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盅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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盅毒

卓爾手持彎弓闊步行至帳內的空地上,一身血跡,滿眼戾氣,猶如一頭殺紅了眼的狼,冷冷凝視著中箭的汗王,沈聲開口:“父汗可以安心地走了,我會留你全屍。”

汗王終於“噗”的一聲倒在了榻上,他身量高大,震得床榻重重一顫,嚇得洛染曲起腿不住地往後縮。

汗王卻並沒有死,咬了咬牙,吃力地挪動著身子,以便看清殺他之人,當看到眼前之人乃是卓爾後,滿臉的不可置信,“你……你竟敢……弒父。”

卓爾面無表情,“父汗收養我,不過是將我當成穩固江山的工具而已,卻從未想過將汗王之位傳給我,我如今不過是憑自己的本事奪回屬於我的東西。”

汗王眉頭微蹙,極為難受地滾了滾喉頭:“你這是……早有預謀,你……利用大婚之日……來謀反?”

“沒錯。”卓爾又往床榻前靠近兩步,面色坦然地盯著垂死掙紮的汗王:“父汗的親衛皆已醉的醉死的死了,還得多謝父汗給了我飛鷹隊,否則我也不會如此迅速地成事。”

汗王怒火功心,猛地吐出一口老血,咬牙切齒地道了句:“白眼狼,我不會讓你……事事如願的。”說完突然一把拽住了洛染的手,拽得她身子猛的往前一倒。

說時遲那時快,卓爾飛速抽出腰間的彎刀,跨步上前,繼而將刀刃狠狠地刺進了汗王的胸膛。

洛染嚇得直起腰身,慌忙地捂住了自己的臉,騰起的血液再次像雨一樣灑落,有些落在了她身上,有些落在了她頭上,渾厚的血腥味四處彌漫。

汗王不過抽搐了兩下,還來不及哼唧一聲,便徹徹底底歸了西。

當少女再次張皇地擡起頭時,卓爾已從汗王身體裏抽出了彎刀,並將刀刃上的血跡一下下地擦在了汗王的屍身上。

自始自終,他面色平靜無波無瀾。

一名持刀侍衛進帳稟報:“小王子,土門與敖登已束手就擒,該如何處置。”

卓爾一邊擦著刀刃,一邊淡然地回:“殺。”

“可敦該如何處置?”

卓爾重覆說出那個字:“殺。”

侍衛大聲應“是”,轉身出了氈帳。

卓爾總算擦凈了手中的彎刀,繼而插刀入鞘,刀柄上長長的絡子晃了晃,裏面的琉璃珠子隱隱閃出兩星粼粼的光澤。

他擡眸看向少女,板著臉平靜地開口:“我馬上給你換一頂氈帳。”

少女縮著身子慌亂地盯著他,像盯著一頭嗜血的野獸,弒父、弒兄,殺人不眨眼,認識數月,她一向欺負他,不屑於搭理他,卻從未想過他竟有如此一面。

她喃喃開口:“你將汗王殺了,是不是……你就成了汗王?”

卓爾答得幹脆:“是。”

少女氣息發緊,抿了抿唇角:“你做汗王……會如何?”

卓爾凜然往榻前靠近兩步,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父汗的一切都將屬於我,也包括你。”

少女又往床榻裏側縮了縮:“若是……若是我不願意呢?”

卓爾怔了怔:“你莫非還在指望那個姓容的戲子來救你?別做夢了,眼下他正在忙著奪你父皇的江山呢。”

少女眼圈發紅,眸中淚水溋溋:“你無須提他,我就是……不願意與你……”她沒繼續說下去,但意思很明顯了,她不喜歡他。

卓爾又變得有些氣惱了,挑起一高一低的眉毛:“三公主,你已經沒有別的路可走了。”

少女哽住,一時無話反駁,其實自始至終,她都別無選擇,不由得肩膀一松,洩了氣,嘴唇扁起來,滿眼委屈地盯著他。

卓爾一看這白白嫩嫩的姑娘這般委屈,心又軟下來,朝她伸出手臂:“我帶你去新的氈帳吧。”

她不想理他,拼命往後縮,躲開他的手臂。

卓爾只得單膝跪上床沿,前傾身體一把拉住她的手,想要將她往外拉,少女卻咬住唇瓣,使勁與他對拉。

雙方正在拉扯間,卓爾突然一頓,一眼瞥見少女手背上淤青的肌膚,眉頭蹙起來:“你的手怎麽了?”

少女聞言一把從他手裏抽回自己的手,垂眸看了看,氣咻咻地瞪著他:“都怪你,是你弄傷了我的手。”

卓爾氣惱地搖頭:“不是我,我根本沒怎麽用力。”這少女嬌嬌弱弱的,他哪敢對她真用力。

少女怔了怔,這才舉起手背摸了摸,不痛不癢的,也並無受傷的痕跡。

她一時有些奇怪,思量片刻,扭頭看向床榻另一側汗王的屍身,這淤青的手也正是汗王臨死前拽過的那只手,當時並未覺得有多痛,怎會突然出現這麽深的淤青?

卓爾面色一緊,好似突然反應過來,再次急切地抓起她的手背細看了幾眼,默念了兩個字:“盅毒?”

少女不解:“何謂盅毒?”

卓爾沈默片刻,又擡眸看了她一眼,“先去新氈帳,盅毒的事以後再說。”說完也不待少女回應,突然伸臂一把將她扛上肩頭,轉背就朝氈帳門外走。

少女在他背上亂蹬亂踢:“你快放我下來,你這個老皇叔,你這個綠眼怪,快放我下來……”

卓爾由著她罵,由著她踢,他自穩如泰山。

帳外晴空萬裏芳草萋萋,卻也是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瞬息之間,兵強馬壯的南蠻國便迎來了它的新一位國主——卓爾。

此時燕國。

陽城戰場上,容瑾如一尾游龍淩空而起,持劍奮力殺向燕軍,劍刃的寒光之下,燕軍如割斷的麥子一茬茬倒下。

戰鼓如雷鳴,將士如猛虎,鮮血染紅了土地,也澆灌了仇恨,秋日的艷陽之下,撕殺的人們不留餘地以命相抗,終於在日落時分打成平局,雙雙鳴金收兵。

向陽會統領葉修這段時日變得格外沮喪,自容瑾下令讓他早日解決掉燕軍後,他許是心浮氣躁了些,竟是接連吃了兩次敗仗,以至於不得不讓容瑾親自來陽城督戰,這才將戰局慢慢打平。

夜間,容瑾將他叫到營房,指著墻上的輿圖問:“葉將軍可有什麽制勝的策略?”

俊朗的男兒剛剛沐浴完,一襲青衫,白皙如玉,眉宇間激蕩著一股秀雅的書生氣,與戰場上那個勇如猛虎的士兵簡直是判若兩人。

葉修看了眼清俊的主子,黯然地垂下頭:“末將一切聽從公子的吩咐。”

容瑾負手在屋內踱了兩步,“戰事瞬息萬變,沒有誰能保證自己長勝不敗,葉將軍不必為之前的戰事耿耿於懷。”

葉修聞言屈膝跪下:“末將愧對公子,末將有辱使命。”

容瑾輕拂衣袖,彎腰將葉修扶起來:“葉將軍言重了,眼下戰局已成膠著狀態,想辦法出奇制勝才是關鍵,旁的事就不必再放在心上了。”

葉修起身後應了聲“是”,這才擡眸看向輿圖:“眼下燕軍盤踞在岳陽山上,其地勢易守難攻,著實是為難。”

容瑾盯著輿圖上岳陽山那片區域,靜靜沈思了片刻,“葉將軍可知自己接連失敗兩次的原因?”

葉修面露難堪之色:“在於……末將太急躁了些。”

容瑾搖頭,面色沈靜地看向他:“在於燕軍換了一位主將,此主將名叫章遠,曾是燕帝親軍裏的一個統領,六十有餘,本已告老還鄉,這次燕帝自覺戰事吃緊,特意將他召了回來。”

葉修聞言大驚:“怪不得,怪不得啊,那打法極其老練,每次都能料到末將的後招,原來竟是塊老姜。”

容瑾再次在屋內踱了幾步:“但這個章遠有個最大的毛病,就是多疑,故爾從不把兵力集於一人之身,或集於一處防守,以防一方淪陷全盤皆輸。”

葉修神色一頓:“也就是說,他會在山中點狀布兵,故爾我在進攻時總是抓不到他的頭尾?”

“沒錯。”容瑾走近輿圖,指著上面岳陽山的位置:“這山雖是易守難攻,但有一點對咱們甚是有利。”

“公子請說。”

容瑾唇角彎出一抹清淺的笑:“這山中長滿了密集的黃荊樹,此時又是幹躁的秋日,一點即燃。”

葉修眸中精光一閃:“火攻?”

容瑾沈靜地點了點頭:“明日咱們先安排人手去放火燒/山,屆時燕軍必將無處躲藏四處亂躥,咱們再布好弓箭手,將其一一射之。”

葉修大舒了口氣,猶如打了雞血般抱拳許諾:“明日末將必取下那章遠老兒的人頭來見公子。”

容瑾頓了頓,輕抿唇角:“若他肯降,便善待之。”

葉修怔了怔,只得悻悻地應了聲“是”。

次日天蒙蒙亮,對面岳陽山上便燃起了熊熊大火,霎時之間濃煙滾滾火光沖天,隨後便傳來了燕軍倉皇奔跳的吆喝聲、叫嚷聲、呼喊聲。

葉修立即安排弓箭手就位,隨著一聲令下,箭梢如密集的雨點往岳陽山上射出去,濃煙之中慘叫聲四起,不過半個時辰,十餘萬燕軍便被打得七零八落一潰千裏,士兵們死的死降的降。

一把年歲的章遠不甘受辱,環視了一眼屍橫遍野的山林後,朝著燕國京城的方向伏身跪地,“臣有負皇恩,臣願以死謝罪。”說完揮劍自刎,迸出的鮮血染濕了燒焦的泥土。

自此,燕國失去了最後一支頗有實力的前線軍隊。

容瑾離開陽城前不忘交代葉修:“三日後,你率軍去柳州與虎頭軍會合,待兩軍整編完畢,再前往京城。”

葉修隱有擔心:“公子當真相信……那虎頭軍會幫著咱們麽,他們可是燕國太後的親軍啦。”

“你可知燕國太後是如何死的麽?”容瑾面色淡然地深吸了口氣:“她可是被洛庭軒活活掐死的,正因為虎頭軍是太後親軍,故爾才會與咱們齊心合力地推翻燕帝。”

葉修松了口氣:“如此,末將便放心了,末將定會按公子所吩咐的如期會軍,如期到達京城。”

容瑾拍了拍他的肩,點了點頭。

失敗的消息由流星馬傳到了太和殿,燕帝正在案前飲一盞蒙頂山茶,聞言胳膊一閃,茶水盡數灑到了案桌上。

他顫著手臂放下茶盞,緩緩從龍椅上站起來,好似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麽,都敗了?章遠也死了?”

報信的小兵俯下身去,哽咽著重覆道了句:“是的皇上,敗了,章將軍不甘受辱,自刎了。”

燕帝面色灰敗,本欲重新坐回到龍椅,卻不慎坐了個空,整個身子趔趄了下,眼見著就要摔倒。

趙富貴眼疾手快,立馬上前扶住了燕帝,小心翼翼將他扶到了龍椅上,“皇上,無論發生何事,您可要保重龍體啊。”

燕帝雙眸空洞地拂開他的手,整個身子瞬間癱在了龍椅裏,連身上的龍袍也因此多了好些皺褶。

他語聲虛浮地喚了聲“夏德”。

夏德躬身進殿:“皇上,屬下在。”

燕帝面色張皇地朝殿門外看了一眼,“你……你快去將玄機找來,朕有事要問她。”

一聽要找柳玄機,夏德欲言又止,這麽多年了,皇上遇上難事第一個想到的人便是柳玄機,可柳玄機不過就是個觀主而已,緊急關頭根本起不了什麽作用,但皇上卻對她一直執迷為悟。

夏德忍不住提醒:“皇上,眼下找郭堅來商議,怕是更為妥當。”

燕帝一臉氣惱,抓起案上的茶盞“嗖”的一聲朝他擲出去。

夏德本能地一閃身,那茶盞擦過他的面門“啪”的一聲摔在了門口的地磚上,摔成了點點碎片。

燕帝伸手指著他,“燕國還沒亡呢,江山還在呢,你現在就不想聽朕的旨意了是吧?”

夏德立即俯身跪下:“屬下不敢,屬下這就去找柳觀主。”說完起身拂了拂衣袖,躬著身子匆匆退出了殿門。

不過一個時辰之後,柳玄機便來到了太和殿。

如往常那般,殿內所有仆從皆被屏退,就連趙富貴也只能遠遠地守在殿門口。

秋日仍是驕陽似火,映得殿外的臺階一片金黃,臺階下停了一副步輦,步輦旁守著兩名藍袍道姑。

趙富貴遠遠地看著那兩名道姑,恍然間覺得時光飛逝。

他記得以前有小德子與他一道守在這殿門口,還記得有一次柳玄機說要讓三公主去和親,小德子驚得打翻了皇上的茶罐,還借故去鳳陽殿通風報信,自此便再不能在太和殿當差了。

趙富貴驀地覺得自己有些孤單,他年紀大了,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身邊卻沒一個知冷暖懂進退的徒兒,當真覺得晚景淒涼,他突然就有點兒想念小德子了。

只是,小德子已陪三公主去了南蠻國,也不知是生是死,想到這兒,趙富貴長長嘆了口氣,莫名有些黯然神傷。

此時太和殿內,柳玄機跪地行禮,“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燕帝從寶座上起身,匆匆繞過案臺,親手將柳玄機扶起來,蒼老的臉上透著期待,也透著無助:“玄機,向陽會要打過來了,你給朕算算,眼下該如何是好?”

在人前高高在上的帝王,在柳玄機面前卻有著從不掩飾的脆弱與慌張。

“皇上勿急,一切皆有解法。”柳玄機寬廣渾厚的聲音裏帶著某些安撫人心的力量,“皇上且聽貧道慢慢道來。”她將燕帝徐徐扶上龍椅,自己則坐到了案桌的另一邊。

一桌隔兩人,哪怕性命攸關,哪怕生死存亡,也抵不過此刻相對而坐的安適與寧靜。

燕帝恍若一個被安撫住的孩子,面色舒展開來,連眸中的光亮也松馳了許多:“玄機一來,朕便寬心了,有玄機在,朕定能無恙。”

柳玄機微微頷首:“貧道昨日夜觀天象,發現帝王星在南移。”

燕帝急切地問:“那將如何?”

柳玄機一眨不眨地看著龍椅上的男人:“意味著,皇上若想解開困局,保存住現有實力,唯有往南邊逃。”

燕帝一怔:“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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