜坐在浴桶旁的木凳上,一動也不動的,好似壓根兒就沒有沐浴的打算。

圓圓手裏攥著那套嫁衣,小聲提醒:“三公主,讓奴婢伺侯你褪衣吧,不然待會兒水就涼了。”

少女驀地轉頭看向圓圓,眸中淚水溋溋,小嘴扁了又扁,聲音哽咽著:“圓圓,我害怕。”

她向來氣性兒大,嘴也硬,也從不沈溺於悲傷,若不是隱忍太久,又豈會在人前這般示弱,圓圓一時心痛,忙蹲下身子湊到主子跟前,眸中也閃出淚光來:“三公主別怕,一切都會過去的。”

少女腦袋一歪,無助地靠在了圓圓的肩頭,淚水滾落眼眶,在晶瑩的小臉上拉出兩道亮閃閃的濕痕:“我想念容哥哥了。”

自離開明月巷,她便再沒說過“容哥哥”三個字了,可今時今日,在遠離燕國數千裏的地方,在她最無助最害怕的時候,心頭想到的人竟然還是他。

圓圓哽咽相勸:“三公主,你與容公子……已是隔著千山萬水了。”

是啊,隔著千山萬水,哪怕他輕功再好也飛不過來了,少女小嘴兒一扁,又溋出了兩汪灼熱的淚。

主仆二人相偎了半晌,待少女緩過了那股傷心勁兒,終於打起精神褪去了衣衫,鉆進了熱乎乎的浴桶裏。

晶瑩的水波之下,少女肌膚如玉腰似扶柳,柔枝嫩條起伏有致,當真是仙姿玉色楚楚動人,看一眼,便是多一眼的神韻。

圓圓一想到如此花容月貌的主子即將要被那又老又醜的汗王糟蹋,心裏便掠過一陣難言的酸楚。

少女沐浴完便開始更衣,因上次為衣裳鬧過一番,此次的嫁衣倒是寬寬松松好穿得很,裏面是白色襯裙,再加絲質的大紅色外衣,領口還懸著兩條細細的系繩,簡單而輕盈。

更完衣,她還不忘將黑色長鞭掛在了襯裙底下。

圓圓看了眼那鞭子,目露擔憂:“三公主今夜……當真要帶這條鞭子麽,若是弄巧成掘……反被那汗王傷了可怎麽辦?

少女咬了咬唇瓣,脆生生的語氣帶了幾分狠厲:“這可是我護身的武器,自然要帶,若他敢無底線地侵犯我,我便與他以死相爭。”

哪怕她已認命,卻也不想事事屈服,就如同哪怕她在燕國深宮裏無依無靠,卻也從未懼怕過宮裏任何人一般,在某些時刻,她能隱忍,也能後退,但在另一些時刻,她有她的倔強,也有她的驕傲,容不得旁人有絲毫侵犯。

從格間出來,天已大亮,向來風沙交織的汗城竟難得地迎來了一個晴好的天氣,旭日將第一抹陽光灑在氈帳的窄窗上,黃橙橙的、金燦燦的,好似落在公主府寢殿窗口的那一抹陽光。

少女在窄窗前怔楞了片刻,隨後轉身走到鏡前。

梳發上妝的功夫,帳外突然傳來震耳欲聾的馬蹄聲以及響徹雲霄的呼喝聲,無外乎是“恭賀汗王大婚”“恭賀汗王喜得美人”之類,整個草原好似都要被吵翻天了。

洛染梳妝完便靜靜坐於帳內,也沒興趣出去看看,到了午時,一位婢女躬身進帳,請她出去與眾人共飲。

她才不想與那群面皮如黑炭的人共飲呢,道了聲:“我身子不適,不想飲酒。”如此才將婢女打發走了。

汗王對她好似也格外縱容,並沒強逼著她出帳,不過是差人送來了午膳,全是油乎乎的大塊的魚肉,用碩大的海碗裝著,看上去紮實得很。

吃慣了燕國精細的膳食,再看這南蠻國粗蠻的飲食方式,少女不開心地撅著嘴,終是難以下咽。

馬嬤嬤只得用刀子將那肉割下來,切成小塊,有模有樣地擺在瓷盤裏,再配上一碗自制的甜飲子,這才讓少女勉強吃進了一些。

帳外嘈雜聲一片,男人們在大聲地劃拳、吆喝,偶爾還夾雜著馬兒的嘶鳴,這個眾人同慶同樂的日子,於她而言不過是一場酷刑。

少女用完膳發了會兒楞,又去榻上歇晌了一會兒,醒來時已是暮色時分,外頭的嘈雜聲低了許多,只剩零星的幾聲呼喝。

她慵懶地從榻上起身,欲去案幾旁飲口茶水,氈帳門卻突然被人一把扯開,金燦燦的陽光在絨毯上一閃而過。

她擡眸,一眼望見汗王跌跌撞撞闖進來,熊一般的身影結結實實擋住了帳外的光亮。

汗王面色脹紅,滿身酒氣,一邊咧著嘴笑,一邊喃喃解釋:“讓愛妃久等了,實在是……兄弟們盛情難卻,脫不開身。”說完他踉踉蹌蹌急切地朝少女熊抱過來。

少女滿臉警惕,提起裙擺閃身一躲,便讓他撲了個空。

汗王趔趄了兩下,面上仍掛著笑,一點也不生氣:“愛妃別躲啊,瞧你這嬌弱的模樣兒,當真是招人憐愛,你不知道這三日……本汗王是怎麽熬過來的。”他說著一把解開了自己的領口,作勢就要將衣裳脫掉。

少女氣咻咻地指著他,厲喝一聲:“你別動。”

汗王果然垂下雙臂,敞著領口,老老實實站著不動了,嘴裏卻仍沒閑著:“今日可是咱們的洞房夜,愛妃卻這般兇巴巴的,究竟想要如何嘛?”

少女距了他半丈的距離,瘦瘦弱弱的身子繃得緊緊的,芙蓉面上凈是懊惱與不甘,其實她也不知要如何,以及該如何,真到了所謂的洞房夜,她對這個人滿心滿眼的全是排斥與厭惡。

“外頭天還沒黑呢,你……你一把年紀了,為老不尊。”她囁嚅著沒話找話,拖一時是一時。

汗王一聽“一把年紀了”,霎時連酒都醒了,他確實一把年紀了,可正因為如此才會這般迷戀這嬌嫩的小美人兒啊。

他穩了穩身子,往前行了兩步,高大的身影有如門板一般,莫名帶著一股壓人的氣勢,連語氣也肅穆了幾分:“愛妃,你要牢牢記住,本汗王即使年紀再大,你也不可心生嫌棄,況且,不管本汗王年紀多大,在榻上滿足你這個小嫩苗也是綽綽有餘的,不信你且試試。”他說完再次兇悍地朝她撲過來。

少女哪受得了這不堪入耳的穢語,急速後退幾步後,“嗖”的一聲甩出腰間的長鞭,直楞楞就朝汗王的身體抽過去。

那汗王乃是領兵打仗之人,哪怕年過五旬也依然比同齡人矯健敏捷,飛速一個轉身便輕輕松松躲過了鞭梢。

撲了個空的鞭梢將帳中的器物劈裏啪啦掃落一地,有些是碎了,有些是倒了。

少女不甘心地咬了咬唇,握住鞭柄又是一個橫掃,長鞭如一尾黑蛇在空中一個旋轉,再次朝汗王的面門俯沖下去。

汗王飛身躍起,繼而反手一握,便一把牢牢握住了鞭身,鞭子瞬間動彈不得了,“這裏可不是燕國,愛妃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他明顯被激怒,語氣裏多了幾分狠厲。

少女攥著鞭子與他對扯,一張小臉氣得白裏透紅,怒視著他:“你有本事就將本公主殺了,否則本公主決不會臣服於你。”

汗王咬了咬牙,嘴角彎起一抹笑:“本汗王還未與愛妃洞房呢,又怎會舍得殺掉愛妃。”說完攥著那根鞭子狠狠一扯,便扯得洛染剎不出力道,猛的一個趔趄朝他身前躥過去。

他順勢彎腰一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將少女橫抱起來,繼而急切地闊步走向床前。

少女在拼命掙紮:“你放我下來,老不死的,王八蛋,你放我下來,你個為老不尊的東西。”

她一張小嘴兒當真是利得很,罵得汗王臉紅脖子粗,一把將她放倒在床上後,咬牙回懟:“本汗王老不老,須得在床上見分曉。”說完伸掌就去撕扯她胸前的衣裳。

“你放開我,你無恥,你不要臉,你個老東西,你不許撕我的衣裳……”整個氈帳裏都充斥著少女鋒利而清脆的罵聲。

圓圓就站在氈帳門外,清清楚楚聽到了裏頭的動靜,她手裏握著一把匕首,手臂在不停地打顫,嘴裏低聲念叨著:“三公主你別怕,奴婢……奴婢馬上來救你了。”她說完深深吸了口氣,繼而挑起門簾,義無反顧地跨進了帳內。

床榻前的汗王有些惱火了,這小美人不只嘴巴利害,連手腳也靈活得很,他撕扯了半天也沒摸到她的要害部位,不由得咬牙下了蠻力,伸手就朝她的裙底摸過去。

但手掌還未觸到少女的身體,腰上卻猛的傳來一陣錐心刺痛,他蹙眉頓住,回眸,見一婢女正張皇地彎著腰立於他身後。

婢女手裏握著一把匕首,那匕首的半截已插入他的腰際。

傷人怎可傷腰!汗王霎時心頭火起,松開了床上的洛染,直起身體,咬牙一把拔出了腰上的匕首,繼而握住匕首以閃電之勢朝婢女的脖頸刺過去。

不過在眨眼之間,圓圓便被汗王割了喉,鮮紅的血液噴湧而出,猶如下了一場雪雨,落在了汗王的臉上、洛染的身上,以及滿是皺褶的床單上。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洛染嚇懵了,整個人都失神了,怔怔坐在床榻上,眼睜睜看著圓圓身子一軟,癱在了地上。

“圓圓?”她瞬間反應過來,飛速下床去扶起圓圓的肩膀,聲淚俱下,聲聲哽咽:“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說著又急切地朝門外大喊:“馬嬤嬤小德子,快去叫醫官,快讓醫官來救圓圓。”

圓圓已渾身是血,喉間還在“汩汩”地冒血水,整個人都在不停地抽搐,儼然只剩了最後一口氣。

少女捧著圓圓的腦袋,哭得傷心欲絕:“圓圓,你要挺住,你不要離開我。”

圓圓用彌留之際最後一絲力氣握住少女的手,含淚的雙眸裏滿是悲傷,一字一頓地叮囑:“三公主要……好好……活下去。”說完喉間再次哽了哽,繼而緩緩閉上眼眸,無聲無息了。

整個世界好似在瞬間安靜了,都隨著圓圓一同死去了。

少女呆呆坐在絨毯上,手上身上全是圓圓的血,一雙杏眼靜靜盯著圓圓緊閉的雙眸,腦中映現的卻仍是她最後悲傷的眼神。

少女哽咽地喚了聲“圓圓”,淚水嘩嘩而下,恍若洶湧的潮水,要將她整個人都淹沒了。

坐於床沿的汗王擡手抹了把腰上的血,所幸傷得不深,血流得也不多,他松了口氣,扭頭看了看哭得稀裏嘩啦的少女,不屑地冷哼一聲:“今日可是本汗王與你的洞房,她卻心懷不軌想要行刺,留她全屍已算是便宜她了。”

哭成淚人兒的少女聞言咬了咬唇,止了哭聲,又抹了把淚,安置好圓圓的屍身後緩緩從絨毯上站起身,冷冷地盯著床沿上的汗王。

汗王不屑地迎視著她,“怎的,莫非愛妃還不服氣?”

話剛落音,便見少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甩手給了汗王一耳光。

“啪”的一聲,好響亮的一耳光,打得汗王耳根子一震,整個人都懵了。

他一把年紀,何曾想到這丫頭片子打人竟打臉,不由得摸了摸自己被打過的臉膛,咬了咬牙,怒目而視:“你竟敢打本汗王?”

“我就打你了,你又能如何?”反正圓圓已經死了,她眼下也有點不知死活了,提腳往床前逼過去,“我今日要替圓圓報仇,我要打死你。”說完如餓虎撲食一般往前一撲,伸出指尖奮力朝汗王那張老臉摳過去。

哪怕汗王在戰場上殺人如麻兇神惡煞,卻也不曾與女子這般纏鬥過,幾番下來竟落了下風,臉上被少女用指甲摳出了道道血痕。

他摸了把自己的老臉,氣得肺都要炸了,這往後出去還怎麽見人,咬了咬牙,欲下蠻力將這丫頭片子壓在身下,剛伸出一條腿,冷不丁一柄長箭突然穿過門簾飛入帳中,“嗖”的一聲橫插在了他的腦門兒上,將他整顆腦袋貫穿起來。

氣喘籲籲的洛染再次呆住了,瞪著眼,側著身子斜倚在床榻上。

汗王自己好似也呆住了,目光發直,一動不動地坐於床沿上。

時間在這一刻又靜止了。

一切好似都是一場夢境。

片刻後門簾一閃,卓爾從帳外走了進來,板著一張硬綁綁的臉對洛染道了聲:“我說過不會讓你嫁給父汗的,這下,你信了吧。”

慌亂的洛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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